何湛沉着地思虑对策,眼睛往东看到了盈盈火光之处,计上心头。他说:“这里的十个人加起来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最怕巡逻的士兵一波一波冲上来,跟我们打耐力战。这样,一会儿我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你从后面能偷袭几个偷袭几个,保证有十足的把握救回韩阳。”
说完,何湛又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光明正大地跟他们硬杠啊!”
“不行,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救韩阳!”杨坤按住何湛的手,坚决道。
何湛反手按回去,惯笑着,眉宇间全是不可一世地轻佻:“得了吧,有我在,哪里还有你出风头的份儿?记住,救到韩阳之后就出军营,夜里是出不了城,你们一定要找好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我们在城门口集合。”
“这不行,不行!”杨坤说,“他们一定会追上的。我在军营外面等着你,我们一起杀出去!”
“放心,今天晚上,他们会很忙。”何湛懒懒一笑,提剑就飞身跳了出去。
“裴之!”
杨坤想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只能依了何湛的话。
远处屋顶上发出轻微的响,等何湛的身影完全浸入月色当中,杨坤忽地听见远远地一声大喊:“什么人!”
紧接着战鼓大擂,咚咚咚地响声扣人心弦。
听到这样动静,一直围着屋子巡逻的士兵赶忙撤去查看情况,但固守在屋外的十人仍岿然不动。杨坤觉得,换了他,他也不会动,这守得哪里是一个人,简直就是十万石粮草。
他轻悄悄地绕到后方去,听了何湛的话,悄然上前,用极快地速度扭断了两人的脖子,捂着他们的嘴,如同鬼影一般将他们拖入黑暗中。
在他扭断第四个人的脖子时,他背上的□□因着银色的皓月反出光亮来。一人紧张地连连后退,大喝道:“有人!”
此刻,杨坤并未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解下长/枪,只见刃铁微动,泛出透着寒意的波光来。
“韩阳,回家了!”杨坤扯开笑,手腕一翻,冲枪攻了上去。
韩阳听见响,叼着馒头就趴着窗户探出头来,只见六人已将杨坤团团围住,见风起霜转,刃若秋光,密匝匝的剑式看得韩阳眼花缭乱,可这仍然攻不破杨坤手中的长/枪。
可再强的防势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杨坤的腰间被挑了一剑,迅速退开。没有盔甲,他中了这一剑,伤口几乎是倒出血水来。
杨坤咬了咬牙,先前只是将他们打伤,未曾伤其性命,皆因当着韩阳的面,实在不好杀人。可这些人皆是毒辣的,若再这样仁慈下去,杨坤连命都保不住。
“韩阳,躲回去!”他大喝一声,枪锋中杀气毕露,好似雷电钻火,簇簇乍开银光,仿佛要将人烧灼起来。
韩阳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功夫,一颗心如同绷紧的弦,哪里会躲回去,越发得劲儿地看起来。
杨坤的枪法实在霸道,碰上剑法,光霸凌之气便将其压了一头。几个回合下来,那些人渐渐不支,生生被杨坤的枪挑开几丈之远,动弹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有一人见形势不妙,忽悟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正要逃窜去搬救兵,却不想拿冰冷的枪已然穿透他的胸膛。
血花喷溅,吓得韩阳浑身一个哆嗦,口中的馒头都掉了下来。
夜陷入了死寂。韩阳捂着脸瑟瑟发抖,忽觉身体一轻,杨坤隔着窗户就把他掂出来,而后紧紧抱在怀中。韩阳畏畏缩缩地从指缝间看杨坤,身子如同筛子一样颤抖着。
“韩阳,别怕,我带你回家。带你去见你爹。”
可韩阳还是哆嗦。他闻得见杨坤身上的血腥味。
那头的何湛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喘息着,带着这群人绕了好几个圈子。
渐渐地,那些人就察觉出不对来,部分人已经调转回杨坤的方向。不够!不行!要给杨坤足够的时间,单单是带着这群人跑,根本行不通。
他飞窜到屋后,旁边的墙壁上悬着一个火把,将他的身形映得无处可藏。何湛顿时觉得头大,迅速将火把摘下,正欲熄灭,忽得一愣,想起来前世阿托勒部火烧西营的事。
啧。天道好轮回啊!谢谢,谢谢紫陆星君庇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阿托勒部的粮仓所在,还不及他细想,就见一重人围了上来。何湛竟未有丝毫的惊慌,将火把换到左手,右手抽出剑来。
剑身如银梨瑞雪,熠熠生辉,已然渴极的样子,待痛饮一场热血。
他一手执明火,一手执剑,唇角挑着轻蔑的笑,杀进重围当中。但见刀剑乱舞,他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重重围杀,飞快地向粮仓的位置跑去。
不一会儿,军营中铁钟声大作,叮叮叮叮的声音比鼓点都要急,都要刺耳,正是走水的信号。
阿托勒部的威武将军已经被这人绕了几个圈子,正是怒火中烧,直到钟声震痛耳膜,火上猛地加了一把油,他就再沉不住气,下了死令,围杀何湛。
何湛将火把扔进最后一个粮仓当中,转身就跑。
火焰如同赤龙飞腾,突地蹿上九霄。
他能听见身后火焰烧灼的声音,就连空气中都飘着火星。
猝不及防地,他手背上被烫了一下,如同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他回身看向漫天的火光,夜空几乎像是被倾了一盆血色,翻动的浓烟,滚滚如同蛇龙,张牙舞爪地钻入他的鼻息和耳朵,那种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他眼睛里全是火,连天的大火。
——我们何家欠了你什么啊!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个人把你爹、你大哥逼上死路?!
不行。。。
何湛,快走!快跑!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要想别的!
这些都是幻象!
赶紧离开这里!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双腿。那种恐惧感从心房处一点一点爬出来,就像一只细密的网,将他的一点一点绞杀。他一阵耳鸣,似乎从火场中听到痛苦的哀嚎声,惨叫声,似乎每一句都在控诉着!
控诉他,嘲笑他。控诉他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将所有事情掌控于中,自以为自己能救更多的人。嘲笑他到最后,谁也救不了。
——你是不是也想把本宫逼上死路!
耳鸣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他用左手握住执剑的右手腕,才能稳住连剑都险些拿不住的手。
火在肆意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感官和神经。
从那漫天的火光里,射下数十支利箭,如同流星落地,直冲何湛而来!
第41章 旖旎()
何湛迅速回过神来,挥剑将那些流箭格挡开,一波将落,一波又起,绵密如同细雨,却要人性命。
他迅速向后退去,正脱离弓箭的射程,一支穿云箭越过层层箭雨,直冲何湛面门而来,他已来不及挡,只能侧身一闪。那箭从他耳边“嗖”地飞过,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脸颊被擦出一条血口来,不长不短,却让他全乱了阵脚。
要命了。这次真要命了。何湛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竟让他由衷地想笑,笑他自己没被敌人打败,却输给了自己的心魔。想想今生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里,真是。。。
太爽了!
热浪卷出的风太烈,吹得他眼睛酸疼。何湛展剑,努力稳住自己发颤的手。
前世何湛皆因走得太远,所以才会畏畏缩缩,贪生怕死,生怕功亏一篑。如今倒好,却有个机会酣畅淋漓地大干一番,如此,也不枉活这一次。
他眸底卷上狠色,手腕一翻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火焰在他眼睛里跳跃燃烧,如同他燃烧的熊熊斗志。从火光中冲出几个骑兵,为首的那个还提着一把偃月刀,背火而立,让人看不清样貌。
何湛正欲冲上去,耳鼓膜忽地被剑破长空的声音震颤,从他头顶猛然窜出,一瞬间亮如白昼,如同烟花划过长空。前方的火光再次炸开一轮,刚刚冲向何湛的攻势被尽数击退,溃不成军。
何湛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带了起来,而后稳稳地落在一匹大马之上。
哎?哎!怎么了这是!还让不让人耍威风了!
即使隔着厚重的铠甲,何湛都能感受到这人宽阔的肩背。他听见宁晋沉而浑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何湛!你是不会跑了么!”
跑?他的确是跑不了了,不然也不会跟人硬碰硬。
风呼啸着,宁晋骑马带着他冲出阿托勒的军营。何湛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火光中,宁晋的铁骁骑已经和阿托勒部的士兵交上手,像是被火团团包围住一样,激烈又惊惶。
等到他们彻底跑出阿托勒的势力范围,何湛只能听见宁晋的呼吸声。
风也渐渐静谧下来,星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寒冷。何湛全身的烟味还未曾褪去,刚刚还不觉得什么,此刻那种恐怖感却一点一点爬满背脊,让何湛浮了一身的虚汗。
宁晋驾马带他去了附近一个小城镇,那里隶属于乌呼延部,暂时可以藏身。
天空已蒙蒙亮,在灰蓝的苍穹尽头升起一轮橙红色的太阳。
宁晋驾着马问了医馆的去路,何湛伏在他的肩头,只低低道了句:“我没伤,不用那么麻烦。就是肚子有点饿,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行吗?”
宁晋兀自沉默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却调转马头去寻了间上好的客栈。
宁晋下马时,何湛还死死握着拳头,没有下来。他全身提不上一点力气,那种恐怖感将完全吞噬而他毫无抵抗的余地。
“你在害怕?在怕什么?”宁晋沉着眼问他。
“没有。”何湛嘴上逞强,若无其事地跳下马,却不料腿还是软的,猝不及防地就跪了下去,若不是宁晋即使扶住,这双膝盖怕是要见见血光。
何湛还在解释:“哈,只是腿麻了。没事。。。”
宁晋全不听,将何湛抱起来,就往客栈内走。
那店小二迎上来招呼的时候,何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光天化日之下,主公这是要闹哪样!
“呃。。。客客客。。。官,你们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用夹杂着口音的汉话问。
宁晋说:“住店。先沐浴。”
“啊?哦。”店小二说,“客官请。”
小二将他们引进香水行中,其间卧着一方水池。小二说:“现在水还凉,客官您稍等片刻。”
“不必了。出去。”
小二被这人迫得抬不起头来,哪敢再惹这尊佛爷,赶紧听了他的吩咐出去,将门关好。
宁晋抱着何湛浸入冷水当中,冰凉的水温几乎让何湛整个人一个激灵,他的神思彻彻底底地从大火里醒过来。
“告诉孤,你在怕什么?”
两个人的衣衫皆被水浸透,胸膛相触,宁晋能感受到他狂乱不安的心跳。
“告诉孤。”
被这三个字惊得全身僵硬,何湛本能地回答了一声:“火。有火。”
这下,全身僵硬的那人便换成了宁晋。半晌,他低头用脸庞贴了贴何湛的额头,感受着他几近死人的体温,心如被毒刃翻绞那样地疼。
他的声音低哑而温柔:“三叔,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了。。。”
何湛的脸色惨白,周遭的冷水不断浸透着他的神思,迫使他冷静下来。他扯着唇角,反而扶住宁晋的肩,笑着说:“我没事,真的,真的。你不想想,你三叔是什么人物,能怕?”
宁晋不顾他的话,将何湛抵到池壁上,困在双臂之间。
也不知怎的,背后冰冷生硬的岩石愈发让何湛感觉到这个人胸膛的温暖,被他半抱在怀中,何湛觉得心里最空的那块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不能的。。。
何湛努力将这样的感觉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叔已经尽力了。”宁晋捉住何湛的手腕,顺着手心与他十指相扣,“我在这儿。别怕。”
闻言,何湛半笑不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整个人都愣住了。蓦地,眼泪从眼眶中掉落,根本不受控制。
就这一次。。。
何湛将头抵在宁晋的肩上,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眼泪混着水泽一起流下来。宁晋听见他细微的抽泣声,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他伸手缓缓抱住了何湛,轻声说:“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晋听见何湛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稍稍动了下肩,也不见他反应。何湛已然入睡。
宁晋皱眉,抱着何湛离开冰凉的水池,转入备好的客房。
宁晋拨开他濡湿的发,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何湛的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的,宁晋只能再帮他脱去衣衫。
可能是背上的淤青未消,何湛还疼,连睡着都皱着眉,不怎么舒服。宁晋没了办法,只将他翻过来,让他趴着睡。
宁晋看见何湛背上淤青的颜色已经淡了不少,可仍然是触目惊心。
宁晋不知道他是怎么受过来的,明明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人,为什么会来投军。
再往下是紧实的臀部。
。。。。。。
。。。。。。
宁晋闭了闭眼,赶忙别过头去,掀起被子一角给他掩上。
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将昨夜的大火一点点浇灭。
昨夜,杨英招跟随宁晋而来,又接了令牌,代替宁晋指挥铁骁骑突袭阿托勒营地,她将何湛放得火添得更猛,而后从容不迫地带领铁骁骑从狼藉的军营里跑出来。
杨英招心下全然痛快。
只是不想半夜的时候,天将霖雨,将大火压下,雨丝浸润在杨英招的脸上,让她弯了唇。天佑阿托勒部的百姓,希望他们的君主不要辜负了这份庇佑才好。
她带兵逃出小镇的时候,迎面撞上杨坤。杨坤怀中抱着韩阳,那个小孩子已经吓得小脸苍白,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杨坤见是杨英招,说:“杨姑娘?是侯爷来了!可曾看见过何湛?他还在营地里。”
“放心,他没事,已经被我师兄救走了。”杨英招下马,走到他面前,“我这就要赶去跟师兄汇合,你也跟我走罢。”
“好。那就好。”杨坤悬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一些。
杨英招走过去,对他说:“把孩子给我。”
杨坤下意识地将韩阳抱得更紧:“怎么了?”
“你愣啊!看孩子给你吓成什么样了。”杨英招声音清越,说得杨坤一愣。杨英招冲韩阳伸出手,清丽的眉眼含了少许柔色,轻声说:“来,让姐姐抱。”
韩阳的嘴一直撇着,看见杨英招的怀抱,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也向她伸出两只小手,要她抱。
杨英招接过韩阳,抱在怀中低声哄着,韩阳趴在杨英招的肩上,抽泣得厉害。刚刚在杨坤怀里,他是连哭都不敢哭。
杨英招瞄到杨坤浸血的衣角,恨恨道:“二愣子,何湛差点给你害死。你让他断后,真行啊!要是何湛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信不信我拿枪戳死你!”何湛死了,她师兄得成什么样?
杨坤骤然握紧手,深深地低下头:“对。。。对不起。”
“认错认得挺利落的。”杨英招哼了一声,“走吧,跟紧了,别拖后腿就行,我先谢谢你。”
先前守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成卫渊侯的部下,一列人马竟也蒙混过关,从阿托勒部的小城镇中逃了出来。杨坤以为是要连夜赶回玉屏关,却不想杨英招带着人去了附近的一个镇子。
杨坤随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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