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后面的动静,眉畔回过头来,见是他,连忙站住了,笑着请安。
元子青的视线在她脚上轻轻飘了一下,敛眉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眉畔连连摇头,却一句话都不说。元子青不会以为真的没有事,便试探着问道,“可是崴了脚?”
眉畔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似是十分惊讶,然后才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招数。
福王妃糖让她跟元子青搭话,这倒是容易,但自己要说什么呢?若是说些不相干的,未免奇怪,但若是表现得太亲近,恐怕会让元子青不喜。
恰好眉畔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真正跟元子青搭上话,彼此有相处的机会,正是因为崴了脚。那时她应邀前来做客,结果不小心崴了脚,还弄脏了裙子。这样出现自然很不妥当,元子青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让她将脏衣服洗过烘干,又揉了药酒。
这样一来,时间自然短不了,难免就要说几句话,说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于是眉畔灵机一动,决定依葫芦画瓢。方才走路的时候,故意踩到一颗小石子崴了一下,走路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步子也有些不自然,果然就被元子青看出来了。
不过这里距离他的院子也还远得很,元子青当然也不好再把人带回去。倒是可以返回去通知澄庆园的人,却不知为何,他心中又有些踌躇。
元子青盯着眉畔看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问,“可疼得厉害?”
“还好,只是不好走动。”眉畔道。
“这该如何是好?这里距离首善堂还有些距离,你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况且走得多了,怕是脚上本来没事,也变成有事了。”元子青道。
他说完之后屏气凝神,只等着眉畔请他帮忙去澄庆园叫人,毕竟这是最好的法子。然而眉畔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元子青心中替她解释道,许是在别人家,怕惊动了人让人说闲话,所以才这么小心。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是突然安稳下来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道,“不如我送姑娘回首善堂?”
他说完之后就等着眉畔拒绝,却不曾想她却是回道,“那就有劳世子殿下了。”
这一下子元子青却是有些无措。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最后只好试着伸手去搀扶眉畔。
眉畔也恰好将手递了过来,两人肌肤相贴的瞬间,彼此都感觉到了那种仿佛被轻微的电流通过的麻痒。元子青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柔荑,而眉畔也并未挣扎拒绝。
于是元子青就这么扶着眉畔,一路慢慢的往首善堂走。
路上总不好一直沉默,眉畔便主动找话题,“我方才见世子殿下行色匆匆,可是才从外头回来?”
元子青“嗯”了一声,忽然有一种自己的心思全部都摊开在她面前的错觉。若是她知道,自己去东山寺,不过是为了要躲着她,而结果又未曾躲过,非但没有躲过,简直是归心似箭一般的跑回来,就是生怕她已经走了,怕不要笑话他?
好在她是不会知道的,元子青定了定神,又补充了一句,“去东山寺回来,所以来给母亲请安。”
“世子爷去东山寺做什么?”眉畔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被她用那双几乎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眼睛看着,元子青差一点连理智都找不回来了,他咬了咬牙,结结巴巴的道,“我身体不好,去东山寺小住,养一养身子。慈惠大师医术高明,我每年都要去一段时间……”
他本来就紧张,加上在眉畔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体,担心她嫌弃,更是语无伦次。
眉畔却认真的点头,“原来如此。身子是大事,不可轻忽。慈惠大师是怎么说的?”
元子青恍惚了一下,才道,“大师说仍是养着罢了。”
他的身体看了那么多年,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好,无非还是老样子。其实年年去东山寺,不过求个安心。说起来,他今年本不打算去的,没曾想眉畔一来,到底逼得又去了一趟。
想到这里,元子青神色不由一黯。
他想起慈惠大师曾经给出的评语,他的身子好生养着,活到四五十岁也并非不能,只是……要想成家,绵延子嗣怕是十分艰难。虽然大师的话说得更加含蓄,甚至是背着他说给父母听的,但元子青毕竟还是知道了。
他看着眼前的眉畔,心头几乎被突如其来的酸涩彻底掩埋。
老天爷何其不公,既然给了自己这副没有未来可言的身子,又何苦还要给自己这样一个人,让自己望而不得,辗转反侧,痛苦难过?
他低下头,之前的那些激荡心情,尽数被收敛起来,不再留下一丝波澜。假如自己注定了悲剧的一生,又何苦多拉一个人进来陪自己受那些煎熬?
她是那么好,那么好,好到值得有一个人珍重爱护,最重要的是,那人一定是身体健康的。
必定不是他。
握着眉畔的手突然松了些。眉畔并不知道他走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只是感觉到了他收回的力度,于是立刻轻哼了一声,皱眉做出十分痛苦的模样。
元子青吓了一跳,重新握紧了她的手。
眉畔忍痛朝他笑了笑,脸色虽然惨白,自己却仿佛没有多大的感觉。
元子青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了一下。
虽然理智知道该怎么做,然而感情上,他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放不开她。或者说,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将她交给其他任何人。哪怕明知那可能对她来说更好。
这种自私的念头让元子青在心底将自己唾骂了几十遍,然而抓住她的手,却始终没有再松开。
去首善堂的路再远,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平日里元子青只觉得这段路长,今儿却仿佛一下子就走到头了似的。以至于眉畔停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一空,若有所失。
眉畔挣脱了他的手,低头道,“这里去首善堂不远,不敢再劳烦世子殿下了。”
元子青知道她是要避嫌。这里不比花园中,难免有人来往,要是让人看到他们拉拉扯扯,就说不清了。但就算知道,心里还是十分不高兴。
她是在跟自己撇清关系吗?
他板着脸道,“也好,叫人看到了不妥。你往前走,看到有人,便让她们过来扶一把。回头弄些药酒来揉一揉,把淤血揉开了,才好得快。否则明儿起来更加受罪。”
“是,多谢世子殿下记挂。”眉畔福身道。
只是也没有立刻就走,眼神在元子青身上转了一圈,停在了他的腰侧。那里挂着一只荷包,瞧着边儿都磨得发白,想是已经很旧了。
元子青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那个荷包,低声道,“这是母亲做给我的,已经好些年了。”
福王妃平日里忙,能做的针线有限,大部分还都是福王要用的,自然顾不上两个儿子。好在元子青和元子舫各自有针线上的人候着,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但是元子青不喜欢那些人做的,就仍旧戴着这个,习惯了,也就没想着换。这会儿被眉畔看到了,才突然意识到这荷包很旧了。
他只能干巴巴的解释道,“母亲倒是说过要替我再做,不过被我推拒了。这个就很好。”
眉畔哪里听不出来他言语中的酸涩?福王妃那句话,恐怕只不过随口一说,被拒绝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然而元子青却始终戴着她做的荷包,显然对母亲濡慕至极。
想到这里眉畔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仔细斟酌,便脱口道,“若是世子爷不嫌弃的话,民女……手艺尚可。”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不妥,连忙低下头去,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然而元子青却仿佛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浑身都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才没有在眉畔面前失态傻笑,只能强作镇定的道,“如此多谢三姑娘了。”
便算是将此事定下来了。
她替他做的荷包!
单是想一想,似乎都让人欢喜得想要笑出来。
这回眉畔没有再磨蹭,轻轻点点头,便头也不抬的往首善堂的方向去了。虽然走路仍旧很不自然,但速度倒是很快,让一直目送她的元子青又是好笑又是担忧。
第11章 该有多痛()
既然说了要给元子青做东西,眉畔回去之后,便开始准备起来。
虽然是在福王府,但好在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东西,材料都是随手可得的。他很快选定了一块淡青色的布料,又想好了上头的花样,然后便开始埋头忙碌起来。
对于眉畔来说,能够替他做点什么,实在是十分令人欢喜的事。因为你这能让她确定,一切都跟上辈子不同了。她和他不再毫无关系,甚至自己已经登堂入室,得到了福王府其他人的默认和支持。
这些,只要一想起来,眉畔心中就会感觉到一种安宁的欢喜。
于是为了做这个荷包,她虽然没到点灯熬油的地步,但也算是倾尽心力,就连给老太妃抄的经书都差点儿落下了,别的事情更是半点都不看在眼里。
不过三日功夫,眉畔便将荷包赶出来了。她的针线活是母亲一手教导,寻常人难以企及,加之荷包做得又用心,成品出来之后,便是老太妃派来照料她的两个婢女,也是啧啧赞叹。
不过,荷包做好了,要怎么交给元子青呢?
眉畔又有些发愁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可能跑到元子青的院子去找人,托别人传话,更是十二分的不妥。
而就她旁敲侧击从婢女口中打探来的消息看,这三天元子青也没有到首善堂来请安过。
眉畔将荷包收起来,叹了一口气,起身打算先去看看老太妃。这三天都没有过去请安,说起来已经不太好了。幸而老太妃不计较,否则恐怕对自己的印象就要变坏了。
果然,早就知道她在做什么的老太妃并没有任何怪罪,笑眯眯的让她放宽心,不用那么拘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眉畔松了一口气,才起身告辞。
谁知才出了门,便碰见了前来请安的元子舫。
说起来,这是眉畔这一世头一次见到他,但是两人都对对方的存在心知肚明,这刻碰见了,彼此也都不意外。
眉畔停下脚步,垂首站在回廊里,等着他走过去。然而元子舫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似乎打量了她两眼,语气里带着调侃和笑意,“你就是我那位未来的小嫂子吗?失礼了。”
饶是眉畔早知道他性情惫懒,却也没有想到会听到那么直白的一句话,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公子慎言。”
元子舫“扑哧”一声笑了,“嫂子不用不好意思,这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当然,没有人会多嘴。”
眉畔面对这样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沉默不语。
元子舫又道,“说起来,哥哥又是几日没有出来过了。我打算给祖母请安之后便过去瞧瞧。”他说着凑上前来,故意压低声音问,“嫂子可要与我同去?”
明知道不合礼数,自己应当立刻退开。然而元子舫的话却让眉畔有些挪不动脚步。
如果有机会去见见元子青,那就真的太好了。但事实上,除了元子舫之外,这府里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帮助自己。拒绝不难,但拒绝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犹豫之间,元子舫已经笑着掀帘子进屋去了。眉畔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在首善堂外等着他。
元子舫请安出来,见她还在,立刻笑起来,“小嫂子,咱们走吧!”
他这么尽力想要把眉畔带去隐竹园,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概因元子青平时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哪怕大家都猜到了他对眉畔的在意,但他自己却仍旧丝毫不露。元子舫从小淘气,最爱捉弄人,唯有对自家哥哥完全没有办法。现在总算是掌握到了元子青的一个短处,当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试验一下。
要是哥哥看到自己带着小嫂子一起去隐竹园,会不会当场就变了脸色?
眉畔没有回答元子舫的话,只是距离远远的跟在他身后,倒是让元子舫觉得无趣极了,自说自话一会儿,便偃旗息鼓了。
这位关三姑娘真不愧是自家大哥一眼就看中的良配,跟他果然是一类人,就连玩笑都开不起来。元子舫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一路无话,到了隐竹园附近,元子舫原本还想偷偷溜进去,别惊动了里头的人,给自家哥哥一个巨大的惊喜。然而到了门口,却见院门紧闭,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他不由面色大变,快步上前抬手拍门。
“怎么了?”眉畔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从元子舫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很不同寻常的,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子舫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哥哥怕是又发病了。”
眉畔心头一紧。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元子青的身体不好,但具体究竟是怎样不好,却是不知。而且来了福王府那么久,下人们似乎也从不谈论隐竹园之事,这种有意的避讳更是令人心生不安。
而现在,元子青发病了,却一不请医用药,二不去禀明府里其他主子们,反而将隐竹园大门紧闭,更是让人奇怪。至于元子舫的反应,也说明了这种事非止一次,怕是早已成为常态。
元子青……他到底一直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痛苦呢?
元子舫拍了几下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开门的小厮见是他,忙要跪下磕头,元子舫摆摆手免了,“哥哥怎样了?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那小厮眼圈儿红红的,“回二公子的话,前儿夜里发作起来的,奴才们给主子喂下了慈惠大师制的保命丸药,汤药也熬了灌下去,总算缓过来了。这会儿只是还不得精神,下不来床。”
元子舫松了一口气,声音里再没有之前在外头的活泼轻快,反而变得干涩,“好……我进去看看。”
眉畔连忙抬脚跟上。
小厮有些迟疑的看向元子舫,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也进去。因元子青的身体问题,在隐竹园伺候的人,平时都不会出去的,虽然他们也都听说过眉畔的存在,但元子青的身体实则是福王府中最事关重大之事,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元子舫道,“这是你们未来主子,让她进来无妨。”
那小厮便让开了路,但仍旧低眉敛目,丝毫没有因为元子舫的胡话而生出任何好奇之意,也没有要偷看眉畔的意思。将两人让进去之后,便手脚麻利的关上了院门。
隐竹园虽然也叫园,但是相较于福王府其他的院子,这里却袖珍得让人吃惊。被竹林环绕的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五间,厢房四间,住了元子青主仆五人,显得满满当当。
眉畔是头一回来,若是寻常时候,一定会小心观察,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闷头跟在元子舫身后往正房走。进了东边的房间,眉畔便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闷得她几乎头晕。
等眉畔反应过来,定睛看去,才发现屋子四个角落竟各摆了个大火盆,里头的炭火烧得旺旺的,难怪会这么热。
她的心随即提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是盛夏,却也是四月间,气候最为适宜凉爽的时候,似元子舫这样身强体壮的已经换上了单衣,就是眉畔穿的也是薄薄的两件套,可元子青的房间里,竟然还需要生炭火!
与此同时,眉畔鼻端也闻到了一丝淡淡缭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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