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他最关心的事情不是这些了,而是中原南北的灾情。北旱南涝,而旱灾之后是否还可能存有蝗灾的隐患,洪灾之后是否还存有病疫的可能,整个陆齐朝的精力都聚集在内里。
深夜里,金陵皇城还灯火通明,宣德阁外战立着一排排值夜的宫中宿卫,内里更是人头攒动。一支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照的宣德阁亮如白昼。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陆谦头都不抬,眼睛继续看着苏州刚刚呈上的奏折,心情恶劣。
苏州那地方地处长江、太湖下游,境内地势平坦,水网密布,河道纵横交错,境内有各级河道数万之多;湖泊星罗棋布,大小湖荡三百多个。
可以说是这次江南水患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境内许多房屋都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半月,甚至是更久,即使这一代的经济基础较好,百姓房屋却也不可能完全告别土坯房,来个清一水的砖瓦房。如此被大水一浸泡,土坯房早就塌了,就是一些砖瓦房也没人敢住。
大批的百姓涌入城中,以苏州城为例,城内的大小学校早已经住满,就是寺庙道观也都塞满了难民。城内的粮食倒是足够,干净的饮用水和预防病疫的药物【这个时代水准】也算充足,社会秩序保持的挺不错,可这却不意味着地方官的任务就是轻松的。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陆谦不是神仙,他再是大力发展医学,安道全能力再是bug,眼下陆齐朝的医学从业者和医疗水平也远不足以媲美前世。
洪涝中人畜死后的尸体,根本没法去及时的掩埋处理,加之这个时节天气炎热,湿度亦很高,引发病疫乃是必然的。而比起尸体的危害,水源的污染更为恶劣。而且大量人口聚集在一起,污水、粪便、垃圾等生活污物堆积成山,引得蚊虫肆虐,传播疾病。百姓是很容易出现肠炎、痢疾、霍乱等病疫的。这在如今时代里,那就是要命的事儿!
再则,身为地方官又怎可能只着眼于城内呢?城外广袤的农村乡村,受灾群众的转移、安置,人口、财物、房屋等等的损失,那都是要统计要费劲心神的。
陆谦现在看的就是苏州送来的初步统计数据,里头的损失那么大,他心情能有高兴才怪!
“什么事,说!”
乐和应上去与来者一番交耳细语,陆谦听得不真切,却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陛下,是睦州的折子。当地大雨如瓢泼,连日不止。以至于境内兰溪、安江皆河水猛涨,二水日升三寸,汇流处更是每天涨出两尺有余……”
乐和话音一落,整个宣德阁一片寂静。
睦州,睦州城就在兰溪与安江的交汇处,二水合而为一就是富春江,再下就是钱塘江。
“睦州太守是?”
“回陛下,乃是陆仁。”
“他怎么说?”陆谦接着发问。这道折子被直接递到宣德阁,绝不是单单说一声睦州险情。
“回禀陛下,睦州太守心忧这雨还要再下下去,危及到彼处河堤安全。那汇流处南岸的神泉镇减水坝尚未完工,恐怕吃不住力。遂提议在安江上游扒开个决口,分水减洪。”
神泉镇就是赵宋时期的神泉监,是赵宋时期的铜、铁钱监之一。陆齐建立后便废弃了彼处铸钱之用,如是就有了神泉镇。
而所谓的减水坝,就是分洪坝。即在河道一侧另外建造的溢流设施。当洪水上涨时,用减水坝以分洪使江河之水溢流他处,保护下游堤防,防止或减轻险情。
“什么?决口分洪,这就是睦州太守的主张吗?”陆谦脸皮有些发黑。
半月前荆州一段水面高涨,当时就有人提议在别处决口分洪,虽最终局势并没恶化到那个地步,然,此事一出却叫整个南国都人心发毛,都怕这大水持续不下,有朝一日如此难局就也落到他们的头上。叫陆谦通过《新闻报》昭告天下,再三保证此事绝不可能发生。朝廷绝不会为一地之安危,而弃他处生民于不顾……
可现在这睦州太守陆仁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陆谦眼睛在下头一干人中巡视着,定格在时任工部尚书程万里身上,并没给自己这位便宜岳丈客气,直言喝道“程万里。”
“臣在。”
“你是工部尚书,你说,睦州太守决策如何?”陶宗旺等很多一批当年的梁山旧人此刻都去了天竺,陆谦给他们一个搂钱的机会。程万里也在转任多地巡抚后,成功的杀入内阁中。
“我记得你们工部曾吹嘘说江南水治可抵抗得住百年洪水,怎么,现在睦州一段的河堤就扛不住了?地方官都已经打主意要分流泄洪了,你怎么看?”
闭口不言自己曾经在新闻报上放出的话来,可他不说其他人就想不到么?不然为甚区区一睦州太守的折子却能一路递到宣德阁?
程万里能怎么说?他心里也正p呢。那睦州的分水坝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批承建工程,原因就是为了确保睦州的安全,可谁知道这雨来的那么急呢。这要等到明年多好?
从侧面上说,这也突出了他的‘正确’么。但现在皇帝面临被打脸的事情,他贼胆‘正确’又算屁!
第九百三十五章 官者,民之父母也()
“陛下赎罪。”这个时候程万里自不敢对陆谦打下包票说睦州城池一段河堤无碍。
睦洲城对面就是神泉镇,神泉镇隔着就是安江、清溪的交汇处。分水坝工程之所以建设,就是因为彼处一到多雨时节就水位大涨。但现在分水坝的工程尚未完工,鸟用都没有。汇流处的水势若真把神泉镇的堤坝给冲垮了,影响到了分水坝,损失可不会小。
睦州太守估计也是如此想的,这才提议在安江上游扒个缺口,以减轻汇流处的压力,也是减小分水坝的风险。那分水坝还未建成,一旦过了水,就全完了。损失太大!只是这真的是那个啥啊。
但话也说回,睦州太守作为本地的地方官,对睦州本地的水情最是心中有数,若非是万不得已,又如何敢冒此之大不韪?
这事儿看上去就是一个提议,似乎行不行,还可以再商量。
实则呢?
陆皇帝不生气上火才怪,也一下子叫程万里兀觉坐蜡。
修筑减水坝是陆皇帝亲手搞出的发明创造,就是在河道狭窄之处,另开辟一条大渠,汛期把水分流,引出去,平常也用作灌溉。效果显著,自从面世来便就在各地多有修建。
“朝廷修堤坝为的是什么?”减水坝那也是治河工程。“为的就是不扒开口子把百姓的生存之地当泄洪区,为的就是不叫百姓遭受水灾。扒开口子很简单,但那的的村庄呢、百姓呢、房屋呢、牛羊呢,通通付之东流。便是再有朝廷的赈济又要多久才能恢复?”
必要时候舍小取大,陆谦自然有这个理智。但‘泄洪区’的损失又要怎么来补偿?
人都是平等的,凭甚拿他们的利益来换取睦州城,或是神泉镇之人的利益?
大水无情,堤坝口子一开,泄洪区百姓就要紧急转移,其损失之大,绝不是朝廷的赈济和免赋免税所能弥补的。
“那……?”程万里偷偷看了一眼次辅萧嘉穗,首辅已经去鄂北坐镇去了。
连连大水,长江水位猛升,先前鄂北更是闹出了要泄洪的风波,许贯忠如何还能在金陵城内安坐?
“陛下息怒。臣以为,睦州水情本地官员当最是知情,臣以为该速回复之,让其自行决断为上。万不要犹豫不决,以至于水情泛滥,损失更大。”
萧嘉穗说话真有水平,直接踢皮球。
这事儿虽关系到陆皇帝的颜面,但睦州水情也关系到数十万睦州百姓的人生和财产安危。这两者孰轻孰重,在唐宋等前朝时候,自当是前者为上;但是在陆齐朝,萧嘉穗却相信陆皇帝是更关心后者的。
而那睦州太守既然上了如此奏折,他就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让他发挥出自己最后的作用吧,然后等待他的后果,由他自负。
……
杭州巡抚衙门。
作为整个江浙的政治中心,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自然一样是灯火通明。只是江浙巡抚李光却早就不在杭州坐镇,只有福王陆皖在。陈王陆川与江浙巡抚李光在接到睦州的上疏后就已经冒风雨,快马疾驰的去往睦州了。
“李相公,您是知道的,神泉减水坝营造年余,耗资近百万,内里有我睦州各界捐赠的数十万善款,眼看就要竣工,下官怎忍让它功亏一篑?且若那里工程被水冲垮,非只耗资巨大的分水坝付之东流,将对岸的百多村庄,万顷良田,也将尽被淹没,成千上万的百姓要失去家园。而且,彼处地域甚广,现在去通知百姓撤离,多是来不及了。所以,下官才出此下策啊。”
“而从州城此去安江三十里处,彼处低洼地多,生民见少。且村中壮年人多已在河工上护堤。只要通知一声,把老弱妇孺们撤出来,就可确保无人死于水难,至于房屋牲畜其他财产之损失,下官就是当掉裤子也保证给予足额赔偿。是以,在那里决口,分洪减洪,利远大于弊。”
“睦州大雨不断,安江、清溪水位不断上扬,睦州城外水位更是一日三变。非是危机,实怠慢不得,不然下官又何苦自断前程?”陆仁苦涩说道,打了皇帝的脸,那还能有好?他已经不想自己的前途了。
“两地都有百姓,皆是陛下子民也,在哪里决口减洪损失最小,就应该在哪里决。下官敢请相公三思。”
如是,就在金陵城内给睦州的回书还未抵到睦州的时候,安江河堤之处已经被人为掘开了一个口子。
“殿下高义,相公高义。”若不是于礼不合,陆仁都想向陆川、李光跪下一拜了!
陆川则皱着眉头看向李光,这人是个有担待的好官,从他身上陆川似能看到已经病逝数年的老首辅宗泽的身影。他真不想看到李光前途尽毁。
“李相公就勿要于小王争执了。”决口分洪这个罪过还是他来承担吧,他是儿子。便是明白会扫老头子的脸,会惹老头子生气,也不用担心被很削。
“殿下勿要固执。本官为江浙巡抚,乃睦州百姓之父母也,江浙水难由我全权处置,若有罪状过错,亦由我来承担。”李光心中想了很多,但是当他决心已下时候,那万千杂思杂念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传令下去,睦州官署大小官吏立刻前往预定分洪区,通知百姓撤离,我要一人不漏的都撤到区外。天黑后决堤放水。”
李光的决定立刻就在睦洲城传扬开来。
城外河堤,指挥部。
“父亲!”年且不足双十的李孟醇,看着自己老爹心中充满了不解。李光,自己的老爹竟然主动来为陆仁背书,这不是自断前程吗?
李孟醇是李光的第三子,他的两个兄长都已经在外任职,而小弟年岁还小,只有他常伴李光任上。
一直在河堤上待着的李孟醇在听到是自己老爹给陆仁背书,扒开了泄洪口子,整个人都一个恍惚险些没一头扎进淤泥里。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李孟醇站直身子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阻止老爹,要他别犯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已经晚了。
这一口大锅已经压到李家人的头顶了,说啥都已经晚了。
他都能够想到金陵城内皇帝听闻消息后龙颜大怒,然后他那仕途‘前仰后抑’的老爹很快就一身轻松的回老家的画面了。千万,千万,皇帝别手下不留情,把他家的爵位都给抹了呀。
作为陆齐朝最早一批里的封疆大吏,李光因为没有武功的缘故,只得了一个“成纪子”的爵位他家是李唐宗室之后,而李唐一族祖籍便是陇西成纪。
子爵,这已经弥足珍贵。
看建国之后的勋贵数量,就可以明白这个“子爵”的含义。它至少可确保李氏一族的名门地位。
只是,现在大局已不可挽回,李孟醇自不会去找老爹去闹腾,凭白让人看了笑话,看低了他们李家。亦让会让那些受益者心生出不满。李孟醇岂是如此不智之人?
李光午后来到城外河堤,父子见面,李孟醇始把心思道明。
结果,迎接他的就是李光火冒三丈的怒斥:“孽障!”
“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我李光怎就生出你这样的孽障!?”
他李光这辈子不敢说是完人,却绝不是贪图名利的苟且小人。李孟醇这个两年来一直跟在身边的儿子,怎的就入了歧路了?
李光猛地一下,反省到自己的错误,那是真的有错,不然怎就没发现儿子走错路了?
可是,这反省且先放下的好,手中握着竹鞭,双眼精光直冒的李光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先教训教训儿子一顿!
“啪!”
“啪!”
“孽障,你给老夫记住,官者,民之父母也!”
第九百三十六章 筋疲力尽()
江浙距离金陵咫尺之遥,睦州发生的一幕转眼就传入了京城。一时间满朝上下,都为睦州决口之事议论纷纷。吏部、户部、工部、礼部、刑部、御史台,弹劾李光的奏章、条陈,像雪片似的飞向宣德阁来,这种针对一省巡抚的弹劾,就是内阁都无资格审议。
而陆川在其内的一些事儿,则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
萧嘉穗暂摄内阁事物,可谓是权威赫赫,但这件事上内阁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的原委彻底调查清楚。他可不会为了李光隐瞒甚个。
而至于陈王,他在睦州吗?那是安保司的事儿。
萧嘉穗与李光只有点头交情。后者的升降荣辱,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且此事又有些敏感,他是万不敢替李光隐瞒些甚个的。
进了宣德阁,却见赵明诚与蒋敬等内阁阁臣已经先在里头,只一点头招呼,对陆谦说道:“禀陛下,李光、陆仁的自辨已经呈上,恭请圣裁。”
此时已近八月,南方持续了数月的降雨已接近尾声,江河水位落下,若不出意外,朝廷接下的工作重心就是做灾后的善后处理了。
“今夏事多,闹得人不得安生。我原想六月出巡塞北,现在都不知道要推到几时。”整个南方数月里普降大雨,灾情最严重的是长江流域,睦州区区一地决口算个屁啊。错不是有打脸陆谦的嫌疑,这事儿都送不到内阁来。“自辨折子我就不看了,你先讲讲,里头都说了甚个?”
二人又能说什么呢,只是把实情一五一十的道出来罢了。安保司的密折,乃至陆川的奏折,陆谦都已经看过了,讲真的,李光和陆仁是都情有可原的。
要知道,那分洪也只分了安江一条河,李光和陆仁决定扒堤,可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要是安江淹了,神泉镇也没保住,那责任岂不是更大?
这段日子里,南方但凡有堤坝决口之处的地方官,全都要被免职纠责,甚至还要牵连更多人。
李光、陆仁能顶着压力做出分洪的决定,至少两人还是有担待的。
安保司与陆川的“调查报告”十分明了,陆谦看了后心中的火气也就不剩下几分了,但此事关系到他的颜面问题,所涉及到的人员该责罚还是要责罚的。“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要罚。此事朕就交给内阁处置。”
很简单的踢了个皮球,在场一干大臣无一有二话。
陆谦说着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一晴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朕急于要去塞北啊。”五年一度的大集会是不能错过的。
陆皇帝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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