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正汇清点钱粮簿册,接见下属官吏,在杭州城逐渐撂响自己名号的时候,一个必须要涉及的问题就来到了他的面前——秘书。
陆齐治下的亲民官儿,凡七品以上者,现已皆有秘书。这已经是规章制度。
在不少人眼中,后者就如是早前的贴身长随,只是后者的性质更便宜私人,而前者却在公事。可实则如何,人自知道。
陈正汇身为一府之长,自然是要有秘书。那府衙下属都且有一秘书处,内里尽是秘书,在一定程度上便顶替了先前衙门刀笔吏的差遣。
陈正汇给人做了几年的跑腿的,现在冷不丁的自己也要挑选秘书了,还有些不习惯。
他就想着,要是能挑个乐和那样的秘书,那就真是好。要不然退而求其次,选个黄潜善那种急上官之所急的,也是不错。
却是很清楚一个贴身秘书对于他的重要性的,那必须好好斟酌才是。
“秘书不着急,本官刚刚履新,事情且待捋顺了再说。”
秘书处主事是个杭州本地人,早前跟着谍报司做暗探,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虽然官职不甚大,可如今地位已经叫他做梦都笑了。这谍报司出身的人,生性就是谨慎人,知道这是陈正汇要自己亲自考察,也就没继续劝,“且行。相公要是看中谁了,就和下官招呼一声。”
陈正汇就此摁下了秘书一事,虽然他知道这事儿也拖不了下个月。但杭州城于他来说,人生地不熟,他安能轻易下决定?
至于如何叫人说不出话来,也是简单得很。他陈正汇若是连这点智慧都没有,还做个甚官?
当了当月中旬,陈正汇便召集了各县正堂官齐聚一堂,开大会。
“诸位,近来本官于城内多有走访,杭州市井亦有起色,然情况兀不乐观也。”
“……”大堂上全体沉默。啥意思,这新府尹是要找茬?
那府丞先拱了一下手,询问道,“不知府尹有何高见?”
陈正汇利索着摇头,“那里有甚个高见,只是一点浅见之得。本府说来,诸位且来一听。”
接下他清了清嗓子,“本府就提出一点,这杭州城内外数十万众进进出出的,除去城内的守备军外,竟然不见警察有几人。如此怎能行?
本官从不以为人性本恶,却也知道大战之后民生多乱。在座诸位皆亲民官也,非真要等到强匪遍地,才招兵买马?须知道这朝廷大军不日即将南下。”这话实则是有些危言耸听了。要知道齐军主力即使南去后,仍旧会有不少军兵人马留守杭州,那守备军都已经在筹备中了。这是江南重镇。再是荒唐,也乱不了秩序。
陈正汇这名义上是竖了个大旗,叫人无法分说,实则是给众人寻了个大麻烦。
那陆齐治下,警局可是个不次于税务机关的好去处,一旦要招募警员,谁个在本地根基根脚最深厚,谁个就会被烦扰最多。
那是地方官府的暴力机关,在陆齐政治版图中地位重要,便是那些富户巨室,恐也愿意叫族中子弟参合其中。不图其内的待遇如何,而只求一个人脉,一个能加深彼此关系的由头。就好似后世企业富豪向警局捐赠……
当下便有那提刑官出声支持。那州府各警局皆归他统辖,近来确实有人反映,人口实是不够。
“依本官之见,便是按照规定,整顿各处警局。扩充人马,务必确保朝廷大军南去后,杭州局势仍旧安泰。”
这个旗号无人可以撼动。在场大小官员都是聪明人,眼看局势已定,便纷纷顺水推舟。话说,谁个不乐意自家手下多出百十号青壮男丁调遣呢?
只是江南行省刚成立不久,就是省守备军且还远没有完成,这警局就更被人放在次要位置了。
陈正汇喜欢看手下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因为这个时候方能看出人的真正成色。就在整个杭州府上下都在为警局扩招忙碌时候,陈正汇的秘书人选也大致有了谱。
而同时间,抵到梁山泊的陆皇帝,面对着眼前的物件也大肆欢喜……
第六百六十一章 戏精上身()
陆皇帝面前放着的不是枪炮,梁山泊上也并非只在造枪造炮。这是一副重犁,又可叫做轮犁。因为它有一对轮子,是以与中国传统的曲辕犁大有不同。
以车轮控制犁地的深度,犁头是垂直的,犁铧可将地块翻过来。可以说,这副轮子就是这重犁的奥妙所系。
要是有欧洲人在这里,一定会惊呼“萨克森轮犁”。
这是一种在欧洲也方才兴起不久的耕犁,为了区别以前的耕犁,故而又叫做重犁。它是欧洲农业发展的一标志产物。
要知道,欧洲平原的土壤与中国是全然不同的。土壤条件决定了西欧人在犁耕土地时,难以做到精耕细作。南部地中海地区土质松散,如是,水分容易蒸发,为了保墒而不能进行深耕,只用轻犁对土地进行纵横十字形耙划而使土壤表层疏松。因为作物生长层的土壤大部分未翻动,故而其根系不能得到充分伸展,土地肥力便也得不到最好的利用。由于不懂制造技术,欧洲北部特别是土地肥沃的中北欧最初也是使用轻犁,直到重犁的出现才让欧洲农业翻开新篇章。
“陛下请看,这种犁不仅可以盖严种子,还可以疏松土壤,使渗进的水集中在作物根部,便于吸收。更重要的是,这种轮犁与马相配合后,其耕地速度数倍于牛耕。”一名工部官员翻开泥土,叫陆皇帝看着那深深的犁痕。“交之牛耕更深更快,此乃利国之功也。”
中国人的感情都是含蓄的,但这个时候,当着陆皇帝的面,工部官员们也不再含蓄了。他们呆在这儿苦心钻研,为的不就是在皇帝面前昂首挺胸,受皇帝的重赏么。
梁山泊里可不只是造枪造炮,一些稀罕僻见的玩意儿,也会在这里出现。就比如眼前的重犁,也比如一些实验性的纺织机、纺纱机等。
陆谦此次来梁山泊为的就是前者。因为此项发明,较之日后国人在东北、西北,乃至海外的开发荒蛮,可是一项大杀器。
“好,好,好!”看到效果后,陆谦连声叫好。实由不得他不高兴。这项发明,利国利民也。
今后中原的贫困人口大幅度转移到藩属国,国内人口减少,而国土面积增大,耕地面积增大,工商业发达又能分散去不少劳动力,这农耕之民人均耕地亦是日多。届时,欧洲人的三圃制,未尝不可能在中原出现。
用手拍着耕马的背脊,他脸上的笑容半点不作假。
欧洲人此时虽发明了轮犁,但限于欧洲人那悲催的畜力使用方式,轮犁的作用在他们手里是完全的明珠暗投。要知道,中国很早之前就将马轭套置在了马肩上,改变了将马轭系在胸骨部位上的状况,使马的拉力增大。他们却还沉迷于胸带法呢。
欧洲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牲畜,尤其是对马的使用都停留在马轭技术发展经历的第一个阶段,即颈肚带方式。
这种办法的马力使用效率极低,由于着力点在马脖子上方,无论耕地,还是拉车,马的颈部吃力过重,压力直接挤压马的气管,如果马用力过度则极易造成窒息,马的力量只能发挥1/。
直到唐朝时候,在中国已经诞生了近千年的第二个阶段的马轭技术才向西传入欧洲。也就是将马轭系在胸骨部位,这使得马的拉力大增。如是在西方,马也被广泛地用于拉犁。
而那个时候,中国的马轭发展早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即使沿用至今的颈套侧拉法。
马的吃力点不再局限于胸骨一处,而是呈现出受力的均匀地分布。如此才能叫马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实验效果是可喜的。为首一官儿姓沈,单名一个毅字,据说是沈括之侄孙也。
“实不敢欺瞒陛下,马耕之速较之牛耕之快,少则两倍,多则三四倍。”沈毅家学渊源,自幼就好摆弄那些奇淫技巧之物。于仕途上却无甚个发展。
这一生本也就这般浑浑噩噩的度过去了,不想晴天一道霹雳,巍峨的赵家天子被推下了神坛,陆皇帝登基继位。
沈毅早在西京被破时候就降服了陆谦,也因为祖上名头,被陆谦即以厚望。
这轮犁便是他所接到的第一任务。耗时两年光景,总算大功告成。
他当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但是他人出身沈家,听的多了,也“知道”的多了。虽然觉得此事端的利国利民,却不认为这种功劳就能牵动皇帝老子的心。
他叔祖当初的能耐更大,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可不还是郁郁而终么?沈括所转眼的天文数学,对他最终也没半点帮助。
沈毅最初的想法就是完成这轮犁。一个在皇帝口中,能被马拉的,耕得且深,速度还快的,只有一个名字的轮犁。这任务不可谓不艰巨也。
一旦完成,于国于民皆有大利,皇帝必然会于他重重有赏。这般他沈家就能延续下去了。
哪里想到皇帝老子竟然真的来了。此刻再不夸口表功,他沈毅便是天下第一号的木讷人了。
当然,这世上从来就不缺真正的傻瓜。或者说是临死前的反扑吧。
广州城东大门,种师道、种彦崇爷孙与杨惟忠、陈佑翁婿,四人站在城下看着滚滚进入城内的粮车,脸上都荡漾起了衷心的笑容。一旁立着送粮前来的徐徽言之兄徐昌言。
难得啊。这种地步下徐徽言还愿意听从调遣,将粤东的大批粮草送入广州。难得,端的难得。
只有如今时候,种师道、杨惟忠这等西军大佬才会感觉到五千石粮草的份量。赵桓西去,自是刮干了广州城内的大半钱粮,留下的粮食看似不少,却多是发霉发黑之陈粮。
显然那南宋小朝廷是无人看好种师道固守广州城的。
可是老天襄助,那张仲熊夺取英州后,便止兵不前。却是身染痢病,已经无法处理军伍。
如此,广州城内的团练已然安稳的渡过了旬月光景。
这是种师道本人都意想不到之事,也所以,广州缺粮了。
种师道自然能向大户、番商借粮,他手中握着上万练勇,量后者不敢不从。但反复思量,他还是写了一封,派人递给徐徽言。后者接到书信后也无推脱,当下先叫徐昌言引兵押送五千石粮草送入广州。
看到五千石粮草入城,种师道心中大蔚。省着点,这五千石粮食至少可供其部军士一月之食。
这般,种师道自然要在事后邀徐昌言入府一叙,好生感谢一番。
几人在大厅里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当前局势着实艰难,真要笑,他们谁也笑不出来的。
“老相公,多的话您且留住。俺闽军虽不如西军威名赫赫,但在这南国,谁提起我家兄弟不竖起大拇指,提起俺们闽军不道一声好汉?”
“俺们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战浙南,战建州,战南剑、战泉州,战漳州。哪一场不是拼尽全力?便是李相公罹难,数万将士只剩千余残兵败将,俺们兀对朝廷无有怨言。”众所周知,闽军漳州大败有唐恪的手笔。
“可朝廷又是怎么对俺们的?无衣无食,无依无靠。十数州县各个城门紧闭,俺们不是朝廷的兵马吗?那些鸟官措大说俺们飞扬跋扈,掳掠府库,势如造反。他们那些鸟官何尝不是先把俺们当做反贼来看来防备的?”
徐昌言哭的很伤心啊。
种师道、杨惟忠都是老油子,对粤东地方官员的心思拿捏得不离十,心底是半点不怪徐徽言的。这才是大宋的忠臣不是?
大厅内气氛一阵低沉、悲痛,这大宋朝已经落到如今的地步了,真是没有希望了。
种师道就觉得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
“老相公,要俺说这日子就过一天少两餐。我等尽了人事,便听听天命吧。”
种师道连连摇头,眼泪都欲要流下。
这时,府外忽的响起一阵呐喊:“圣旨到,圣旨到。”军士来报,皇帝遣派陈公辅前来宣旨。
几人面面相觑,徐昌言到底放肆了些,呵笑道:“这官家兀自没把我等忘在脑后?”竟然还记得派出重臣来宣旨,难得。
种师道与杨惟忠对视一眼,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敕曰:贼臣徐徽言,大逆不道,裹挟麾下士卒谋反,罪不容诛。特命种师道、杨惟忠,督广南团练,东赴平叛。钦此。”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的抬起头来,种彦崇更是不觉得张大了嘴巴,发出无声的嘲笑。
陈佑先就怒喝道:“真岂有此理。朝堂诸位相公莫非是失了心窍,竟然做出这等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这么大声谁人听不到。种师道、杨惟忠当下就去看陈公辅,却见对方脸色无有半点变化,恍如没有听到一般。
种师道忙对其说道:“上差内里请,先安顿休息。一路远来,实在辛苦。”心中且庆幸这陈公辅乃是活络人。
可回过头来,这幅局面却叫他端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徐昌言。
后者戏精上身,哈哈一阵笑,叫人只感苍凉,“既然朝廷发话,徐某人大好头颅在此,老相公尽管拿了去!”
第六百六十二章 板荡识忠臣()
种师道很为难。徐徽言方才使人送来粮米,他若是出兵攻打之,这就是不义;可若是不尊令,那就是不忠。生生陷在了两难之中。
徐昌言则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广州城,种师道的选择是紧急上疏贵州,替徐徽言喊冤。还叫徐昌言去告知徐徽言,叫其也速速上疏贵州。
总是要拖得一时半会儿,叫人有个缓冲的时间,也好趁机想那应对之法。
但最后帮了种师道一把的却不是他的努力,而是他的敌人——北面英州城里的齐军。那似是嫌弃广州城还不热闹,英州的张仲熊部适时的插来一脚。
张副总管抱病出兵,提湘南守备军及正白旗兵五千许,自英州南出光口镇。后者是始兴江的一处要害之地,是始兴江与西湟水、东翁水的交汇地。从此向南,经水路可直抵广州城下。
如此虽非出兵,却等若在广州脖颈上架了一把随时都可落下的利刃,叫内里人物是好不受用。
“祖父,孙儿着实不懂。且此等境地了,那朝中诸位相公何以如此行事?”且不要说人徐徽言仍是忠于大宋朝的。即便不是,就广州城的这些乌合之众,又如何能远征数百里的去灭的了人家?朝堂上那些相公们就不怕广州被北军趁虚而入,断了他们的后路?就如现在这般。
亦或者是,他们已想到了,可却不在乎?种彦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种师道唉唉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想说。此事究根结底,不过是政事堂的那些相公们不想看到武将跋扈罢了。
眼下天下大势已经难以逆转,但世上文贵武贱,似乎还依旧是颠不破的真理。别的不说,就是那北面的新朝,武臣地位明显有抬升。朝堂上也更是得势!但在民间的影响力上,武官比之文臣,却仍旧有差距。不说别的,只言科举,给普通百姓的感官就是如此。
新朝的武举,虽是革新甚多,选拔出武进士之能力比之赵宋强出不止一筹。然这等力度的改革比之文科选士来,仍旧有些不够瞧。
陆谦早年的设想在几年里已经陆续施行了。文士选材,非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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