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军城外,鼓声大作。无数身穿布衣,头戴毡帽,甚至是只裹着红色包巾的团练兵,手持青竹为杆制成的枪矛,开始往城墙涌去。
喊声之大,几里之外都能吓到村寨鸡飞狗跳。
耿南仲一脸希冀与憧憬,心中也有许多自信,这份自信来自于漫山遍野的军汉,也来自于文人对于军兵战争骨子里蕴含着的轻视。那心中早前还有的忐忑与忧虑,在如今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了。兴许他还会想到童贯。
一个宫闱里只会伺候人的粗鄙阉宦都能在边塞立功无数,他耿南仲又何弱与他人?
耿南仲身边列这一溜名士文官,比如年纪轻轻的张浚与提点广南东路刑狱司的程大器,还有北来的逃官俞向。
这前者方才二十三岁,此时的张浚还嫩的很,何况他就是成为老油皮的时候,在军事上也是个扑街。
程大器却是一个官场老油子,当初被起兵造反的刘花三打的不敢出城一步,而俞向更是在李珙出头平定刘花三起义之前的宋军主帅,如此可知二人的军事才能。
还有周敦颐的孙子周茂盛、周茂思,及广南当地名儒数人。
没甚计划,也没有多少谋略指挥,耿南仲是领兵直进到来。种师道几次进言,人家不听啊。
也就是到了战阵上,耿南仲才来倚重种师道。双方的相处模式就是种师道临阵拿出主意,耿南仲再拍板定断。
现下,种师道是一脸担忧,不断前后打量。耿南仲却微眯着双眼,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似乎已然胜券在握。
前军足足五千人,抬着赶制出的简易长梯,向着南安军城就扑去。这些团练兵的士气似乎还很充足,喊杀不断。周茂盛拿着千里镜打望城头,此刻开口笑道:“看来城内贼兵已然心虚,否则,我大军已然开始攻城,何不见城头有甚动作。依老夫之见,此战定矣。”
种师道只如听到了天大笑话,闻言是施展全力方压住了嘴角,再忙说道:“周先生不知战阵,那大军冲锋过早,徒耗了许多体力。现下还未入得弓弩射程之内,守城贼兵自是不会有动作的。”
弓箭的有效射程也就百十米,在后方大阵看去,那是很短的一点距离。不是经验丰富之人是很难判定的。
在种师道看来,攻城之战,哪里是这般一开始就一窝蜂往前冲的。应该是举着盾牌稳步向前,直到箭矢射程之内,站稳了根脚,让弓手分批次入城下仰射,一是耗费城内守军箭矢,二是疲惫守军之战力精神。直到能以下压上,这时方是攻城部队发起冲锋的时刻。这样的安排才是合理的。
可惜,耿南仲不听啊。直以为可灭此朝食呢。大军直逼城下,一出手就是五千人打头阵。
那一姓叶的广州名士闻言,转头开口问道:“敢问枢密相公,贼军弓弩可至多远?”
这位叶名士倒是并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无知,很是有点现场学打仗的意思。
“叶先生,朝廷军中弓弩可至百多步也,强劲如神臂弓,更可射三百步。床弩居高而下,射程更可达五百步。”种师道开口解释道。
周茂思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种相公你看头前,我军将士必已进入三百步内,老夫虽不识兵革,却也分得清长短。”三百步就是一里地,这目标就大了。“如今兀不见城头床弩发射,想必是城内贼兵军心已乱也。”
周茂思很想当然,觉得自家几万大军翻山越岭的忽的来到南安军城外,必然叫城内贼军胆寒。如今这一幕可不就应证了么。
种师道皱了皱眉头,都恨不得自己是聋子。这措大莫不以为床弩是弓弩一样随处可见之物么,南安军守军只有两千人,内里还过半是湘南的土兵,这些人许是连兵甲都无,安有床弩这等利器?横竖他们是兵不血刃的夺下军城的。
他都敢保证,那城内必然无有床弩。适才他已经持着千里镜打望过了,没有看到。而神臂弓定然也不会大规模的配给这等的队伍,可是强弓劲弩与火炮呢。
一辈子都在与北宋最精锐的军团——西军打交道的种师道,现今忽觉得心好累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 团练本色()
种师道对于军阵事宜自是了如指掌,但若说要解释的对象是眼前这些个,他心中涌起的却更多是无力之感。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当兵的遇到那些个秀才,又何尝有理就能说得清呢?他种师道并非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虽历经战阵数十载,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士大夫更多于武人。也所以他对于周茂思等更多出了一份耐心,而即便如此,他此刻内心里都已经被乱草塞满。
团练兵继续在向前,很快就进入了百五十步距离,种师道看着城头,手指轻轻弹动起来,似是在寻找着某种节奏,而就在耿南仲等人不解的望着他的时候,种师道猛地将手指一弹,嘴里喝道:“击鼓……放箭!”
言语未落,就听得对面城头忽的响起“咚”地一声鼓响,接着就见城头上一片黑点腾空而起。
耿南仲傻傻的张大嘴,目光跟着那一片黑点由远及近,由高到低。然后落在了人群之中。
顿时团练兵哀嚎大作,蜂拥而上的紧密人群之中倒下了不少人。就算后阵的耿南仲他们,看不到前线那鲜血横飞的惨状,也能发现大批的团练兵倒在了地上。当下就开口喊道:“叫将士们加快速度,先登城头者,赐官保义郎,赏钱百万。”
军事,耿南仲是不懂的,但是鼓舞人心的最基本手段,他倒是信手拈来。
只是就不知道当如此许诺传达到军兵耳中时候,那先前的攻城部队是否已经溃不成军了。
团练兵被射的哭爹喊娘,顿时就势头为之一遏,那有的人想退,有的人却还要向前,更多的人则茫然不知所措。前进吧,他们胆怯;后退吧,不提甘不甘心,也不提后头又没督战队,就更多是觉得丢人。他们那么多人却连挨到城头都没,就败跑回来了……
如此一来整个队伍立刻涣散来,更不要说有许多伤兵在哀嚎,就让城下兵马更是乱作一团了。
看到城外的团练兵如此模样,城头上的守军都不需要被督促,便一个个卯足了劲儿的放箭。罗绍东身穿一身比旁人兀要厚重许多的甲胄,提着宝刀,在城墙上来回巡视。
城上的弓弩手已经全力攒射起来,那准头许是感人,但城外那么多人,朝着人多处射去就是。城下的团练兵弓手们也有开始仰射的,然他们的准头就更是感人了,很多都落不到城头上。
不需要檑木滚石,只需箭弩攒射就足以退敌。
守军的兵力是不多,但在广南的团练兵之前,已然就是天堑一般。
连着几轮箭雨之后,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兀自要向前冲击的团练兵纷纷被钉在了地上,其他人胆子都给吓破了。
周斌咬着嘴唇,眼睛渐渐发起红来。“你且去告诉罗绍东一声,本将要开城门杀将去。”
虽然据城而守,就城外团练兵那怂样儿,根本无忧被其打破城池。但不开城冲杀一阵,如何能获得更大的战功?
他年龄已经不小,现如今却还兀自处在中不溜的职位,这时候且不去拼一把,更待何时?
陆谦把他从北地调入亲军做团正,却每每都选择叫他留守益都,周斌知道原因为何,陆谦这也是为他考虑。可周斌不甘心啊,当初给他打下手的史文恭现今都是北疆大将,他就要一生都这般不上不下的么?所以他才要请调南下,本是要去赣西或是江南的,但最终被分到了湘南。
这也不算甚,赣西与湘南相差仿佛,只要是不被分去江南,赣西或是湘南都一样,他是来做最后的努力的,而不是纠结于分到那里。
“快回去,快去攻城,快上!”不论团练军官如何呼喊,也止不住后退的团练兵。
如是当城门忽然被打开,吊桥放下,周斌身披重甲引着五百兵马直冲出来时候,真就是饿虎扑羊群,苍鹰逐紫燕。
大刀阔斧,杀得团练兵人马,大败亏输,星落云散,七损八伤,抱头鼠窜。军兵们一个个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
如此的溃败,其实并不是士卒的过错。一群从来没有接受过真正军事操练的士卒,却要他们如精兵一般来冲锋陷阵,攻城拔寨,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宋朝时候汉人丁壮的身体素质并不差,看后来的岳飞等抗金名将的手下,那些人手中握着的悍勇军士可不就多有靖康年间的溃逃之兵么。只要得到应有的待遇,得到了应有的作训,再有一个值得他们信赖的将军带领,找钱的溃逃之兵尤可沙场立功。这与后世的抗战时期,中日官兵身体素质上的巨大差异,是完全的两码事。
耿南仲猛的站起身来,口中怒道:“贪生怕死之辈,辜负皇恩之徒,着实可恨,于我传令下,胆敢后退者,皆斩之!”
耿南仲还没有看出大势已去,只想着要狠狠惩治那些后退的团练兵。就是杀鸡骇猴了,以便叫其他各部团练有所惊醒。
种师道已经在摇头,溃败的是只一部,但其他各部现下如何还能有战心?前遭人不成,他们就能成了不是?
周斌勒马收兵,他脑子还没混掉,对面的团练再烂,也兀自有几万人。他身后才五百人,且又是白昼,还是见好就收为上。“可恨爷爷麾下无个骑兵,否则必在万军中斩了那耿南仲的狗头。”
身侧心腹答道:“宋军遭此一败,必然要在城外安营扎寨。将军何不今夜里去偷营,量其军上下尽皆乌合,安扎的稳营垒?只需使人悄悄投入,待到夜间放起火来,将军再引兵前去,必能得手来,那便是一大功也。”团练兵的素质太差,若是能叫他们惊乱来,恐怕真就会不战自败的。
周斌当下大喜。“言之有理。”
当下就坐视城外团练兵收拢败军,重整人马,在城外安营扎寨。自己与罗绍东一番密谋,当即就在军中挑拣起胆大之士。
到了夜里,星月当空,兀自带着燥热的晚风呼呼吹刮着。这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夜空。
四门紧闭的南安军城中一个个精神抖索的军兵已经蓄势待发,当黑夜中,只能借着星月光亮隐隐望到一个轮廓的宋军大营忽的燃起火来,周斌与罗绍东四目立刻亮起。
“事到临头,由不得迟疑。我等就破釜沉舟,杀上一遭!”周斌看着面色带起了三分迟疑的罗绍东,心中有些揾怒。这个撮鸟,白日里不见反对声,事到如今才露出这幅嘴脸,叫谁来看?
当下不再看他,只高声叫道:“开城。”
当先引着汉兵出城,罗绍东只能就范。不然周斌失败,他就是陷近千汉军于死地的帮凶!
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家人,为了族人,罗绍东就是自己死,兀自不愿看到周斌有伤。当下按捺住心中泛起的苦涩,喝令手下土兵向城外奔去。
宋军营寨里已经起了多出火点,小小的火苗被风一吹,立刻就变的势大。岭南山地见的晚风虽不比北地,却也不小,尤其是今夜。
无数团练兵从慌乱中惊醒,看到被外头的火光映红的帐篷,一个个都慌忙逃出来。
就是这个时候,周斌引兵杀到了宋军大营面前。
“开炮,开炮!”看着乱糟糟的宋营,周斌快意归快意,却知道这时候正是那趁火打劫时。
他手中只有四门虎蹲炮,隆隆声里,四门小炮先后喷出成百上千枚弹丸,在十丈距离内,这些弹丸可是能保持着可怕的破坏力的。
那辕门处正在集结的团练兵——周斌他们已经被发现,正依靠着辕门前的拒马鹿角而列。被忽然响起的爆炸吓了一跳,尤是那营门前的一拨人,象是被镰刀收割过一圈般,顿时全部矮了一截。
四门虎蹲炮啊,哪怕是威力有限,然近距离霰弹轰击,那被笼罩在弹丸之下的团练兵,也只能全都变成血葫芦,死的不能再死。当余音未消,周斌已经扬起兵刃高呼:“杀,杀进去——”引领着兵马直冲过去时候,营寨前的团练兵登时崩溃了。
种师道气的只想吐血,他将一部分团练兵集结在营寨外,本就是做一隔断。其营垒里的火势,还不至于无法收拾的地步,他只要守住这大营辕门,左右的分寨兵马再出来夹击敌军,黑暗中纵使难以全歼来敌,甚至宋军的死伤还要远多于敌人,可也兀自能打退城里的敌军。
可现在呢?只是小小的四声炮响,五岭的峒人都且不惧怕的东西,广南团练们却如见恶鬼了一般,实叫种师道忍无可忍。
身旁的孙子种彦崇也是目瞪口呆,看着外头发疯疯狂的败兵,如决堤之水般,将辕门内集结的团练兵尽数冲垮,这百十步之内,全部都是转头往后逃奔的人群。
“祖父,势不可挽,且要护着耿相公脱离险地才是啊。”种彦崇叫道。他是种师道的独孙。
年已经六十有九的种师道,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后人。他两个儿子,种浩官迪功郎,种溪为阁门祗侯,皆已早死。孙种彦崇、种彦崧,如今却也只剩下种彦崇还陪伴他左右,那种彦崧则已经早夭。正史上,在绍兴年间,赵九妹令其侄种浤奉祀。
耿南仲已经从大帐中冲出,看着营内的一幕是目瞪口呆,口中大骂:“朝廷对练勇即以厚望,开拔时候加之重赏,却不想尽是些贪生怕死,不堪一用之辈,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已经赶到的张浚表现得比耿南仲更着急,口中直道:“相公当速速派人招拢兵勇,挡住这些溃逃之兵。”不然就是以他对军阵那浅薄的见识都也知道,大事不妙也。
种师道与孙儿已经赶到,闻言只是摇头。这练勇白日里败得可笑,黑夜里败得就更可笑了。
耿南仲不断呼喊下令,兀自还想力王狂澜,然大营内有过万练勇,就如千万个意识同居一体,‘思维’之混乱超乎想象,岂能是他几声叫喊就能止住的?那眼看着就是全营练勇大溃败。
场面已然乱成一锅粥。
第六百五十五章 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益都城内刚刚上演了一场好戏。现实用事实打脸陆皇帝,他之前想的过于简单了。
长公主殿下在女校中上演的霸气一幕,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朝野,可见那背后有推手。
此为主脉,紧接着便就延伸出了无数分岔。
比如长公主如此霸道无理,可见修养规矩之差;而后就延伸出陆谦不喜长公主蛮横无理,这位自从出生之日起就享尽帝王宠爱的长公主殿下,失宠啦……
再有,长公主这般无礼蛮横,可见其生母是多么的粗鄙,可笑那位还偏偏爱贤淑示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是把污水直泼向潘金莲的。而后就有歪歪道,陆皇帝本就后妃寥寥,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货色,那宫廷内的嫔妃就更是稀罕僻见的了。
最后就是潘金莲的儿子……
这是一套连一套,虽然大体不出陆谦所料,可宣扬出来了,总归叫人脸上不好看。即使紫禁城里很快就有消息透出,说是宫廷照办处奉旨在北苑里修造了一副滑滑梯,且当日陆谦就留宿北苑,次日还赏赐了那位。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洗去北苑失宠的谣言,却不能消除北苑狐媚惑主,毫无教养,粗鄙无礼,甚至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印戳。
可以说潘金莲诞下的皇子,这还没开启争夺皇位时呢,先就被人看扁了一分。
“阳谋啊。”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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