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悫做了西京副留守后,实则就是掌权之人,那肃王赵枢就是一木台泥塑。他第一道命令就是运给盐钞。所谓的盐钞就是赵宋官府发给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商人凭盐钞购盐运销,分为长引和短引。长引销外路,短引销本路。严格批缴手续和缴销期限,长引1年,短引1季。限定运销数量和价格。
然而随着河东与淮南、河北的沦陷,大宋朝连丢产盐之地。荆湖、关西,盐价暴增。
他们却又知晓齐鲁食盐廉价,那多有私盐贩运境内,却也只做视而不见。不然,地方上缺盐,麻烦更大也。
但私盐就是私盐,终不能明目张胆的贩卖的。
张悫现下引发盐钞就是把暗地里的私盐摆到了明面上,索要价格又不甚多,只一个京畿路里,地方豪强士绅就在很短的时间内向西京留守司贡献了三二十万贯钱财。
可见这京畿路的油水还是很足的。
张悫来了一开门红。这手段使的漂亮!
但紧跟着就有一恶讯传了来,却是皇帝有令,今年夏秋税赋上调两成,加增平难饷。
颍州自然也在其内,可以说赵鼎刚刚继位,便碰到了这般一难题。一路前来都脸色阴沉的很。朝廷要南迁江陵,又要加增平难饷,直恁狠心,遮莫是不将中原百姓视为朝廷子民也。
就如那贪官要历任时候,狠狠地搜刮一通。
兀自不将百姓视人,且不是忘记了一句老话: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转而研制,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
当朝廷的政令传到颍州,各处官衙的文吏和差役们心中就是一揪。这等遭人骂的差遣,放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夏税秋税时出几条人命也不稀奇。但眼下当口,谁敢去逼人索命?
莫不怕上了梁山军的黑名单么?
不两日对面更是传来了梁山军的确切指示,叫大小人等齐齐松了口气。许是要受罪于赵官家,却能卖好给梁山军。前者只是眼下,后者却是长远的将来。忍受一时苦难,换得将来安乐,这买卖做得。何况把地方上敲骨吸髓的压榨,将人照死里得罪,闹出人命来又岂是只百姓受难?现下得了指示,安心也。
接着,颍州上下便权利迎接信任知州到来,没人指望这位新知州能做些什么,大势已成,不可挽回。这位赵相公非是神仙,才能如意。
而早在赵鼎抵到颍州前,其来历背景便也就被颍州上下人等知晓。少年丧父,由母亲抚养成人,年少时候便以才智品行闻名乡野。崇宁五年登进士第,时年二十有二。累官河南洛阳令。待到朝廷西迁,被明升暗降擢拔监察御史,得给事中、权直学士院兼侍讲吴敏赏识,又与现任的西京副留守张悫友善。
颍州的积年老吏看了赵鼎之历程,便就知道这种人不好对付。
背景深厚,本身又见刚硬,最是叫人头疼。
虽说这颍州局势已经危在旦夕,可只要城头上一日飘着大宋旗号,他们绑在一起就也不是赵鼎的对手。更休说,这人南下时候还带来了一支军队。纵然仅三四百人,则尤叫衙门中人亚历山大。
这宋时的官儿,虽比之明清时候的腐儒们还要强一些,然衙门里的事情,令出于上,却从来都是小吏和差役来办。兀谁见了堂官插手庶务的?堂官们也不会去插手。尤其是履新之人,人生地不熟,情况也不了解,仍需去看觑一二,胡乱发话则个,耽误了‘正事’,错儿可不止是要打在小吏衙役的屁股上,本人也是要吃排头的。
结果这位新知州一来,就把大家都吓住了,这位相公的年纪倒不大,面相更是年青,看似都还不足三十岁。身材并无魁梧,一股子文人雅气扑面而来,然整日都佩剑不离身。
那可不是文人士大夫做样子的假玩意儿,那是真正能砍人的利剑,更有人看过这位相公在内宅练拳习剑。除了则个,这位相公随身带来两位幕僚,几个长随与下人。幕僚一看就知是个中老手,想来也是,这位毕竟是做过洛阳令的人,入仕十余年了,岂会不知道前后任交接时的猫腻?而随从仆人则是各个习武,膀大腰圆的。小校场中有一次比较,那武艺都是不错。班头中无人能比的。
“……你许是不知晓的,咱们这位太守得西京张留守看重的,洛阳城中不知道积攒下多少人情和人脉……”
“只就咱们命乖,日子难熬也。”赵鼎虽然还没全部交接事物,性格上的倔强已经显露。且又是做老了官的人,对内里的腌臜都是精熟,一来就查账,这手段可绝户的很。
“你们说,这赵相公若是想征平难饷可怎生是好?倒是听闻陈州的不少人,可是发了横财。”
“笑话,东面的爷爷发话谁敢不听,有得赚不假,就不怕没命去花?你可要想好了。”
门前几名衙役议论的高兴,这时一名下人装扮人正朝着内里走去,随意瞥了眼过来,几人急忙噤声,这位孙相公来颍州上任还不足十日,可上下却都惧怕的,大家都小心的很。
遮莫公生明廉生威,莫不是如是。赵鼎虽然还未经手事物,但看他做事的气派,为人的气度,就叫人不敢小觑。
内堂上,赵鼎坐在那里,一名幕僚在边上翻阅账簿,右侧站着位户房、兵房的典吏们,一副脸色发苦的模样。原因简单,这位赵相公实是个精明人,更休说身边的这为幕僚,沾了毛比猴都精,甚难糊弄。
对衙门里这一套关节熟悉异常,一发的瞒不过去。
这才几日,工房的典吏就因贪了钱粮,被查出马脚,径直在堂上打了板子,开革职位,枷锁下狱,现在还在大牢里呆着养伤,实是凄惨。
“亏得本官通俗案牍,否则真要吃上一个大亏,账目上写的石斗,竟不知颍州还出了位胆敢改动量具的典吏,真是胆大包天。实数能差两成仍多!若是不通实务的,真叫贼子蒙蔽。“赵鼎淡然说道。下面俩典吏和兵房、户房的小吏们都在尴尬赔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和哭差不多。
大斗进小斗出,地主老财都会的法子。他们如何不会使用?
何况梁山军崛起,纲常尽废,地方上人心惶惶,约束就差了很多,上下其手的机会不要太多。只需是库房里还有的。
赵鼎扫了一眼去,用种淡然的口气说道:“你等都不用怕。城中兵勇能拿到过半的钱粮,尔辈算有良心,外面十成克扣下六七成的也是有。”都是盘账的老手,一些手段可瞒不过那幕僚,自也就瞒不过赵鼎。
颍州地靠贼匪,自然需要招募兵勇以却贼。且人口众多,稍加用心,三五千人不敢说,三两千人却是有的。但一无器械,二无得力军官调教,说是成军年余了,可看着还不如赵鼎带来的那些。后者是赵鼎从张悫处分润的兵马,一样是新募的,也就三五月光景,只因为有得力人手调教,已经像模像样了。
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大家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军饷钱粮之事,别以为他们就能大口的吞吃了,大头是已经走人的前任相公。人家吃肉,他们也就是喝点汤水。
许是赵鼎也知道,这才轻易放过了他们。
接着就移开话题,闲扯了几句,把手摆了摆。他目光是看向了东方,兵部、户部的官吏却慌忙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那幕僚说话就随便很多。开口道:“相公是要去东面走上一遭?”
“不亲眼所见,终要失真三分。”
幕僚看着赵鼎面上闪出的坚毅神采,想要劝阻,但终究是闭上了嘴。他素来知道这位相公的品性,早已经决定下的事儿,断不容更改。
自己的劝说只能从安全上着手,却是不被赵鼎挂在心上的。
很快,颍州上下忽的传起了一个事儿,知州相公要下县走上一走了。虽说现如今的颍州,城外乡野都是士绅豪强们的天下,这些人可更多是尊着东边的号令的。但也无法阻止不是?
人赵鼎身为一州之长,出城视察民情,督促农桑,乃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这‘微服私访’就着实操蛋了。从吏目差役到下面的士绅豪强,哪个听了不是破口大骂,老老实实的做官不好,非得学那不着调的勾当,凭的的给人添麻烦。
第五百三十五章 今日齐鲁()
赵鼎要拿到一套另造的身凭,掩饰身份,以商贾的名义进入淮南,这个不难。
无奈何,如今时代就是这般的不缜密。那赵宋朝廷的身凭,只需用心去造假,恁地是要多少有多少。
也是因了则个,前遭才说这齐地境内是草屋棚子,到处是洞。除非陆谦禁止余外通商往来。
甚至一些细作手都握着大把的身凭,包括梁山治下一般的身凭,从模样、质地、印押、笔迹,一应无二,只唯独少了在本处官府户房备份。
但也有的人拿的那就是从户房里发出来的身凭,虽然是依旧没备份,但谁能辨得出它是假的?
就在赵鼎名义上微服私访,实则前去了亳州时,已经到了济州境内的萧嘉穗,亦一样选择了微服私访。打任城就下了船,便就骑马北上去。
萧嘉穗随身就带几个随从,其中有他在淮南时收揽的两位士人。身在梁山腹地,本人又有一身好武艺,才不用担忧安危。一行人骑马结队,直奔郓城去。他本人做富家公子打扮,两个士子中年岁较大的李先生扮作管事,另一位徐先生扮作清客,剩下几个做随从、护卫,就是本色演出了。
刚出任城地界,就恰见到一座高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杈枒老树挂藤萝。山鸟声哀,麋鹿成群,穿荆棘往来跳跃,寻野食前后呼号。伫立草坡,打望周遭无一商旅店。
那李先生是好不感慨,“此地放在蜀中,定是强人打劫的好处在。”却是这位先生乃是川中隆州仁寿之人,之所以出川,非是为了别的,就只为活命罢了。
那川蜀之地现下已经是赵宋的重点经营之地,却是赵佶为了防备万一,调去了大批亲信故臣。这些人中倒也不乏节操高达者,可更多的是不高达者。隆州恰便就赶上了一位这般不高达者的官儿,李先生因事恶了那知州,只能出川避祸。胸中怒火中烧,前来投奔梁山军也是正常。但能被萧嘉穗收为宾客,却就是这位李先生的幸运了。
然是此刻,萧嘉穗却觉得半点无碍,只见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反而观之不足,留恋不已,误了时间。看看天色将暮,这才惊醒,要速去寻找一住处。虽然是夏月天道,胡乱在林子里歇一夜也可。但终是不美。
这等山野,狼虫虎豹且不去说,长虫不绝却是肯定。入夏天气,正是长虫出洞时候,一遭有人伤了,纵使不害了性命,也是不美。
而进入中都县界后,一行人也没寻着官道,就在乡间道路上奔驰,没跑出几里路,萧嘉穗就忍不住惊讶,对身边随从感叹说道:“没曾想中都县这等僻静地方,如此时候,兀自有心思修整乡间小道,看看这垫土和路基,却不是一两日的功夫。”比起这边的乡间小道来,那荆湖之地的官道,都已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萧嘉穗不是没来过齐鲁,但自梁山军起事,他现下却是头一回。早前在淮南,看新闻报,听军中同僚闲谈,多少都说了齐鲁模样已经大变,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心中始终是有着一丝犹疑。但是现下,任城的官道不提,这中都的小道都如此模样,怎不叫他唏嘘?
李先生也在眯着眼睛看,这乡间道路说不上宽,却很平整,能看出垫土夯实修缮的痕迹。且官道两侧已经同左右混合,看不出区分来,说明这儿的修缮已经做了些时日。听萧嘉穗这一讲,其他人等才注意到这个,都在那里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就道:“小人是襄阳人,那里的几条陆路,车辙都已经成沟了,路上走得人一少就能长草,走大车还要着人在前面填沟挖土,这里却真是齐整。”
一帮人是惊诧与怀疑交加,实在不信这区区小县的乡间就能有这般齐整的道路。按下心来再走了一段,前方隐望见一处村落,炊烟袅袅。
前走一段,看着路边还有农户,却是在捡拾农田里落下的麦穗。
这端午节已经过了,而四月末五月初就已到了收麦子的时候。前后就这几日,多是看各处的情形有不同。中都就是刚刚收了麦子,田地里还有拉下的麦穗捡拾。
那一对农夫农妇,三四十年岁,人人挎着背篓,内里装着金灿灿的麦穗。萧嘉穗脸上满满的笑容,今年齐鲁各地无有灾难降到,各地方的水渠水利设施又多有休整,今夏必然是一丰收季。如此百姓享福,官府也是受益。因为今年齐鲁是要交纳税赋的。
萧嘉穗径直下马来问,他一口地道的山东话,跟着晁盖学来的,根本不会因此而被人注意。那当即就问出了因果。本地百姓自也为中都县上的道路高兴,这可是那郓城都做不到的事。被人以这种惊疑的口吻问起,还不是一脸自豪的言无不尽啊。
却是这中都县虽处在水泊边,可境内多有山岭山丘,又无大河流经。交通历来不便!然而此地却也物质丰富,尤其是东南、西北处的煤炭和北部、中部的铅铁,那是自梁山泊时候就开始供给的必须物质。
随着齐鲁之地正是被梁山军拿下,有了喘息之机的中都县,并没有万事随缘,而是在新任县令的召集下,出钱出力,耗时半载,费人工五万余次,钱两万余贯,粮万石,终于打通了整个县境的官道乡道来。虽然无法以水路运输,但却保证了县中的铅铁煤有利互补。
那整个齐鲁都是梁山军的了,铅铁,尤其是冶铁,莱芜监与利国监才是当仁不让的中心,中都县虽然有铁,可从成本到产量再到工艺,都是有不足。
再要抱着过去的老一套过活,别的不说,只一个冶铁,那就只会日渐萎缩。
万幸的是,这儿有了一个新县尊老爷,卢俊义原家中的小管事,有那个经济头脑。
修筑道路,至少可叫中都县的煤炭能以最快捷最便易的方式运抵到水畔码头。差遣人去利国监、莱芜监挖高人,从原本的产铁变作铁器制作。
总的来说,这位县尊是救了中都县的煤铅铁工业一遭。现下人家已被调去河北升官了,中都县上下却还念着他的好。
有了煤铅铁,中都县多少人的饭碗就保住了?矿场的工作是比种地危险,但也拿钱不是?何况还有短工这么一说呢。
“好官,好官。”李先生听了连声赞叹。人家卢县尊虽出身不高,可人的作为,胜过两榜进士出身的隆州知州何止十倍、百倍?
“说是这条路是中都县的经济之所系,乡里的父老乡亲都看护着呢。稍有坑洼,当即就着人修缮的。”萧嘉穗心里更是感慨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八个字说的简单做起来难,可现下这中都县的前任县尊,却做到了十足。
人已离任,尤叫百姓称赞不止,可谓能吏干吏也。
再走远些,就会发现某一段明显刚被人修缮的道路。足以证明前者所言不虚也。
那徐先生是一账目上的好手,账房出身,别的不懂,对于经济却尤为关注。说道:“一县之地大小道路何其之多,不提及官道,兀自这等乡间小路,怕不就要有三二百里。前言所费人工数万,钱粮数万,倒不虚假。只是不知,这等投入,又能产出几何?”
只投入不产出,再是惹人赞叹,也终是失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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