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灭了梁山泊,那必然能缴获无数兵甲,呼延灼本人留之作甚?半点作用没有。与其最后送入兵仗库充公,有人花钱来买,何其便易?
此遭关系青州安宁,由秦明亲自出马压阵。白天里,只要不是特别崎岖难行的山路,他们就在马上打瞌睡,隔会儿在马屁股上加一鞭。如此从青州府城到清河,四百里有余的行程,他们六日里便奔波到了。
没有走水路,怕撞到东平府公人了,面儿上不好看。如此一路来,把马匹都跑瘦了,果然在今天早晨赶到。有些人从马上一乍醒来,睁开困倦眼睛看见茫茫水泊时,瞌睡登时散开了。那位骑在靛青战马上的霹雳火,被将士们的说话声惊醒,用手背揉一揉干涩的眼皮,望着一望无垠的宽广水泊咒骂了一声“直娘贼”。
若不是这般贼寇,他堂堂青州兵马总管,何必遭受这罪过?
“天兵降下,这窝草寇必要受戮,我等快赶去大营,好把公祖嘱咐事宜办妥。”
就在不远的时日前,他们青州军才被这伙梁山贼杀得大败,当日秦明自己都险些陷在乱军中。错不是黄信还记挂着他这个师傅,带军冲杀一波,叫秦明抽空脱开了身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之后他们要亲近董平那厮不得,但后者好歹做了贡献,火烧十八里铺,招惹了大祸事,却给秦明等人做了挡箭牌。否则就他们那波大败,朝廷非下了他职衔不可。
但即使如此,秦明“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的头衔前,也加了个‘权’字。
叫秦明想来就心头如塞了个大疙瘩,甚不如意。
进入了济州府,他就可以看见村镇县城城头上皆雉堞高耸,旗帜密布,远远地还传过来隐约的画角声,此伏彼起。只可惜他时间有限,无能看到济州府的土勇兵马演练。
乃至于打黄安镇外渡过的时候,秦明曾转头瞭望济州、东昌、兖州三地连军,隔的甚远,远处水泊又烟雾蒸腾,但依旧能看到黄安镇城头和其外几营寨,皆飘着旗帜,是不是还传过来一阵阵的金鼓声,可惜烟雾遮断视线,他看不亲切官军是在操演阵法还是在练功比武。
这一些乍然间看出来的新气象,替他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京畿出动的兵马必然大大占优,以至于郓城这边的联军都振奋起精神来,防备着梁山军偷袭。虽然他对陆谦这人很感兴趣,很可惜不是自己在战场上亲手击败这人,但是他实在困倦,无心多想下去,趁着离清河官军营寨还有段路,又蒙蒙眬眬地打起瞌睡。
过了一阵,他觉得他的人马停住了,面前有争吵声,同战马的打鼻声和踏动蹄子声混在一起。随后,嘈杂声在他的耳边分明起来,原来有人向他的手下人索要官凭或公文看,随他一同来的军汉们回答说没官凭,也没带别的公文。那清河地方的人就不叫前行,于是互相争吵来。秦明清醒了,抬眼看去,来者乃是一队土勇,领头的怕是县里的一个都头,粗声粗气地对左右说:
“去!对他们说明身份!”
那清河县自从忽的不见了武松,且其家小亲兄弟武大郎一伙儿,亦都不见了。那清河县就陡然清醒了几分,亲自选派人提领土勇。现下这队人马领头的不是别个,整个清河县的步兵都头。听见他道自己是赫赫有名的青州霹雳火,慌忙趋前施礼,陪着笑说:
“秦总管路上辛苦!”
秦明楞着眼睛问:“怎的?没有带官凭和公文就进不得清河了不是?误了本官公事,你可吃罪不起!”再是火爆脾气,秦明在官场上厮混多年,也学了油滑。
“总管勿要见怪,好叫总管知道,自从朝廷天兵到了清河,军令森严,没有官凭在身,任何人皆以梁山泊同党代之。各路巡察敢有玩忽职守者,一律军法不饶。”
秦明这才知晓,“竟是如此森严?”
“却也不怪呼延将军谨慎,实乃这水泊周遭通匪之人甚众,不敢不有防患。”清河县征召民夫的行动进行的不怎么顺利,相邻的巨野县也是如此。原因就如这都头所言的,水泊周遭县的下层百姓们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受过梁山泊不少好处,没人愿意看着梁山泊覆亡。
“说来不仅是俺清河县戒备森严,便是那济州府城都着人新挖了三道濠堑,灌满了水,安设了吊桥。吊桥外安了拒马叉,桥里有箭楼。每座城门都有数百壮勇把守,不验明身份任何人不许放进城中。”据说这还是张叔夜亲自下的令。
“哼,几个月不来,这济州府整都变成周亚夫的细柳营了。”秦明冷笑道。那说到底,还不是怕梁山泊在陆地上吃了亏欠,转而将气撒到他们身上么。
梁山贼可不仅仅是陆上英勇,水中亦是敢战。水泊里更是有大片的船舶。
不过秦明被这么一拦,却也并非都是坏事。至少他知道,以自己现下的状况是进不到呼延灼大营的。如此他就需要先一步赶到清河县,取了县衙的凭证,才好派人去与呼延灼大营沟通。他怀里可是有一份慕容彦达写给呼延灼的私信。
步兵都头如何敢拦截秦明,搜索那四匹健骡驮负的八个箱子,自先叫人去县城报信。
清河县与济州通判第一时间接到了禀报,却也不以为然,只是以为是又一个上来分润功劳的。就如前几日来到的那金枪手徐宁,打濮州押运来一千石粮食。现在也还留在清河县城呢。濮州那位太守【知州尊称】老爷的嘴脸忒是露骨。
这金枪手也是很无奈的,如此差事做出来丢人现眼。是以,濮州兵马都监吕义半点不愿来走济州一趟,只剩下徐宁这一老好人。
却不知道打心里徐宁是更不愿意来济州的。
不说此次朝廷精兵进讨梁山泊,他表弟汤隆如何存身,只说那呼延灼所兴连环马可是他许家祖传钩镰枪法的死对头。眼看着“仇敌”在战场上逞强抖威,自己却已被埋没在黄土里三五分。金枪手再是得过且过,这心头也不是个滋味。
偏偏知州与兵马都监合力委举他来,推诿不得。这人马到了清河县后,徐宁递交了公文,就再也不去关心他事,每日就躲在小院里。
这日清晨早起,练了一通拳脚,又耍起钩镰枪法来。金枪班教师自然不同凡响,一杆长枪在手中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二十四步那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围。正使得活泛,只见门庭外猛地有人喝采道:“端的使得一杆好枪!”
徐宁听得,即收住了手看时,只见敞开的大门外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壮汉。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乱军当中走呼延()
这人满面风尘,可一身盔甲非是寻常军官所能有的。且身材雄壮,器宇不凡。徐宁将枪交到左手,抱拳恭问:“将军谬赞了,何不就请来厮见?小可徐宁,添为濮州团练,敢问名讳?”
这可不是电视剧里,见陌生人兵械耍的精湛,大叫一声好,就能被人邀来一斗的。
徐宁抱拳问候说,那门外之人也才瞧见他面相,那端的是好相貌,一表好人物:六尺长身体,团团的一个白脸,三牙细黑髭髯,十分腰细膀阔。一见就让人心里舒慰。
“原来是金枪班的徐教师,无怪这般了得,使的好器械!”霹雳火已拿到清河县公文,要他随从中的一个带信往呼延灼大营,想来下午就能有确切回信。心里清宁,秦明就与余下人到那下榻之地安歇。不想撞到了晨起练枪的金枪手来。“某是青州秦明,久闻徐教师的英名,不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宁自然晓得霹雳火是何许人物,连叫道:“秦总管大名,徐宁亦是如雷贯耳。不想今日见了真人。”
外貌粗狂的秦明心里还是有两分计较的,他担负重任来到济州,可不想这濮州团练使也到了。如此是为了甚?当下也不去休息了,直叫随从们自去,自己踏入徐宁院门,打算来试探一二。
只是方才饮得三杯,只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来,眨眼二人就听到了人打马背上跳下的动响,秦明更是眼睛睁得老大,因为那人就是他不久前派去呼延灼大营送信之人。这人打马冲回清河县城就直奔秦明的落脚地来,万幸他马背上透过院门看到了秦明与徐宁的身形,方没耽搁无谓的时间,打马上跳下就踉跄着直奔秦明来。
神色慌慌急急,脸上有掩不住的惊恐,“总管,祸事,祸事啦。呼延将军的大军败啦……”
来者这一句话险些没要徐宁和霹雳火闪了舌头,吓掉了下巴。
二人反应就像大部分中国人第一次听到拉灯叔的丰功伟绩的时候一样,那眼睛里全是荒唐。
“你说的可当真?”
秦明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胸前衣襟,提起喝问。
“我的爷,这泼天大的事儿上小的怎敢扯谎?小人赶到呼延将军大营时候,就看到营垒已破,那梁山贼兵正蜂拥而入呢。”吓得他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是打马就向着城池狂奔。
徐宁脸上无比惊愕,内心里则带着一分惊喜。梁山泊真叫人出乎预料啊。
秦明却想的更多。呼延灼的一万甲兵五千铁骑若还不是梁山的对手,那今后这京东路还如何制止的了?怕是希望全都要寄托在东京身上了。就是青州都岌岌可危了。
如果那呼延灼现下就在秦明眼前,他非好好揪住他的脖子问一问,这一万五千步骑,是怎么就败在梁山手中的?没道理,没道理啊。
当然,现下最重要的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这更重要的是走。赶紧离开清河县,趁早离开了,不然,等到贼兵围城,那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想到这里,秦明与徐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个硕大的‘走’字。
且不说秦明和徐宁的决定是多么突然,即叫他们手下人觉得很突然,又让清河官府觉得突然。回头来说这陆谦。
大军顺着宋骑败兵杀到呼延灼的大营,陆谦本以为也就做个样子。毕竟后者有上万甲士,梁山泊还没满口的钻石牙齿,能直接把大营嚼碎了吞掉。
可是一个叫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宋军自己先就慌乱了,一个个如无头苍蝇一般,那左路的小寨自己营门打开,人一窝哄的汇入败兵奔逃大营去了,叫那追在宋骑屁股后头的前锋,直接便跟着杀进了辕门。
同时那宋军大营里又燃起了火来,叫陆谦知晓,时迁已然得手。
这呼延灼所部,打东京出发,沿途运输都走水路,随军民壮很多都是在济州府就地征集。人数不足且不提,论效能更是底下。陆谦觉得以时迁的身手,还有梁山泊在济州百姓中的影响力,保不准能混进宋营的民壮当中。就要他趁机点燃草料,焚烧军帐。如今看来,是大功告成。
而这把火也彻底的将宋军的斗志给烧没了,营内的几千民壮们都趁机呐喊,骚动起来。天目将彭玘根本无力弹压大营。先前都说了,这支军队来历复杂,有汝宁的,有陈州的,有颍州的,还有东京城的。这般危机时候,外州士卒如何会听彭玘的?
这古代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士气,没了士气,装备再奢华也是乌合之众。何况宋军纪律涣散,呼延灼好不容易逃回大营,面临的就是如此一副神仙也救不了的死局。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组织兵力抵抗,好叫韩滔、彭玘尽最大能力的带最多的人逃脱。
只是他太高估了手下军兵的素养了。
不管是他亲手带出的汝宁兵,还是京畿兵和京师禁军,在恐惧笼罩之下,他们的抵抗和撤退都全部甚组织和硬度。
呼延灼持双鞭大叫:“遮莫混入了奸细,放火乱我军心,已教人极力镇压,尔等勿得慌乱。”却是睁着眼说瞎话,谁还不知营内如何纷乱啊。
火光丛中,马上一员头领,领着数百梁山甲兵杀来,替换了先头抢入辕门的李衮项充。来将在马上大呼:“认得豹子头林沖么?”挺起枪矛迎面刺来,挡者披靡,军卒也好,军官也罢,无人能挡下一合。呼延灼起鞭抢过来,这等乱斗中,猛将的作用最是了得,如果放任林冲如此冲杀下去,怕用不几时就能把心劲本就低靡的士卒杀散。
二将斗了十多合,林冲拨马便走。又听得一声炮响,却又是一队梁山军杀到。彼军已不再直冲辕门,而是叫甲兵推到栅栏,填塞壕沟,从辕门左侧杀入来。当头两员头领,一个是青面兽杨志,一个是急先锋索超,使动一口蘸金斧,一杆浑铁枪,向马前直扑过来。呼延灼识得二人厉害,心慌意乱;只斗十数合,就觉得力怯。万幸这时候韩滔赶了来,挥舞着枣阳槊,接过了杨志。但他却是来告知呼延灼,梁山泊贼兵轻骑已经杀到后寨,叫他勿要坚持,速走为上,晚则休矣。
呼延灼听了心中更惶恐,再听到震耳欲聋的“器械不杀”、“投降不杀”的呼声,看到营垒左壁已经有大片兵丁丢了兵刃,双手抱头在地,心中那还有对战索超的意思?不几回合就落到下风。且在这时候,李逵不知怎的从乱军中钻出来,一斧头劈在韩滔马臀上,那战马一声惊叫将韩滔甩下马来,被近处的梁山甲兵一窝捉了。
呼延灼救之不及,见杨志又要挺枪杀来,自己都难保,招架开蘸金斧,拨马就走。
赶到后营,只见火光中,残兵败卒乱窜,营垒栅栏亦破开一个个豁口,也不知道是梁山军打开的,还是营中乱兵急着逃窜,自己破开的。
更见到不少民壮持着兵刃跟着梁山贼兵后头耀武扬威,或摇旗呐喊的追杀官军;或押送官军,为梁山贼看守俘虏。一个个好不精神,那还有随军时候半死不活的模样?叫呼延灼破口大骂道:“刁民可恶。”
就在此时,又有两员头领拦路,大叫:“休教走了呼延灼,待捉将去献功。”
呼延灼闻言大怒,舞鞭杀将上去,此两员头领是病大虫薛永和火眼狻猊邓飞,不能抵挡,叫呼延灼奋勇冲过,望着火光稀少处而走。走不多远,就见数百兵士和两员指挥使被群梁山贼寇围拢,呼延灼见了不惊反喜。后者能坚持到此时还不纳降,难能可贵也。
今日如能逃脱生天,来日必要重用此二人。
但他想的过于美好了。呼延灼如飞而至,那宋军被围兵将一见主将,勇气立增,两员指挥使亦持兵刃来与梁山头领厮杀。却是恼了梁山军中一条好汉。栾廷玉挺起长枪来斗呼延灼,强强十个回合,呼延灼心中暗自叫苦:“梁山泊忒多的好汉,如何又来一个了得的。”回马再斗,不三五合,却见那两员指挥使里的一个吃一贼寇双刀,被枭了首级。另一个亦被贼头一刀劈脸上,了了帐去,兵士陡然大乱。
此二头领正是摩云金翅欧鹏与铁笛仙马麟。
呼延灼气忿填胸,发狠了与栾廷玉拼杀几合,在梁山军大股兵马未上来前,突围而走。倒不愧他坐下那匹御赐良骏。
如此呼延灼直奔了里许去,才撞到数百自家人马,只听得都在叫苦:“营中大乱,他们自出了营垒就再没见过将官。”呼延灼此刻懊丧万状,空自负能征善战,反被一窝草寇一气儿打穿营垒,抄了老巢。恨不立刻找寻到陆谦,一鞭打碎他天灵盖。更恨手下无得力军官,不管是京畿三州来的,还是京师的,尽做草包。
他虽然丢了骑兵主力,但上万步甲元气未损,却一遭无了斗志,乱作了一团糟糕。思之,可恨,可恼,何羞,可怒,更是可悲,可哀。
正没做理会处,只欲引着败兵折返清河,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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