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来猜,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小姐脾气倒是有趣,余锦年忍不住来了兴致,追问下去:“后来呢?”
清欢噗嗤一笑:“你真是傻!后来,陛下的纳彩制书就宣到了郦国公府上了呀!原来,那公子竟是当今陛下,而那位敢刁难陛下的小姐,如今正是|宠|冠天下的季贵妃——子禾居士,一子一禾,可不正是个“季”字?”
余锦年一愣,纳闷道:“等等,郦国公家姓季,不是姓王的么?”
清欢笑得直捂嘴:“天下人都知季贵妃,郦国公家又怎能姓王?年哥儿,你莫不是从哪个山洞洞里爬出来的小妖怪,竟不知如今哪朝哪代?”
余锦年:……季鸿这个大骗子!
等等,他为什么要骗我郦国公家姓王?
见那破了半页的书皮上写着“青鸾诗集”几个字,季鸿便觉得烫手,刚想放回原处,忽地从书里掉出几张纸片来,他捡起来一瞧,是临抄的几个大字,笔迹有些歪扭,但可以看出写得很是认真。他将纸片收起来,又忍不住仔细翻了翻,可见书册是很破旧的,仿佛是被翻过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鸿这才打量起四周来,房间很小,陈设简陋,一床一柜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摆着两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机勃勃,只可惜……桌上有些乱。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桌案收拾了一下,终于看起来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了,昨日自己酒后朦朦胧胧的,只记得一簇温暖的火光,和一个散发着甜蜜气息的茶碗。见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砚,季鸿便一边在房中等余锦年回来,一边将书册摊开,取笔抿了墨,将书页上残缺的字一一补齐,如此也算是报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罢。
补到某页,季鸿嘴角的弧度渐渐地凝固下来,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诗作怎会也在这上头?
想起二哥,他脸色更是阴郁了。二哥才华出众,百年难遇,季鸿曾听闻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为介与怨魂交换精魄,令其重返人世。这多年以来,他常常梦到二哥的背影,他想问问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躯回归尘世。可二哥不答,只用一张黑洞洞的没有五官的脸盯着他,之后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将他远远地丢在后面。
可是昨夜……季鸿垂下眼睛,乌睫轻微颤|抖起来,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虽然他已想不起昨夜与二哥遗魂说了些什么,却总记得他握住的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可惜二哥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似蒙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此时一碗面馆的后院中袅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倾抛在窗柩间,在手中翻开的书页上撒出斑驳光点,屋中暗沉静谧,窗外却时而传来爽朗笑声,有人远远唤道“小年哥儿”,接着在一番嘈杂交谈中隐隐夹着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树下初遇这个少年的时候,季鸿恍惚又回到了二哥与他采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纪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诗,风流倜傥,以至于少年双袖盈香走过来时,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又在梦中。但大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总是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总能让人心中轻快起来。
季鸿不由放下书,捡起外衫披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前头花贩捧着一碗糯米粥,旁边站了三两个食客,都耸着鼻子要与他分一勺来尝尝,那花贩自然不肯,端起碗来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险呛着,喝罢抹一抹嘴,感觉仿佛冻在身体里的汗都慢慢蒸出来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个人都暖和了!”
151。发错了先别买()
如果你看到这行字; 说明v购买比例小于60%,此为防盗章 季鸿因身体不好,被迫留在家里看店; 他站在柜台后等了很久,远远看见少年抱着一堆木头回来; 忙迎出去; 接过两根:“这是做什么?手都磨破了。”
余锦年笑着把木条木板扔在店门口,弯腰摆弄拼装起来; 几根木条穿插好; 插上木板,就成了一个小立牌; 就是咖啡店前经常见到的那种,上面写上当日特惠或热卖套餐,摆在路上; 一眼便知。
这东西在余锦年的世界随处可见,在大夏朝却是没有的。就算是季鸿看来也很是新奇,他方才看着少年用力敲打着木架的榫卯,很想帮一帮,却不知从何下手; 只是这样一走神,余锦年就已经拼好了; 还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善土来。
白善土俗称白土子; 是个神奇小白块; 中药名叫白垩; 能治女子血结、男子脏冷,但它又不仅能治病,还能用来洗衣、作画粉,且量多价贱,到处可见其踪影。
季鸿正不知他买了这白善土有何用,就看余锦年挑出一块小的来,直接在木板上画起画儿。
其实,余锦年只是把它当做粉笔用了而已,毕竟白善土成分主要就是碳酸钙,想来和粉笔也没太大区别吧……他本是想叫季鸿在立牌上写个“预售月饼”字样的,又想到也不是人人都认字的,便决定画个月饼在上头,明了好懂,岂不是更方便?
月夕日前后家家都在制作月饼,有自吃的、售卖的,烤制月饼的香味能绕得满城两圈不散,余锦年虽也能做些所谓的养生保健的月饼馅儿来,但价格定是会贵上去,也许会有些富人觉得稀奇,买一两个来尝尝,倒不如薄利多销来的赚。
月团是要做的,但却不能做得和其他家一样。
余锦年将立牌摆好,便钻进了厨房。
先取了糯米粉、小麦粉、粘米粉和糖粉,盛在一个海碗里,加入新鲜牛|乳|和油——这油须得用没有香味的籽油豆油之类,若是用的花生榨油则自带香气,反而使月团本身味道不佳——将两个碗的水面搅拌均匀,过筛滤滓,静置一炷香,然后上锅边蒸边搅,制成顺滑粘稠的面糊。冷却面糊的时候,他又炒了一碗手粉,这是用来洒在手上案上防止黏面的。
面皮有了,就该做馅了。
除了清欢小娘子点名要的莲蓉馅儿,余锦年还做了许多其他馅料,甜的有红绿二色细沙馅,粉粉娇娇玫瑰馅,以及枣蓉、紫薯、黑麻,还有大夏朝人最爱吃而余锦年恨不能将之踢出月饼界的五仁馅儿。另有咸的两款肉松馅和火腿馅,细细数来竟有九、十种。
前头有季鸿照应着,余锦年自己却也忙不过来,便把穗穗也提了进来,帮他揉面团和馅团。
小丫头手巧,揉的团子都一般大,很是让余锦年放心。
而他却不知前头早炸开了锅,他在后面用牛|乳|蒸皮,用各种蔬果熬馅,香味早飘到前堂去了,此时一群食客正探头探脑地张望,使劲地嗅着从后院飘来的气息。
“这是什么味道,又甜又香,是月团么!”
“我还道是闻错了,你们看,年哥儿这门口立了个小玩意儿,上头画的可不就是月团?”
“哟,这东西真有趣儿,赶明儿在我家糖铺子前头也立个!”
众人说笑一阵,便有几个已经掏钱出来,准备就在一碗面馆这儿订月团了,也有一些新客见余锦年店小破旧,并不信赖他的手艺,更愿意去买大酒楼食肆做的招牌月团。
甚有人嘲笑道:“这样破落小店做的吃食,你们也不怕吃得虫子进去。”
季鸿闻声看了一眼,是个衣着鲜丽的小公子,因刚才那会儿人多,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身旁还带着两个家仆,而且在中秋这样的天还在摇扇子,好一副富家做派。
“哎呀!这桌上怎还有蚂蚁!不会锅里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他这么一叫,使得几个原本想订月团的人也退缩了。
“吃什么。”季鸿八尺身长,站在小公子面前宛如一堵高墙,垂首冷目,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寒。
小公子被吓了一瞬,很快就被面前男人的相貌吸引去了,一时惊为天人,语塞道:“你,你这里有什么?”
季鸿冷言:“墙上挂着。”
小公子这才扭头去看,果然墙上挂了一圈小木牌,上面写着些诸如炒银牙、烧茄、凉拌藕之类的寻常菜色,与眼前的美人比起来,简直是粗鄙得难以入目了,他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就这?”他盯着季鸿看了好几眼,心里一热,问道:“你叫什么?”
“不吃送客。”季鸿不答,扔下一块东西就转身要走。
小公子低头一看,竟是块抹布:“你——!”
“不识抬举!”旁边家仆先拍了桌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小公子是听下人说,城西一个破落面馆里来了个举世难见的大美人,这才屈尊降贵地跑来看看。美人美是美了,却说话含枪带刺的,还得抬出身份来吓他一吓才管用。他自得地展开折扇,等着季鸿与他斟茶道歉,那扇是花了大价钱从京城珍宝楼买来,象牙作骨、绫绢作面,扇面绣样出自时下最好的御供京绣坊,金丝银线绣得沁雪白梅,背面落一小诗。
季鸿看着那诗,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非常眼熟。
这小公子年纪虽轻,却自诩风流倜傥,是倚翠阁、莳花苑中的常客,端得是男女不忌、荤素通吃,又生得圆脸杏眼,颇令人喜爱,家中有钱善挥霍,在信安县算是属螃蟹的。他见季鸿盯着自己的金丝雪梅扇一直看,便以为季鸿喜欢这个,他素来喜爱美人,更何况是季鸿这样翩然出尘的,这样的美人正是带点刺儿才好呢,当即大手一挥想赏他去。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小公子眉间一苦,转而从腰间扯下一枚乌玉:“这扇是青鸾公子亲笔提诗,我自己还没捂热乎呢,不能赏你。不过这枚乌玉乃是胡番商队带来的,也是好东西,就给你玩儿了!”
手下家仆见自家小公子如此豪爽,将珍贵乌玉赏给了一个面馆伙计,都捂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公子撩拨的人多了去了,随手赏出去的珍宝也不计其数,一枚乌玉也不算什么了。
季鸿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玉,反而冷笑一声:“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若是能看出它是好东西,还用得着在这破店当伙计?”小公子挑起眉梢,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斜着眼睛去瞄季美人,“美人若是缺银钱,便去城东姜府找我,我定不会亏待了美人的。”
152。石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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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日愈近了些; 各处酒楼店家都陆陆续续地收拾起堂面来; 还有约了木匠瓦工来修整门面的。信安县有中秋放灯的习俗,因此近日街上已有扎了竹条灯来卖的,瓜果鱼虫、月兔鸟兽; 各种形状,无奇不有,俱是颜色鲜艳,做工精巧,连余锦年见了都想买上一盏来看看。
他虽事实上已快奔三; 奈何大夏朝上上下下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玩意儿; 看什么都稀奇; 他又天经地义地仗着是一副少年身体; 也就不免露出了许多孩子脾性。
眼下快至晌午,他趴在柜台上望着对面卖灯的一位婶娘。那婶娘皮肤黑黝黝的; 脸上有两团晒红,一边扎着竹灯骨; 一边热情地叫卖; 手下翻转飞快; 看得余锦年目不转睛。
“喜欢便去买一盏。”倏忽一道深沉声线自耳畔响起。
余锦年猛一回头; 瞧见手旁不知何时多站了个人; 他扁扁嘴哼道:“家里多养了个闲人; 哪里还有钱买灯?”说着却仍是恋恋不舍地看着对面婶娘新扎出来的月兔灯儿。
“也不算是闲人; 刚还敲了一筐核桃。”季鸿一张嘴就叫余锦年哑口无言,他走到柜台里头来,从余锦年肘下抽|出一册灰皮本子,“二娘道你算账极慢,叫我来帮衬。”
余锦年顿时瞪眼道:“谁说的!”说着连忙去捂一不留神就被抽走了的账本。
季鸿手快,早已翻开了,眼中快速一扫,登时头大。
他虽不是生意场上的人,没见过账房熟手是如何做账的,但决计不会是眼前这样,想到哪里便记到哪里,若是笔误手误记错了,就在旁随意涂改,以至于每日清账时当日账薄都是乱糟糟一片,也怨不得二娘提起少年算账的模样,叫他过来帮一帮的时候,是那样一副无奈的表情。
季鸿不禁蹙眉道:“昨日不是已教过你一遍,怎的今日还是这样乱记?”
“……不许人一时半会地改不过来么?”余锦年心虚道。他常常自夸自己是高材生,却自小到大唯有一样总也高材不起来,便是数学了,若是逼他做上一道高数题,那是比叫他一口气背十首方歌都难。做账虽不比高数,但他又从未干过日常记账这种事情,因此二娘将账簿交给他后,他自是怎么方便怎么记,能算得清看得懂便罢,不求更多进取。
季鸿摇摇头,兀自取来笔替他更正。
将笔锋抿饱了墨,季鸿便行云流水地书写起来。笔是最便宜普通的羊毫小笔,用的时间久了,笔尖已有些分岔,但这只笔在季鸿手里却很是听话,他仿若是轻袖一扫,便似落纸生花,骤然绽开一页清逸俊秀的字来。
余锦年微微侧着脑袋,视线从“好看的字”渐渐往上,飘到“好看的人”那里去了。
想那天季鸿说是自家府上被流寇洗劫,逃难时又与家人走散,以至于无家可归。这话是打死余锦年也不相信的,若是他这样披绣着锦的人也能无家可归,那后厨里那块新买来的猪头肉也能长腿上树了!可谁能料到,二娘听了不仅没有质疑,反而很是高兴地将人收留下来,说可以与余锦年当个帮手,做个账房先生。
要说二娘收留他也就罢了,一碗面馆本就那么大块地方,之前强行收留了一个余锦年,已经将后院巴掌大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如今又多了个季鸿,他又不能与穗穗同睡,自然只能和余锦年挤在一间屋子,害得他这几日躺床上就拿捏不开,睡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不过账房先生啊。余锦年托着腮又想道,那他肯定是认字的了,不知道能不能叫他教我认字呢。唉,可是这人平日跟冰块成精了似的,怕是没有耐心教个文盲读书写字罢……
“账切不可乱记,这样……”季鸿话说一半,转眼看少年目光凝滞地盯着前方,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另有一种可爱的稚感,他看了两眼,便低头自己默默将账页整理了,又见少年迟迟不归魂,才出声唤道,“余……锦年?”
“啊?”余锦年猛地回过神来,也没听这会季鸿说了什么,简直似课上开小差被抓了包的学生,慌得匆忙点头,道,“我记得了!”
季鸿:“……”
这时外边走进来几个熟客,见了他俩纷纷笑道:“小年哥儿,你也有今日!总算有了个能治住你的了!”说着抬头打量了季鸿一眼,顿时夸张地睁大了眼,打趣起来,“唷,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后生,你们这面馆莫非是看面相招人的麽!”
余锦年笑着跑出来,给一人上了一壶茶,记下他们各点什么小菜,才说:“这是二娘新请的账房先生,姓季。”
美男子总是能叫人忍不住多欣赏两眼的,众人一前一后地与季先生打起招呼,甚者还有眼前发亮,话里话外问季鸿年岁几何,可曾婚配,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就差热情洋溢地把自家姑娘拉出来塞给季鸿做媳妇了。
季鸿被逼问得很是拘谨,淡漠地答着:“年已二十,不曾婚配,喜——”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