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下车上了一匹马。
周围的景色早已经变了,树木稀疏,就连地上的草也并非平时常见青翠茂盛的样子,却显得干枯少叶,一蓬蓬地生长着,随处露出一块块灰褐色土地,荒凉之意由然而生。
不过,尽管原野一片荒凉,但是行人却不少,多是带着货物,或骑驴或挑担,自然也有乘车的,且她竟看到了一个十几辆车子的车队,带着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执着扑刀棍棒,比自己这一行人还要显眼呢。
走了一会儿,宁婉就发现这个车队还有一些人放慢了脚步一直跟着自己,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想明白了。毕竟匪患初平,又是人烟稀少之地,行路之人与军士们同行会觉得安全,也是正常。
又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里怎么完全见不到田地人家呢?”
不必说安平卫或虎台县等城池附近,就是宁婉小时自三家村到马驿镇一路上也总能看到或大或小的村落,大人们在田里耕种,小孩子们在村口玩耍,若是到了饭时还会看到一缕缕的炊烟升起,现在走了小半日竟一处村子也没看到。
既然这里有土匪,那么也应该有很多人家才是啊!
卢铁石就向山里指了指,“真正的农家都在山沟里面,也是因为只有山沟里才有能耕种的地。不过听说这里的地都十分贫瘠,一亩地也就能产一两石的粮食。”又向后面跟着的车队点了点说:“过去这里大路上行人是极少的,倒是土匪的探子更多些,现在行商人比过去多了,时常就能看到,但今天我们遇到的这队还真是最大的。”
“想是路面平静,这些人也就敢于多带些货物了,先前你不是告诉过我这里上百年前正是扶余国还有几个属国朝贡和经商的要道吗?”
“不错,”铁石就说:“前些时候还有扶余国的商人到千户所送礼,让我打发出去了,只传话告诉他们只要遵我朝律令即可。”
宁婉又想起自己曾经给他送礼之事,便笑了起来,“还是过去的性子,一点也不改的。但我觉得你做得对,这些商人千里迢迢地辛苦往来,不过是挣钱养家糊口而已,我们若是收了他们的东西,岂不与土匪一样了?”
卢铁石自然也想起了过去的事,却绷住脸一本正经地道:“夫人言之有理。”
宁婉脸一红,可在外面却不好说什么,便问:“你可带着兵士们屯田?”
“自然是要种些田的,”铁石就说:“如今三个百户有两个分散驻在山区间,防止匪患再起,大家就顺便在各处种些田,当然种的多是些新鲜菜蔬。我们虎踞山的山谷里也种了一大片,各种菜都有,你到的时候就能长出小苗了。”
眼下剿匪,安平卫是要拨粮草的,因此铁石不愁军粮,种田不过是顺手的事。由此看来一切都比过去好多了,宁婉就笑,“我们在虎踞山的日子一定能过得不错呢!”
卢铁石看媳妇笑得阳光明媚一般,就也笑了,“吃用之物自然都有的,房子我已经重新修了,今年先住着,到了秋天还会再盖新房子!”
行路之中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递铺,这里是铁石带兵剿匪时新建的,房舍还簇新呢,兵士们赶紧给他们备出最好的小院,又立即烧了热水送来。宁婉见十分洁净,且又便利,更是惊奇,“不想你竟修出这么好的递铺,比马驿镇上的好多了。”
铁石虽常从这里来往的,但其实还是第一次停在这处离安平卫最近的递铺,盖他每次从这里经过时都没有停下,如今带着媳妇和女儿却不能赶路,便是中午也要歇上一歇的,才第一次进门。
好在这些递铺毕竟是他下令修的,情况倒是知道,“还是在平匪之前,我就在虎踞山到安平卫间修建了五个递铺,这处还是小的,只有一个小旗的兵士,亦没有建堡城,晚上我们到了大递铺你再看看,比这里还要整齐几分,且又驻扎着一个总旗,不必说土匪,便是有夷人来了尚可一战。”
宁婉就懂了,这些递铺既能及时传递军情,又方便相互调兵,正能对付在山里流窜的土匪,应该是铁石根据眼下情形想出的剿匪防匪的好法子。这个人还真是不拘泥于先前屯田的旧路,情形一变他亦有更好的应对,便由衷赞道:“你果真是有本事的人呀!”
卢铁石被媳妇夸得惯了,因见万氏抱着槐花进了里间,就趁空儿在媳妇儿的脸上香了一香,这次回家接了媳妇过来,虽然解了几个月的相思,但相聚日短又哪里能够呢?且一路打马过来,身边跟着亲兵和下人,他一直循规蹈矩,心里便更是痒得很。占了小小的便宜,立即就愉快起来,便俯身在媳妇的耳边道:“你去看槐花儿吧,我让人把饭菜摆上。”又见媳妇那小巧而白嫩的耳朵轮廓都红了,忍不住拿手轻轻捻了一捻,听外面有声音传来,才放了手。
宁婉果然向里间走去,可从他身前过去时却故意自他的脚上踩过,难不成只许他调戏自己,自己却不能调戏他?
夫妻两个耍花枪,因为要瞒着外人便更觉得有趣。
在递铺里用了饭菜又出发,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铁石所说的大递铺,与其说是递铺还不如说是个小城堡,十几尺高的夯土墙,南北两个堡门,里面驻着一个总旗五十多名兵士,再加上帮丁家眷,足有二三百口,还养着几十匹的马,就是成群结伙的土匪亦不敢相拢,驰援邻近的小递铺也是绰绰有余。
这里比起小递铺住起来更舒服,吃的也好,那总旗早自前面的递铺得知千户带着家眷过来。因此一早就杀了羊,正用一只特别大的行军锅在屋外架起来炖着,香气老远就能闻到。
宁婉猜递铺里炖羊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调味料,味道也不过耳耳,但待到尝了他们炖的羊肉不免还是叫好,“这肉炖得可真软烂香嫩!汤也好喝得紧!”
铁石就得意地笑了,“我原来就告诉你军中做的羊肉好吃,不假吧!”
宁婉过去对这样的话是不大相信的,现在亲口吃到了自是奇怪,想了半日才明白过来,“你们做的羊肉之所以好吃,其实不是烹饪的法子有多好,佐料有多少样,而是一则占了东西新鲜,再一则就是用大锅做的!”
白氏、万氏也喝着羊汤说:“这可是真的,同样的东西,用小锅炖出来总没有大锅好吃!
这种说法宁婉也听过,虽然不明白道理是为什么,但绝对是事实,也许许多食物放在一起味道就更加浓郁了?比如杀猪菜、大锅炖豆角、炖酸菜等等莫不如此!
就连递铺里用大锅蒸出来的大馒头也好吃呢!雪白暄软的馒头比碗口还大,面香十足,还带着些回甜,宁婉咬了一口,就说:“竟与大姑家的馒头不相上下呢!”就笑着向陪着自己的总旗太太说:“定然是你们过来后才蒸出这好馒头吧?”
“还真是他们自己蒸的,”总旗太太就笑道:“听说从他们剿匪出安平卫起,军粮一直就是上好的麦粉,因此这一年多大家蒸馒头的本事都高了,我们这些后来的女人们做面食反比不了他们了呢!”
原来铁石一直说剿匪期间军粮军饷充足,大家吃得好也并不全是欺骗自己。路指挥同知还真费了不少心思呢!
吃着羊肉,喝着羊汤,再配上大馒头,身边有铁石陪着,这日子真真是不错!
虎踞山到安平卫所建的递铺,对于路过的兵将及他们的家眷吃住都是不收钱的。可是第二日一早宁婉走时还是拿了十两银子让白氏给总旗夫人,“昨晚实在叨扰了。”
总旗夫人摆着手不肯收,“千户夫人过来,我们招待岂不应该!”
总旗也说:“我们都有军饷军粮,又不是开客栈做生意,就是那羊也是自己养的,吃也是大家一处吃,堡城里每家都分到了,哪里能收千户夫人的钱!”
宁婉就笑,“那你便拿这银子多买几只小羊养着,再有到搬到虎踞山的女眷来时就请她们吃!”
铁石见总旗还想推拒,就截住他道:“夫人说给你们买羊,你们就留下买羊好了!”倒底是他说话有用,总旗就赶紧躬身接了,“那我们就多买些羊招待过往的军眷们。”
267。商妇()
自老宅到虎踞山,铁石骑马一天就能到达,但是这次带了妻女出门自然不能纵马疾行,一行人遇到一处递铺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其实本可以再快一些的,但是宁婉觉得第一次带着槐花儿出门,只怕她人小受不了,更何况这路面也着实不大好,车子走得快了未免太颠簸。她每每还会挑一天中最好的时候抱着槐花儿出来转转。原来自开春后槐花儿便开始出门,小小的人儿竟也知道外面比屋子里有趣儿,到了外面总是格外爱笑。
因此他们这一行人走得越发慢了,先前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大都越了过去,但唯独那十几架车的大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宁婉就悄悄与铁石说:“那个车队好奇怪呀!”
卢铁石一笑,“是个扶余商队,刚从辽东贩了许多丝绸彩缎并书籍等物件,并无什么特别的。”这条路如今全在他手中,因此倒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可是他们故意跟在我们后面。”
“放心吧,别看他们人多,但不可能有坏心,也不敢有坏心,”铁石安慰媳妇,“这个车队带的东西很多,又很贵重,应该是为了安全些才跟着我们的。”
也许是吧,但是宁婉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因为她已经几次看到车队里有一个中年妇人向她和善地笑着点头示好。
自家是军中眷属,因此一路都住在递铺,那队商人却没有资格住进去,每次就都在递铺外面搭了帐篷住着,因此两队人一直没有碰面的机会。宁婉觉得若非如此,那妇人早过来与自己打招呼了。
到了虎踞山脚下,宁婉才知道她的感觉果然是对的。
车子是上不去虎踞山的,大家正在缷车,她就抱了槐花儿在一条小河边看景儿,随意沿着河走下去。那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站在下首处向她行了一礼问好,又笑道:“小姐真可爱呀!”
槐花果真是极可爱的,而宁婉与天底下所有当娘的都一样,特别喜欢听人赞扬自己的孩子。她又知道这妇人不是坏人,因此就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槐花白嫩嫩的小手向那妇人挥了挥,又教她,“说‘姨姨好’。”
槐花儿还不会说话呢,可她到了外面晒着太阳正开心,所以就吚呀呀地叫了几声,越发可爱得很。
那妇人便笑着走上前,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来,“卢夫人,行路匆匆,一点家乡的特产不成敬意,给小姐留着吧。”
268。丈夫()
虎踞山雄奇一方,不知有多少代土匪在这里立下山寨,山脚下的大路前如今还留着不知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木头栅栏寨门,只是现在换成官兵在此把守,见了他们一行人上来便将身子站得更直了,待他们经过又将手里的兵械猛地高高地举起致意,口中高呼:“将军!万胜!”
宁婉吓了一跳,赶紧去抚慰槐花儿,却见女儿听了这么大的声间一点也没有怕,只是奇怪地将小脑袋转过来又转过去,一双眼睛瞪得溜溜圆。
白氏也赶紧上前,小声在宁婉身边说:“吓死我了!”万氏亦凑过来,紧紧地靠着宁婉,显然也是怕了,却又奇怪地问:“小姐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宁婉心里也觉得奇怪,就笑着说:“恐怕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呢。”
白氏就又说:“夫人胆子也大,我吓得都快不会走路了。”
“你现在不是还走得好好的?”宁婉就笑了,“他们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但其实她刚刚也是害怕了的,而且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她也觉得走起路来十分地别扭,但是身为铁石将军的夫人,她怎么也不能显示出来,反而要昂首挺胸向前。
白氏就稳了稳神说:“夫人,让我抱一会儿小姐,你也该歇一会儿了。”万氏也要接孩子,“可不是?夫人抱了半日也该歇歇了。”
虽然是上山,但上虎踞山的路竟十分平坦,有些地方还修出了台阶,宁婉抱着槐花儿拾阶而上倒不觉得累,就笑道:“槐花愿意跟着我,我再抱一会儿吧。”
忽然间铁石自一旁伸过手臂要将槐花儿接过去,“我来吧!”
宁婉赶紧向后躲,竟比刚刚受的惊吓还大,“你怎么能抱着孩子呢?”铁石在军中一向是冷面无情的,真不能想像他怀里抱着小女儿的模样!
“那有什么,”卢铁石见媳妇受了惊吓就微微一笑,“路还很长呢,你若是不让我帮着抱,就要给你们娘俩儿弄一个小轿抬上去了!”
平时军中哪有什么小轿?想来是要现扎的。再瞧着跟在他们身后的军士们都或挑或扛着大包小包的,宁婉哪里还会再添麻烦,“坐什么轿子,我和白氏万氏轮流抱着她并不累。”
铁石就向山上瞧瞧,“你才走多久就说不累?”说着坚持要将槐花儿接过去。
宁婉也知道山路是越走越累的,白氏和万氏恐怕还不如自己力气大,三个女人走上一段恐怕都会没力气了。可她依旧不放心,便问:“你会抱孩子吗?”
在家里铁石虽然也给自己打过下手,但其实一来自槐花出生他才在家里住了几日?二来在家时从不用他抱孩子的。其实也不只铁石,就是寻常人家男人也极少抱孩子,特别是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宁婉并不大相信他。
卢铁石其实果真不会,但他却说:“你教教我不就会了?我可是她爹呢。”
也对呀!宁婉想想就将槐花儿放在他的怀里,“这样抱着就好,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槐花儿突然换了个怀抱果然觉得不舒服起来,将小眉头皱起来不高兴,哼哼着重新往娘的怀里扑,宁婉就无奈地笑了,“算了,还是我抱着好了,如果我累了还有白氏和万氏呢!”说着要接回槐花儿。
卢铁石却没有放手,学着宁婉平日的样子将女儿颠了颠。他手劲儿大,将小人儿一下子晃了起来,槐花儿便猛地咯咯笑了起来,看来十分喜欢。
“原来孩子也很容易哄呀!”铁石说着,便将槐花扔了起来然后再接住,把槐花乐得笑个不停。
宁婉就惊道:“你可别摔了槐花儿!”
“没事儿!”铁石说着,将槐花放在肩头,一手扶着便大步向前走去,只将槐花儿的一串清脆的笑声留给宁婉,“我们先走了。”
宁婉跟在后面,不禁也笑了。
虎踞山越是向上,路就越陡,且每于陡峭难行的地方又设了木栅,如今也都有官兵把守,以宁婉外行的眼光看着也知道这就是易守难攻之处。一连过了五六道关卡,铁石就停下指着路旁的一块大石头说:“我们在这里歇一歇。”
宁婉就笑,“抱孩子不是轻省的事,你累了吧?”
铁石就瞧了她一眼笑,“我是怕你走不动了才停下的。”
虎踞山的形势正是一只蹲踞的老虎,最高的虎头峰由巨石堆就如同刀削一般陡直难以攀登,土匪的山寨正在虎颈之处,自山下到这里用了一个多时辰,白氏与万氏早落在了后面,唯有宁婉还一直跟住铁石一行人。
因此她颇有些不服气地道:“谁说我走不动了?我还能走很远呢!”其实她果真觉出累了,一说话便微微有些喘息,想来铁石也是如此听出来的。
卢铁石看着她好强的模样就笑了,招呼亲兵在石头上铺了一块羊皮,“虽然你还能走很远,但我累了要歇一会儿。”
宁婉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