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的那股处事温柔,骨子里头却带着刚强的风格,十分可贵。
宁氏一直说她没有做什么,但其实这正是言传身教的影响,最最难得。古人曾道大德不言谢,洛冰于心有戚戚焉矣,因此在宁婉面前再没有说起,只记在了心中。
过了年,看皇历挑个适出行的日子,宁婉难得地离开老宅,坐车去了虎台县。因她先前已经递过贴子,到了县衙便见到了钱夫人,寒喧几句便将自家要买荒地的事情说了。
平常的土地买卖自是买卖两家商量,到县衙里写个契书就行了,但是无主的荒地却不同,总要县令答应的。答应了还不算,这荒地买卖可是有许多说法,怎么合了朝廷的律令,又能低价买到手,再上了正式的契书,可都是要费些心思的。
宁婉既然来求,自然也是有这个底气的。
果然钱夫人听卢夫人相求之事没有一点为难之意,说起来钱县令一直欠着卢千户人情呢!而她一直想法子与卢夫人走得更近些,此时正是个机会,就笑着点头道:“这事儿好办,不过是荒地而已,我这就让人拿到县令面前,请他帮忙办了。”说着吩咐贴身的婆子拿了宁婉的图册去了前衙。
没一会儿,那婆子就转了回来,将图册还给卢夫人,传了钱县令的话,“这两日就派了人去那里查看查看,再与鱼鳞册子比一比,只要真是无主的荒地,又无法耕种的,自然低价转卖卢夫人,到时候去典史处办契书就好。”
这都是应该有的过场,宁婉站起来接了图册,“真是多谢钱县令了,那处地果然是无主的荒地,因为到处都是大石头亦无法耕种,衙门里去了人一看便知。”又与钱夫人笑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天气暖了我家就开始修园子,修成时我请钱夫人来家里看戏吃酒!”
钱夫人也笑,“自赵太太回了老宅,虎台县里就没有过去热闹,大家看戏吃酒的时候少多了,平日正觉得闷得很呢。卢夫人赶紧修园子,到时候我们去乐上一日!”
宁婉就笑,“我正是为了此事才要修园子呢!”说着便站了起来,“家里的孩子太小,一时离不了人,只因这样大事怎么也要亲来请钱夫人帮忙,现在钱大人和夫人既然都允了,我却要赶紧家去了呢。”
钱夫人本欲留饭,但亦知卢夫人家里实情,只得放了人道:“得了空儿常过来坐坐,我时常想着你。”
宁婉自然也有一番辞让,回家后又过了几日,果然得了钱夫人的信,地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县令已经批下,只要到典史那里交了地银,再立下契书便可。她便第二次去了虎台县,这一次却到了封家。
虎台县县衙里的情形,宁婉再清楚不过的。县令自然是最大的官,一切事情都要他点头才行,但真正做起事来,只有县令点头是绝对不能成的。特别是如此大宗的荒地买卖,典史那里一定要打点。
银子她不是没有,但钱县令那边尚且没有打点呢,更何况封典史?
而且她亦不打算请封少奶奶帮忙。因此见了封少奶奶只笑着说几句闲话,“嫣儿听我要过来,也想一同来看你呢,只是她哥哥这两日在家里画图样,她喜欢得不成,又舍不得离了家,又想封少奶奶,最后只得写了一封信让我带来。”
“我原也听了钱夫人说你们家要买荒地建房舍修园子,原来请了洛榜眼筹画,想来一定不凡!”封少奶奶就问:“想要修成什么样子的?赶紧说给我听听。”
宁婉见她十分好奇就笑,“其实我们家出身寻常,又是世代习武,哪里能有什么风雅,不过因老宅实在狭窄,铁石在家里亲兵都无处落脚,因此早想建一处三进的宅子,将内外院分开,大家方便。后来我就想既然动一次工,索性就想得远些,不如再带上一个跑马场给铁石他们用,顺便又修一个小园子既然能随意走走,也能摆酒唱戏。因此就想着将那块荒地买下,盖那里种地不成,但建房子却还行!”
“铁石知我有这样的主意就请洛大哥来我家帮忙。他在虎台县里找了几个人匠人问过都嫌俗套,便一定要自己画图样找人修建。其实他从没弄过这些事情,只是从小就在江南名园长大,何处堆山凿池,何处起楼竖阁,何处种花植树,不必思量就胸有成竹的,因此建成什么样我现在统统不管,只将这地买下就交与他。至于他画的图,我却不好像嫣儿一般整日在洛大哥屋子里看,而且眼下我又没有多少空闲。”
一席话倒说得封少奶奶心里更痒起来,只是她即使在封家管着家事,却依旧不好随意出行,“我若是也能与嫣儿一样看着洛榜眼画画多好呀!”可是她自然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就叹道:“只等洛榜眼的图样画好了请嫣儿来给我讲一讲吧!”
宁婉就说:“嫣儿过些日子定然要来的,其实若不是她哥哥在老宅里,她早来看你了。过些时候洛大哥到虎台县里采买东西,她定会同来的。”
封少奶奶放了心,便想起了正事,“你这次过来是办地契的吧?”
宁婉一笑,“可不是,我正是专程为此而来的,正要去见你们家太太呢。”
封少奶奶就说:“若是为了契书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派人去与典史说。”
平日里封少奶奶并不大与封典史相见,有什么事都遣下人传话,此事交她固然能办,但总要她为自己去求封典史,很是不必,宁婉就摇摇头,“不必麻烦你,封太太正欠我人情呢,此时正要她还回来。”
封少奶奶就笑了,“可是上次来劝我的人情?”
“当然,”宁婉也笑,“这些事我可记得清楚着呢,既然求过我,总有还的时候。”
265。默契()
如今宁婉与封少奶奶虽非知交,但经历了这些事情亦颇有些默契,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封少奶奶便笑道:“那我就正好不管了。”她本就不愿意与封典史打交道,但为了卢夫人自是不能不管的,结果卢夫人如此知情知趣,还真对她的心思呢!
宁婉却又多了一句嘴,“如果你要管,与封太太可有不同?”
封少奶奶一向耻于向外人说起家中之事的,但此时她分明地感觉到卢夫人的善意,就点了点头道:“自然是一样的,甚至还会更快些。”说起来封典史就是个下贱人,当初自己求着他的时候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现在自己踩着他了,他又上赶子来求自己。倘若自已事传话过去,他哪次都奉了圣旨般地紧着办了,让自己越发瞧不上眼。
“那就好。”宁婉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女人一定要会为自己打算。”特别是男人不肯为自己打算的时候,更要自己打算好。
“你为卢家和子孙后代打算得很好!”封少奶奶是完全看懂了宁婉的长远计划,却又点点头,“我为我自己也打算得很好。”
她在封家隐忍了几年不是白隐忍的,早将事情想通了。如今封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家里亏了自己,虎台县差不多所有人都同情自己,当然这些舆论虽然帮了自己不少,但她真正的助力还是娘家。
娘家如今蒸蒸日上,就更因为不能接她回去十分内疚,父母兄弟个个提起封家就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族里也因为上一次闹出来的事失了颜面,只怕让人以为自家不能给出嫁女撑腰,因此出资为她在虎台县另置了一套房舍、几百亩地,契书写得明明白白,算是娘家给她补的嫁妆,她活着便由着她用,她就是死了,这份家产也由着她指定给哪个为她养老送终的人。
如今她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行事也就越发随心所欲。
宁婉虽不知详情,但瞧封少奶奶神情就放了心,“你送我去封太太屋里吧,我来了自然应该去拜见长辈的。”
封少奶奶就送了宁婉去了封太太的院子,路上又小声告诉她,“近来一直说身子不大舒服,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瞧也没瞧出什么。”
封太太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大本事,只能在家里弄些小伎俩,一经真正的计谋立即就土崩瓦解,一败涂地。眼下她正病歪歪地靠在炕上,从神情上便看得出这些日子过得不尽如意。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封家刚接典史之位时封太太的得意还在眼前,如今她在虎台县颜面尽失,就是家事也不得不交给儿媳妇。这么多不痛快偏她又无人可诉,就是亲儿子也隐隐有些埋怨她的意思。猛然见了卢夫人倒很是亲热,欠身笑道:“我这里久没有人来了,不想你还能来看看我。”
宁婉就笑问:“听少奶奶说太太身子不大舒服,可请大夫看过?用了什么药?”
“我这病也不是吃药就能好的,”封太太叹了声气,“你婆婆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儿媳妇,听说身子比过去好多了?”又拿眼睛扫了一下封少奶奶。
宁婉自是听出来她话中之意,亦知封少奶奶定然请医用药样样不少,但不可能对封太太的“病”多尽心,至多每日到她面前打个花呼哨而已,封太太是不满意呢。可她却笑点头道:“我婆婆身子果然比过去强些,今年灯节时还进城里看灯了呢。她又逢人就说我好——要我说,其实我婆婆待我更好,她不似有些人会说些好听的,但却真心实意愿意我和铁石日子和顺。”
封太太倒不知卢夫人其实对自家的事一清二楚,因此亦不能肯定卢少夫人是在暗讽自己还是无意间说到了此处,脸红了一红终还是笑着说:“可不是呢,老人家都是愿意小辈们日子过得好。”
宁婉就似十分相信地点头,“正是如此。”又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如今还请封太太在典史面前为我说句话,将契书写了。”
封太太的性子本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因此她一听了卢家买荒地修宅院心里就不自在起来,又听这买地的事钱县令已经答应,价又极便宜,立即生了作梗之心。沉吟了一下说:“这样的事我并不明白,还是要问过我儿子,想来都是要按律令而行的。”
宁婉见她拿腔拿调,早在心里厌了。当初赵家要把典史之职让给封家时,自己陪着赵太太见她时,她那时有多巴结;还有求着自己来劝封少奶奶时又是哭又是闹的,现在自己有事来找她竟然还要摆架子!
但越是这样,自己越是要她把事情办了,而且还要一文钱不花地办!
宁婉拿定这个主意自然是有底气的,因此非但不着急,反而笑道:“封太太说的果然有理,凭什么事不要遵律令的?我家的这事儿只管拿去请封典史按律令办,即便封典史对律令还略有不熟也不要紧,我过两日正要去赵太太那里拜见,只问赵太太一声回头教封典史一声就完了。”
别看赵家将典史的职位让了出去,但赵太太那样精明的人岂能不留后路?她人离开了虎台县,但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出去,拿捏封家还不容易?
封太太真是个健忘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很难记得住,听了这话才想到当初正是卢夫人陪着赵太太找自己过来说了典史职位之事,如果事情找到了赵太太,没准儿赵太太会说出什么,又会给自己或者儿子多少麻烦,心里就生了退意。
再看卢夫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便又想起自已曾到德聚丰求卢夫人到自家帮忙劝说儿媳妇时的情形,更是红了脸,再不好主难,“晚上儿子来问安时我与他说一声,让他这两天抽空帮你办好。”
宁婉却不想等,“我以前给德聚丰办契书,那时还是赵典史管着呢,只一会儿工夫就办好了。”却又若有所思,“封典史毕竟年轻,写契书自然要慢些。”
封太太一听,心里别扭极了,只得说道:“先前的赵典史连学都没进过,我儿子可中过秀才呢!”
“噢,我竟忘记了!”宁婉就笑道:“那一定是封典史写契书不大熟,若是如此我就多等几天也没什么。”
一句接着一句,且每一句都要比过去锋利,这些话只要传出去一句,对儿子名声都不好,封太太知道拖不过去了,只得立即让人给儿子传话,“卢夫人来办契书,你是再忙也赶紧先抽时间把契书写好。”
宁婉见状便让老林和白氏跟着传话的人去了县衙里交买地的银钱,再将契书取回来,这两个现在都认字了,也不怕被骗了。
地契一到手,宁婉立即就告辞了,将封太太想自己再帮忙劝封少奶奶好生与封典史过日子,再生几个孩子之类的话都堵在她的嘴里。封家的事她是不会再管了!
现在她急着回家,用心打算怎么将未来的家建得更好才是!
开春后卢家的新宅子就开始建了起来。
这是一件宁婉从来没有经历的事情,但是她却十分笃定。一则银钱足够,二则是有洛冰张罗着再放心不过。
建宅子的细事她并不问,只是与婆婆一同抱着槐花儿过去转了几次,其实还什么也看不出来呢,只能当成散心。
没几日,铁石就来接她们去虎踞山了。
虽然刚成亲时婆婆怎么也不肯去虎台县里,但这一次宁婉一直以为她会一同过去的,毕竟虎踞山要远许多,不比先前虎台县内外相距没多远,又有槐花儿,她一晚上不见都要想的亲孙女儿。
但宁婉还是想错了。
铁石与她两个人一同劝了三五日,婆婆还只过去的话,讲不过道理之后便是一句,“我死也不离开老宅。”
“那槐花儿跟着我,婆婆不想她?”
吴老夫人自然早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还是犹豫了半晌,将怀里的孙女抱得更紧了,却说:“你常带槐花儿回来看看我吧,到了她断奶的时候就送回来我带着。”
宁婉真是无奈了,她以为婆婆变了,当然婆婆果真也变了,但变的还是不够,她依然放不下那些旧事,不肯真正改变自己。一时间十分失望,就赌气说:“那我也不去了,留在家里陪着婆婆,让铁石一个人回去吧!”
吴老夫人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亏心,就好言好语地哄儿媳妇,“你当我不想你留下陪我?我们娘俩儿在一处日子过得多好?只是两口子总不在一处如何能行?再者槐花也大了,你跟铁石也应该再要个儿子,赶紧收拾东西与铁石去吧。”
宁婉便臊了,不好再说什么,只拿眼睛溜了一下铁石。
铁石自然也是无奈,但是他与宁婉不同,原就对劝娘一同去虎踞山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如果娘是能劝的,他早就劝好了,因此失望也就没有宁婉大,反而说:“虎踞山那边虽然不缺吃少穿,但看病吃药还是不比家里,娘若是想留就留下吧,我们时常回来看娘。”
宁婉再想到婆婆每个月都要请大夫诊脉,又有谢大夫每季都要给她针灸,且她的身子原本也靠每天服药撑着也就罢了,“那我们就时常回来,到了天热的时候接娘去虎踞山消暑。”
最终宁婉带着槐花儿跟着铁石去虎踞山,婆婆留在老宅。好在家里的事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特别是洛冰留下建新宅,正好将婆婆托付给他。而洛嫣也不必跟着自己,与亲哥哥在一处过日子。
266。递铺()
春光正好时,宁婉坐在马车里抱着槐花儿向虎踞山行去。
一行人离开虎台县先向安平卫方向,上了大路再往东北几十里后就进入了山区,延绵不断的丘陵此起彼伏,道路随着山势,车子里自然也是一摇一晃的,没多久槐花儿就睡着了,宁婉便将她交给了万氏,自己却下车上了一匹马。
周围的景色早已经变了,树木稀疏,就连地上的草也并非平时常见青翠茂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