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仪道:“他说要把这些人当场斩首,免得今后其他人继续错下去,有一些人站出来替黄德求情,但又被打了回去。土官不比流官,他们在本地有绝对的权威,不管行为是对是错,下面的人也会服从。事实上狼兵虽然看上去这副样子,自身战力很强,尤其是在山林之间作战,与平原大不相同。阵法之类的东西展不开,全是靠个人的本事说话,能够压主瑶贼、侗贼的,就只有狼兵。如果狼兵不为朝廷所用,广西各路土司,怕是都要生乱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杨承祖外,别人大多听不到,话里话外,还是尽量为狼兵说情。杨承祖也同样以小声问道:“那紫江将军如何看待岑猛?如果他要谋反,是不是也要姑息。”
“不,他如果谋反,希仪定将他的首级献至京师,绝无二话。但是在其未反之前,希望还是能够掌握尽可能多的罪证,让他自己悬崖勒马。广西远瘴之地,是练不出钦差手下那等强兵,也离不开这等蛮人震慑场面。望钦差可以考虑广西一省生民,以大局为重。”
两人虽然在那里小声嘀咕,可是岑猛那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停止动作,等到将罪行宣布完,就随手扯过一名被俘狼兵,在他腿弯处一踢,那名狼兵就跪在地上,随即抽出背后阔刃刀,一刀下去,就将这名狼兵的人头斩了下来。
这些狼兵见头人杀人的次数多了,不过当着汉人大官的面,杀自己族人的时候,却是少见的很。从第一个人头落下之后,那弥漫于营房里的喧嚣和嬉闹,就像被人拧上了阀门,骤然安静下来。
等到第四颗人头斩下,那些狼兵看向岑猛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些东西,这种东西不是很明显,但是这些人来自大山,在掩饰情绪上并不算擅长。杨承祖做这种差使的时候多了,于察言观色上磨练的很有几分火候,以往与一些大儒,或是高官往来,算是久经大敌见的多了。查看这帮人的眼色,还是没什么问题。
或许连岑猛自己都没察觉,这些狼兵看他的眼神,已经多少有一些鄙夷的东西在里面。他们并没有在校场观操,新军如何厉害,这些人是看不到的。对于岑猛趋利避害的苦衷,也理解不了。
这些人心思单纯,于好坏的区分也是偏向于二分法。能够为自己出头的就是好汉,屈服于汉人的就是孬种,因为汉人的威压就要杀掉自己手下的头人,就更被人鄙视。
这种鄙视倒不至于上升到动摇统治这种高度,可是将来岑猛造反之后,如果能扶植出一个可以跟他打对台的人出来,这些狼兵中,说不定有一部分,就会归附到那个人麾下听用。
岑猛并没有想那么多,包括其带去的头人土目在内,想的也是尽快送走钦差,免得外面的那些杀星真的冲进来。直到杀到黄德时,却不想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嘴里的麻核吐了出去。许是见前面杀人杀的太干脆,他的心慌了,用尽全力猛的扑在岑猛腿前,大喊“冤枉!头人,我冤枉,你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
不等他完这话,岑猛已经一腿踢出,黄德的身子横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道血线。岑猛一声大喝,肩、肘、腰、胯同时发力,手中厚背刀划出一道圆弧,一颗斗大的人头,就这么被斩了下来。
随着黄德的死,在群芳院闹事的狼兵,已经被斩杀一空,岑猛收刀还鞘,向杨承祖施礼道:“请钦差验刑。”
杨承祖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但脸上有了笑容,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鼓励的样子“做的好,这样才开窍么。你应该知道,你是谁的人,和谁走在一起,才是对你真正有好处。下面,我来说几条命令,你传递给你的部下。第一,三天之内,按每人每天二分的标准下发粮饷,临阵有斩首之功,按朝廷惯例发赏。不过发放钱粮时,要点名,不是想领多少,就领多少。第二,自即日起,狼兵一概不得进城,违令进城者,杀无赦。如果想采买东西,可以找人帮忙,本官手下正好有一批伙计掌柜,做这事很擅长,找他们没错。第三,想找女人的话,我会去附近找一些村店粉头,看看她们愿意不愿意做你们生意,不过尽量帮你们说好话的话,或许有人会来吧。自即日起再有民女被掳,不管是昌纪还是良家女,都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不是赔点钱就可以了事,勿谓言之不预。”
他不会狼兵土话,只能他说一句,岑猛翻译一句,下面那些狼兵似乎有鼓噪的趋势,但是岑猛这个头人积威仍在,还是给压了下去。等到讲话结束,勒令狼兵解散时,这些人的动作,明显比集合时还要慢几分。
杨承祖对岑猛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改善,表现的仿佛这是自己心腹爱将一样,不时的表示赞许。等到狼兵四下散去,他又对岑猛道:“听说你们土司好客,不知道是真是假,本官今日到了你的营里,你准备怎么招待我和我这一百多儿郎?”
按着沈希仪的想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即便是他来狼兵营里要交代的时候,也是办完正事就走。可是杨承祖是铁心打岑猛的脸,非要留下不可,岑猛也并不能拒绝。
这些狼兵的营寨简陋,酒席的质量也不会高到哪去,杨承祖的目的也不在于吃喝,只为了让狼兵看到,他们的大头人在自己面前,得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在营寨边缘地带,一排单独划分的帐篷里,几十名年轻的女子,赤着足,露着雪白的藕臂和粉腿,一手套了盾牌,一手提了长刀,脸上则带了恶鬼面具。只有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不肯戴面具,而是紧攥着长刀,鼓着腮道:“这个岑猛真是个混蛋,居然让那个什么钦差来看我,啊呸!我才不要被钦差白白占便宜,待会见面后,一刀劈了他,看他还怎么强抢民女!”请访问
第八百五十六章出发()
官军的调动,一般来说是瞒不过这些大族和富商的耳目,先不说在军队里的眼线,就是一个粮草物资的筹备,就能让他们对官府动向了如指掌。可是这次的军事行动上,不管是城里的世家巨贾,还是官府里负责后勤的衙门,却都成了瞎子聋子。
杨承祖的军粮存放在以杨记名义租赁的仓库里,不通过官府调拨,出动的人马,也是之前以请几位夫人阅兵的名义,集合起来的队伍。临时动员的,只是驻扎于城内的归顺府狼兵,以及部分新军而已。等到一些富商绅士来到码头时,只见码头上旗幡招展,号带飘扬,大军已经大半上船,准备出发。
两广总督张嵿带领着一批文武在码头上送行,匆忙赶来的布政使吴廷举面色有些尴尬“军门,三军出征这等大事,您也该知会下官一声,好让下官前来,为钦差饯行。”
“吴方伯,这是钦差的意思,老朽也没有办法。”张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吴廷举再看船上,按察使汪鋐冠带整齐,检阅三军,显然这次作战还是他来负责。杨承祖虽然也在一旁陪同,但只是担任个陪衬角色,忙上前一步
“军门,汪臬台前者败阵,这次如何还能用他领兵?再者,船只、器械都未足备,工坊之内,火炮仍在制造,弹药等项也未备齐,此时出征是否太过仓促。依下官之见,还是该等待船只火炮充足,三军操练完成后,再行出阵不迟。再说,今天出兵,还需看看历书,是否是良辰吉日。”
“不必了,那些船只和火炮,也不是为了对付这些佛人准备的,没必要非等它们。历书这事,已经有人查过了,再说风不等人,好不容易盼来了风向,可不能耽搁。”
说话的当口,大军已经陆续登船,在声声号炮声中,出发。庞大的舰队自码头出发,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那名仓促起来的海商焦急的吩咐着手下“你赶快找条小船出海,务必把消息送出去!萧芷兰呢,那个贱人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送出来!”
那艘巨大的楼船上,岑莲兴奋的跑来跑去,又恢复成了那只欢快的百灵,把笑声从这边带到另一边,就连汪鋐都被她的纯真可爱,逗的不住微笑。
“莲夫人天真烂漫,确实是内宅之福,得如此美妾,实是钦差之福。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怕水。这一点可比老朽强的多,当年老朽第一次上船时,足足吐了两天,可没有她这么精神。”
“别夸了,她一样怕水,第一次上船时,一样吐的要命,还发誓说再也不来了。不过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现在倒是疯的不像话,让臬台笑话。”
汪鋐并没有常见的文官官威,从他可以深入到作坊里去参与制炮,就知道他为人处事,还是比较注重实际。或许与长年在广州这种地方为官有关,他比较开化,像是岑莲这样的疯丫头也并不为怪,或者说,对这些并不在意。
比起岑莲,他更在意的是眼下这支舰队,如此规模,如此多的大船,还有大批火炮,这一战,自己已经没了失败的借口,如果还打不赢,就只能一死以报君王。
“臬台,海战之事,就全仰仗您老指挥,本官不谙战阵,尤其不谙水战,就不多言多语。一切有你决断就是。胜负之道不必想太多,本官是天子宠臣,不管你砍多少人头,本官也可以发的出犒赏。哪怕是诚斋公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一样可以帮你补上。所以放手去打,别的不要多想,我先失陪,去看看我的莲夫人,免得她一不留神跌到海里去。”
杨承祖边说,边笑着把令旗交到汪鋐手中,笑着去追岑莲,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的跑到了船舱里。沈希仪在旁看着,叹了口气“或许这次真的是我错了,莲姑娘看来很幸福的样子,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明白紫江的想法,土人没规矩,在大户人家里做小,会活的很辛苦。不过杨钦差是做大事的人,为大事者,规矩是他们手中的棍子而不是身上的绳索,以之伤人,不以困己。所以,莲姑娘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至于广西那边的事,按钦差的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至少现在看起来,那里的人,总不会活的比现在更糟。”
沈希仪沉默无语,与汪鋐看着海浪,不论是广西又或者是岑莲,都不如眼前要面对的敌人重要。不管之前有多少矛盾,或者大家理念差距多大,现在都得放下,面前的这一战才是关键所在。
岑莲一路笑着跑到舱里,一头扎到幺娘怀里,笑着喊着救命,又要马氏等人帮她去挡住杨承祖。对于这个疯丫头,家里几个女眷既爱不起来,却也真恨不起来。
比起那个争宠的曹小婉,这个莲夫人可爱太多,还会主动邀请其他姐妹,来分享属于自己的夜晚。到了别人的日子时,她也会抱着被子钻进去,没心没肺的笑着说大家一起热闹。
对上这样的人,饶是马氏这等从豹房出来的也没太好办法,只好假笑着,与她敷衍几句。见杨承祖下来,马氏忙迎上去“承祖,你不在甲板上陪他们?还是去审审那个贱人?”
“一群男人,有什么好陪的,还是陪你们比较好。至于萧芷兰……真是的,好好当花魁不好么,非要用美人计,就先让她在舱里待会。等到战事结束,再慢慢收拾她。”他一边说,一边在马氏脸上亲了一口,又伸手去抱铁珊瑚,结果岑莲却抢先一步扑到他怀中,把耳朵贴到他腮边小声道:
“夫君,冷姐姐去了屯门,会不会有危险啊。那里有好多好多坏人,她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不安全了。”
“放心吧,她去了之后,不安全的也是佛郎机人,不是我们。那位冷姐姐,比你这小百灵聪明多了,能够保护自己的。何况,她身边还有个日本女人,还有上千精兵,即便暴露了,也难说谁更惨一些。”
幺娘拉着奉剑捧弓过来“夫君,那这次你要是打战,我们三个要跟着。家里女人中,现在就我们水性最好,可以帮你做事的。”
“我要是登岛,谁也不带的,再说上岛和水性好坏没关系,要上,也是他们把我请上去。不过你们三个要是换水靠,我没意见。现在去换,我去看着。”
幺娘飞了个白眼,娇嗔一声“谁怕你。”带着两个丫鬟进舱,杨承祖随后紧跟而上,在他关上舱门之前,岑莲叫了一声“我也要换”一头钻了进去。请访问
第八百五十七章屯门(上)()
屯门,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市场,已经变的十分冷清,酒馆里边坐的不再是高谈阔论,大声吹牛的商人,代之以眉目凶恶的大汉,或是穿着军装的士兵。
那些浓装艳抹的纪女,无精打彩的靠在门口,对着往来的男人撩起裙子,或是露出半个胸口。这些糙汉子力气大钱少,折腾半天,未必能付出钱,有时甚至还会杀人,远不如商人好伺候。
虽然上一次的战斗,是以佛郎机大获全胜而告终,在司令官的口中,则被称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但实际上,因为与明朝交恶开战带来的压力,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屯门上空,并未有丝毫改善。
对于这些战士来说,明朝实在太过庞大,向这么一个巨人出手,即使胜利,也会流很多血,能够选择的话,自然是该以和为贵。即使上一次自己赢了,那么下一次呢?即使一直赢下去,那假设自己战死了,那么这种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由于战争的影响,原本选择屯门作为交易地点的南洋商人已经绝迹,导致岛上的市场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职能。为商人服务的酒馆、赌厂、纪女,都只能转向为士兵服务,生意惨淡的很。
由于之前逃了两个工匠,巴托洛克司令对于屯门实施了戒严令,高压的态势,让岛上的人喘不上气来。同属明人的工匠、杂役等等,每天不但工作强度增加,又被监视的厉害,日子过的凄苦。不少人已经在暗中悄悄传播着救苦救难,天妃临凡之类的言语。比起这些来,更要命的,是物资的匮乏,和对商人的限制。
本来屯门的生活物资就不能实现自给,加上兵凶战危,愿意向这里运输生活必须品的商人不多。现在又对这部分商人施以严格盘查,一旦有间谍的嫌疑,就可能进行逮捕,还有几个人试图反抗被当场击毙。从那以后来岛上的商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一些秘密援助,但总数依旧有限,岛上的生活条件也就越发的艰苦。
米酒已经实施了配给制,即便是这些开酒店的人有各种门路,所能搞到的酒也少的可怜,兑了水之后,喝的没什么味道。可是按老板的说法,能兑水已经是良心了,按这样发展下去,早晚连清水都要实行配给,到时候就没办法做生意。
一些船只会在夜晚或是凌晨冒着触礁的风险过来,可是士兵们满怀希望的卸货之后,却发现运进来的不是火药就是兵器,或者是铅子,食物和水的比例不多,更缺乏好酒。
过惯了舒服日子的士兵,被这种制度搞的脾气越来越差,斗殴事件发生的也远比过去为多。除了原本的部队外,从果阿方面派来的援军已经到达,现在岛上拥有八艘卡瑞克级战舰以及次一等的轻型舰十三艘,已经算是一支庞大的远洋征服舰队。加上前来投奔的大明本土海盗,兵力接近七千人,可是这些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以七千人征服这么一个大帝国?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大概除了最高层的那一些人之外,没人认为能做到这一点,相反倒是这七千人的物资压力,让那些士兵、水手以及纪女在心里不停的诅咒。
教堂里,一名身材高挑的修女,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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