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铁刀兜头剁下,杨承祖略一歪身,闪过刀锋,被刀锋扬起的鬓发还未落下,又再度扬起,因为他身形前挤,如鱼过隙,耳锤刮擦着那人大臂,身子紧贴着那人侧身,手中绣春刀从那人胸下而上,他看不见刀,因为视线被那人大臂挡住,但他知道,他的刀,已经轻轻划过对方的咽喉,于是收了回来,依旧是反握手中。
他这绣春刀属于短兵,分量也轻,因为锦衣办案,格斗的时候多半发生在胡同窄巷之中,长兵重兵,都不利于施展,这种兵器最为趁手。而在这种人堆中混战,也正是绣春刀合用的场合。
那些汉子手中的铁刀,论分量都比绣春刀为重,可是施展起来占的空间也大,近身撕杀,并不如绣春刀好用。
更重要的是他们出刀慢,走步也慢。
绣春刀之快,快如百花齐放,铁刀之慢,慢过枯树泔土。
中刀的汉子用手捂着喉咙,一脸不平之色,却已经缓缓倒地。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柄刀已经斩向杨承祖头顶,他无暇闪躲,身朝前进,左拳直击,砸在那刀的刀面上,两相来力而互阻,两相来力而互吞,铁刀被打的歪了,只砍中他的肩膀,却掠开了脑袋。
肩头一痛,然而也仅仅是一痛而已,那件铁甲良好的发挥了作用,单刀并不得入,趁对手一愣之时,绣春刀自下而上,划了个半圆,正中那人拿刀的手臂。这刀轻松划破了那人的衣衫接着是皮肤大筋最后是骨头,直入快刀切牛油一般混不费力,一路上挑……血光飞溅,半条手臂带着钢刀一起落在地上。那汉子以左手抱住残臂在地上打滚,而杨承祖却已经一步而起,从他身上跳过去,已经走上了楼梯。
顺着绣春刀的刀身,一滴滴血珠滚落。
“我有心替主把贼扫,手中缺少,那杀人的刀!”
这一声甩腔悠扬,若是在前世的舞台上,包准是个碰头好。
一连放倒两个,又猛的一矮身,从背后斩来的刀落了空,却收刀不及,正劈在柱子上,传来嗡嗡之声,杨承祖并不回身,只反手一刀回刺,听声音约莫是伤到了人,拔刀疾走,刀光带着血珠在空中划出一刀圆弧,却是将一名拦在面前的贼人的手腕猛然斩落。
他也不追亡逐北,只是谁挡自己的路,自己就赏他一刀。
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不是一句诗,更是一种刀法的境界,刀过水,水下无阻自然流。
于是刀过人身,同样无阻。
杨承祖踏楼上,两道呼啸是铁刀壮汉,左右夹击是包抄之势,双刀交错,是一字乂。
前面没路了吗?
当。
绣春刀反手而起,随臂而高,脱手凌空,杨承祖右脚踩中左边人膝盖,左手抓住右边人手腕,一脚横蹬,一手回拉,右手迎空,五指握势尽而下落的绣春刀,细如蝉翼的刀身如一圈绕指柔缠住左边人脑袋,一圈,刀回,血溅,人头落。
臂斩。
绣春刀紧贴小臂,斩在又一人脖颈,被踩碎了膝盖倒地的他顷刻滚落。
……
杨承祖一路向上,身子如鹞鹰扑腾,单手抓住楼梯口最后一人,绣春刀随着杨承祖从那人眉眼滑过后脑,收刀,毙最后一人。
“县尊莫惊,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在此,助你擒贼,试看今天哪个能伤你分毫!”
第八章马到成功()
他这报号的嗓门气口,可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借用了多年唱戏的舞台经验,加上这具肉身的本钱又好,一口气喊出来,气势十足。上面几位姑娘原本已经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撕杀吓没了脉,瘫软在那不能动弹。可是见他这拉刀,亮相,报名的模样,却都把眼睛落在这个年轻百户头上,暗叫可惜,这么个俊后生,怎么就不知道清楼的好处?若是他肯常来,自己可以不收他的钱,也要陪他一晚上。
除了造型摆的好,杨承祖这一喊,也有自己的用意。他不是个愣头青,当初在京剧团时,也没少和人打交道,于人情世故并不陌生。张嘉印在这种地方被人绑了,无论如何都是好说不好听的事。自己救了他的命不过算是半个恩公,若是能救了他的前途,那才能真正算是他的恩人。
他这一喊,等于是把锦衣卫救人,说成了配合张嘉印的工作。那么他的被绑,也完全可以算成是身入虎穴,不避凶险,为民除害,不但不是过失,反倒是大大的功劳。
若是他光喊救人,张嘉印未必肯应承,毕竟他是两榜出身,对于名声二字看的最重。被个锦衣鹰犬,从清楼里救出来,那今后还怎么有脸牧守一方,教化小民?可是听杨承祖这一喊,他心内大为舒畅,这锦衣卫倒是个眉眼通挑会说话的,这一句话,就把问题的性质给改变了,当真是人才难得。
忙接口道:“杨百宰,本官在此,你不必急着救我,先擒贼为妙,这些都是白莲教匪,不可走了一个。”他见几个匪徒提着刀杀上楼来,生怕杨百宰光顾着救自己,被土匪捅了黑刀,自己怕是又要沦落成肉票了。
白莲教?杨承祖心中暗喜,果然花花轿子人抬人,张大老爷一句话,把他们定成白莲教,这回出兵就有说辞了。终有明一朝,白莲教始终是大明的心腹顽疾,其坚持认为龙凤皇帝韩林儿才是国朝正统,从佛母唐赛儿那一代,就一直从事着颠覆大明这一祸国殃民的行动,并乐此不疲。
事实上,白莲教的影响一直延伸到了清朝,于清乾隆时期,还爆发过大规模白莲起义,把绿营和八旗打的落花流水,直到组织团练,才将其消灭下去。于大明而言,军功里目前北虏最重,女直次一等,南倭更次一等。不过以上这三者,和地处河南的锦衣卫,没什么关系,对他们而言,白莲首级,才是最值钱的。
可他们再如何嚣张,也不能随便把个路人就定义成白莲教然后拿了去。事实上,由于白莲教徒和当时大明其他民间合///法半合////法的教///门混杂一处,即便你真知道他是白莲教,也未必能动的了他,因为他同时可能是其他教////门的教////徒,而那些教//////门是合///////法的,不能抓捕。
在这种情况下,张嘉印的背书就比较重要了,他是堂堂国朝两榜,进士及第,腰把子在那放着。他说谁是白莲教,难道朝廷还会为这个跟他仔细核实么,那就是对他及他的座师有意见,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咬死了这些人是白莲教,在叙功的时候,就得按白莲教颁赏,这十几个汉子,就是十几个会走的元宝,哪能放的过。
张县尊那一声“先抓贼,后救我。”充分显示出一位国朝父母官的光辉形象,不惧死生,不畏刀斧,赤胆忠心彪日月,铁胆钢骨傲乾坤。在未来的很多年内,张县令都是滑县百姓心中的楷模,每每有老人说起往事时,就会说一句,“当年张县尊,那才是真正的好汉啊,万马军中不皱眉头,几百个白莲贼围攻他,他还是要求先杀贼,后救他,好样的啊。”
在后世的记载中,这场战役的场合,已经从香满楼,转移到了滑县城外的白马坡,杨承祖也变成了关云长一般斩颜良诛文丑的狠角色。只不过现在的杨承祖,完全是依靠着楼梯的地形优势,才牢牢守住这一防线。
这个时代或许存在单丁打百的豪杰,但杨承祖显然不在其中,他最多算是一个好拳棒的好汉级别,离无双猛将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过好在这楼梯最多是容两三人并行,如果用来格斗的话,那么两人并排就是他的极限,再多一个,就要考虑误伤的问题。
而那些匪徒,并不是都选择冲上楼来挟持人质,而是有的想要突围,有的则已经和其他锦衣及衙役开始交手,真正往楼上冲的并不多。杨承祖以一对二,对面一个是那麻三哥,另外一个是条黑脸汉子,全都是好汉级别的人物,两口滚刀使的精熟,并非是好相与的敌手。
杨承祖占据了地利,始终是以上压下,两方战了个平手。他要是把人放上来,或许依靠步法,也有希望将之搏杀。但是今天这个舞台,他不能退,不能避。他得让张嘉印看见,自己是为了他,死死的守住楼梯口,没让任何一个凶徒冲上来行刺,因此明知道这种格斗并不利于他的刀法发挥,他也得死死的咬住。
如仙姑娘在这个时候却发挥了奇兵的作用,将果盘点心,茶壶花瓶,不停的向下面扔去。那两个条好汉,既要考虑杨承祖的刀,又要考虑这些无所不在的暗器,被弄的狼狈不堪,不由表子贱货的乱骂,麻三更道:“贱人,你敢帮着这小子对付我,待会我杀上去,非草烂了你不可!啊!”
他光顾着骂,不防就被杨承祖在肩上砍了一刀,而他的铁刀虽然也砍在杨承祖身上,却只砍破了外面的短衫,砍不动里面的铠甲。这时候连九娘都看出来门道,吩咐着香满楼的乌龟打手们,配合着县衙门的人一起围攻。
她这香满楼的护院里,着实有几位好拳棒的汉子,甚至连白马双侠这等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也在她这里拿月俸。武林高手不能当饭吃,混不上正经官身,要么去当强盗,要么就得到这地方当护院。原本只是担心来人是锦衣卫,不敢动武硬抗。这回见衙门的人已经出手,而且出了人命,也就没什么可顾忌了。
有这些人上手,这十几个汉子顿时遮拦不住,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自己扔了兵器认栽。那麻老三和黑脸汉子久战无功,虽然连砍了杨承祖几刀,但是都被铁甲挡下,并没能伤到人,自己身上却是实打实开了口子,眼看不利,大吼一声,向下便冲。
杨承祖大喝一声“不可走了人!”就待追下去,宋连升却道:“不必急,他们一个都走不了。用暗器。”
只见十几个石灰包从四面八方打将过去,顿时打了个烟雾升腾,那两人不及防范,脸上一脸石灰,眼睛睁不开,本事就减了一半。再有人拿着长杆套索四下一兜,也就捆了个结实。
盗贼一去,自然就有衙役们不顾死生,赴汤蹈火前去营救各位老爷,小小的楼梯顿时挤声一团,三班衙役你争我夺,几欲互殴,而方才单刀独挡威风八面的杨承祖,却一头冲进后面的卧房里,抓过一个痰盂,没命的呕吐起来。
第九章不收你银子()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混藏身俱名。这种话说来轻松,写来飘逸,但能否做到,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当然,确实有人天赋异禀,谈笑杀人面不变色,但是杨承祖显然不在这等异人范畴之内。
他两世为人,前世戏班的经历,加上这一世继承肉身记忆,让他拥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方才这场撕杀却是他生平第一遭杀人。这不是杀鸡杀狗,而是实打实的杀人。
方才格斗之时,不是敌死就是我活,尤其是单刀据楼时,精神高度紧张,脑子里转的完全就是自己的刀该怎么劈,敌人的刀来,自己又该怎么办,还能撑的住。眼下强敌一去,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再难自制,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就在他阵阵头晕眼花时,只闻一阵香风浮动,一只纤细洁白的玉手从后伸来,手上拿着的是一方大红手帕,上面绣着什么图案顾不上看,只觉得香粉味道扑鼻。他接过手帕在脸上抹了两把,这才回头看去,见正是方才在后面丢茶壶助阵的如仙姑娘。
他方才只顾了吐,没注意去的是哪,此时才发觉,自己所处的,应该正是一位女子的闺房。见房里陈设在滑县这地方,就得算是一流,只是颜色略嫌艳丽,而床上一片凌乱,似乎证明了,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如仙脸上表情淡定“这是我的房子,昨天他们绑了县尊以后,妈妈就让我们陪这些人喝酒。生怕他们一个恼了,就砸了这香满楼,或是杀伤那些老爷。他们倒是很警醒,不碰我们,可是到后来,那个当头的,就是被你一刀劈了的那个,就把我弄进房里了。怎么,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脏了?希望我的手帕,没弄脏你的脸。”
她语气虽然十分淡定,但是话里隐藏的那种情绪,还是被杨承祖捕捉到了。按说这种行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生张熟魏送往迎来,本就是常态,犯的上跟自己说的这么清楚么?
他却不知道,如仙虽然是滑县花魁般的人物,见的男人非富即贵,可是今天,却依旧被他杨承祖杨百宰的英姿所慑服,换句话说,八十老娘倒绷婴儿,这位如仙娘子,动心了。
这说来其实也不奇怪,如今的大明,总结起来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那些文人墨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或是酒后乱写狂涂,把当朝上下喷一个体无完肤,莫非真的就是热血轻狂,不知轻重?
当然不是,那是他在表演捞声望呢。不管是当场挥毫为美人做画一幅,还是吟诗一首,为的都是得佳人青睐,成就一段良缘。若是把那佳人换成腰粗如水桶的河东狮,保证半点诗情画意都不见,喝多少酒,也只会吐,而不会写半个文字。
批评朝政,是因为当下的大明鱼论管制松散,喷朝廷不但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还能为自己捞取名声,也就是变相的养望。一般都是文人,在另一个时空我靼清的年代,个个都老实的跟孙子似的,这些狂态都没了。是文化水平不足?无非就是大清真敢杀人而已。
像是泰州学派的祖师爷王艮,第一次去见心学祖师王阳明求学的时候,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冠,一身宽袍大袖,踩着木屐,俨然魏晋风骨,结果王阳明就说他只不过是借着奇装异服来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譬如苏州府张献翼,爱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出行,袖子里头装五部假胡子,心情好了,就把红色的胡子装起来,心情不好,就装白色的胡子。这全都能归入表演行列,都是靠各种表演博出位。
而这个时空里虽然还没有京剧,可是南戏却是大红大紫,南戏的武生,能勾的那些大家闺秀春心萌动,暗赠表记,若是防范不严,甚至能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这可不光是个长相俊俏的问题,正经就是人家会表演。
要比这个,杨承祖吃亏么?他在后世受过系统的舞台表演训练,尤其还是从小坐科,动作上不但美观大方,而且突显英武之气。若说文人墨客挥毫泼墨,是靠着文才征服女人,他则是靠着自己的铁胆豪情,让如仙沉迷其中。
一个迎来送往几年的花魁,她见过的文人多了,对其嘴脸十分了解,真要是展露才学,反倒是于她面前没什么用处。
杨承祖的英雄侠气,让这命运坎坷的红牌姑娘,心内的某根弦,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否则的话,外面有现成的大老爷张嘉印正需要美人的关怀和安慰,她犯的上进来给杨承祖递手帕么?后者不过是个小小锦衣,前者可是能让香满楼兴旺或关张的县令父母官。
关心则乱,她见杨承祖扫了一眼那凌乱的床铺,心里就莫名一酸。终归是这个见不得人的营生,也许在他心里,自己这番好意,只被当成驴肝肺,说不定还嫌自己脏呢。哪知杨承祖,将手帕往怀里一揣,朝她微笑道“我只怕姐姐嫌了兄弟我脏呢。我们锦衣卫的名号,自己心里有数恐怕平日,姐姐背后还没少骂我呢。”
见他如此上路,居然张口就叫起姐姐,如仙只觉心里一甜,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她往日里不知要笑多少次,可唯有这次,笑的最为甜蜜,也最为动人。“你要是吐够了,就赶紧出去吧,他们都赶着给知县买好,你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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