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谁骂谁,看谁不顺眼就喷谁一顿。虽然是词林坊局清贵之首,但行事风格,像极了一个都察言官。至于立场上,则是典型的飘忽不定,率性而为,让你看不出他是哪一路人马。
他这份奏折之前,就上过本章,反对荫封官,反对督抚兵备以军功铨叙,反对王府仪卫司旧人得到封官。总之他的奏折并不讨嘉靖喜欢,不过由于他同样不讨杨廷和喜欢,是以官还坐的稳当。
在杨承祖杀高全忠后,又发生了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几起斗殴,在京师闹的乌烟瘴气,大臣们于锦衣卫这个机构多有微词。这么一份公开要求锦衣卫废除司法权的奏折,在这个时候送上来,就让嘉靖有点哭笑不得。怎么看,也让人觉得霍韬是受了什么人的摆布,出来做枪。
“杨新都在后面附了个夹片,倒是没说的这么偏激,不过还是要朕清查锦衣,淘汰冗员。好个淘汰冗员,按他的标准,整个卫所,怕是要剩不下几个人了。”
嘉靖恨恨的将那夹片拿出来,“这帮人,是摆明了欺朕年少无知,如果把厂卫尽废,朕又倚谁为心腹?到时候,朕就成了一个聋子,一个瞎子,由的他们胡说八道,什么都无法知道。这个本,绝对不能准!”
杨承祖思考了片刻“万岁,这个本,其实倒不是不能准。您想一想,现在的锦衣卫,终归还是武宗遗留下来的旧人,不淘汰掉他们,又怎么换上您的心腹?”
“朕的心腹?朕哪来这么多的心腹?按杨廷和的说法,他裁撤锦衣,大概要裁撤近二十万人。大哥,你是知道的,如果锦衣卫真的裁掉二十万人,差不多也就剩个空架子,名存实亡。朕又到哪里,去找二十万个心腹。”
杨承祖微微一笑“天家,二十万心腹,这确实不好找。不过这二十万人如果被裁撤之后,就没了进项。臣是锦衣出身,对这里面的疾苦最是清楚,做官的日子可能好一点,下面做力士,校尉的,日子都难熬的很。很多人家里,没有隔宿之粮,如果没了这个差事,一家老小就要断顿。谁砸了他们的饭碗,谁就是他们的仇人,反过来,谁又让他们重新有了饭碗,谁就是他们的恩人。到那个时候,就算过去不是心腹,也成了心腹。”
“再者杨新都这个夹片上,还要裁撤占役恩荫,也就是只拿俸禄不干活混饭吃的。有这个资格的,谁没点关系?其中固然有一部分人已经不在朝廷,但是同样也有一部分人还在朝廷里做事,影响也还在。杨廷和这是逼的他们,倒向咱们一边,我只能说,杨阁,确实是个好人。”
“大哥,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嘉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手在奏折上敲了敲,“霍渭先,你这本上的有意思了,杨新都想要除掉朕的臂膀,没想到反为朕带来了帮手,好的很,好的很。那朕看来还要支持一下杨老先生了。”
“当然要支持,要把权力放给杨新都,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多少权力,就给他多少权力。若非如此,又怎么能把事做的彻底?不过在那之前,臣得要先离开京师,免得惹火上身。”
嘉靖朝他身上打了一拳“大哥,你这用的好计谋,你这一走,这把火就只烧到了朱宸身上,他这位子就难坐了。不过从上次北虏围城的事,朕已经看他不顺眼,不过念他是个老人没动他。这回恩科,他儿子上赶着去考举人,简直不知所谓,难道锦衣卫这么好的地方,还养不了他儿子?既然那么喜欢做文官,那这个缇帅就不要做了。”
做一方首领的,也不是只有享受,该要担当的时候一样要有担当,该为部下扛雷时,也得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像裁撤锦衣冗员,压缩开支的事,于杨廷和的角度看,自然是减员增效,减少朝廷开支。可是于锦衣卫这个机构自身而言,那就是要砸自己的锅,断自己的生路。
再加上大明朝眼下的行事风格向来是顾头不顾定,这些人被裁撤之后,朝廷不会给什么安置手段或者补偿,大家都得去自谋生路靠自己活,那些官校如何能忍的了?做指挥使的,这个时候必然要冲出去,为自己的部下讨个说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住这个局面。
可是朱宸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最后怕是连象征性的抗争都没有就草草认栽。不用嘉靖下旨,他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就已经坐不下去。
杨承祖如果留在京里,怎么也得扛起这个责任出头护住自己这些儿郎部下,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就是事先甩锅。等到将来锦衣重建,再出来摘桃子。
嘉靖与他笑了良久,才问道:“大哥,那你想好去哪了没有?”
“现在北边听说已经有了乱相,草原上烽烟渐起,估计明年开春就真的要热闹起来。山东那边王堂还在闹事,如果是想得军功,或是臣给天家讲那些故事里,一门心思要当军汉的,肯定是要朝这两个地方去。不过万岁也是知道的,臣比较懒么,想图个舒服。我和九姐成亲之后,还没去探亲呢,还请万岁成全,让臣去看看她南方的亲戚。”
嘉靖点点头,“这事朕会下道圣旨给你,就让你到东南去一趟。不过你别光顾着自己串亲戚,朕说的事,也不要忘了。东南乃是富庶之地,又出美人,朕是钱要、人也要!”
第六百七十五章外放(下)()
永寿公主府内,永淳趴在木头摇车前,手里晃荡着一个拨浪鼓,逗着车内的又童。“叫小姨,叫小姨就把这个还给你。”
车内的杨天赐大张着手,去抓挠着本来属于自己的玩具,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从这个巨人手里夺回自己的财产后。张开了小嘴,发出几声啊啊的叫声,接着就要放声大哭。
好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巨人出现,劈手夺下拨浪鼓,塞到了天赐手里,又在他的圆脸上亲了几口。闻到熟悉的气味,天赐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财产是安全的,又咯咯的大笑起来,手脚在那里胡乱的动弹。
永寿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妹妹“不许没事欺负我儿子,他还不会说话呢。要是会说话,也要先会叫干娘,而不是小姨。”
“天赐太可爱了,我还要和他多玩一会,将来他长大了之后,就知道和我这个小姨亲了。”永淳没心没肺的过去,又开始和天赐争夺玩具,永寿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秀嫣,你的事是怎么想的?谢昭……这个事确实是有些古怪,我和母后,都被他们给骗了。不过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吃亏,总是要想个办法,不会让你真的嫁给一个癞痢。你也不要难过,将来,姐姐会为你找一个好相公。”
永淳逗弄着天赐,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我啊,从没为什么驸马的事担心过,我知道有姐姐,有姐夫……,总之,你们是不会让我受苦的。谢昭不管有什么毛病,你们都不会让他伤害我的。”
永寿无奈的摇摇头,打量着妹子,忽然问道:“秀嫣,你身上这件男人的衣服怎么还不脱下来,你穿男人衣服上瘾了啊。”
永淳调皮的一笑“是啊,姐姐觉得不觉得,我穿这男人的衣服,很英俊呢?是不是你就不喜欢姐夫,而喜欢我了?”边说边靠到姐姐身边,故意去抱朱秀嫦的肩头,结果被姐姐一指戳中额头,可怜兮兮的退回去。
虽然姐妹笑闹的很是舒畅,不过永淳见姐姐问起衣服,心里却是一阵的慌张。“这件衣服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怎么舍得脱下去呢?那天晚上,自己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趴在他的背上,离的那么近……那么近。”
正想着,脚步声响,杨承祖已经从外面走进来。永淳一见他,就觉得脸红红的,心里阵阵乱跳,大脑里一片空白,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以往她和杨承祖见面时,还没这么尴尬,可是一想到那一晚上的告白,现在这里还有就姐姐,她就有一种偷东西被事主当面抓现行的感觉,只觉得无地自处。
朱秀嫦倒是没发觉妹妹的异常,或者说,她现在也顾不上妹子,眼里只剩了这个情郎。与杨承祖手拉着手坐到一边,询问着江南之行的准备情况,又担心着他这一去的安危。
与京师不同,朝廷在江南的控制力不高,地方上的宗族豪强往往比官府更有用。杨承祖手里那个帐本和书信,与江南豪族而言,就是个无形绞索,谁也不会舒服。杨记商号在江南如果开办起来,也是与这些豪强抢饭吃,人为财死,那些人发起疯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杨承祖倒是很淡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郭家在东南也有亲戚的。这帮勋贵彼此联姻,三环套月的亲戚有的是,到了那边我可以找到关系。再说,即便没有关系,我也有着自己的差遣。”
他这次前往江南,从公开角度上,是嘉靖给他派了个祭奠海神,视察东南海防的差事。由于之前满剌加王子来大明哭秦廷,现在朝廷对佛郎机人奉行了强硬政策,各地官府不允许佛郎机人登陆贸易,发现佛郎机船只就予以击沉。
这种敌对态度下,派个人去东南看一看,看大明手上有多少武力,也是说的过去。不过这种差遣扯淡的很,往年都是派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小官去做,派杨承祖做这个,于官场而言,还是一种变相的放逐。
结合之前对他的弹劾,让不少言官觉得,这就是杨承祖圣眷日薄的表现,抓紧机会穷追猛打,以宜将胜勇追穷寇的姿态,对他进行了追斩。
权臣落马,往往也是如此,开始时,皇帝或许只是想做个样子,给大家一个交代。结果发现,越是处理问题越多,最后觉得原来自己信任的这个人,有这么多的劣迹,确实不堪大用,最后直到查个清楚,也就完蛋到底。
朱秀嫦虽然知道这只是个局,但是当这个局开始实施时,她的心里还是不大好过。杨承祖安慰着“没事,太后那边也招我过去问过话了,有太后和你为我做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家里这边,你就要多费点心,还有啊,大概有一段日子看不到你,你说这可怎么办?”
朱秀嫦俏脸微红,指了指身边,脸早就红成了苹果的秀嫣“你注意一点,这还有别人呢。再这么不知所谓的胡闹下去,当心大耳刮子伺候。”
杨承祖忙向秀嫣赔着不是,又说道:“谢昭那个事,二妹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成为你的麻烦了。我今天领旨,明天陛辞出京,三天之内,谢家那边,就会有消息传过来。只是……不管怎么说,你和他都换了庚贴,可能还是会有些问题。”
“不就是寡妇么,我不怕的。”朱秀嫣忽然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承祖“我不怕当寡妇,或者就算真让我嫁给那个癞痢头,我也不在乎。不过姐夫,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去冒险了。你要做的事,如果被人抓住,是会砍头的,秀嫣不希望姐夫冒险,不想让姐姐还有天赐担心……”
杨承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主不用担心,我做这事有经验,手上也有人手,不会失手的。敢骗你的人,肯定要付出代价!”
三日后,杨承祖起程赴东南公干,据说有大批家眷同行,还带了许多用度家具,看上去似乎是要搬家。连春节都不能在家过,这就更证明了多半是狼狈而逃,有人惦记着,要进一步扩大战果,对杨记商号动手,又或者是继续清算杨承祖的问题。
可是一条消息的出现,让大家对这些都没了兴趣,而把关注点都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城内谢家大宅起火,大才子谢道以及即将成为驸马的谢昭,皆丧身于火海之中。
第六百七十六章驸马之死()
谢家在京师的住宅并不寒酸,不但地段好,占地也甚广,现在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就连周边的房舍也受了连营之苦,过火的面积差不多是半条街。临近年关,却失去了自己的栖身之地,那些并未死于火灾的苦主,跪在街口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
刑部的捕快早早的就封锁的现场,一群人在断壁残垣中,搜寻着一切有用的线索。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受害人包括了名门望族长房嫡出子弟,以及一个即将与公主完婚的驸马,这就是捅破天的大案。没人有胆量把这样的案子压住,也没人敢敷衍了事。
负责这案子的,乃是刑部的总捕头秦宗权,这人一身艺业江湖上罕有敌手,吃公门饭吃了二十几年。北直隶绿林中的爷们提起他的名字,也全都要头疼上几天。废墟之上还在冒着青烟,有些地方还有余火,不过秦宗权对这些并不在意,跃高伏低,蹿高纵矮,翻找着线索。
他轻功极为高明,其他人追不上他,也都知道总捕头手段,就只各忙各的。直到他转了一圈回来,一旁的师弟何宗立凑上前去“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来的人确实好手段,做这事的,应该都是高手。谢家的护院身手也不弱,里面颇有几个成名的武师,可惜还是没发挥多大作用,就被人解决了。”
秦宗权边说,边拿出一块破布,里面包的,乃是几个铁制的箭头。何宗立仔细端详了片刻“这似乎是手奴用的那种短矢?”
“差不多就是这玩意。这帮人有准备,石灰、鱼网、硬奴,除了没用火器,其他的家伙基本都用上了。这些努箭上还喂了巨毒,出手就没打算留活口。要不是谢二公子昨天晚上宴会未归,恐怕也难逃毒手。”
谢家作为江南望族,未来的皇亲,在京师里的子弟不少,可是除了昨天晚上出去喝花酒的谢曜之外,剩下的在京子弟,基本已被一网打尽。尸体过了火烧的像焦碳,不过这些老公门手段高明经验丰富,认真起来,还是能验的出来。这些人是先被人割了喉咙,后放的火。再说前后门都堵着石头,以及邻人的反映,都证明这绝对不是什么走水,而是有人蓄意杀人。
杀害皇亲,还要灭门,这种案子想想就让人寒毛倒立。饶是秦宗权在刑部这地方混了二十多年,但是这样的案子也没碰过,一想到面临的破案压力,就觉得头大如斗。他师弟何宗立则更直接一些
“这样的案子,不是该锦衣卫侦办么?死了的谢六少爷,可是要招驸马的人,他们谢家也得算皇亲国戚了,怎么落到咱们刑部来破案?到时候三日一比,五日一限,若是交不出人,老爷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秦宗权无奈的叹口气“现在的锦衣卫……算了。咱要是跟老爷这么说,板子肯定落下来的更厉害,还是先去查一查有什么线索,这么大的案子,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只要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到凶手。”
何宗立见师兄又是这副面对大案时,自然产生的兴奋模样,暗自摇了摇头:能做这样案子的人,也是咱们招惹得起的?搞不好查来查去,查掉自己的小命,自己这个师兄的念头,还是不够通达。
当这个案子经刑部反馈到嘉靖天子面前时,不出意外的,天子大发雷霆,下令限期破案,内阁方面的压力,也像山一样砸在了刑部头上。堂堂驸马遇害,这样的案子如果破不了,那朝廷的体面何存,威严何在?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可以杀害驸马之后逍遥法外,那么就意味着这个社会没有了基本的秩序存在,那还有什么资格,称为一个社会?杨廷和这边直接招来了刑部尚书林俊“见素兄,事关重大,我也不能跟你客气。朝廷现在的情形,你我心中有数,这个时候,京师要的是太平,不能乱,更不能让这种大盗逍遥法外。我不管万岁给你多少日子,我这里给你的时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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