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与他搭上的那个年轻侠女,则不知丢到了哪里,找不见人。不过比起那些死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有着狼狈的资格。
真正惨的,是那些横躺竖卧的死尸,朱秀嫦的护卫就像一群发疯的恶狼,将尸体上所能掠夺的一切都掠夺一空。如果不是他们手上还有些干粮的话,说不定他们会把死人身上的肉挖下来吃掉。
龙剑飞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在雨中矗立不动,如同一株傲雪苍松。看着狼奔豕突的队伍,他不住摇头道:“武林之耻,简直是武林之耻啊。我江南武林如此多的豪杰,却被一个魔女罗素芳打成这般模样,以后提起来,还有什么颜面行走江湖?”
鬼哭岭上如今聚集了三省武人过千,内中身手高明者不知凡几,身手可以比拟任横行、生铁佛的,也能找出几十名。像是七绝剑宗旋这等角色,就是罗素芳身上全无伤病,单打独斗,胜负也在五五。这么多人压过去,想来怎么也是个平推的局面。
在斩下罗素芳及其主人的首级,便可为江南武林盟主这个口号的激励下,进攻的一方并不缺乏勇气,大家举着兵器杀上去。想着以如此庞大的战力,吃掉一支疲乏不堪的队伍,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人刚刚接近那座破败的寨子,迎接他们的居然是呼啸而来的铁沙和密集的箭雨。
那些弓弩都是军阵中所用的强弓,即便是身有横练外功之人,对上这样的弓弩也只能变成刺猬。这些江湖人争斗,最多是用暗器,在上面喂毒,就得算武林大害了。可是比起这些弓奴,有效射程不超过二十步的暗器,又算的了什么?
等大家好不容易接近了寨墙,那些轻功了得的侠少仗着手脚利落跳进去,想着可以屠宰弓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护卫却早早的举起了长枪,架起盾牌举起单刀,呐喊着朝他们冲过来。这些人的武艺并不算如何出众。可是这些人却有着强悍的纪律以近惊人的勇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阵法。
进退掩护,井井有条,以军阵杀法对抗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再加上这些护卫身上都有铁甲。江湖人的刀剑就算砍在身上,往往也是冒出些火星,并不能真的伤人,这样一来结果就是上千人被几十人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的逃了下来。听说还有不少人留在了上面,这场大败,仿佛一记沉重的耳光,重重抽在了龙剑飞等人脸上,让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现在这么大的雨,显然是不可能再发动攻击,龙剑飞只好面色尴尬的去拜见郑达维。见他身边几个随从为他打着伞,他自己身上穿着蓑衣,手里拿着热茶,倒是不紧不慢。
“郑公公,那魔女身边似乎有些很是了得的护卫,等到雨停之后,能否借您的一些部下?”
“龙大侠,坐下喝茶。”郑达维朝眼前指了指,等到龙剑飞坐好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龙大侠,那罗素芳就是最强的护卫了,其他人,没听说有什么好手。论名气论身手,今天鬼哭岭上的人,已经是整个三省武林的精华所在,咱家身边的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那些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们学的是军阵杀法,身上也有军械甲胄。换句话说,你们对上的不是一群江湖人,而是一群官军,自然就被打的惨了。不过要说官军么,恰好,我们这里也有一支官军在手上,外四家军,总听过吧?”
外四家军当初平定白衣军之乱,将江北武林豪杰杀的死伤无算,这回大军下江南攻打顺德军,几场仗下来斩首无算,又把江南武林的人物给收拾了一通,已经有了杀人魔王的称号。一听到郑达维居然与外四家军搭上了线,龙剑飞的面色就越发的恭敬起来。
“郑公公,您原来与外四家军……”
“没什么,不过是做人足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跟什么人做朋友罢了。咱家当初看穿宁藩心怀鬼胎,自愿到其府中卧底,这些功劳,都是朝廷认可的。不日扫平宁藩之后,另有赏赐,至于外四家军么,不过是江千岁抬举,咱家有幸认识少帅而已。现在只要咱家传个消息过去,就会有一支真正的官军杀过来,你觉得那罗素芳和她的主人,能敌的过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能够擒杀罗素芳,我辈情愿拥护江千岁为我江南武林盟主。”
郑达维哼了一声“江南武林盟主?你以为这个称号对江千岁来说,有什么意义么?又或者说,他老人家会在意这个称号?不要用你们江湖上的事,去拉江千岁下水,千岁现在在南昌忙的很,也没时间过来,来的是少帅。不过少帅很忙,暂时不要去打扰他,等到雨停了之后,你让这些江湖人再去攻几回,等少帅忙完了以后,自然会出手的。”
龙剑飞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公公,实不相瞒,我们这些江湖中人,真的不是很善于打这种仗……我怕是死伤……”
“死伤?你为什么要在意死伤?”郑达维一声冷笑,将手里的半杯茶泼入那雨幕之中。“江湖人么,就像这天上的雨水,你有必要在意一次下了多少雨滴么?他们到这或为名或为利,为名利而来,为名利而死,不是很公平么?这么多人都活着,你想要做这个盟主,其实也不方便。让他们多死一些,以后这江南武林中,多是你的人,你的位子不是更牢么?学聪明点,有舍才能有得,总想抓住一切,就什么都得不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闪光之下,郑达维的脸色显的格外狰狞。龙剑飞这时也明白过来,今天这种场面,与当年西北武林围剿郑达维的情景异常相似,大抵他是触景生情,要为当年的自己报仇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红颜一怒·江湖缟素(八)()
三关镇内,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脖子,这种三不管的小镇,就不要指望有多好的排水系统。从各地赶来撞运气发大财或是搏出位的江湖人,依旧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陆续赶来。比起山上那些人,这帮人算是有点准备,或戴着斗笠,或打着伞,草鞋赤脚趟在泥水里,搅起阵阵波动。
这其中一部分人千方百计打听罗素芳的下落,然后再顶着雨冲向鬼哭岭,另外一部分人则选择住下,似乎在寻找其他的机会。来往的人中,既有见面寒暄的亲朋故旧,也有拔刀相向的前仇旧恨。小镇上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打斗,乃至光天化日大街上斩人,也不是稀罕事。
一支商队就在这当口,顶着雨幕进了三关镇,这支队伍足有百十来人,推着许多车辆。一名首领模样的人,骑着一匹骏马,其他人则都是步行。看到这匹高头骏马,立刻就有几个在房檐下避雨的汉子冒着雨迎了上去,横着膀子撞向了这支商队。
在三关镇,永远没有对不起三个字,这里不管是谁,只要道歉,就会被视为弱小,接下来就会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他们这几个人自然吃不下这么一支商队,但只要能试出对方的深浅,也一样能靠消息得到好处。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就是一个惊雷炸响,导致那首领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没人听见,只是接着,就有几声尖利的竹哨声响起。几个撞过来的大汉只见眼前白光闪动,却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踉跄着向后倒退,胸前、身上已经冒出了血。
那些拔刀的护卫并不停歇,而是大步上去追砍,在一阵短暂的交手后,那几个试探的汉子就成了尸体扔在街上。
杀了人的护卫提着刀,四下观望,防范着再有人冲上来。只是其他避雨的人,对于这一切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依旧自顾的看着天气,对于死人熟视无睹。过了片刻之后,那些汉子才收了兵器,一路前行到镇内最大的一间客栈门前,用力拍响了门板。
一推开门,若干种味道混合在一处,形成的一种特有的难闻气息扑面而来,那名主人这时已经走入了厅堂,身边的护卫小声道:“老爷,您看这地方?咱们是不是换一家?”
大堂内,有的汉子赤着上身,有的干脆只穿了条小裤,大马金刀的坐着。还有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与那些汉子有说有笑,不时飞一个媚眼过来,一看就是本地的土昌。
还有一些穿着短打衣服,带着兵器的女人,都待在角落里,低头喝着酒或茶,仿佛一个标准的女侠,从话本里走了出来。四面八方,狼一般的目光笼罩在这些人身上,如果耐不住的,就会离席而起,或上楼或出门,不过只要没有男人护卫,立刻就会有人悄悄跟上去。
从二楼,甚至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叫声和呼叫声以及男人的笑声,大概又是一个一心憧憬江湖美好的女人,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现实。那名主人对身边的人嘀咕几句,立刻有两人提了刀走上楼去。
这些人当街杀人的事,已经传到这个店里,这些客人也知道,眼前的商队虽然肥,但并不是肥羊,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有掌柜的小声道:“那上面的是,陈三爷的把弟,客官既然是过路的,何必多管闲事了?”
“没什么,我这个人啊,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管闲事。那个陈三爷,是不是就是陈丙啊?听说他过去叫陈三的,现在侥幸搭上了一条线,就叫陈丙了,将来不知道要叫什么。他和他的把弟,又算什么东西了?光天化日就敢为非作歹,当朝廷的王法是摆设么?”
斗笠摘下,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面如古铜,长眉朗目,长须似墨。一见之下,这位掌柜的就感觉的出,眼前之人并非自己日常所见的那些江湖人物。
这段日子,这间客栈里不知接待了多少江湖好汉,内中不乏大有身份的帮主、掌门、家主之类。如果算上之前的官军叛军拉锯,就算是三四品的武将,见的也不少。只是这些人身上的气质,与眼前这位商队的头领全都无法相提并论,或者说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能在三关镇开客栈的,也是曾经在江湖上打过滚的,对于江湖人的气质最是熟悉。江湖草莽,没有什么修养,就算是所谓的儒侠,文侠,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认识几个字,身上的气质,还是属于江湖的。而眼前这个中年人,他拥有的是那种真正的书卷气和贵气,只是四目相交,就让掌柜心生敬畏,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明明他说的话,在江湖人听来简直迂腐到可笑,都入了江湖了,还在乎律法?可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这话就变的天经地义,让人忍不住点头。似乎这是一个真正手握生杀大权大权,又满腹经纶的大人物,便是七品父母,四品皇堂,也没有这种气质。若真是那样的贵人,到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
掌柜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客官说的是,是小人多嘴了,您若是用点什么,只管吩咐,小店定当全力以赴。”
一声惨叫,一个赤着身子的大汉从二楼摔了下来,掉到了一群江湖人的桌子上。头已经被砍下来,只剩了无头尸,不过从身上的刺青,还是能认出来,死者正是陈丙的结拜兄弟庞断。
眼下三关镇是陈丙的地盘,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搭上他的关系,为他结拜手足报仇,显然是个捷径。那张桌子周围的江湖人已经霍然站起,兵器齐出,还有不少人也以飞快的速度起身,伸手抄起了家伙。
那商队的护卫不声不响的围成了一个圆,将那位中年人护在正中,前排的人并没有呐喊什么,只是将手中长条包裹外的油布掀下去,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枪身。数十支最新式的快铳,已经对准了这些江湖豪杰。
那位首领则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我姓王,浙江余姚人,其他的你们就不必多问了。我带的人多,这间客栈我包下了,请你们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离开这里,我想没什么问题吧?哦对了,你们谁去通报陈丙一声,就说他结拜兄弟被我杀了,他有什么不满的,只管来找我当面谈。不过速度要快一点,我没有时间等他,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你们可以都走了。我在三关镇期间,如果发现谁为非作歹,就会砍下他的头,插到枪尖上示众,就像对这个人一样。如果发现谁是在朝廷有案底的,也会捉他去见官,你们互相转达一下,自求多福。”
第四百七十九章红颜一怒·江湖缟素(九)()
这中年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文人而不像个武夫,但是他的嗓门出奇的大,声震屋瓦,所有人都听个一清二楚。即便是阵阵滚雷,也压不住他的声音。
到三关镇搏前程的,大多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不过看着成排火铳还敢冲上去的,那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活。这些人都算是俊杰,因此不到一盏茶的光景,这客栈内挤的满满的江湖客以及行商,都走的干干净净,就只剩了这一百多人。那名被救的女侠穿好衣服,还想下来见礼道谢,却被几个随从挡了驾,也被无情的赶了出去。
庞彪的头被挂在客栈外面,风雨之中晃来晃去,仿佛一个诡异的幌子,为客栈招揽行人。那一行人则上了二楼,那位中年人由身边人伺候着脱了蓑衣斗笠,在床上坐下,吩咐身旁之人道:“让儿郎们歇一歇,不过不可松懈。现在三关镇到处都是亡命之徒,还有宁藩乱军在这一代活动,不可有丝毫的大意。”
“抚台放心,小的们心里有数,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听说这些人大多在鬼哭岭一带,围攻一个名叫钱夫人的女人。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错,这个钱夫人就是我们盯了很久的那个黑蝴蝶,整个宁藩之乱期间,乱军最大的供货商之一。这样的线索如果断了,再想找就难了,咱们总不能看着她被砍死吧。”
“不看着,又能怎么样呢?”那中年人笑了一笑,懒洋洋的朝床上一倒“本官先睡一会,你们也先休息休息,等着那陈丙有没有胆子见我。自从宁藩之乱爆发后,我们就知道,有几条线在给他提供物资援助,还有人向他提供情报。这些线不是我不查,而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黑蝴蝶很容易查,既是因为她不够谨慎,也是因为她有恃无恐,最大的可能是我们查出了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们愿意狗咬狗,我们就随他去吧,本官这次来,压根就不是奔着这只黑蝴蝶来的。”
“上次我带着大家攻打南昌,一切算计的都很准,可是结果就是打不下来。为什么?就是因为,有人在掣咱们的肘,坏咱们的事,咱们这边一动,那边就收到了消息,有了准备。再者,就是他们手里铳炮犀利,其实这没什么,铳炮再犀利,没有火药铅子,也是枉然。按说叛军的物资一旦被卡死,他们火器再厉害,也没什么用。可问题就是,他们就是能源源不断的获得补给,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黑蝴蝶,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抓的到她自然是好,抓不到也没什么不行。为了她火中取栗,这种蠢事,我不会做。我更想看看,是否会有人来救她,如果有的话,顺藤摸瓜,就能把后面更大的人物捉出来。釜底抽薪,比起堵窟窿有用的多了。”
自战乱开始,这名下人出身的队伍,受了极大的损失,如果不是被眼前这位主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他也早已经死了。而这损失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商人将各种物资贩卖给叛军,导致叛军资不匮。心里对于钱夫人之流的商人也是恨到了极处,因此点头道:“您说的对,就让他们两败俱伤的好,也算为民除害了。不过抚台您这次到三关镇,是为了?”
“是为了另一件事,本官听说,有人带了兵马,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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