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副死人面孔,平日里对谁都是冷如冰霜,让人觉得是个呆板难以接近的管家婆。可等到她真的想要与人结交时,就会让对方觉得如沐春风,这种交往进行的也很顺利,就连柳氏对她的评价也很高。
朱秀嫦当初与万嘉树在一起时,倒也有过这种接触,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与名义上不该与自己产生任何瓜葛的男子这样接近,难免面红耳赤,满面生霞。她一边试图摆脱对方的手,一边道:“按察司又怎么样,这次来的是个按察佥事,身上挂的差遣是兵备道,我看与其说他是来查乌景和和万同的事,不如说是来查凤立松的。你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
凤立松率军投降,其手下五千多人马,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初时安陆人还担心这支虎狼之军来了之后,可能会继续骚扰地方,索粮索款。
可是王府的仪卫军在骆安、朱宸、陆炳、李纵云几人带领下,列好队伍走了几次正步,练了几回队列,这支人马就变的比谁都老实。平日里守在营房里,连门都很少出,于地方并无妨碍。
这样一来,大家就从防范他,变成了想着怎么敲打他。都想要把这支武装抓到自己手里,小手段都使了不少。不过不管怎么使手段,这支人马的安置,还是要朝廷说了算。乱军投降与匪徒招安类似,其部众既不能不收,也不能全收。
在另一个时空里,甘军董福祥全军二十余万降清,最后留用的连四千人都不到。大明朝对乱军招安,与此类似,眼下凤立松的人马总计有五千人左右,留用多少,裁掉多少,就要看衙门里是怎么想了。
不过这些人马算的起凤立松的本钱,能保存的越多于他未来发展就越有利,而且用在哪个方面,也关系重大。这些日子里凤立松也在四处周旋,拼命疏通关节,杨承祖甚至也肯为他说话。
“五千多青壮呢,谁不眼红啊。天威营这次被打的很惨,如果能拉一部分人进入营里,伤亡上就能少报一点。不过呢,这支人马给了他们,就算是浪费了,我们王府的仪卫司一向缺员,这次正好借着机会补齐多好?凤立松是给我送过钱,不过他送的人多了,我从万同那搜出来的东西里,应该有一部分就是他送的。他真正打动我的,是答应输送六百名壮丁到仪卫司,而且是让我随便挑人。不管他的部队是怎么来的,好歹也受过点训练,练起来的话方便一些。咱们王府的武备要搞上去了,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搞的那么被动。”
“你让他的人马编入安陆军卫之中,这……靠的住么?”朱秀嫦的呼吸虽然有些急促,但是思路还是很清晰。
“没什么靠不住的,这些所谓的乱军,其实大多数是他们抓来的丁,有小商人,有乡下的农人,还有一些本身就是逃军。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把他们编入军卫里,不会出问题。这次乱军把咱们安陆卫差不多是打残了,军户或被杀,或被裹胁着投军,想要恢复安陆卫很困难。而眼下各处都用人,想要从别的地方调动军马过来不大容易,安陆又急需要恢复秩序,所以用他们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朱秀嫦侧脸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这么说话的神情,很像当初自己初见万嘉树时,对方那挥毫泼墨的模样一样,都很迷人。不过这个男人,和那个万嘉树是不同的,他可以为了自己杀人,可以为了自己去杀一个知州和一个仪宾。她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反握住了杨承祖的手,轻声道:
“别担心,按察衙门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去盯着,关系也派去了。我想他们该知道怎么做,如果敢为难你,有他们好受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真相(二)()
一支庞大的道队,如同这个季节里,即将冬眠的蛇,缓慢却顽强的,向着安陆州方向蠕动。秋风如刀,无情的在这一行人的脸上手上反复切割。
等好不容易进了驿站,这些随员们也得自己动手准备吃喝,之前的兵乱,将安陆的驿站彻底摧毁,连带驿站里原本的吏员,也都因战乱而被屠戮一空。现在驿站虽然经过草草的修缮,勉强恢复了部分功能,但是人员一时凑不齐,不管是谁来,都只能自己动手。
这支队伍的主人御下甚严,这些随员虽然来自省城武昌,且一路辛苦,也不敢随意妄为。买卖菜蔬食物,都是按着价格付了款的,作为主人的湖广按察使司荆南兵备道胡一鹗,则在从人伺候下,更换了衣服,又打了一盆热水烫着脚。
他一路是坐在轿子里过来的,并不受风雨之苦,但是作为一个五十几岁的人,这么一路颠簸下来,也一样腰酸背痛,烫脚算是最解乏的手段。这时房门轻轻敲响,从人出去之后,很快回报道“孔州牧求见。”
作为安陆州候补知州,暂管本衙事务的孔璋,今年四十出头,与胡一鹗在武昌时便是挚友,这时相见也很随意。见他正在泡脚,笑道:“胡翁,你这一路也是乏的很了,所以我说坐轿还是不如骑马,我这一路骑马,就没你那么辛苦。这安陆的路修的还不错,很好走,比起咱前面去那几处的官道强的太多了。万同是个做事的人,可惜了……”
这房间里伺候的下人也是胡一鹗的亲信,按说是有资格留在这里的,只是依旧被赶了出去。等到房门关闭之后,胡一鹗一边将脚放入官靴里,一边笑着问道:“孔贤弟,这次的差事,有的你头疼吧。前任知州为白莲乱贼所害,案子悬而未决,你这新任知州,怕是也要睡不安枕了。”
孔璋哈哈大笑,用手拍着自己的肚皮“孔某不比万兄,心宽体胖,吃的饱睡的着,就算是刺客真来了,也别想打扰我睡觉。到时候他这一刀下来,我不过是做个好梦,也没什么了不起。”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之后,胡一鹗道:“没想到啊,这宁贼起兵之后,连带着旁人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以前一直觉得,湖广是楚藩最为跋扈,辽藩次之,如今看来,这素称恭顺的兴藩,却是最为大胆的。朝廷命官也敢动手,老孔,你这次也是坐在了火上烤呢。”
孔璋这时的神色也郑重了起来“怎么,已经有了证据?”
“证据?日子过了这么久,如果还能有证据,那就一定是栽赃陷害,信不得了。”胡一鹗摇摇头,伸手从自己的行囊里,抽出了一个锦匣,里面放了一叠银票。“五千两的银票,湖广的几家大钱庄都能兑现,也足够我养老了。这么多人命,五千两,卖的不贵。”
“五千两?我老孔只收到了八百两,你我都是五品,这未免也差的太多了吧?不成,等我见了兴王妃和世子之后,肯定是要理论一番的。”
“你又不是按察衙门的官,这银子送你就不错了,便是一文不给,又能如何?谁让老夫我是此案的主审呢?”两人又打了个哈哈,胡一鹗道:
“你知道,这银子是谁递过来的么?老夫的贴身随从,从老家跟我出来做官,鞍前马后,已经服侍了我三十几年。就是这样的家生奴,也被兴王府打通了关节,把银子送过来。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什么也都不必说了,如果老朽不识相,怕是也未必能离开安陆了。”
孔璋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们敢?谁敢加害廉访衙门的人,难道就不怕朝廷的王法了?”
“他们加害州牧的时候,就没想过王法,我这官也不见得就值钱多少。兵荒马乱的年月,是没那么多王法可以讲的,毕竟现在已经坐实了,这次安陆之乱背后的推手是白莲教。而那杀手又没捉到,再来杀几个朝廷命官,也不是什么怪事。所以这次,我不过是走走过场,哪怕是带上了神眼纪丰年这样的高手,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个过场走的像那么回事。当然,该敲打的也得敲打,免得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糊涂呢。不过孔贤弟,你到了任上,可是要做亲民官的,该当怎么办?”
“凉拌。”孔璋哼了一声“凤立松的降兵被招安进了安陆卫,这背后也是兴王府出的力。而衙门里,我除了几个差役外,怕是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这样的官,就像是庙里的神,只能等着人来拜,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反正我做泥胎习惯了,无所谓,混日子就是了。不过兴王府也不要得意太久,等到平定了宁王之后,再慢慢和他们算帐。”
王府内,胡一鹗拜见了王妃和世子后,就一脸严肃的开展调查,号称湖广第一名捕的纪丰年,带着自己得力部下,在两处院落里紧张的忙碌着。日子过了这么久,不可能存在证据,不过物证虽然没了,人证却还在。
每一名当班的侍卫巡丁,都受到了严格的审问,口供分门别类的整理起来,再进行归纳汇总。等到晚上掌灯时分,胡一鹗看着纪丰年道:“纪丰年,你的名字连郭抚台都听过,说你是湖广第一号名捕,本官今天考考你,这个案子有眉目了么?”
纪丰年生的身躯高大壮硕,看上去像是一头野熊,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何等纤细的心。而这粗如小树的手臂内,又潜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只是这令湖广绿林豪杰头疼,无数江湖巨魁饮恨的一流高手,在胡一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面前,却必恭必敬,没有丝毫的暴戾与野性。听到对方的问题,他略一沉吟,然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这杀人者,必是王府中人,且是王府内极有地位之人。非如此,不足以解释所有疑问,如果小人所料不差的话,行凶者,应该就是王府仪正杨承祖。而背后的主使之人,就是兴王府内王妃或世子其中之一,只要将杨某拿下用刑,不愁问不出真正的主使。”
第四百五十章真相(三)()
“拿人?你的口气不小么,杨承祖可是带兵杀过乱军的,数万乱军都被他杀败了,就凭你和你的那些部下,能拿的住他?”胡一鹗面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容,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那么端详着纪丰年。
纪丰年则依旧恭敬的答道:“那不是一回事,军阵上指挥作战的将军,下役也不是没捉过。小人吃的是这碗饭,至于他有什么功劳,背后有什么靠山,不是小人该想的问题。只要上司下令,不管他是何等样人,我只管拿就是了。该拿不该拿,是长官的事,怎么拿,是小人的事。老爷放心,小人动手,保证不会出了纰漏。”
“咱们是衙门,不是江湖匪类,怎么能随便就拿人?尤其这样的大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让真凶漏网,也不让无辜蒙冤,才对的起咱们吃的俸禄,切不可莽撞行事。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怀疑杨承祖,有什么可靠的证据么?本官看来,这些侍卫的口供没有什么问题,更没人提过杨承祖一个字,你为什么怀疑到他头上。再者,你不过区区一捕快,也敢怀疑王府,你不要命了?”
“老爷容禀,这些口供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正是因为这些口供看上去没问题,小人才认为这王府真正有问题。那天晚上的表现,正常的有些过分了。事实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切正常,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声音传出来,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所以小人敢担保,这些口供,是有人特意嘱咐他们,编排好的。连带那杀人处的线索,都被人抹了个干净,而能做这事,让这么多侍卫一起对口供抹线索的,必然是王府说了算的人。而动手的,想来也在王府里有一定的地位且是亲信。后来小人仔细看了口供,发现这些人的口供里,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杨承祖。”
“据本官所知,他当时在养伤,不是说他被反贼中那个武不从暗算了,伤的很重。按说伤成那样,似乎是没什么可能动手杀人的。”
“小人想来,那多半是苦肉计,小人特意问过,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让良医所的郎中诊断过,而是由杨承祖的妾侍进行治疗。而且还没开过什么药,也没真看他怎么治过,等到事情过后,他的伤好的也很快。这些都是疑点,我想把他的小妾捉来,仔细审问一下,定能把真相问出来。小人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手上抓的人不知多少,查这些事,不在话下。”
胡一鹗点点头,又看了看眼前这些口供,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这事怎么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只管放手去做。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条,不伤无辜,不纵真凶。只要掌握了铁证,不管做这事的是谁,都要一查到底,出了天大的事,本官为你承担。”
走出门去的纪丰年,看了看那点着灯的房间,以及伏在案头办公的身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自顾回房睡了。能在省里做到捕头的,脑子不会不好用,如果不知道自己上司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是否惦记着用自己当弃子,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随后整场调查轰轰烈烈,风过无痕,从程序上看,找不到任何漏洞。王府的侍卫频繁的被叫去问话,其中还有几个人受了刑,甚至王府长史袁宗皋还出面与胡一鹗进行了严肃的交涉。
相信在后世的记载中,胡一鹗一个强项令的称号,是跑不掉的。至于纪丰年和他的部下,也通宵达旦的办公,一丝不苟的完成着调查、勘验,直到拿出了与安陆锦衣卫一样的报告:此案确系白莲教残匪所为。疑为漏网巨匪雷奋起,于湖广全境发布海捕公闻,一体严拿。
作为荆南兵备,胡一鹗此行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对凤立松降军以及安陆所抓俘虏的处置。眼下湖广还在用人之时,这五千余名青壮,不论为兵为民,都是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在长寿郡主以及本地士绅的运作下,这支人马最终还是留在了安陆。
胡一鹗宣布了省里对于凤立松部的安顿结果,其部编为安陆卫,驻防安陆州。凤立松授三品安陆卫世袭指挥使,其部从此接受大明朝廷整编,今后若有功劳,另行升赏。
这种结局算的上皆大欢喜,安陆州衙门内,代知州孔璋设下酒席款待众人,也算是表一个态度,希望今后得到大家的支持。王府内,长寿郡主轻抚瑶琴,奏响天籁之音。而对面杨承祖只是在朱秀嫦的脸上身上乱转,惹的佳人不住的用白眼相向,却又无可奈何。
一曲中途,朱秀嫦气呼呼的将瑶琴一推“不弹了,闹的心乱,还怎么弹啊。听琴就给我规矩一点,不要像个贼似的,四处乱看好不好?真是的,再这样,我就让人挂上珠帘了啊。”
杨承祖微笑道:“郡主的琴艺天下无双,更重要的是,若不是折上十几年,我哪有机会听到郡主的琴音啊。按说我确实该好好坐在这里听,可是面对这么一个人间绝色,我若还是能安稳的坐在那,却不乱看乱想,恐怕就没几年阳寿可折了。”
朱秀嫦性子孤傲,就算那名义上的丈夫乌景和也没资格与她交谈,唯一密切结交过的万嘉树乃是个才子,为人很是稳重的。像是杨承祖这般轻佻的态度,按说很容易就会惹恼她,然后被赶出去,可是不知怎的,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就是无法做到生气。甚至她有点喜欢这种态度了。
她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现在的接触,太危险了。口内道:“别说那些了,今天知州衙门的庆功宴,你为什么不去啊。”
“没意思,跟一帮人喝酒吹牛,外带拉拉关系什么的。说到底,无非就是胡一鹗代表省里,帮着孔璋孔知州站台,让他的位子可以稳当一些,这事跟咱们关系不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收了凤立松的钱,就帮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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