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不行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别说是袁师傅和你,就是母妃,也不会让我真的去提了刀子把人救回来。不过如果换成是你,你有几分把握救人?”
“千岁,只要您一声令下,微臣自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这位体形单薄的少年,正是兴王千岁唯一的子嗣,世子朱厚熜。虽然他人还没袭爵,可是在私下里,他已经以亲王自居。当然这种行为说起来,既有一丝僭越,也多少有点不孝的嫌疑,所以也只有陆炳这种心腹,才能分享他的这个秘密。
听陆炳如此回答,朱厚熜摆摆手“你这么说,就是做不到了?我认识的人里,功夫最好的是我姐姐身边的那个管家婆,其次就是松伯,再次就是你了。如果你都做不到,那别人更没指望。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遇到这个杨承祖,雪姐她……可能就与我见不到了。”
“确实如此,杨仪正是个有本领的人,能够在那种场合下救出人来,不光是功夫的事,也需要脑子。武功再好,一个人也斗不过那许多人,有胆有识,有智有勇,才能做下这样的事。臣多不及他。”
“刚拜了兄弟,就这么捧他?”朱厚熜看了一眼陆炳,陆炳忙跪倒在地道:“千岁,臣所言都是出自公心,绝无半点私人情义在内。”
“起来吧,就咱们两个人在,还跪来跪去的,没意思。”朱厚熜做了个手势,陆炳这才站起身来。“我当然信的过你了,整个王府里,除了母妃和阿姐,就只有你对我最好,孤不信谁,也一定会信你。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乳娘于我,与亲娘也无二样,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乳娘比母妃还要亲厚。而你和他,不过是刚刚认识,刚刚结拜,再怎么样,感情也不会超过我和你。所以我知道,你是出自公心,只是有点不服气,这样的人,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了雪姐,而他,居然还敢不娶?难道雪姐配不上他么?”
陆炳知道,自己这位少千岁对于孙雪娘情根深种,如果杨承祖真的要和孙雪娘成亲,那他在心里肯定会埋一根刺。即使现在不出手对付他,早晚也是要找他麻烦的。可是听到杨承祖和孙雪娘之间没什么之后,他又有点为孙雪娘不值,觉得杨承祖有眼无珠,不认真神。
“孙小姐的姿色自然是没的说,我想,杨仪正多半还是爱惜名声吧。不过千岁,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出了这样的事,孙小姐再想嫁人也没那么容易。只要杨承祖不娶她,这个人总能留到三年之后。”
“是啊,三年之后。”朱厚熜摸着自己的孝衣“说真的,我很羡慕你们这些武臣,守孝只要八十天就可以了。而我,却要二十七个月。而二十七个月之后,这件事能不能成,其实也是没什么把握的,不过你说的对,出了这件事,至少可以保证雪姐不至于短时间内被嫁出去,本王还有时间。”
他叹口气“你知道么,今天我到父王生前的书房里去找书看,结果发现,一只钧窑笔洗不见了。那是父王生前最爱的一只,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如果再不加管束,天知道他们还会偷些什么。杨承祖真能制住他们?”
“或许能吧,毕竟他杀过人,身上有杀气。臣年纪小,这种事不敢保证,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肯管事总是好的。要不然,臣去给长寿郡主送个信,让郡主帮忙找一找?”
“不必了,阿姐自己那里也烦的很,一个乌景和就够她头疼了,不要再给她添任何麻烦。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如果杨承祖真能把这些人制了,把王府的问题解决好,本王就许他当了这个仪正。不过陆炳,你也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将来我把他的位置挪一挪,仪卫正的位置,总归是你的。”
“谢千岁恩典,臣的年纪还轻,属于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们又何必着眼于一时的名位?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仪卫司欠饷的问题,还有王府的禄米。只要禄米的事解决清楚了,其他都是小事。”
“禄米啊。”朱厚熜沉默了一阵“其实湖广几家王府都有类似的问题,只是他们的底子厚,短时间未必会出问题。我们兴王府跟他们比起来,总是欠了些底蕴,不如他们富裕啊。为父王办丧事又花了许多钱,日子是紧了一些,如果杨承祖真能把禄米要下来,本王确实要谢谢他。看看吧,他和万同之间,到底谁能战胜谁,希望他能给本王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讨饷(三)()
安陆州知州万同是个四十里许的中年人,白面黑须面貌很是端正,官服整理的十分整洁,坐在那里不怒自威。¢£,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根据杨承祖两世为人的经验,这样的人打交道是最难,他们未必真的是坏官,或许为官很清廉,真的是想造福一方。但是跟他们做事,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沟通。
他们会选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做,然后任你九头牛,也一样拉不回来。属于向善则善,向恶则恶的主,搞不好,反而会制造更大的漏子。
相对而言,杨承祖更喜欢更喜欢钱或是喜欢权或是喜欢其他东西的官打交道,大家彼此都有需要,很多事就更好办,对上这样的人,反倒是不好下口。
万同作为安陆知州,正五品大员,论品级比杨承祖这个四品武官为低。但实际上,大明文贵武贱,一个武官四品,又是一个王府仪卫司的首领,根本没资格和一个知州相提并论。他肯在百忙之中拨冗一见,也算得给了面子。
落座之后,万同似乎是个不喜欢客气的人,而是开门见山“杨将军,你这次前来,想来是为了兴王府仪卫司粮饷的事吧?”
“州牧高见,在下佩服的很。原本我还想着这事该怎么说好,没想到您一下就看出来了,这下倒是省了下官的口舌。我相信,州里肯定有州里的困难,只是王府也有王府的困难,那些做仪卫的,也是要等着钱粮养家糊口的。当兵都是苦命人,一连几个月不发粮饷,他们确实扛不住。说起来,我作为继任的仪卫正,未必要理前任丢下的窟窿,可是看着那些仪卫,我也是于心不忍,还望州牧能多多体谅。”
万同点点头,并没接他这个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我听人说,杨将军在来的路上,匹马单刀,救了孙家的千金回来。一晚之间手格歹徒百人?”
“那不过是百姓们以讹传讹而已,在下也不是三头六臂,如何手格百人?其实就是一群土匪,要架票,误把女扮男装的孙小姐当了男人捉了去。我紧跟着上去救人,那些土贼终究是怯官,一下子被杀败了。前后也没用太长时间,更谈不到杀百人。”
“杨将军也不要太谦虚,河南那边,本官也是有几个朋友的。河南粮战,舍身护堤,你在河南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好汉。我今天肯见你,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仪卫正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敬佩你过往所立的那些功劳,大明朝像你这样的武臣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多一些,宁藩又何能嚣张至此?”
杨承祖一听,这才明白这位州牧给自己面子的症结原来在这里,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万同道:“说起来,我与孙翁其实还算个旧识,我的座师,与孙翁乃是多年好友,我得算做孙翁的学生辈。你救了孙小姐,我也替孙翁感激你,按说你有困难,我是该帮你的。可是这件事,不行。”
他顿了顿,似乎怕杨承祖误会,又解释道:“我想你明白一件事,这事并不是针对你。事实上,当我停了兴王府禄米时,你还没上任呢,这事与你无关。至于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本官曾下了文书,调拨一百二十名兴王仪卫充振威营兵。可是实到营兵仅有九十三名,而兴王府仪宾乌景和,又擅自在民间为兴王府招募仪卫。本官已经说过,王府仪卫不许递补,王府公然抗令,不把地方官长放在眼里,那我只好停掉他的钱粮。否则王府仪卫随意招募,实兵远超额兵,这绝非地方之福。”
“二来,就是现在衙门里的钱粮确实很紧张。朝廷对江西用武,湖广的钱粮被调拨的最厉害,府库空虚,钱粮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上去,那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谁知道要用多少钱粮来填。实不相瞒,兴王府的钱粮,我已经输送到了前线,支援前线将士吃穿用度。振威营人马的钱粮支给,伤亡抚恤,都要从这里出,仪卫那边,就只好先克服一下了。”
杨承祖在那里静静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问题是,兴王府这边的情况也很紧张,怕是克服不了太久了。”
“克服不了,那就没办法了,现在连军卫都没有足够的钱粮,何况仪卫?”万同的态度也很坚决,而且认定自己有道理。有句话他没法说的太细,那就是你个王府,到底有什么必要保留仪卫司这种武装?
如果说安全,城内有军卫有衙门,王府保留的武装,只是为了保证王府的自成系统,不受地方衙门辖制。而这种超然的地位,又恰巧为地方官府所嫉,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尽最大力度将王府仪卫的力量削弱。
如果再说的更进一步,包括藩王这个群体,也向来是这些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文官是要靠着自己科举,才能拥有他所获得的地位和财富,而藩王却不需要通过这些努力,一生下来就有好日子过,有钱粮有地位。
大明的文官很难享受这种世袭待遇,自然就对这个群体充满记恨,从建文时代的削藩之议,一直延续到正德朝,文官想要削弱乃至废除藩王的念头,其实都没消失过。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个群体不是想弄掉就能弄掉的,前者这么弄了一次,结果搞出个永乐靖难,从此连皇帝谱系都变了。从那以后,谁也不敢枉议削藩,可是这次宁王之乱,无疑又是个机会,至少是个可以极大力量削弱藩王的机会。
杨承祖见他这么说,微笑道:“万州牧,您说的当然有道理,前线将士用命,钱粮上的事,肯定是该紧着他们。总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不太好。可是有一节,我们的仪卫,也要吃饭。如果您能答应拨发一半的粮饷,我想我们也勉强可以糊口,至于另一半,等将来打完仗再说,您觉得如何?”
“一半的粮饷?”万同摇摇头“这也办不到,府库里实在没有这么多的钱粮,万岁现在带外四家军南下,钱粮支应的压力更大。整个湖广的钱粮,都要为前线服务,我想我帮不了你。与其找我帮忙,不如回去之后劝劝那些仪卫军汉,多读些书,多懂些道理。应当以大局为重,勿以一己得失为念,只有懂得道理,才能明白是非。明白了是非之后,我想他们也该体谅一下,这个困难总能克服过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讨饷(四)()
“道理?如果真他娘的讲道理,就该知道欠了别人的钱是要还的,这个才是最简单的道理。”在孙家那处别院内,杨承祖气哼哼的拍着桌子
“这万同简直是个颟顸透顶的冬烘,居然想用道理代替钱粮。人要讲道理讲教化,这些是对的,没问题。可是要看个时机,如果是太平世界,大家有吃有喝,那么讲讲道理,告诉大家什么是圣人之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是没问题的。毕竟用规矩约束人不如用道理约束人,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候?是仪卫司的人几个月没开粮饷,大家饿的要么就逃的不见人,要么去打短工,还有的干脆当了内贼偷王府的东西。”
“这个时候,天下最大的道理,总归大不过人要吃饭这四个字去。不让当兵的吃饱穿暖有钱花,凭什么让他们守军纪。如果不是眼下这个时候,我就把几百卫军放出去,在城里见什么抢什么,看见什么拿什么,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家里几个女眷也知道了这事,柳氏一向是息事宁人的脾气,问了一下,这些仪卫的粮饷加起来大约要用不到三千两银子。这虽然是一笔大数字,可是杨家这次过来,现银也有数万,拿出这笔钱倒不算困难,就想着自己掏钱把这个窟窿先填上再说。
如仙道:“先拿自己的钱填上这个窟窿,这是没什么说的。承祖兄弟想在这里站住脚,就要抓住军心,拿自己的钱发军饷,倒是能让这些当兵的归心,我也赞成。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除了这些粮饷外,还有兴王府的禄米。那可是大头,那些皇庄店铺的收入,都归了衙门,他却不发下来,如果总这么惯着他,那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总要想个法子,治了这个万同才是。”
苗氏道:“我看啊,这个万老爷,就是吃准了眼下这个局势,仪卫司的人不敢乱来,所以才敢不发钱粮。嘴里说着圣人之道,实际也是趁人之危。”
一说到趁人之危,结果那边的李家姐妹脸先红了,杨承祖也有点不大自在。赵幺娘急忙打圆场道:“先不说这个,先看眼下,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是在河南啊,我们漕帮的人,倒是能帮着夫君想想办法。可是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也没什么路子可以找,要不然,咱们去找找孙老员外,让他给说说?”
“在河南也没用。”杨承祖摇头道:“你们漕帮不过是些江湖好汉,难道还真敢和官府作对么?他是个知州,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这里的城狐社鼠巴结他还来不及,哪会帮我。再说这个万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很可能是个所谓的清官,抓他的把柄不大容易的。”
“那夫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安陆捣乱,不代表不能给万同捣乱。他是清官,不代表他的家人都是清官。只要想想办法,这个门路总是有的,他是个父母官么,一言一行,万人瞩目,关心他的人多,他的破绽也就多。这本就是相辅相承,我就不信了,还折腾不了他?当然拿我的钱先垫上是一定,可是呢,也不能让人觉得我是是来抓权的,否则王妃那我反倒落不了好。这事很麻烦,比起恶虎庄,难办多了。这个该死的万同,都是他闹出来的。”
知州衙门内,送走了杨承祖,万同也颇为唏嘘:“能做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才子,却终归还是看的不够透彻啊。他的历练还不够,很多事看的还不够清楚,或者说,他的才学只在于诗词小道上,于教化的意义,还看不透。”
一旁的师爷笑道:“东翁的才情,本就是天下少有,再者您做了多年亲民官,于地方上的事,也比一般人清楚。他不过是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哪知安陆情形。只是他毕竟是孙家未来女婿,您拂了他的面子,怕是孙翁那边,不大好看吧?”
“没什么,我想这事孙翁会支持我的。我湖广本为鱼米之乡,湖广熟,天下收。可是湖广有如此多的王府,如此多的皇家血脉,生生吸干了湖广的血。就以兴王府为例,现在那王府之内豢养的无用之人,纵然没有一万,也有几千。这些人不事生产,还要田赋供养,他们就是大明,最大的毒瘤。像荆州的辽王,长沙的襄王还有武昌的楚王。繁衍多代,子嗣无数,镇国将军,奉国中尉遍布城中。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安陆也变成这个样子,到时候又将是什么情形。”
“东翁所言甚善,若果真如此,则必然是万民之苦,百姓之难。”
“是啊,所以本官就要防患于未然,先要把兴藩的钱粮牢牢卡住,让他们不能任意繁衍。也让他们知道,自己虽然是天家血脉,但也要奉公守法。于衙门有敬畏之心,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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