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你坐您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地的衙门里,有咱恶虎庄的后生,不管衙门有什么举动,都会有人先过来通消息。既然消息没通,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再说几个公门的里的差役,也不会到咱的庄上讨没趣。”
“你见过差役敢杀咱的巡丁的?”鲁老实酒喝了不少,可是目光却依旧清澈,此时更是显的有些阴冷
“上来就动手杀人,这根本不是地面衙役的作风。即使是附近的趟将,也没这个胆子。前不久调来河防的勇锐营,是新建营兵,从外县调来防宁王的。跟咱没什么往来,如果是他们动手呢,我们根本得不到消息。还是先去看看为好。”
白明光也知鲁老实说的是个道理,如果孙家真的请动了营兵出手,完全可能隔过地方衙门这道手续。不过这种事属于犯忌讳,而且黑夜之间,官军能动员的这么快?
他安慰道:“干爹,没什么大不了。我想即使是官军,也是先头的探子,这回多半找不到人。等我们明天进了山,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奈何不得……”
他边说边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准备出去看看,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时,神情登时僵住了。隔着窗户纸,也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而那个方向,显然不是烧尸体的地方,村里……走水了?
“那是我家!”鲁老实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神情登时一变,紧接着,这看似步履蹒跚的老人,仿佛上好了发条的机括一样陡然激发,足尖点地,人已经如同炮弹一般射出屋去。
等白明光冲出房间时,鲁老实已经出了院子,而村子里已经响起阵阵锣声,还有人喊着“鲁家走水了,鲁家走水了。”
水火无情,即使是恶虎庄这等凶恶所在,也一样要在祝融的面前退避三舍。大家未必多在意鲁老实一家的死活,可是一旦火烧连营,那自己的房子也要受损失。所以锣声一响,除了放哨的庄丁外,大多数人都主动拿着家伙过来灭火。
只是鲁家本来房子就小,等到把火扑灭时,整个院落已经烧的七零八落,剩不下什么。马占魁对于自己家没能得到这个女人,心中颇有些不满,这时候自不免幸灾乐祸。
但还是故做大方道:“老实,别担心,不就是房子么?回头我们帮你盖起来,咱不帮你谁帮你,你说是不是。估计是你儿子今晚上乐大发了,一个不留神……哈哈,火烧旺地,说不定你家这是要发财啊。”
鲁老实这种人,在村里平日被嘲讽的也多了,大家没当回事。可是鲁老实此时的目光,却与平日大不相同,那退让游移的眼神,变的如同刀锋般犀利,直盯着马占魁道:“庄主,你看到我家大柱和孩他娘了么?”
马占魁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依旧笑道:“我这刚来,你问错人了。不过我想没什么关系,你那儿子虽然傻,可是着了火,他总知道跑吧?就是不知道你儿媳妇出来时,穿没穿衣服?哈哈,你说要是个光着的尚书千金跑出来,丢的是她家的脸,还是你家的脸……”
他话没说完,却觉得眼前一花,鲁老实的人猛的向他冲过来,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口锋利的短刀已经横在他的喉咙处。
刀锋那刺骨的凉意,让他的脖子感觉微微发疼,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破了口子。事实上,如果鲁老实方才真的想要他的命,他现在已经成了死人。
鲁老实的驼背已经渐渐挺直,这才发觉,他的身形竟是如此高大。两只昏花老眼内,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种光芒,以往只在白明光身上看到过。“三庄主,你听好了,我儿子只是老实,不是傻,明白了么?还有,我家着火的时候,不是很喜欢看到别人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明……明白。我……没……没笑。真的,没笑。”马占魁感觉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幸亏白明光此时发话道:“老实,算了吧,三弟不是有心的。还是找找大柱子和柱子娘要紧,我所,你们谁看到人了?”
鲁老实缓缓收起短刀,用目四望,见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脸茫然,仿佛都对鲁老实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厉害更为关心。他见火势已经基本熄灭,二话不说,转头就冲进院内。过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一阵尖利的号叫声,那声音如同一只绝望的狼在对空长嚎,在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零四章血夜(十)()
两具尸体被拖到了院子里,鲁老实就那么守在两具尸体旁,对着天空捶胸怒嚎。时不时的,还会扯落自己的头发,或是对着胸口猛打几拳。
平日里大家都不大看的起他,这庄子里绝大多数都是横行霸道之人,唯一信奉的规矩就是拳头。对于这种老汉加傻子的人家,缺乏同情或尊重。
可是今天见到他差点砍死马占魁的情景,不管是谁,都不敢再对他等闲视之。无法之地也有无法之地的规则,简单总结就是四个字:强者为尊。既然他已经是个强者,那就没人敢去冒犯。
饶是他的举动看上去有些古怪,也没人有胆量过来劝解,只有白明光上前道:“干爹,是儿子做的不好。如果我不拉您去喝酒,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会给您一个交代,凶手和那个女人我负责找出来,带到您的面前,任您处置。”
这些杀人杀的惯了的主,一眼就看的出来,鲁老实的老婆孩子,明显不是死于火灾。显然是有人先杀了他们,顺带放了把火,而那孙家小姐下落不明,也可推断出,来的是孙家的护院或是他家请来的高手,是来救人的。
鲁老实听他一说,这才渐渐停止了号叫声,用嘶哑的嗓音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揽在自己身上。这是报应,是我断子绝孙的报应。那只老鼠带了个女人,如果想要离开庄子,不可能无声无息,如果我是他,现在一定不会走,而是藏在这里某个地方,等着机会。他必须被找出来,但是是由我找出来,跟你没什么关系。”
“干爹,你这就是在怪我了。我们是一家人,干娘和兄弟受了暗算,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管您同意不同意,这事我都得管……”
白明光话没说完,眼前一花,脸上已经挨了鲁老实一记耳光。自从他成为大庄主以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能把巴掌落到他脸上了。只是鲁老实显然没把他当成一回事,耳光接二连三的挥出,而白明光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干挨着。
一口气打了六七记之后,鲁老实才道:“蠢材!我说过了,官府不会派一个人动手,尤其是这种救人的事,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你以为就我一家遭难么?现在整个恶虎庄,都不安全,你这个大庄主,得负责全庄老少爷们的安危,而不是给我报仇!”
似乎是要印证他的话,一声爆响,一支旗花火箭在空中炸开。漆黑的夜里,这火树银花分外显眼。
“边军的穿云炮,果然奸细还在庄里。”一见那穿云炮响,救火的人颇有些慌乱,马占魁提起自己的弯刀道:“我去把那人捉出来,先砍了再说。”
“晚了。”鲁老实制止住他“那人又不是傻子,难道放炮之后还会待在原地等你砍?他多半是用了什么机关之类,人早就离开了。现在找人没有意义,集合村中所有人,连夜转移。”
“现在太黑了,转移怕是不方便吧,要不然还是等到天亮?”马占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这个鲁老实的身份显然不简单。以往自己是小看了他。恐怕这是白明光在村子里布的一手暗棋,如果有人要反对他,他随时可以用这个不招人注意的老者来逆转局面。
可这个时候夜色已深,即使是官府行军,在夜间也不容易掌握部队。如果是这些乡民连夜进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财物,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掉队。所以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这种行军损失太大,如果能拖延到天亮,损失能减少很多。
鲁老实冷声道:“等到天亮的时候,村外就都是官军了,到时候一个也走不成。现在鸣钟,集合老少,立刻开拔。带不走的东西,就都砸了。告诉大家,这次要做好长期进山的准备,官军这次不会像以往一样走个过场,说不定要折腾很长时间。”
白明光道:“干爹,离开您老这位山神爷,在山里怕是不好活……”
“我要把那只老鼠找出来,解决他。然后,再去找你们,我一个人速度快,找你们不费劲。”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人,而是从废墟里寻了把锄头,直接来到一处烧塌的草房之前。用锄头分开那些废物,接着在地上刨了起来。
马占魁还想再说什么,白明光已经挥手道:“立刻敲钟,集合所有人。在场的,回去收拾东西。每人只有一顿饭的时间,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加紧行动。”
祠堂前面那口大钟被敲响,整个村里的人都行动起来,往祠堂前面聚集。对这一切鲁老实混若未觉,只是在那里刨着地。直到他的锄头碰到一件硬物,他才顿了一顿,接着连续几锄,再一猫腰,从这土坑里,抱出一口铁箱来。
这箱子已经班驳不堪,砸开上面的锁,掀开盖子。里面乃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皮甲,一顶赤帻,一条皮制头带,而在皮甲下面,则压着一口连鞘钢刀。这套东西他已经埋起来多年,如同当年的一些记忆,也都随着箱子的出土,而渐渐苏醒过来。
“鲁头儿,使的好刀法啊,一个人干了十三个鞑子,夜不收里,你得算第一条好汉。回去之后怕不当个队官?”
“打完这一仗,我只想回老家成亲生娃,这兵,咱不当了。”
“当家的,我知道我的相貌丑,可是我会好好伺候你,一心一意的跟你过日子,不管是穷是富,我都认了,等过几年,我想我们也能富裕了。到时候多收几斗粮食,你还能娶个小的。”
“当家的,吃饭了。”
“这种活都是女人的活,怎么能让男人做。放着,我来就可以了。”
“当家的,我给你缝了衣服。”
“孩他爹,你快看,咱的娃生的多壮呢。”
那个虽然丑,但是跟他一心一意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现在就躺在院子里,头被砍了下来,身上烧的乌黑。而同样发黑的断头尸,则是他鲁家唯一的香火,自己那虽然有些呆傻,但仍被自己看做心头肉的儿子。
在这乳白色的月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儿子小时候,张着大嘴憨笑着朝他跑来,用那不太清楚的口齿叫着“爹!爹!”自己曾经认为美好的生活,就这么……都没了。
手点绷簧,单刀出鞘,虽然尘封多年,宝刀锋利依旧。鲁老实胸中只觉得积累了无数郁气,忍不住仰天一阵长啸。当年名动三边,荒草谷夜战,单丁破围,手格蒙古鞑兵十三骑的快刀鲁煞神,在今夜醒来!
第三百零五章血夜(十一)()
猛然间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向这边掩过来,他一手扶刀,身子警觉的回过去。见白明光、沙千里二人也已经收拾的利落,各自提了兵器就站在倒塌的篱笆墙外头。
白明光道:“干爹,我好歹也是这恶虎庄的大庄主,捉老鼠的事,怎么也得有我一份啊。”
“大家兄弟一场,这种事,怎么能扔下我?”沙千里手中的双刀互相敲击着“来了庄上这么久,今天晚上才知道,老爷子原来就是大名鼎鼎鲁煞神,说起来,我当年进江湖时,就是想要学着您的样子,做您做过的事。不就是捉老鼠么,这事算我一个。”
“你们……你们啊。”鲁煞神二目含泪,半晌后才摇头道:“你们这几个小子,真是不听话。既然你们决定了,那咱们就一起出手,把这老鼠找出来,千刀万剐!”
几个人在院子里,鲁煞神此时并没急着去找人,而是问道:“刘三家那两条狗牵来了么?要找人的话,最后还是得用那畜生。它鼻子灵,得用它找人了。”
“刘三和他家里的,都没来。”白明光道:“方才敲钟之后,集合人手时,发现村里少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刘三,一户是王牛子的家,两家人,一个没来。”
“一个没来?”鲁老实目光一寒“那两家人里还有女人和孩子,这是下的绝户手么?官府中人,一般不用这种绝户计来着,难不成是江湖上的?刘三家里养着两条好狗,王牛子是有名的夜眼。看来他对村里的情形清楚的很,收拾的都是有用的人,咱们过去看看。”
村民转移的工作,已经由马占魁全权负责,这三个人提了兵器一路来到刘三家外。白明光小心的走入院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刘家那两条狗,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倒在血泊里。
他飞腿踢开房门,发现房门并没有闩死,只是虚掩着。刘三倒在门首,手还扶着刀柄。想是他看到火头,听到锣声,想去救火的,结果一开门,就被人迎头劈了一刀结果了性命。
刘三的女人被砍死在床边,在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弩。只是刚刚上好了弩矢,还没来得及发射。这女是村里有名的母大虫好箭手,可惜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人给解决了。
而刘三的几个孩子都未成丁,但是找了几圈也找不到人,不知道到哪去了。鲁老实道:“去牛子家。那是村里的神射手,如果能伤了这个老鼠,那咱们就好办了。”
可等到王牛子家时,发现的也只有尸体。王牛子的头脸上满是石灰,显然来人知道他的手段,为他特意准备了石灰包,用暗算的伎俩,解决了这位优秀的箭手。而他的父母都被砍死在房里,两岁的孩子被摔成肉泥,他新过门不到一年的老婆,则不见了踪迹。
“牛子的这个婆娘,也是去年刚抢来的,好象是那个跑单帮的老客带的土娼?”鲁老实回忆着那女人的身份,那是个土娼还是个什么身份的说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正路数的女人,否则不会跟着男人到处跑买卖的。
那老客不知道这里的情形,雇了恶虎庄的人当挑夫,结果人就被沉了黄河,那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女人,被分给了王牛子这个射手做夫人。
“这孩子,是那女人杀的。真是个狠心的贱人,连自己生的都杀。”鲁老实检查了一下,做出了论断“王牛子的爹娘,也是那女人动的手。她拿着石头,生生砸死了这两个。早知道当初就该宰了她,免了这个祸害。”
他检查了一番之后道:“仓房的钥匙也被他们拿去了,我想,人应该就在那里吧。”
恶虎庄也曾经建有一个库房,用来存放平日劫掠所得的物资,包括他们会存一些粮食,预备着渡过灾荒和没有生意的时节。只是后来围绕着库藏的多少,以及分配问题,大家爆发了不少矛盾,甚至差点内讧。
到最后,战利品只能随劫随分,那仓库也就废弃了下去,连钥匙都有好几个人有。没想到,来的人,居然就藏在自己这些人眼皮子下面?
仓库外头,三个人看着这座废弃破旧的仓房,沙千里摸出了火折子“我放一把火,看他出来不出来。这人带着两个女人,走不快的。外面所有的出路,我们都放了人,如果他想溜走,我们这里一定可以得到消息。关门打狗,我最喜欢了。”
鲁老实按住他的手“别放火。我要亲手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柱子和柱子娘报仇,如果放把火,就没意思了。你们跟着人进山吧,这人我一个人就能对付。”
村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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