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渼儿忙将金签夹回原处,把书合了起来,递给海滨,扭过头就跑出门。
海滨望着过道镜子中脸色诧白的自己,满眼的泪光仿佛在述说着自己这几年来的所有心酸和悲凉。
复读三年,都因为钱的缘故没有上成大学,而越复读,分数越不理想:从第一年高考差几分,直接变成了第三次差几十分。
女子无才便是德,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望着铁钎子门外逗着蚂蚁玩的小丫头,无奈的抹去了大眼睛内的雾气。
秦渼儿,你的父亲太优秀,今生你都将逃不出他的阴影。
海滨绝望的闭上了眸子。而泪水,立马滑落。
她心中对秦渼儿说的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说着自己呢?
有着光芒万丈的父亲,一个小女子又能有哪般作为呢?
可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不能,所以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啊……”
她再也不想假装坚强下去,于是躲在门后掩面大哭起来。她不要隐忍自己的委屈,不想去在乎乡里人是否会听到自己的哭声。此时,她只想发泄自己内心的忧伤。
她早看透了世态炎凉,早知道一个故事里需要各种各样层次和立场的人物,才能让一本书成为完美的杰作——而这,就跟现实生活是一样的。
家国天下,社会成因,何尝不是需要形形*的人儿?
也许某一天,自己从小喜欢的人,自己从小敬重的人就会成为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物。在国和家的抉择中,一个小女子是否要像大丈夫一般选择:今生和后世,多滑稽和可笑的抉择。
“难道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日期吗?”
“难道有人想要在华盖之日投生吗?”
“她出生那天刮起的妖风,难道是上天安排的吗?”
“书上不是说,刮风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吗?怎么能跟封建迷信扯上关系呢?”
……
如此,海滨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
“噹噹噹……”
楼下的一个套间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海滨收住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叫住了在院中玩耍的秦渼儿。
秦渼儿见小孃哭肿得像桃子的双眼,立马就流出泪来。
小孃厉声道:“把眼泪擦了,别动不动就哭。记好,你是一个坚强的女生,你要让你父母为你骄傲,让所有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为你自豪,你要成为四里八乡为民服务的标兵。”
秦渼儿不懂这话的分量,委屈的忙擦拭掉腮畔的泪水,点了点头:“嗯。”
第四百一十六章 秦家老丧()
海滨看了看楼梯间挂着的时钟,已经下午六点,淡淡道:“渼儿乖,你爸爸妈妈快回来了,你的作业还没写完。”
秦渼儿忙丢下手中的小树枝,低着头,噘着嘴就往铁钎子门内走,坐到小板凳上,拿出一本幼儿画册,用半截铅笔歪歪扭扭的写着数字。
海滨莞尔一笑,淡然离开。
过了不到一小时,就听到隔壁传来哭声:“妈,怎么了?”
“快不行了,走,去地里叫他们都回来。”
秦渼儿听到二婆婆和三婆婆的对话,忙放下手中的笔,从后门出,跨出大龙门,右转进入了过道门,就小跑往秦老夫人的房间跑去。
“咔嚓!”
她推开那扇古老的镂空木门,只见一银色的酒杯还在木地板上打转。
“噹噹噹……”
酒杯中零星的有着几点液体,随着它的旋转在地面溅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圈。
“祖奶奶……”
此时,二婆婆和三婆婆都出了门,整个大院子空空荡荡,没有声响。
秦渼儿望着床前的踏板上放着的一双小巧的黑色绣花布鞋,心道:祖奶奶也许睡着了,是猫儿打翻了桌上的酒杯吧!
只见她转身欲走,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虽然她此时还不到三岁,但因从小跟祖奶奶较亲近,所以并不觉得害怕。
她挠了挠稀疏的几根黄头发,心中想了想:明明桌上只有茶具,哪里来的酒杯呢?而且,这杯子的距离同桌子也挺远的呢。
想到此,她立马转身再次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房间:明朝时的驯鹿立体雕花木床,被紫色的锦缎床帘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祖奶奶在里面干嘛。
而右边的一个黑漆大木箱上挂着一把大锁……就这一眼,她就发现了异样:平时这大箱子都是锁着的,可今日为何却开着呢?
尽管她一直对这大箱子中的东西深感好奇,可今日却并不想去一窥究竟。
她继续打量着其他地方:桌子上的梅瓶正插着几株粉嫩的桃花,而旁边的紫砂壶冒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看那两个放在茶盘外的杯子,她断定方才定有人来此……就算平时二婆婆三婆婆等在床前伺候,祖奶奶也不会用这蛋瓷壳的杯子招呼她们喝茶的啊。
这里鲜少有人作客,更何况还是直接来祖奶奶屋里呢,会是谁呢?
五伯他们都去上学了吧。
哎,当真蹊跷。
突然,床上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呃……”
这一急促而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秦渼儿一个箭步上前,撩起帘子,只见祖奶奶躺在床上:消瘦而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嘴巴大张,口吐白沫,眸子怒瞪,异常狰狞。
“啊……”
她本能的捂住了嘴巴,闭上眸子慌忙往外跑去。
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帘,在她的身后,不断的飞舞。
“祖奶奶怎么了啊?”她大声的哭叫着,此时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连一个词汇都没有,独独只剩这一句话。
风很大,她就傻傻的坐在过道门那一尺高的门槛上,依靠着原木大门,不停流着泪。
左侧牛圈内的黄牛“哞哞”的叫着,前方的水池内几条红鲤鱼仿佛很累,一动不动。
大门内的梨儿树随风招摇,仿佛在迎来送往某种肉眼看不到的神秘灵体。
突然,秦渼儿感到天旋地转,阴风阵阵,尽管太阳还没有落山,但她不停的打着哆嗦,心中呼唤:好冷,冷得想要穿上冬天的花棉袄。她静静的坐在过道门槛上,一动不动,仿佛整个大院子都异常的阴森恐怖一般。让她动不得身。
突然,她中邪般跑进了大门,看着花台里开得妖娆的樱桃花,树身上流出的琥珀液体正好黏住了一只红蚂蚁。
“有人吗?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可没有人回答……
恐惧,袭来!
秦家大院,渐渐被恐惧吞噬。
秦渼儿心里异常慌乱、烦躁,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却不敢——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那古朴的楼梯口,离她此时不到十步之遥。可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无比,无法挪动。
心脏发出“咚咚咚”的急促声,让她不得不放弃离开此处的念头,站在太阳的余晖中,感受光线带来的温暖。
她望了一眼那没有阳光照耀的阴冷过道,顿觉那地儿仿佛完全被死气笼罩,心生忌惮。
视线游移,落在了自家后门前,她不禁自问:要不躲进房里?
可心底冒出了一个声音,决然道:不,不要,不要过去。
“啪!”
她浑身无力的瘫坐而下,屁股直接落在了硬硬的水泥打成的晒坝上。
奇怪的是,她没有感到疼痛传来。
只见她一个匍匐而下,趴在有着鸡粪的地面,直接哭到睡了过去。
紧接着,秦老夫人的几位儿子媳妇都回到大院中,鱼贯进入老夫人的房中——都没有注意到大房院坝里睡着的孩子。
“呼呼呼……”
突然,从秦老夫人的房间中刮来了一阵阴风,撩动了屋外几位美妇的齐肩黑发。黑色的发丝随风乱舞,遮挡了她们本就模糊的视线。
大媳妇张文秀、二媳妇王兰,三媳妇杨慧都站在门口,等候着自己的丈夫在房内听老夫人最后的遗嘱。
她们呆滞的看着夕阳西下的绚烂天空,眼眶中却不自禁流淌着泪水……
“呜呜呜呜……”
秦義天和妻子蒲秀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儿。
穿着绿平绒西装的蒲秀停住自行车,一见趴在地上的女儿,忙上前抱了起来,回到家中给她洗了手和脸,放到堂屋中的布沙发上,用毛巾被盖起来。
“还磨磨蹭蹭的干嘛,婆婆过世了。”秦義天走进屋,就大吼起来。
蒲秀那清秀的脸庞上,丹凤眼内水波流转,秦老夫人对她格外照拂——毕竟她并不是本乡之人,而是在七岁之际,才从外地搬迁来大祠堂的。
蒲秀走出自家房门,正遇到大嫂,“唐姐,婆婆她……”
唐凤茹皙白的脸蛋透着红润,她含泪而答,“这都是第二次了。上次入棺而活后,一直心绪不好。肝炎这病,很是难治。幺爸从绵阳买了那么多药回来,还特意从部队带回来的特效药都没见好转。她老人家心疼钱,觉得都八十几的人了,没必要再浪费钱治病。”
陈启燕抱着儿子从娘家赶回来,道:“刚听人说起,就忙着回来了。”
各房的孙子孙女都陆续从各乡镇赶了回来,还有从什邡洛水赶回来的外孙女和外孙婿。
……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临终之言,毕竟这是秦老夫人第二次寻死。
第一次死了后,请了客,尸体都入殓进棺,就等道士先生来封棺之际,守灵的三媳妇杨慧却听到她的喘息声,将她从棺材内扶了出来,搞得请来的宾客都怪不好意思。
想必秦老夫人死后重生后,在家郁郁寡欢,总觉得不好意思:明明都放了落气炮,却又活了过来,这哪里还有脸面出门见人。
加之她本是缠了小脚的民国时期的小姐,不大出门。八十岁之后会给末孙些缝些帽子,帽子上钉一些玉片啊,蜻蜓啊之类的小花样。或者帮孙媳妇些捆菜籽桩桩——因为这屋头的人啊,要出去帮社队修路建房,又要修学堂工厂,更要去工厂上班等等。女人家跟男人一个样,忙了外面要回家忙屋头,还要带娃。
都笑话说,秦家娶媳妇,不仅要选乡里数一数二漂亮的,还要勤快能干的。
没几家人愿意把自家女儿嫁到秦家来。嫁来不是受累吗?又不是娶佣人奴隶!
这时,只见穿着粉色麻纱衬衣的米芝坐在阳台上,怯生生的望着阳台下的人群。
她是大房的四媳妇,新过门,长得嘛格外漂亮,就像电视里的电影明星一般光彩照人。只见她坐在被夕阳眷顾的阳台角落,用涂了红指甲的手缕着湿哒哒的发丝,无助的望着天空中渐渐西斜的太阳。当那能给人带来温暖的红色光团悄悄躲进房顶后面时,她彷徨无措的看了眼楼下二房的院坝——人山人海挤满了人。
因她是新媳妇,并不认识多少亲戚,也不好意思出去跟人搭话。
突然,秦渼儿在楼下堂屋叫着“妈妈,妈妈……”
米芝一听,忙下了楼,将蜷缩一团的秦渼儿抱了起来。
“乖,大女乖哈。快睡,米嬢抱着你睡哈。”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打着秦渼儿,哄着她睡觉。
可隔壁院坝里,吵吵闹闹,哭喊声震天响。
……
一切都按照村里的风俗进行,闹了几天,跪了几天,才下葬。
最后一天,又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各房孙子孙女及末孙些化了妆,拍了全家福和姊妹照。
老丧,并不那么让人痛苦,也许就是因为是老丧。小辈们更不知晓什么,对于祖奶奶的记忆也是零星有限。
而四房因为工作却不能回老家——生活在那个时代,国家的工业建设为首要任务,每个人都得以集体荣誉为己任。
没有任性和拒绝。
可偏偏秦老夫人的三儿子,本让去二重厂工作,可他却任性的偏偏不去,非要在家开荒和种那一亩三分地。
与此同时,韩冰从王云庙走了出来,赶到大祠堂问起了王清秀,这些刚散席的人看着挽着发髻的韩冰都大感意外。
“二支渠边去问。”
韩冰微虚杏目,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他看着河边一篱笆做的大门,看了眼那块地,总觉有青烟缭绕覆盖,轻声问道:“王嬢嬢在吗?”
因病退休在家的蒲大爷走出门外,看了眼道士模样的韩冰,回道:“卖豆腐干拜菩萨去了。”
韩冰看了一眼蒲大爷,就觉他深不可测——不仅是因那如同啤酒瓶底一般厚得眼镜,而是他身上内敛的气息,让人不敢小觑。
第四百一十七章 韩冰进城()
蒲大爷脸型瘦长,一身军绿色服装,看起来像黄埔军校的衣裳。
韩冰拱了拱手,轻声道:“大伯,三年前在王云庙晚生遇到了王嬢嬢,当时她说若有难处就来此地寻她帮忙。”
蒲大爷一听,淡淡道:“这事她说过,可没想到你现在才来。若你没法在王云庙生活下去,可建议你去绵阳找海灯法师。”
“海灯法师?”韩冰不解。
蒲大爷笑着说:“若你怀疑他的实力,可先去绵竹人民公园内进门左手边的一个墓碑看看。”
韩冰听这话,更加难以理解,淡淡道:“绵竹人民公园?”
蒲大爷笑着说:“从此路直走左转,二十二公里后会看到一个玉妃雕像。以玉妃雕像为正中,有五条路可选择,你走西北方向的路便可到公园。进公园需要五毛钱门票。到时候你进去可看见一块刻着‘绵竹’二字的石碑,再左转,就可见一座才移来的墓,而墓碑上的字则是海灯法师刻的。到了那里你再寻人问他的踪迹便可。”
韩冰将蒲大爷的话演化成地图刻在了脑海中,拜别而去。
蒲大爷忙叫住了他,道:“你等等。”
说完回屋拿了一包豆腐干出来,递到韩冰手中,嘱咐道:“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一包豆腐干可以路上充充饥。”
韩冰不好拒绝,毕竟他不知晓要找海灯法师还需多长时间,有吃的总比饿着只喝水好。
所以他将豆腐干收入了布包中——其实在王清秀离开王云庙后,就跟卧云庵的师兄些讲了韩冰的事。各位老太太闲着没事便帮忙做了些衣服和吃食送到王云庙去。
这人啊,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拥有无限的慈悲心。也只有经历了某种阅历,才会包容万千。
蒲大爷看着韩冰单薄的身影有着淡蓝色的气场外泄,淡淡道:“开光期,总会惹出是非来的。”
说完,他回屋关上了竹篱笆的大门。
韩冰按照蒲大爷的说法,来到了绵竹城区。虽然路上有拖拉机及最老的小公车,但是韩冰却没钱,又不认识人,只有赶十一路公交车。
对于外乡人,也没有人认识韩冰更不敢主动搭他一截路——毕竟韩冰的扮相,一看就是世外高人的模样。
“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城里,看来王嬢嬢老伴也是个实诚人。”韩冰望着眼前裸。露上身的白色玉妃雕像,饶有趣味。两深棕色的男人缠绕其下,将美丽的白玉雕像高高举起。
韩冰不解其意,忙着往西北方向而去。
当来到大西街交叉路口时,一眼望到香火繁盛的“祥符寺”,其前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老者担着箩筐,喊着:“甜水面,豆花,凉面!”
还有个身穿灰布短打的老者挑着草鞋,在寺门口歇凉。“买草鞋了,手工编织文草鞋。”
韩冰走上前去,本想找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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