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傻笑的新娘,突然身子一软,歪歪斜斜的就要倒下,王华急忙上前扶住。
元婆迅速将红布口袋扎进,走到院坝下面的三岔路口,叫人挖了一个坑,将口袋埋了,并在上面插上三炷香,然后神神叨叨的挽着诀法,嘴唇快速地张翕,念叨什么没人听懂。
忙完这一切,回头对王筱雪说:“三天之后再刨开,鞋子还是好的。”
一双高跟皮鞋,怎么说也要十多二十块钱,真皮的、高档一点的要二三十,的确舍不得丢掉。
再回到堂屋来看新娘子,已经换了另外的新鞋。还是皮的,不过是灰色的,没带跟。
新娘云里雾里地看着新郎,看样子的确恢复正常了。我不由得佩服元婆,只是不知道他的这招,用的是哪个门派的驱鬼法术。
回去和三公有得摆的了。
新娘的确好了,羞怯地看着王华,等着当司仪的老婆婆喊“一拜天地”,双双就朝神龛跪下。
这个流程不是端公做的,我懒得管。老婆婆继续喊“二拜高堂”,王永福的老伴立即又扯着呆呆站在一边的王永福,跑到神龛面前的长条板凳上做好,一对新人急忙跪下。
这个时候我突然一惊,这王永福,动作僵硬不说,他的脸怎么比之前更黑了。
仔细一看,我三魂就吓掉了二魂。
王永福的眼珠,居然不会动了。
元婆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端倪。
新人磕了三个头,然后夫妻对拜进入洞房之后,王永福还在呆眉呆眼的坐在板凳上。
人们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染了,都涌进新房里去和新娘“说四句”,没有人去理会王永福。
洋洋喜气,差点冲翻了王家房子的草顶。
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新房就是堂屋左侧的厢房,里面人很多,一个小孩挤不进去,就依着门框,脆生生地说着“四句”:
脚踏新人房
手巴新人床
喊声新嫂嫂
拿点葵花尝
人们就咯咯咯的笑……
然后是一个顽皮的年轻小伙子,大概是王华堂弟之类的人,说着带着荤味的“四句”:
天上乌云摞乌云
地上灰尘摞灰尘
媳妇洗碗碗摞碗
睡到半夜人摞人
人们又发出一阵放肆的哈哈声。
王筱雪不敢听这些所谓的“四句”,十六岁的女孩,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儿,正是羞涩的季节。
我喜欢听,更是喜欢一边听着,一边用目光透视王筱雪的身体,幻想着无数可能。
站在堂屋门边的王筱雪,不去听四句,缘于女孩的羞怯。但是人性的本能,还是让她有点想听,于是就稍微站远一点,既又听到了,也不会被人笑话。
突然间发现我邪恶的目光,脸上顿时闪出两朵红晕,怯怯的掉头走开。
不过也没有走远,就站在院坝旁边,似乎等着送我离开。
我顿时伤感起来。
王筱雪,我已经不是诗人,更当不了你期望的作家。初中时候名噪校园的闵得权,此人一死。
我现在叫慧茅。
“此人一死!”
身后突然传来元婆阴阴的声音,气声一般,但是我听见了。
一回头,元婆正贴着王大明的耳朵,小声地说话:“果不其然,忧伤煞在他的身上,现在已经摄走了他的魂魄。”
我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王永福的脸已经黑透,像一根木炭独孤地杵在板凳上,身子直挺挺地靠着神龛下面的墙壁。
本章完
第10章 无所畏惧()
刚刚还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里的人们,顿时又陷入了惊恐和悲痛之中。
当元婆将一块黑布罩住王永福头上的时候,很多人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等元婆把黑布一掏开,王永福就像一根枯柴一样栽倒下来,王大明急忙上前搀扶,但也无回天之力。
元婆用力太紧,还扯掉了王永福几根头发,然后双手一绞,就将那块黑布的四角收拢捏在手里,死死地攥着,像抓着一个黑口袋。
我分明看见“黑口袋”正在蠕动,里面像裹着一只鸽子。
元婆攥着黑布就跑了出去,也不管王永福的死活。
倒在王大明怀里的王永福,脸上袅袅飘起了一片黑云,然后聚成一绺黑烟飘出了堂屋。
王永福的脸是恢复了正常人的肉色,可是人却没有了气息。
眼睛还睁着,下巴就像脱臼了一般,嘴巴已经散架。
王大明腾出一只手,抬了几次王永福的下巴,但终究无法把他的嘴巴合拢。
“大哥……”
王大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悲鸣。
“爸爸……”
王筱雪嘶吼一声,几个箭步跨进堂屋,一跟斗就跌倒在王永福的面前。
我的心一阵绞痛,此刻,我真想把王筱雪拥入怀抱,什么都不去想,静静地温暖她,让她少一些寒冷和悲伤。
或者,我也陪着她痛哭一场。
但是,我却不敢上前,连安慰的话也不敢说一句。
还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怕王华。
王华果然是买了匕首的。
当他听到妹妹的哭声,从堂屋右侧的厢房里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倒在王大明怀里、已经咽气了的老爹。顿时转身跑回房间,一分钟不到,就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朝我冲了过来。
人们一阵惊呼,很多人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我这才惊醒,象征性地往堂屋外面退了几步。
“烂厮儿,看老子今天不穿了你,就不是人养的。”
这个“日古”的王华,还算是一个男子汉,无论是对他妹妹、老婆,还是对他老爹,都算是一个男人。
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仅仅一个上午,王家就出了这么多事,我不能再给王筱雪增添悲伤。
我一旦出手,王华不是断腿就是折了胳膊,王筱雪更是恨死我了。
我只有勉强躲开。
于是我就朝院坝里跑去。
但是我错了,我这一逃,更是激怒了王华。
隔着五米距离,他朝着我的后背就甩出了匕首。
“啊……”
我被一片惊呼包围。
没有办法了,我不能在这样忍下去,即使被我父亲知道,大不了又是一顿狠揍。但是现在,惜命要紧。
我的功夫虽然不济,但是要一脚踢飞的王华扔过来的匕首,或者将匕首一把接住,都不是太难的事情。
我得亮一手,先把这个疯狂的男人镇住才行,要是他继续发疯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出事。
我站定过身子,死盯着飞过来的匕首,目测着匕首逼近我的距离,然后侧身,准备抬腿……
“唰……”
这时却听见一声响,一道影子从眼前飘过。
“啪”的一声,匕首就掉在了地上。
然后那道影子在地上弹了几下,溅起了许多雪花。
我定下神来,才看见还在雪地上弹跳着是一根青藤。顺着藤条看去,就看见牛哨鞭,再顺着牛哨鞭看去,就看见了闵振超。
一瞬间,我的眼窝开始发热,有泪水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
但是我忍着,没有和闵振超打招呼。
自从我当上了端公,就和闵振超成了路人。
王华被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只有我例外。
说起来,闵振超也是周边几个村子的名人。
立即就有人恭敬地和他打招呼。
“闵医生,快来坐!”
人们都只知道我是三公的徒弟,却不知道我和闵振超的关系,没有人能对得上号。
闵振超唰的一下收起牛哨鞭,将五尺长的青藤和两尺半的红刺木鞭棍裹在一起,捏在手上。
然后当真就在堂屋门口的一掌板凳上坐下了,还翘起了二郎腿,傲慢地问:“咋回事?”
王华满脸愤怒,却一时半会答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难不成他敢说我害死了他爹?
第一,回个喜神就会招来忧伤煞,从哪个角度都说不过去,这忧伤煞,又不是我带来的。
第二,我之前就已经把话说开了,元婆和王大明不让我杀鸡驱走那只欢喜鬼,出了什么事和我无关,当时王筱雪也承诺了的,在场的人们都可以作证。
第三,你王华非要说是我害死你爹,有本事就去报警,有本事把我送进监牢,看看警察和法官咋说?
回一个喜神,也算不上是封建迷信,官方找不到帽子扣我。假如我一个端公能害死了人,不是就承认这世间有鬼怪了吗?不管是警察也好法官也好,面上都是无神论者,等于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再退一步来说,倘真我有那害死人的本事,更是没有人敢招惹我的了。元婆当年杀了人,还不是关了一个星期就放出来了吗?
难道我还不如元婆?
当然没有人知道我的厉害。
现在看来,是元婆和王大明摊上大事了。
没人回答闵振超的话,估计是一言难尽。
这一言难尽的意思不是说不完,而是真难说。
王大明自然也认识闵振超,自然也不知道我和闵振超的关系。
只见她一脸讪笑走过来,猫腰站在闵振超的面前。
我一时情绪复杂,既为闵振超的霸气感到骄傲,又为他的跋扈感到不服。
“哦,闵医生,是这么一回事,今天这个小端公来给我侄儿回喜神,结果呢……”
王大明在字斟句酌:“……回完喜神之后,先是新娘疯了,然后就是……我大哥……唉……喜事变成丧事了……”
“哦?”
闵振超威严地看了我一眼,王大明的头又低了一些。
但是我不怕。
我轻蔑地说了一句“关我屁事!”然后把脸侧开。
此话一出,围观者顿时愕然:
这个小端公,之前还客客气气的,现在怎么说话的,难道不知道闵振超的身份吗?
闵振超的身份,说好听一点是一个赤脚医生,实际上还是一个农民。有人生病,有人请他,他就帮人看看病,无人生病,或者无人找他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的干农活。
反正又不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反正又不拿国家一分钱的工资。
王华似乎从我的反应里再度遭到刺激,准备煽动更多人和我对立。
“闵伯,就是他害死我家爸爸的。”
原来王华也认识闵振超?
这样胡说八道,冤枉老子之前还把你当男人看了。
本章完
第11章 缘何忧伤()
“王华,男人可是站着屙尿的,说话要对得起胯下的那玩意儿!”
我恶狠狠地盯着王华说:“我有害死你家爸爸的本事,还在这里混个球啊,累球半天得你三块钱。老子不如直接加入国家的特种部队,想要哪个死就要哪个死,打倒美帝国主义,日本鬼子,解放台wan,还需要那么多人干什么?老子一个人就把敌人全部消灭,老子直接当将军去了……”
王华咬牙切齿的又要蠢蠢欲动,不过刚才看见“闵医生”一鞭子就打掉了他掷出的匕首,不免又有所忌惮。
闵振超也不再问话,慢吞吞地对王大明说:“回一个喜神,咋就整出丧事来了呢,这事……恐怕另有蹊跷。”
王大明立即得到了鼓舞,不跌地说:“的确蹊跷,的确蹊跷,我大哥是惹上了忧伤煞,命该如此。”
闵振超突然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按理说,办红喜事,来的都是欢喜神仙,怎么就惹上了忧伤煞?”
这时,元婆从马路上走上院子,手里已经没有了那块黑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掉忧伤煞的。
看见闵振超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屋门口,元婆就嗤嗤笑了一下。我心里一凉:元婆,终究还是一个疯子。
闵振超也看见了元婆,也是吃了一惊,眉毛一挑,急忙站起身来,却一时无语。
元婆的笑却和之前的不太一样,虽然也发出“嗤嗤”的声音,但是表情不是那么夸张。只见她潇洒地捋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头发,阴阳怪气地看了闵振超一眼,就走进了堂屋。
已经咽气了的王永福,正被几个原本是前来帮忙办喜事的男性村民摆弄着坐在一张椅子上,准备开始剃头。
我们乡下的规矩,老人去世之后,首先就是要洗簌,男性还要把头发胡子剃光。做这些事是时候,孝子要跪在死者的面前烧倒头纸,晚辈女性得哭丧,这哭法也是很有讲究的,像唱歌一样,得有韵律。
民间传说,死者咽气的时候,假如不给他烧倒头纸,死者就没有钱上路,魂魄就会都留在家里,最后变成厉鬼;假如没有人哭丧,来世会变成哑巴;如果不把头发胡子剃光,魂魄就会被牵绊着难以超生。
最关键的一个讲究,做给死者穿的新鞋,的在鞋子的后面补上一根带子,寓意“有后代”,万世香火绵延不绝。
刚刚当了新郎就变成孝子的王华,跪在地上给他老爹烧倒头纸,一脸泪水。
王筱雪的确在哭,不过不像其他乡下女子哭丧那样,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她是在没有章法地嚎啕,哭得双肩颤抖,嘴唇抖索;哭得我的心一阵阵刺痛。
按照民间习俗,这种哭法是不正确的,得用调子把哭的内容哭出来。有本事的人,可以把对死者是缅怀和哀思编成孝歌,从正月哭到腊月。
比如:我的爹啊……呜呜……正月里来正月正……呜呜……想起我爹好伤心,爹爹抛下儿和女……呜呜……驾鹤西去成仙人……
这样的哭丧,王筱雪自然是不懂的。
但是乡下的习俗,这个程序又是必须的。
好在王家还有不少其他亲戚,王华的一个堂姐正好在现场,立即跪在王永福的跟前扯开了喉咙:
天皇皇来地皇皇
今天给叔穿衣裳
闲时穿衣去吃酒
今天穿衣见阎王
菜油点灯青又青
今天给叔来点灯
闲时点灯来照亮
今天点灯见阎君
……
看来这个女人是专业哭丧的,数起来一是一二是二,既押韵又有内涵,调子也是悲悲戚戚。
仔细品味,不觉让人肝肠寸断……
王家的喜事突然变成了丧事,在场的人都难免悲伤。但是元婆却与众不同,东张西望,痴痴笑着,一副释然的样子。
“师妹……”
王大明红着眼睛,把元婆拉到一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意思是叫她不要在这种场合过于放纵。
王大明和王永福共一个爷爷,也就是说,王大明的爹和王永福的爹是亲兄弟,所以算是很亲的堂兄弟。王永福死了,王大明自然也很悲伤。
元婆却不屑地“嗤”了一声,又潇洒地捋了一下头发,贴着王大明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他寿元已尽,和忧伤煞没多大关系。”
王大明一听,突然如释重负一般,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还好,忧伤煞缠住的是他了,要是缠住别人……”
不料元婆摇了摇头,看了王筱雪一眼,说:“这个忧伤煞,原本是附在她身上的……”
接着又看了我一眼,神秘地说:“不过着小端公一出现,忧伤煞就逃离了那姑娘的身体,慌乱中附在了她老爹的身上,倒让一个死人撑了一炷香的时间。”
“什么?”
王大明不觉大惊失色。
我也吃了一惊,原来王永福已经死了起码半个小时了,是忧伤煞撑住了他的身子。
难怪他的脸一点一点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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