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本能的皱起了眉头,狄方行回头看了眼她脸上的神情便暂且没有戳破她的身份,只是下一刻,便听人群中有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么?可真是巧呢!当年那位救过人的卫天师就在这里呢!”人群中一位粉纱襦裙的少女朝着她摇摇一拜,“见过卫天师,请卫天师救谦之一命!小女必有重谢!”
周围议论声起,身上立时多了不少视线,狄方行见状,低声对她道“这是陈硕先生家的小姐。”
还真是“有缘”!卫瑶卿瞟了一眼陈家小姐,见确实如裴宗之所说生的肤白貌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眼下美人正脸上带笑的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开口问话。
不过,卫瑶卿却没有与她相交的意思,只是神情淡淡的看向那位眼珠乱转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大抵本想推脱给符医,然后想借机溜走,只可惜没想到的是她就在这里,此时对上她的目光,笑的干巴巴的眼珠乱转不敢同她对视。
卫瑶卿走了过去。
那老大夫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出声道“卫……卫天师,小民……啊!”
“你这手没折。”在老大夫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抓住他的手道,“想要不担事的溜走,演戏也要演全套,现在我帮你折了。”
当然不是真的折,只是脱臼了而已,又在老大夫一声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治好了他的脱臼。
议论声渐渐平息,方才若说看向她的目光是好奇、惊讶的话,现在便带了几分恐慌了,毕竟一言不合“折人手”的天师怎么看都不像好相与的。
“怎么不见你们拿孙公杨公作筏子,偏拿本天师做筏子,是觉得本天师好欺负么?”卫瑶卿瞟了一眼那位失了笑容脸色尴尬的陈家小姐。
突然点出她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出风头罢了!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言“恳求她救谦之”,感情不救就是她的错,她见死不救,救了就是她心善出言恳求么?她的便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占的。
“不要拿本天师做什么顺水人情,你的面子在我这里不值钱!”卫瑶卿说着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个叫谦之的少年道,“我在阴阳司所长并非符医,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情况比当年那个好得多,不需要什么符医,去街上找个靠谱的大夫就成。若是能请来太医更好了!”
“至于你,本事不行,也敢胡乱接活胡说八道?”卫瑶卿冷哼了一声,看着那个探头探脑有几分眼熟的老大夫,对狄方行道,“把他关起来吧!就关你那儿。”
狄方行自然不会介意牢里多关个一两个犯人,闻言当下便挥了挥手,准备让人将那老大夫带下去。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不肯走“我又不曾治病,又未治死人,凭什么关我?”
“凭什么?”卫瑶卿一哂,她自被点破身份之后不管是做的事还是说的话都有些摄人,整张脸板在那里,就差明晃晃的在脸上写了“我不好惹”四个字了,此时却突然笑了,因这一笑,身上冷冽的气势顿减,竟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不过这可爱也只一瞬而已,卫瑶卿便敛了笑容,看着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道“你为医者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要是他们几个没脑子听了你的话真将人埋了就是沾了人命,那可是死罪!”
被提到“没脑子”的几个少年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这卫天师一开口真是难听的很。
卫瑶卿看也不看他们,继续盯着那老大夫道“关大理寺让你清醒清醒,好叫你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被人架了下去,卫瑶卿也不以为意,听着他的骂声远去之后,对一旁的狄方行道“也不要为难老人家,就是关久一点,我过段时日会来看看他,待他什么时候学会不乱说话了,再将人放出来。”
狄方行连连点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当下便交待了下去。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那个摔下来叫谦之的少年被领走了,人群散去。
卫瑶卿坐在官差搬来的小几上看着眼前那匹倒地的马发呆。
狄方行问完话,这才走了回来道“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卫天师,我们这就边走边说。”
“我饿了。”卫瑶卿摸了摸肚子道,“狄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好的吃饭呢?”
“谁知道遇上了这档子事!”狄方行也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他也不愿意在查一匹马中毒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只道,“先前煽动百姓闹事的事情已经查到由头了,是一家新开的车马行,最初就是这车马行里的几个伙计连同掌柜纠集起来的。”
“哦?”卫瑶卿抬头看他,“车马行?怎么查到的?”这么快的速度可不是光凭狄方行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狄方行点头“不错,就是车马行。”说着顿了顿,朝她挤了挤眼,道,“吏部的小崔大人、小王大人皆是一等一的人才,且人人脉广泛、消息灵通,不用白不用嘛!”世族如此厉害的关系网,明着不能用,可以来暗的嘛!
车马行的生意走南闯北,各地皆有,这家车马行是一家主店在外地的老店,虽然算不上什么百年老店,但也有几十年了,巧的是其主店就在西南地界。
他当时将城中的暗桩拔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晓会有新的探子入城,但这些探子一时半会儿无法入官府做事,最容易伪装的就是各地的商贩,车马行就是其中一种,且因做车马生意,白日里车马进出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确实是极适合作为探子的一种生意。
回大理寺吃了饭,又确认了一番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被关进去牢牢看管之后,他们便去了那家新开的车马行。门头不小、地段不错,此时入夜远未到打烊的时候,伙计进进出出分外忙碌。
狄方行一行人躲在巷道里看了一会儿,对卫瑶卿道“卫天师,动手么?”
卫瑶卿摊手表示悉听尊便。
狄方行拍了一只蚊子,喂了好一会儿的蚊子,他们早等不及了,是以一挥手。
街上行走闲逛的行人中突然涌进来一群官兵,将人群冲到两旁之后,官兵们将街边正在忙碌做活的车马行围了起来。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惊变(4K章)()
到两旁的百姓被官差隔绝在外,错愕惊讶的看着这突然的一出,发出嗡嗡的低语声。
狄方行没有理会这些百姓,而冲进去的官差此时也将车马行中的伙计与老板制住了。他负着手走了进去,身旁跟着的是个身着常服挽着单髻的女孩子。
“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自然知晓这个女孩子身份怕不是一般人,车马行的伙计在惊呼,老板在里头讨饶喊冤。
“大人,我们小本生意啊!不曾偷抢,为何要抓我?”
“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大人,大人……”
讨饶的声音渐渐变低,车马行的门口堵着大理寺的官差,这堵人墙让外人无法轻易得窥里头的状况,只从老板变低的声音中猜测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理寺在京城的名声还算不错,毕竟先前拔除暗桩一事上虽闹的满城风雨,但百姓也知道这是一件好事,是个“办实事”的衙门,不比林立阳的五城兵马司那样“人厌狗嫌”。因此这一出,百姓的猜测多是站在大理寺那一边,怕是这车马行犯了什么事吧!
有经过的行人神情惶惶的跟那些围着的官差套近乎:“我们家前几日买了他家的马车,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官差一开始没有理会,后来被问的多了,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跟你们有个屁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百姓松了一口气,眼见也看不到什么的,便渐渐散去了。
随着夜色加深、人流渐少,外头又归于平静,不过车马行中却是气氛凝重。
狄方行手里拿着佣契,认真查对了一番,确认这车马行中所有人都被押过来之后,才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向一旁坐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卫瑶卿,道:“卫天师,你要在这里先问一问吗?还是把人押回大理寺再问?”
卫瑶卿诧异的看向他:“狄大人,您问就好,我在一旁看着便是。”
车马行中所有的账本、文书、记录等等一切有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都被官差抬了过来,这些都要弄回大理寺慢慢查验。
狄方行斜眼看向那个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老板,问:“怎么不喊冤了?”
老板张了张嘴:“冤枉……”
“冤枉个屁!”狄方行骂道,“本官也不指望你老实坦白,反正你们这些探子嘴一向硬的很,一会儿让刑部的人来招呼招呼你们,什么时候不冤枉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停了。”
卫瑶卿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
一听“刑部”两个字,那老板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惧意,而那几个伙计就更是浑身颤颤抖如筛糠。
一阵此起彼伏的“冤枉”声响了起来。
“害怕就不要做探子啊!”狄方行说着对一旁的卫瑶卿道,“如此胆小如鼠,陈善竟也将人派过来了,真是好意思!”
“要训练出不胆小如鼠、有勇有谋的探子可非一日之功!”卫瑶卿说道,“眼下两军交战,狄大人先时又拔走了那些老探子,如今这些新手还未训练够格就被派过来了,良莠不齐也是可以理解的。”
狄方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卫瑶卿又道:“不过你也不要指望他们会知道多少了。”
这种新手探子一般都不会知道太多,抓过来也就充个人头罢了。
求饶喊冤声叫的她有些烦躁,卫瑶卿站了起来,对狄方行道:“我到外头去等你!”
狄方行嗯了一声,对官差道卫天师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就是。
卫瑶卿走过门头,越过人墙靠在墙边看着天出神。
今夜月明星稀,并不是个适合观星的天气。眼下她能做的真的不多了,天下相争的主手与成败本就不在她的身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而已。
未老而生倦!她枕着双臂出神,过往如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直到袖子被人拽了拽,抬头,对上的是身边一个官差焦急茫然的模样。
“卫天师,狄大人不见了!”官差道。
卫瑶卿怔了一怔,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稳了稳声音,问那些围着门口的官差道:“你们有注意人去哪儿了么?”
她就站在门边,距离围着门口的官差旁边,相距不过几步而已。
官差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仿佛也在此时突然发现一直呆在车马行内的狄方行突然不见了。
狄方行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悄无声息离开的,卫瑶卿目光扫了眼守在门口的官差,道:“守着门,谁也不准出来!”说罢便大步走了进去。
押着伙计以及老板的官差此时也是一脸无措的环顾四周,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原本该坐在椅子上说话的狄方行。
“你们没有注意到狄大人么?”卫瑶卿道,“狄大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方才叫他的官差道:“我等低着头在听狄大人说话,只听大人“咿”了,等了片刻,没等到大人接话,再抬头时,狄大人便不见了。”
卫瑶卿扬声吩咐外头的官差:“将车马行包围起来,看紧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官差们应声。
这可不是杂耍的“大变活人”,卫瑶卿蓦地转头看向那个车马行的老板,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道:“你这车马行里有机关暗道?”
老板张了张嘴,卫瑶卿本能的喊了一声“不好”,下一刻就见老板双目突出,嘴角抽搐的吐了口白沫而后两眼一翻,整个人软了下来。
卫瑶卿不知不觉额前已冒出了一阵冷汗,伸手在他颈脖处探了探:死了!突然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这惊变看的车马行的伙计们一阵惊叫惶惶,好在官差及时把人拉住,没叫人挣脱出去。
下一刻只听“啪”一声,铁栏从天而降,整个车马行顷刻间就如同一间巨大的铁牢被围了起来。
“大人、卫天师!”守在外头的官差一下子慌了神,举起手中的刀就往铁栏上砍去,火星飞溅,却不过砍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这么砍也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准动!记住身边人的相貌!”卫瑶卿扬声道,“抓走狄大人的人一定就在这里!”
事发突然,她也没有料想到,眼下外头的那些官兵她一个都不敢信。
“卫天师,不去搬救兵么?”与她一道被困在车马行中的官差问道。
“救兵自然是要搬的。”卫瑶卿说着走到铁栏边,试了试不过三节手指粗细的缝隙。
众人只见她在栏杆外贴了一张纸人,伸手飞快的结了几个印,而后朝那纸人吹了口气,下一刻就见纸人迅速“鼓”了起来,整个过程不过刹那之间。
不多时另一个“卫天师”出现在了外头。
若不是不合时宜,他们真想叫一声好,真是比那些杂耍艺人玩的还要精彩。
众人只看她嘴唇开开合合半晌之后,伸手在那个“卫天师”的额头上拍了三下,下一刻,便见那“卫天师”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到底是纸做的,那“卫天师”飘,不,走的飞快,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卫瑶卿也并未闲着,拔下发髻上的钗子微微一旋,手指上沾着朱砂就这般在地上写了起来。
众人惶惶却又不由自主的盯着她,待她写完之后一声轻喝,而后便对外头守着的一个官差道:“你走走看。”
官差不明所以往外走了几步,待到越过人群的那一刹,地上朱砂描绘的红红色“符字”突然如有灵性一般的化作红绳紧紧的拴住了他的脚,挣脱不得。
这是走不了了?有人试着将脚伸出去,不无意外的发现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条细若游丝的红绳,伸手去触时却又发现这红绳只看得见却摸不到。
“且先等等吧!”卫瑶卿在狄方行原先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环顾这车马行内的布置道,“没找来帮手之前谁都不准走!”
……
……
琅琊王氏六房的堂前已坐了不少人,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坐在最上首的王老太爷微微抬头:“孙公来了么?”
六房的孙媳今日发动,族里用惯的稳婆一看不对劲便连忙禀了王老太爷,王老太爷当下便拿了折子让王栩进宫请孙公过来瞧瞧。
这就是琅琊王氏的权势,等闲人家遇险只能干等,他们却能寻来世间最高明的大夫来抢下这条性命。
回应他的并不是去宫中请人的王栩,而是管事的声音:“老太爷,卫天师来了!”
“不是让你不要登门嘛?你来干什么?”王老太爷蹙眉,一抬头就看到了跟在管事身后走进来的女孩子,想了想,叹道,“罢了,你也略懂符医,便进去看看吧!”
那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一动未动,如带了张带笑的面具一般径自跟在管事的身后走了过来,然后开口道:“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你怎么回事?”王老太爷看了眼她笑的僵硬的脸道,“笑的这般难看还不如不笑!快些进去看看吧,老夫这孙媳有些险,你帮忙看看,老夫也好安心。”
女孩子笑容不变:“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王栩去请孙公了,现在不在。”王老太爷眉头都快拧成一朵菊花了,伸手推了推她,“真是一副傻样,快些进去!”
随着一声“噼里啪啦”物件倒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