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默然:“说不定我就是那等人。”
王家管事选择性的没有听到,转身走向王会仙:“这位妈妈,你不用担心,虽说这账单看着可怕了一点,但是卫六小姐不是那等人……”
先前那一句“说不定我就是那等人”才说出没多久啊!王会仙看着王家管事,等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此事呢,祸不及父母兄弟,你向卫六小姐要就可以了,万万不能牵连其家人。”
王会仙正欲开口,王家管事又继续道:“卫六小姐若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可以让她在你这青楼打个杂什么的,工钱呢,就从卫六小姐的月钱里扣。左右卫六小姐当值也在白天,你这青楼开门也在晚上。白日当值,晚上在这里打杂,刚好不冲突嘛,你看这样可行?”
王会仙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可行他个头啊,就算卫六真的肯过来当值,她也不敢要啊!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流,更何况她经营的还是商中最为人不耻的皮肉生意,找个朝廷命官来当打杂的?光是御史的唾沫就够淹死她了。再者说来,这长安城又不止她会仙阁一家青楼,还有不少青楼在虎视眈眈,自己弄出个现成的把柄,她王会仙可不做这种傻事。
她要的很简单,赔钱!钱货两清,这王家管事,一来就和稀泥。好不容易试着揣度了一次王老太爷的心思,没成想,还揣度错了。
送走了来挑事的王家管事,王会仙揉了揉眉心,疲倦感涌上心头。
“好了。”坐在原地的少女摇了摇头,出声了,“放心,欠你的钱,我定会还的,你将单子重新列一份,现在寻个人跟我去一趟长安府衙。”
王会仙摇团扇的手顿了一顿,看着少女站了起来:“我并非这般不讲理的人。”
而后,便见她走至林立阳身边:“林大人,今晚的事情,你明日去府衙就知晓了。我先行一步。”
王会仙捏着团扇想了想,抬手:“阿丑,你来。跟着卫六小姐去一趟府衙。”
阿丑应声上前,朝卫瑶卿施了一礼。
卫瑶卿抬了抬手,带着她走出了会仙阁。
走出了会仙阁,黄天道上行人还有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阿丑试探着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长安府衙啊!”女孩子不解的看了看她,“我像这么说话不算话的人么?”
像啊!阿丑暗忖。
“小心那些大胡子又出现了来追杀我们。”站在前头的少女突然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
阿丑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也不由提起了心胆,拔下腰间的匕首,拿在手中。
少女见状“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次行此举,真是……顽劣不堪!阿丑跟了上去。
……
……
今夜月色不错,路上照的明晃晃的,从黄天道去往王家祖宅不是商铺就是富贵人家的宅子,不管是商铺还是富贵人家的宅子前都悬挂着灯笼,照亮府邸商铺的同时,也照亮了夜路。
少女大步在前头走着,似乎经历过被追杀,喧闹,苛问之后,心境依旧没什么变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野调,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往前走去。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亦步亦趋,左右四顾的阿丑,就生怕那群大胡子又杀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白担心了。直到长安府衙已在眼前,那群跳入火中凭空消失的大胡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到了。”女孩子一脸欣慰的回头看了过来,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在没有出什么事,你可以放宽心了。真是吓死我了!”
还真看不出来!阿丑脸色发白,还没恢复过来,她是当真被吓到了,但这女孩子一路还有心思哼小调,哪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长安府衙大门已经关上了,但空气中仍然混合着一种臭气夹杂着烧焦味的古怪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阿丑干呕了两声,找了块帕子,捂住口鼻。
大晚上的,长安府衙虽说仍能击鼓鸣冤,但是大门早已关上了。
女孩子上前,没有敲门,径自后退了两步,俯冲过去,墙面上踩了两脚,单手一撑,翻过了墙头。
阿丑看的目瞪口呆,半夜翻府衙的墙?好在眼下的长安府尹是何太平,若是换了个脾气臭的府尹大人,不抓进牢房里关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
但是……眼下还有别的办法么?阿丑无奈的跟了上去,翻过了墙头,而后跟着她向前走去。
眼前的少女似乎对长安府衙十分熟悉,很快便走到了停尸房的门前。虽说亥时已过半,但停尸房前空空的水桶杂七杂八的扔在停尸房前的空地上,烧的黑漆漆的停尸房中似乎点了不少灯,显得亮堂堂的。
少女径自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听到响动声,便走了进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天罚()
正低头与老仵作说话的何太平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诧异:“你……你怎么回来了?”顿了顿,又自顾自的接了下去,“是听说府衙走水的事情了么?是这样的,你离开之后,我……”
“我离开府衙之后,被人追杀了。”何太平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卫瑶卿,眼下,她正紧蹙眉头环顾四周。
停尸房内墙体已经烧成了大片大片的焦黑,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屋中一副被烧焦的迹象之外,屋外似乎并没有波及到什么。
这一切与路人口中所言“烧红了半边天”似乎并不相符。
“怎么会走水?”
老仵作看了眼何太平,出声了:“这停尸房里头,并没有什么火源,唯一的火源就是那盏灯笼,还被你拿走了。我等腹中饥饿,去了一趟厨房,就听说走水了。”
“怎么可能走水?那么多冰块是摆设么?”少女说着环顾四周,“青阳县主的尸体怎么样了?”
老仵作指了指地上,铺着白布,一具黑不溜秋,几乎看不出形状之物摆放在布上。
“怎么可能?府衙官吏不少,救火及时,一会会儿的功夫,人会烧成这样?”少女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有些不敢置信。
“所有事情都不符合常理,你我前脚刚查出青阳县主背后的符,后脚便有人烧了停尸房,你前脚刚走出府衙,后脚便被人追杀了……”
“而且追杀我的人似乎也挺会玩火的。”卫瑶卿接口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了一出金蝉脱壳,跳入火中消失了。”
“怎么可能?”何太平诧异不已。
“但事实就是如此,同样擅长玩火,同样将火运用的十分古怪,这若不是同一批人,我都觉得奇怪。”卫瑶卿抱着双臂,叹了口气。
何太平低头,神情纠结而颓然,半晌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指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来还是出去的阿丑:“她是何人?”
“会仙阁老鸨的心腹。”少女仿佛才反应了过来,侧身,朝阿丑招了招手,“阿丑,来把单子给何大人。我是因此遭受的追杀,躲入了会仙阁。那会仙阁的老鸨却因此要我赔钱,这么多钱,实在是赔不起,便只能拿来寻何大人了。”
她说罢朝何太平挤了挤眼:“这得府衙出吧!”
“这……”何太平一时语塞。她今日为何会被追杀?因为她帮他验尸了。为何会帮他验尸?是他何太平带人去卫家门口堵的,良心犹在何太平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还是接过了单子:“本官会上报上去,你等等着吧,这钱……会还的。”
原本以为要受到一波刁难的阿丑没有想到此行除了自己吓唬自己之外,这般顺利,就如此解决了。
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少女也比她想象中的讲道理,没有撒泼耍赖之流。
“对了,我们在会仙阁打斗的时候引来了林立阳,明日,他可能会到你这里来问一问。”卫瑶卿又道。
何太平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林立阳那个大老粗……罢了罢了,此事由本官而起,这件事,你就放宽心吧!”
少女应了一声,望了望天:“都快过亥时了,我得回去了,再晚回去,家里人怕是要担心了。”
何太平瞥了她一眼:“你半夜里出行的事情还少做过么?”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夜半三更的,出现在了郊外的坟场。
“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少女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家里人会担心的。”
少女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温柔,不似作假。
当然,对于一个惯会掩饰骗人的女孩子来说,她脸上的神情真假难辨,但何太平觉得,这次应当是真的。
“他们已经给了我很大的自由了,但是我也不能当真就一点都不顾忌啊!”毕竟她还是卫瑶卿,一个在长安城还没有站稳脚的官宦之家卫家的二房的小女儿。
孤身一人,自在,身边毫无弱点却孤独;有家的人,虽说行事有些顾忌,有了弱点但却有温情。两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何太平怔了怔,想起了何夫人每日替他做羹汤时的神情,脸色也温柔了不少:“倒是有点道理。”
少女转身欲走,何太平想到什么一般,再次出声了:“对了,你知道这些玩火之人的来历么?”不等她说话,何太平又解释道,“因为本官身边,若论对这三教九流最了解的人,怕就是你了,所以问上一问。”
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彼此心里都清楚,才查出青阳县主尸体上的符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而这符又与阴阳十三科有关,所以,何太平直觉此事,怕是跟阴阳术士有些关系。
“阴阳有十三科,分别是国祚、点煞、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天罚、巫、蛊、咒十三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多都能从字面意思上猜个大概,但有一种,却听起来有些晦涩,甚至很多人听到这一科,都有些不明所以。”
“哪一科?”
“天罚!”
“天罚?”何太平愣了一愣,伸手指了指天,“天降惩罚?”
“最早确实是如此,初分阴阳十三科的时候,这十三种阴阳术的划分还不是很明确,有精通点煞的阴阳术士与天沟通,想要上天帮忙助他一臂之力,斩杀邪恶的鬼物或者修邪术的阴阳术士。很多时候,这都只是一种期许,但有一些阴阳术士似乎与天地五行格外契合,有时候,当真能请来天上雷相助斩杀那些鬼物和修邪术的阴阳术士。这种方法因为来自于上天的帮助,又叫作天罚。”
“后来,这些虽然主修点煞,却更会借助上天帮忙的阴阳术士渐渐的不止能借用天雷,还能借用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助斩杀恶鬼,这些阴阳术士觉得借用天地五行之力行事,是顺应天势,所以自诩代天行事,取为天罚。阴阳司也有擅长天罚的阴阳术士,不过,天罚说穿了只是点煞的分科,远不如点煞那般包罗万象,千变万化,所以学天罚的阴阳术士并不多,因为传承相较于源远流长的点煞,天罚显得十分单薄。”
“你见过那些自外海而来长安城的倭国人么?他们之中也有些天赋异禀之人,学会借用五行杀人斩鬼,与天罚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他们管这种叫作忍术。”
“我大楚临海的东南郡落有不少倭国人,但在长安城,倭国人数量极少。”卫瑶卿说道,她走遍天南地北的十年,曾去过大楚沿海的东南郡落,就见过这种使用忍术的倭国人,觉得甚是有趣,自是研究过一番。 2k阅读网
第五百四十二章 路中()
“倭国人?”何太平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在我大楚开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太宗陛下励精图治,我大楚是以变得欣欣向荣。有海外小国曾派使臣前来,说仰慕我大楚盛世。使臣带了不少礼物前来朝贡,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真诚。但是因着一件事惹恼了太宗陛下,而后那海外小国年年来贡,如此十年之后,太宗陛下这才接受了这个国家的人与我大楚人的往来。”
卫瑶卿点头:“那个海外小国,大楚人称之为倭国,自海外前来我大楚率先到达的就是我大楚的东南郡落,所以东南郡落可以说聚集了大楚境内最多的倭国人,除却东南郡落之外,剩余的倭国人集中的地方便是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胡人、海外之人的长安城了。但总的来说,长安城的倭国人并不多。”
何太平想了一会儿,猛地拍了一记脑袋:“我想起来了,倭国之所以惹怒太宗陛下,是因为彼时他们的王派使臣前来,带来的手书,第一句话便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因此太宗陛下震怒。”
“不错。”卫瑶卿说道,“从大楚到倭国的舆图上来看,倭国处于大楚以东,所以有这个说法。但是日出,太阳上升,意有上行之意,而日落,太阳落山,有下行之意。这一句话,于任何一个天子来说都不会忍得下,更遑论还是太宗陛下?所以彼时太宗陛下震怒,而后十年,倭国年年派使臣前来,太宗陛下这才渐渐息怒。不过因为这个缘故,大楚皇室的帝王对倭国的人似乎多少都有些不喜。宫中有胡人、波斯商人的出现,但是倭人却从未有人能进入宫中。”
“但是倭国的忍术与我大楚阴阳术中的天罚还是有差异的,那几个借五行之火逃遁的应该是不折不扣的阴阳术士,用的是天罚,与忍术不同。”
何太平陷入了沉思。
……
……
晨光熹微,长安城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黄天道不夜的繁华之路上新一批白日里做生意的铺子譬如食铺已经开了门,准备新一日的生意,而做晚间皮肉生意的青楼也开始打烊了。
在黄天道最好的地段之上的长安有名的青楼会仙阁却不同往日那般白日里死气沉沉的,要直到下午,才有姑娘起床洗漱。今日青楼里的姑娘似是精神不错,也大抵是难得有一日休息的时候,不少临街的房间窗户都开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妓似乎精神很好的坐在窗边,俯瞰着来来往往,渐渐热闹起来的黄天道。
昨天那一闹腾,生意没做成,便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眼下不少姑娘都起床了,精神抖擞的走来走去。
民间开始忙碌起来,皇城之内,亦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皇城门口马车众多,赶来上朝的、或在皇城内当值的官员要开始上朝的上朝,当值的当值了。
三三两两的官员通过皇城门口官兵的检查得以放行,而后走入皇城之中,在这大流的步入皇城的队伍中,女孩子并不显眼,优哉游哉的走着。目光瞥向不远处一路直行,目不斜视的官员。
何太平。
看来他是递了折子来上朝了。别的不说,光说一件事何太平就不得不来,那就是青阳县主的遗体在府衙被烧成了那个样子。古往今来人死为大,更遑论皇室对下葬的风俗尤为看重,皇陵的工程如此浩大由此可见一斑。
卫瑶卿脚下顿了一顿,目送何太平离去,这一次不管什么缘故,何太平都要担一个看护不利之责了。
卫瑶卿在原地站了片刻,准备同往常一样转向阴阳司。只是这一次,身后响起了一阵咳嗽声。这咳嗽声半真半假,更像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卫瑶卿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来人,王老太爷踱步而来,走的不急不缓。卫瑶卿抬头望了望天:看时辰还早,难怪王老太爷如此悠闲。
上前施了一礼,不管是品级还是年纪亦或者辈分,这一礼王老太爷都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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