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九月微凉,天气初肃,战马踏着城外略显衰微的碧草黄沙,战士们的长枪林立,神策军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郭鏦一身戎装,系着血红的披风,傲立于马上,将宝剑举于头顶。
“叛贼无道,人神共戮!天命伐尔,以振王师!出征——”
马蹄腾起灰黄的扬尘,一时间,天地风云为之色变。这一刻,他身后的两名容貌清秀的侍从也和所有的将士一样,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策马随大军向东南而去。
因神策军多数都是步兵,惟有他们这数百的骑兵,虽然没带多少粮草辎重,但仍是行得一段便需要停下来等一等。
行了两个多时辰,距后边的队伍有了些距离,郭鏦带人寻到一处空地,便命众人原地稍息,取些随身带的干粮来填饱肚子。
茴香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竹篓子,里头装着一个小手炉,打开盖子,从里头拿出一壶热水来,倒了一碗,递到念云手边:“五郎,用些热水罢。”
念云同他们说好,在外头她仍旧是郭小五。她双手接过,感激地笑一笑,“难为你还备着这个。”
又分了些给郭鏦、七喜他们几个,拿出干粮用了些,忽然道:“三哥哥,替我想想,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好,不安得很。”
郭鏦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有什么不妥,因笑道:“怕是挂念孩子们了罢?”
念云笑道:“可不是,才出来没一会儿,就想着我不在宫里,他们吃的好不好,穿得够不够,会不会有人为难他们了。其实在宫里,照样不是经常大半个月一个月的见不着人么!”她看一看郭鏦,“你自然体会不得。”
郭鏦咬一口干粮,哈哈一笑:“谁说我体会不得,你只晓得你挂念几个孩子,难道我没当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么?也不想想他们几个小时候玩的用的都是谁满长安城搜集来的!”
念云轻轻拍他一下:“是是是,知道你这做舅舅的称职!”
下午又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待天色渐晚,便寻了地方安营扎寨,骑兵先搭灶生火搭帐篷等,等到后头步兵到了,便可直接吃饭安歇。
郭鏦他们也由侍卫动手打火做饭,念云陪着郭鏦在大帐里看行军图,茴香便去后头的行李粮草车上去寻粮米。
每个营帐都派了人过来取粮米,前头一个侍卫便从粮车上扛下两袋米往地上扔。那米袋子拖动的时候,茴香忽然听见车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于是拨开众人挤了过去。
那军中都是些粗人,这时便不耐烦道:“挤什么,都有!”
茴香连忙道:“这位小哥,可听见车里有什么声音么?”
那人正要不耐烦地说没听见,这时却正听见车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
“车里有人!”茴香到底是女子,听见车里有声音便连忙冲上去,三下两下扒开那些米袋子,问道:“是谁?谁在车里?”
车里半天没回音,仿佛车里的人是在迟疑,又等了一会儿,车里终于有一个小孩的脑袋钻出来,茴香连忙上去接住她。
定睛一看,这穿着小号胡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不是太和公主又是谁!
太和公主揉了揉眼睛,好似刚刚才睡醒的样子,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围着的糙汉子,又看了看侍卫装扮的茴香,认出是贵妃身边的四大宫人之一,方才凑了过去,抓住了茴香的衣襟。
茴香受了不小的惊吓,可也不敢多说,取了粮米,便赶紧拉着落落回了营帐。
到了营帐里,念云见了她也是大吃一惊,问道:“落落,你怎的在此?”
落落瘪了瘪嘴,“母亲不带落落来,落落就自己来了,落落早上跟着陛下到城门口去送母亲和舅舅,趁侍卫们不注意,就躲在粮车里了……母亲,落落也想去打仗!”
念云黑了脸,“不行,好在还没走多远,母亲派人送你回去!”
落落可怜巴巴地偷眼看看念云,见说不动她,只好去眼巴巴地去看郭鏦:“舅舅,您帮落落跟母亲说说吧,落落会好好的听话,落落真的不添乱,不要送落落回宫,好不好?”
郭鏦家里没有孩子,所以对这几个不管是亲外甥还是堂外甥,都十分宠溺。他哪里禁得住这小丫头这么楚楚可怜的求他,只好弯腰摸了摸落落的小脑袋:“那落落就去跟你母亲保证,第一,行军很苦,决不能叫苦叫累;第二,一切都服从舅舅和母亲的安排;第三,战场上会有危险,会看到死人,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胆怯,行不行?”
落落连忙点头,向个小大人一样跑到念云面前跪下,“母亲!落落愿意随军,落落保证不怕苦不怕累,不害怕不胆怯,希望母亲让落落留下来!”
这孩子,才不过几岁,倒颇有一点镇国公主的气度。她若真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把她关在长安城里一辈子反倒是委屈了她。
念云轻叹一声,俯身拉起她,“罢了,落落,你记住,军中无戏言,你既然跟到了军中,就一切按照军法处置,立下军令状,不可因为你是公主而坏了规矩!”
落落听她此话是同意她留下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声答道:“是,落落明白!”
念云苦笑着看看郭鏦,“三哥还是派个人快马回去给陛下报个信罢,指不定现在太极宫都闹得人仰马翻了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湖骗术()
大军并未携带大量粮草辎重,一路行进速度甚快。日夜兼程,不过三四日时间,已到徐州。
徐州距长安约有八百多里路,路上已有许多军士和战马略感到吃不消。于是薛七喜下令大军在徐州城外临时驻扎下来,休整一日。
出发之前皇上已经命使者送了八百里加急密旨给各地方节度使,到了徐州之后,念云又亲自给各地方节度使写信,表明身份,言辞恳切,约定会于宣州,共克叛军。
徐州刺史得知他们来,忙安排宴席为他们接风。七喜谢绝了刺史的好意,只愿屯兵城外,约束士兵不许劫掠,务必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
这一连数日的行军实在是辛苦,落落却做得十分好,咬牙坚持着死活不肯叫苦叫累。为着安全着想,念云不许她到处跑,只能跟在他们几个身边。念云看得出来,她一路上无聊得很。
休息了一晚上,念云觉得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于是到郭鏦的营帐里,同郭鏦说道:“我自进了那皇城以来,已有十余年不曾见过民间风物。今日正有空,不如我们去徐州城里走一走。”
郭鏦也正有此意,自离开升平府以后,他着实是难得与念云有这样长的相处时间,不免有些唏嘘。
二人悄悄带着几个随从,带着落落,一路信步往徐州城里去了。
徐州城比不得长安,行人远远没有长安多,街市也不如长安城的繁华。几人一路走走停停,领略长安之外的风光。
走了不远,见前面围着许多的人,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落落眼尖,拉一拉念云的袖子:“母……五叔,咱们也看看去吧!”
落落是在舒王府里长大的,想来当初在舒王府也是十分受冷落,不曾出过府。就算后来跟着她了,虽然待遇上是和其他几个孩子等同的,可她那段日子也已经没有时间来陪伴孩子们,所以外面的一切,对落落来说都是新鲜的。
念云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和郭鏦带着她往那边去看,一面牵着她的小手叮嘱:“抓住五叔和舅舅的手,不要走散了!”
几个人凑过去,只听见人群里吵吵嚷嚷,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相当多,饶是七喜瘦长如竹竿的身材,可左挤右挤,半天也没法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撑出一条缝隙来。
七喜正打算把落落举到肩上去,郭鏦却对他摇手:“咱们落落可不是小孩子了!”
郭鏦早年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浪荡子,没少在市井厮混的,对付这样的场面他最有办法。他神神秘秘地一笑,拉了一把念云的袖子:“我有办法!”
念云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来,往人群外一抛,大叫一声:“哎呦谁丢的钱!”
这一喊,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前边的人果然都回过身来低头去捡钱,人群中便闪出一块空档来。郭鏦觑了个空,拉着念云钻过去,钻到了人群中间。
落落这时候看郭鏦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郭鏦拍拍她的脑袋,这才往人群里头看去。
只见那人群围着中间的一块空地,一个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道袍,挽着个道士髻,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童子,背着草药篓子。
这道士手里举着一个鎏金的龙头,给四下围观的人群展示了一圈,一边大声吆喝道:“神龙吐水,百病全消,神龙吐水,百病全消啊!走过路过的邻里街坊,老少爷们,不管你是头疼脑热,还是伤筋动骨,不管是肝气郁结,还是瘰疬怔忡,喝一口神龙水,百病不求医啊!”
听他说得神乎其神,这边厢便有几个围观的人问:“敢问神仙,这神龙水多少钱啊?”
道士掸一掸衣裳,挺起了胸膛,道:“贫道在终南山太乙宫修行多年,此番下山便是听闻民间战事频发,特来解救苍生。也是你们的运气,这神龙水不收钱,只需为真人老祖奉上一百钱的香火钱,便可以得一盅!”
说着另一只手腕一甩,便有一只式样古朴的小铜盅出现在他手里。众人都啧啧称奇,便有人恰捂着痛脚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神仙啊!我这脚上个月摔成这样,没钱医治,这神龙水也能医么?”
那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俯身去摸了一摸他的病脚,眉毛一扬,信心满满的道:“神龙吐水,包治百病,当然能医!还请施主先奉上香火钱……”
那人便摸出一百个钱,恭恭敬敬地放到了童子捧过来的铜盘里。道士嘴里念念有词,将龙头一抖,龙竟真的张嘴吐出水来,他用铜盅一接,正好一盅。那人双手接过,仰头喝下。
大家眼睛全都盯紧了这个人,只见他咂咂嘴,慢慢地站直身子,走了几步,腿竟真的一点也不瘸了!他转身走几步,再走几步,才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激动地大呼:“神仙!果真的活神仙啊!我的脚,真好了!”
念云可不大信这什么终南山的神仙,她自幼经常见到的谢自然谢真人,可就是人们口中的活神仙,却给她设了一个一生都逃不脱的棋局。
再说了,就连谢自然都是神龙见头不见尾的,想寻她根本只能靠缘分,真有这样的活神仙,还能在大街上像街头卖艺的一样摆摊?
落落没见过这架势,在人群中拉了一拉郭鏦的衣袖,疑惑地问道:“这是真的么?世上真有这样包治百病的神水,比宫里的御医还厉害?”
郭鏦笑了笑,捏一把她粉嫩的小脸,低声笑道:“继续看。
这时人群里纷纷骚动起来,大家半信半疑地看着。可一时又没有人率先掏钱。
这时又有一个人说他肚子疼,已经疼了半个月了,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奉上一百个钱,道士照样给他一盅水,喝过之后立即见效,谢过道士,开始在一旁帮着道士一起鼓吹神龙吐水。
这下人们开始慢慢地动摇了,毕竟只要一百钱,相比那些珍贵药材来说还是便宜得很了。谁家都有个病啊疼的,万一真灵验呢,过了这村也就没这店了!
眼见着许多老百姓都相信了,纷纷掏钱准备奉“香火钱”,还有的人问道士什么时候离开,准备回家去把卧病的老父老母背来请神水。
这时落落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仰起头问道:“神仙不应该怜悯苍生吗,为何还要收钱?”
念云摸摸她的小脑袋,“并不是他自己说自己是神仙,他就真的是神仙了,很多事情,要靠自己的双眼去判断。”
落落到底是小孩子,眼睛也尖得很,又盯着那道士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忽然挣脱念云的手就冲到那道士面前,指着他的胳膊:“这位爷爷,你袖子里藏了东西,我都看见了!”
念云一惊,想伸手去拉落落已经来不及,这时那道士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之色,身后的书童连忙上来斥道:“哪来是野孩子,一边去,不要触犯了神仙!”
落落倔强地仰起脸,大声道:“你不是什么神仙,你袖子里藏了水,我还看到刚才那个人,脚上的伤也是假的!”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方才那两个被“医好”的人果然还在人群里,其中一个冲上来,一把拎起落落的胳膊,卯足了力气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郭鏦飞快地上前一步,推开那人,挡在落落前面,七喜连忙冲上去把落落抱走,护在三个妇孺身边。
那几人一起冲上来,郭鏦哪里怕他们,眼见着那先前装肚子疼的人一拳打过来,郭鏦往边上一闪,顺势就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拉,那人“哎呦”一声便跌了个狗吃屎。
后面那个“瘸腿”的也扑过来,郭鏦飞起一脚,正中那人膝盖,那个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腿半天站不起来,这回腿可真的瘸了。
那道士见状不妙,正准备跑,郭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郭鏦那双手似铁钳一般,那道士哪里挣得脱,一使劲,只听得“噗嗤”一声,他袖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捏爆了,一股水顿时渗透衣裳,沿着他袖口流出来。
郭鏦一手抓住他胳膊,另一手把他那湿漉漉的衣袖一捋,果然见袖子里头藏着一根长长的羊肠子,绕在胳膊上,里头原本装着水,这会漏了个干净。
郭鏦大声道:“乡亲们,可看清楚了,这等江湖术士的把戏,哼!”说着从那道士手里一把扯过龙头扔在地上,“呸,轻飘飘的,还是个镀金的木头玩意!”
那老道见被戳穿,顿时恼羞成怒,大叫道:“你们这些刁民,刁民,会遭报应的!贫道要报官,要报官,啊——”
后边那一声,自然是郭鏦手上一用力,把他手腕给捏脱臼了。
众人看明白那老道的把戏了,那几个人显然都是一伙的,于是都朝着那几个人吐吐沫。
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官兵来了”,于是那看热闹的人都哄的一下作鸟兽散了,只剩得郭鏦念云他们一行,和道士那伙人。
郭鏦大笑道:“官兵来得正好,把你们这些败类都抓了去,好好严惩,才知道些厉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土豪啊土豪()
马蹄声渐近,果然是一对官兵,约莫**个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在他们面前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站着的几人。
七喜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道:“几位官家,这一伙人在街市上招摇撞骗,妖言惑众,被我等擒拿,正欲交与家官处置。”
那道士见了官兵先是有些慌神,可过了一会,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战战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往那为首的官兵面前一送,“捕头明鉴!在下可是有徐州刺史颁发的宝券的!我等不过是摆摊卖些膏药,这都是愿买愿卖的生意,却被这些人胡搅蛮缠打了一顿,还污蔑在下是江湖骗子!”
那为首的官兵微微偏头示意,身后的副手连忙从那道士手里接过宝券来,打开验了,一拱手道:“头领,他这宝券是真的!”
那道士闻言更加得意了,头抬得更高,大声道:“这些刁民,妨碍在下做生意,还动手伤人,简直是欺人太甚,捕头定要丢到那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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