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
“过去了……”郭鏦仰天长叹,一时感慨万千:“就这样过去了……过去了,可不是,当初一起斗鸡走马厮混过的人,五陵年少,都过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念云,你说,咱们是不是大半生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生到底有多长,她没法确切地知道,可这一路走来,却到底也是十多年的时光,或许,也算得上半生。
念云低了头,黯然道:“说来,是我对不住他。可惜我当年未能懂他一片真心,他多少次把那支凤尾玉簪交到我手里,我到底也没能拿住。是我配不上那支簪,配不上他的心。”
郭鏦又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含元殿,忽然握住了念云的手,有些激动:“李淳给不了你的,三哥给你,无论是做皇后也好,效仿武氏临朝也好,只要你想要,总有一天三哥全给你,全给你!”
这话可是天大的僭越,若叫别人听见了,莫说是驸马都尉和贵妃的地位,便是杀头也够了。
念云急忙去掩他的嘴:“三哥哥,你喝多了,还是少说话,我……”
郭鏦扬天长叹;忽然往下一坐;索性坐在了雪地里;靠着一块大石头;指着北斗星的方向;“念云;我定要把这天下负你之人杀个片甲不留!”
尚不解气,在身边抓了两把雪,狠狠地往前边扔过去,仿佛那前面有伤害了她的人一般。
念云在他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扶他起身:“三哥,我叫人送你回去罢,你喝多了,莫要胡言乱语。我……我没事的,这大明宫到底还在我的掌控之下。”
郭鏦靠在石头上没动,念云凑近了才发现,他眼眸微微闭着,发出轻微的鼾声,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三哥哥待她的好,从前她以为是为了权势和地位。可慢慢的,后来就发现并非如此,他只是待她好而已。
这一生,倘若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也许她更愿意去爱这样一个男子。
念云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亲手替他整理好发冠和衣衫,然后命人去取肩舆,索性不必再回含元殿了。
待肩舆取来,念云和七喜一起扶了他坐上去。
“七喜,你送驸马回升平府。”
“这……”七喜看看她,有些迟疑。他是要跟在贵妃身边,护她周全的,若驸马知道他没跟着贵妃,也会责怪他。
可他醉得厉害,万一路上再说些什么醉话,就更不好了。
念云板起脸:“叫你去便去,我这里茴香绿萝玉竹重楼都在,也不差你一个。”
七喜只得领命而去。
她作为除夕大宴的主人,还得回到宴席上去。
歌舞仍在继续,见贵妃娘娘回来了,又有人道:“方才陛下说起这大节庆日子,想提携萧御女做个才人呢,也好叫她跟着娘娘学学……”
好家伙,就算是之前王霖琅,也是传出有孕的消息才升一级做个才人。她这是直接连六品宝林都跳过了,跳级晋位!
李淳正看向她,她眼里的伤怀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的浅笑,“如此甚好。不过,既然陛下说要沾沾节庆的喜气,总归还是要看陛下的恩宠和阅历的。依妾看,不如把纪才人也晋为美人,冒采女一并也晋为御女?”
既然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就是叫她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罢?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她可不打算叫萧梅忆一人白占了便宜,索性把纪丁香和冒兰珠两个也拉出来,索性一起晋了,压一压萧梅忆的风头。
待念云在他身边坐下了,李淳见她似有些不悦,凑过来轻声道:“朕越级晋封了梅忆,你不高兴?”
念云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陛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如今妾青春不再,有人能够替妾服侍陛下,为陛下分忧,妾该感谢才是。”
李淳轻轻握住她的手,“念云啊,你可知,梅忆像极了当年的你?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躲在郭三的房里偷宵禁令牌……”
那是木叶,不是她。那个年少懵懂、不知天高地厚的郭木叶,或许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死去了,剩下的这一个躯壳,是大明宫的贵妃郭念云。
她把手抽出来,淡淡道:“念云就在陛下眼前,陛下可看清了么,怎会相像?”
他的试图安抚,反而叫她觉得可笑。不过是喜新厌旧罢了,又何必拿这些旧情来遮掩?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若真心待她好,岂需日日去面对一个替代品?
李淳无奈,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叹一声:“你啊!”
待除夕大宴之后,念云果然命绿萝带萧梅忆、刘清清、卢慕莳和裴韵儿几个去六尚局那边先转转,了解一下宫里的事务。
暂时倒不好把刘清清排除在外,不过慢慢的只不给她要紧的差事便是了。
萧才人推辞道:“娘娘不必如此,梅忆资质浅陋,怎堪大任?娘娘还是莫要为难梅忆了。”
念云知道她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实在懒得同她打太极,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就跟着先学学罢,不必跟本宫客气。”
绿萝晚上回来跟她汇报,说萧才人聪慧,学东西很快,刘宝林却是十分发狠用功,若是一遍没记住,她定会主动问第二遍。另外那两位御女倒是资质平平,也不见如何努力,甚至根本就没有十分想学。
念云了然,只命绿萝继续盯着些。
绿萝不大高兴,道:“娘娘就这样任由她们翻天么,陛下也这样宠着那萧才人……”
念云轻轻拨弄着茶盏,淡淡道:“本宫还能如何?且由着她们去罢,便是翻天,也翻的是陛下的天,本宫的天,她们还没那么容易翻得过来。”
绿萝顿时想起什么,“娘娘是说……”
念云淡淡一笑:“知道你担心本宫。那么本宫问你,这些日子,你可注意到萧才人有什么可以拿捏的短处?”
短处?绿萝蹙眉,仔细想了半天,“奴婢觉得,萧才人虽然有时候面上大大咧咧,还会去爬树逗鸟,可她好似胆子并不大,奴婢记得有一次请安的时候,座位下边掉了三殿下的一个水獭皮做的小玩意儿,萧才人以为是老鼠,吓得失态……”
念云懒懒地挪了挪身子,“除了怕老鼠,还有怕黑,怕妖邪鬼物。所以望云楼的寝殿门口,每晚都要点一对儿灯烛,直到早上洗漱以后才熄。陛下若是不去,每晚守夜的宫女都是睡在寝殿的门里头的。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她就会惊醒叫人。”
绿萝有些讶异,贵妃娘娘看似对她们毫无办法,可实际上各宫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早已把每个人的弱点和长处都掌握在手里了么?
念云看着她把桌上的残茶和茶具收了,又轻声道:“且留意着罢,若是老实本分的,就留着她服侍陛下。若有些争强好胜的野心,本宫可不打算养大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往后说不定哪一日咬伤了本宫都没处说理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贵妃不好惹()
七喜从外头回来,也不说话,一直低着头,头都快低到胸口去,可惜那高个子,再怎么低头也没法叫人直接忽略他的存在。
一进蓬莱殿,果然就被茴香一把逮了个正着,笑道:“哟,七喜公公,今儿怎的垂头丧气,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
七喜苦着脸道:“茴香姐姐别拿我开涮了,我可不是公鸡,不过……还真是斗败了……”
茴香大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来:“怎么回事,说来听听,难道你在外头跟人打架了不成?”
七喜转过身,仍旧背对着她,小声道:“这事啊,姐姐可千万别告诉贵妃娘娘……”
话音还没落呢,念云自里头快步出来,瞪了七喜一眼:“七喜啊,你是越来越精灵了吧,连我都敢瞒着?有什么事,快说!”
七喜被吓了一跳,偷偷看了茴香一眼,结果在茴香的脸上却是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看到,只好失望地别开了脸,道:“城南庄……”
一提城南庄念云就着急,那可是她大哥和三哥的地盘,谁敢动她这两个哥哥不成?
“城南庄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好生说话!”
七喜连忙摆手,仍旧低着头:“不不不,娘娘莫急。也不是城南庄的事,是城南庄的管家郭奇,他家有个外甥出了点事。”
原来那郭奇的外甥在西市一家玉器店当账房,估计那日是伙计没注意,叫一个客人顺手牵羊摸了块玉去了,结果月底盘货算账的时候就账货对不上了。
那些伙计个个都怕担责任,自然是谁也不肯承认,推来推去,最后就推到了账房先生身上。掌柜的抓不到人,也就顺势赖到郭奇的外甥身上,说是他私吞了钱帛。
那块玉在他们店里算是上品,价值不菲,郭奇那外甥一年的工钱都不够半块玉的,本来又不是他的错,自然也不肯认。
他这人又有些耿直,平素本来就看不惯那掌柜的欺男霸女,家里七八房小妾还要在外头偷鸡摸狗的行径。因此这一闹起来,便口无遮拦地揭了人家的短,当街动起了手。
也是凑巧,七喜刚好到那附近去巡视郭家的铺子回来,他认得郭奇那外甥,见状便去帮了一把。
但那掌柜的手下有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毕竟双拳不敌四手,结果是七喜和他两人一起挨了揍,亏得七喜腿长跑得快,好不容易才灰溜溜地逃出来,连衣裳都给扯破了。
郭奇的外甥还有一年多的工钱押在那掌柜的手里,这回也是讨不回来的了。
念云看七喜一直躲躲闪闪的,不禁蹙眉,“七喜,你转过身来,看着本宫。”
七喜只得慢慢把脸转过来,果然脸上好几块青瘀和擦伤,尽管已经清洗过了,看着仍然很狼狈。身上衣裳倒是已经换过了,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念云无语:“你好歹也是神策军中的小头领了,就这么被打了一顿?”
七喜哭丧着脸:“这不是不想闹大了让人背后说娘娘的底下人仗势欺人么,本来这事也是不好告诉娘娘的……”
念云虽然不赞成他们动手,可她又是个护短的,郭家人犯了错也只能自家惩罚,若是叫外人欺负到郭家人的头上,她可不依。
“那家玉器店叫什么名号,掌柜的是谁?”
七喜声音更低了:“那玉器店叫作碧海轩,里头的掌柜和咱这大明宫里的人也有些瓜葛……”
“是么?”念云挑眉,“这大明宫里的人还敢不买郭家的账,谁给他们吃的熊心豹子胆?”
七喜迟疑了片刻才道:“那玉器店的掌柜,姓萧……”
念云顿时冷哼了一声,“本宫还道是谁,原来是萧家。绿萝,你去查查,萧家的掌柜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和望云楼那位关系如何。”
绿萝应下,又问道:“主子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念云冷笑道:“我郭家的人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吃这种闷亏。查查,如果七喜所说的情况都属实,咱们直接把那什么碧海轩给买下来,送给郭奇玩去。”
“这……”七喜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贵妃娘娘何时变得这么豪气了,碧海轩好歹也是西市里最大的玉器店之一,买下来给郭家的一个管家,玩?
念云甩一甩帕子,见七喜还呆呆地站在一边,嘀咕道:“赶紧下去擦药去,还愣着干什么?本宫就是要给人看看,谁敢欺负本宫娘家的人!”
这边的事才了,那边六尚局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是内侍省的四顺。
念云从东宫带来的十个大太监,都分散在各处,四顺是分在内侍省,内侍省的工作便是管着各宫的太监人事安排。
这合宫上上下下的太监都知晓,权力最大的和最受宠的主子身边那是油水多多,至于那些近乎打入冷宫的,就谁也不愿意伺候了。
当然内侍省同样也是小道消息最多的一个部门之一,平日里哪个主子如何,私底下这些小太监交流的多着呢。
这四顺便是安排在内侍省里的一个小管事,为人八面玲珑,上下都一团和气,有什么话儿别人也不大瞒着他。
四顺是趁着大晚上悄悄来见贵妃娘娘的,还领了一个小徒弟过来,一进了大殿,四下看看并无外人,于是道:“娘娘,奴才今儿有件小事,可想着也是件大事,所以特地来报与娘娘知。”
念云命玉竹点了灯来,“不必多礼,何事?”
四顺道:“奴才这不长眼的小徒儿是尚服局跑腿儿的,今儿办了件错事。”
原来是那小太监错把萧才人的衣裳给送到冒兰珠屋里去了,冒兰珠还在身上套了一回,才发现不对。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问过萧才人的意思,她说不碍事,衣裳就留下了。
大错倒是没铸成,但六尚局的规矩,无论结果怎么样,办错了差事回去都是要领罚的,这小太监得领十下鞭子,此外还得在尚服局门口跪上两个时辰。
没想到那萧才人正好去六尚局给看见了,就非得替那小太监说了不少好话,把十下鞭子给说成三下了,回过头来私底下还给他塞了两串钱说连累他了,给他买果子吃。
这事小太监就有些心里不安了,明明是他办错了差事,理当领罚,这萧才人是演的哪出啊?小太监回头就告诉了他师父四顺,这四顺可是个人精,瞧出不对劲来,直接拉着他带着那两吊钱就往蓬莱殿来了。
这等套路,四顺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裸的收买人心。
别看小太监不起眼,可万一差遣他一点小事,比如从尚食局偷个兔子,往大明湖的冰面上凿个小窟窿这种事,不过举手之劳,受过小恩小惠的奴才多半会答应做。
可偏偏就是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谁知道会险些导致两个皇子落入冰窟冻死?真到出了事,这奴才已经被迫和主使人上了同一条贼船,那时候再想下来就晚了。
所以四顺听见这件事,第一时间就带他过来见了贵妃娘娘,免得日后这没经验的小兔崽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念云听他们把话说完,道:“四顺,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了一个好徒儿。这些日子,烦劳你再多替我留意着,看看还有哪些人受过她的恩惠。”又转向那小太监道:“萧才人既然是看得起你,那这赏钱就收着买果子吃罢。不过,往后她若是差遣你做什么,第一时间先去告诉你师父,可听明白了?”
小太监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奴才听明白了,谢贵妃娘娘指点!”
念云于是笑着命茴香拿了两个荷包给这师徒两个。
四顺道了谢,便笑眯眯地接过荷包拢到袖子里去了。那小太监拿了荷包,刚一走出蓬莱殿便忍不住打开来看,见里头是七八粒金豆子,分量不轻,不禁大吃一惊:“果然是贵妃啊,随便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四顺伸手在小太监脑袋上拍了一下:“没见识的小兔崽子,机灵点,好好学着,看明白哪棵树靠着才稳当,往后啊,领赏的机会还多着呢!”
连着三四天,四顺都悄悄地给贵妃身边的茴香、绿萝传信儿,他已经打听到了,萧才人笼络的对象不仅是尚服局,还有尚食局、尚寝局、内侍省等地方,基本上贵妃安插耳目的地方,萧才人也都想到了。
当然,她进大明宫的时日尚短,根本不能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姓,自然也就不知每一个她企图涉足的重要的地方都有一个名字为大吉、二祥、三寿、四顺、五财、八升、九禄、十全的小管事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