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御医道:“今儿夜里怕是要发一阵子高烧,便是十分凶险了。若是挺过了,醒了,自然无事。”
宫里的御医说话都是只说好的半截,念云怎会不懂,那意思就是,倘若挺不过,就完了。
梁御医又替宥儿和王霖琅瞧过,皆无大碍,休养个三五日便是。
梁御医当下先给那两个开了方子,到宁儿的时候,斟酌了许久才落笔,写好以后交给了绿萝。
念云揪心得午膳也没用,可这并不妨碍她已经传懿旨下去把当时所有在场的人召到蓬莱殿问过一遍话,已经大致知晓了当时的情况。
待最后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从蓬莱殿出去,念云回头吩咐道:“宁儿年纪不小了,到底是不方便,且把宝林暂时挪去隔壁罢,多加几个火盆。”
才安顿好,便听见外头一声“皇上驾到”,屋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淳已经急匆匆地提着袍角进了暖阁。
不等念云行礼,他已经扶住了她的双肩,急急问道:“如何?”
念云有些疲惫地把脸靠在他肩头,“梁御医说宁儿今夜尚凶险……”
李淳轻轻在她肩上拍着,安抚道:“你且去用膳,朕看着他们。”
念云摇摇头:“吃不下。陛下可用过了?”
李淳道:“朕方才在紫宸殿用过了。你这样可不成,朕要是像你这样,一出点事就不用膳了,每天这天下得出多少事,朕岂不是早就该饿死了?”
念云叹一口气:“晚些再用罢。陛下的天下是大唐,妾的天下不过是这几个孩儿,做不到视若罔闻……”
李淳安慰了她几句,又道:“是王宝林及时发现救下了他们两个?”
念云点点头:“她在隔壁。”
李淳去看了她一回,见她睡着,便又回来了,看着念云,微微拧起眉头:“可查问过了,为何会出这样的事?”
念云咬了咬嘴唇,忽然道:“陛下,倘若是有人故意要害妾的儿子,陛下当如何?”
李淳眸中顿时凝聚起黑沉沉的光芒,看了一眼宁儿仍旧青得吓人的脸色,好一会儿才道:“你看着处置便是。”
自蕙娘没了以后,几个孩子都是顺顺当当地长了这么大。如今刚一纳了新人,就出了这种事,他能一点疑心都没有么!
况且,他可不是头一次见到太液池,这么冷的天气,湖面的冰起码有一两尺厚,往年这个时候都经常有宫女太监们在湖面上打陀螺和冰嬉,怎么偏生这两个孩子就能把冰面给踩裂?
念云迟疑了片刻,问道:“陛下可信妾么?”
李淳的手在袖底握成拳,好一会儿才道:“为何不信,宁儿和宥儿,也是朕的儿子!”
门外六福探头探脑地瞧了好几次,念云看见,问:“六福,有事?”
六福只得闪身走进来:“回娘娘,吏部尚书那里还在等着陛下……”
念云轻轻握了握李淳的手:“这里有妾在,陛下去忙罢。”
李淳又在两个孩子脸上看了几眼,终于点点头,跟着六福走了。
这边玉竹轻轻开门进来,“娘娘,王宝林醒了。”
念云微微颔首,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姜汤,亲自端到了隔壁去。
王霖琅这时刚刚睁开眼睛,见贵妃进来,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念云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她:“妹妹好生躺着。陛下方才也来瞧过妹妹了,见妹妹睡着才不曾打搅。”
待她把姜汤放到桌上,这才亲手扶她微微起身靠着榻沿,又帮她在背后垫了个软枕,端了姜汤来要喂她喝。王霖琅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姜汤:“娘娘折煞霖琅了,霖琅自己来就好。”
念云没有坚持,在她的榻边坐下:“妹妹不必这般客气,宁儿的命是妹妹救下的,待他好些了,我叫他亲自去向妹妹谢恩。”
她连“本宫”都不用了,直接自称了“我”。
王霖琅连忙推辞:“这哪里成?只要两位殿下无事,便是要霖琅舍了自己的命,也是应该的……”
贵妃一笑:“如何不成!按说,你也算是他们的庶母,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受他们的礼也是应该的。你且安心在蓬莱殿养着,等你好些了,我就去向陛下请旨,给你升为五品才人。”
王霖琅大喜过望,五品才人虽然不算多高,可在六个新人里头可算是头一份的荣宠,纪氏跟着陛下十余年,还生了邓王也不过就是个五品才人!她脸上却不敢有喜色,生生压住心里的喜悦,急忙道:“使不得!”
贵妃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去掩她的口,“妹妹可是嫌弃五品才人太低了么?且不急,待妹妹往后生下了皇子,不说三夫人之位,至少封个昭仪是不打紧的!”
见王霖琅还要推辞,贵妃索性换了话题,“这姜汤都要冷了,妹妹快喝了罢,莫要着了凉,回头册封又要延了。”
王霖琅嘴上虽然是推辞,可心里哪里不想赶紧把那五品才人的宝册拿到手?于是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就一仰头把那一碗姜汤都喝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动了本宫的儿子()
夜里宁儿果然开始发起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地叫了几声“阿娘”,叫得念云心都碎成了片,亲手拿棉布袋子装了干净的雪,捂在他额头和脖子上替他降温。
梁御医的汤药已经灌了两副下去,虽然吐出来了一些,但好歹是喝了一半下去。
李淳今儿也没去别的妃嫔处,可是念云体恤他要早起上朝,只让他守了一会儿,便打发他先去睡了,只自己和梁御医两个在旁看着,绿萝和茴香两个说什么也不肯去休息,便由着她们一起守在了暖阁里头。
一袋子的雪都慢慢化作了水,茴香便拿去重新换了干的棉布袋装了新雪进来。念云仍旧亲手替他来回捂着,宁儿忽然动了一下,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
念云听他声音嘶哑,连忙从桌上倒了一小盅温水,扶起他的头,缓缓喂他喝下。
喝了水,声音便没有先前那般嘶哑了,念云听出他断断续续说的是“……不能让人欺负了阿娘……”
念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抱着他,颤声道:“你放心,阿娘也必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滚烫的眼泪落在宁儿脸上,少年竟像是感知了一般,缓缓地睁开了眼。
阿娘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抱过他了?似乎从他开始请了先生读书习字开始,阿娘就不许他赖在她怀里撒娇了。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可阿娘身上的淡香依然和年幼时的记忆无二致,阿娘的怀抱温馨而安稳。
待真正清醒过来了些,看见念云脸上的泪水,用力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替她拭泪,可又没有力气,手在半空中落下来,转个方向抱住了念云。
“阿娘……”
“醒了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梁御医说了,只要醒了就没事了。念云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如劫后余生一般。
“我同宥儿说了,无论以后陛下立我俩谁为太子,往后,阿娘都是唯一的皇太后……”
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宁儿有些气喘,念云越发觉得心酸,没料到他这个时候想的竟然是这事。
她轻轻抚摸宁儿的头发:“好,阿娘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回头看一眼身后睡着的宥儿,心里稍稍宽慰。她是特地把这两个孩子从小养在一处,好叫这兄弟俩友爱一些。
毕竟,一个长子,一个嫡子,若是没处理好关系,往后立储的时候又是一桩大麻烦。手心手背都是肉,宁儿虽不是亲生,可她也不想看着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骨肉相残。
绿萝端了汤水来,念云这才想起宁儿一直都没吃东西,身子怕是越发的虚脱,赶紧端了汤来给他喝。
喝完汤,又喝了一次药,烧尚未全退,宁儿十分不舍地拉着念云:“阿娘,今晚可以不走么?”
念云温和地笑,伸手拨去他额上一缕乱发,“好,阿娘不走,阿娘看着你睡。”
宁儿看着她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又见窗外已经微有亮光,知道她是一夜未合眼,又于心不忍,想了想,小声道:“阿娘就在这里陪宁儿一起睡,可以吗?”
说着用力挪了挪身子,往榻的里侧缩了缩。
念云看着这小小少年,替他把被子掖了掖,才和衣躺在到了他旁边,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又命绿萝另外拿了一条毯子来盖在自己身上,轻声道:“睡罢,阿娘陪你。”
不久少年就发出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念云却是盯着屋顶出神。这宫里,怕又少不了一场恶战。
稍微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到了五更天,要起来应付问安的妃嫔们了。
念云气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茴香替她厚厚地敷了一层脂粉,才把憔悴的痕迹稍微遮掩了几分,打起精神去了大殿里。
王霖琅也已经起身,纵然身子还酸痛得厉害,倒是不必整日卧床休养了。念云体恤她,特地嘱她这几日可以免礼,直接赐了座。
宫里的消息一向都传得快,此时六宫都已经知晓王宝林因救了两位殿下而博取了贵妃娘娘的另眼相待。
待问过安,众人都坐定了,贵妃又慈和地关心了一番王霖琅的身体,才道:“妹妹舍命救下邓王和遂王,本宫和陛下都十分感激,最迟明日,陛下的圣旨便会下来,晋升妹妹为五品才人。”
这个消息如一块大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不小的波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道这运气来了还真是想挡都挡不住。邓王和遂王都是贵妃娘娘亲自抚养长大的,谁碰见这事都地奋不顾身地相救啊,可惜没有机会。
想不到这王氏竟走了这样的好运,抱上了贵妃的大腿。如此看来,贵妃还真是在陛下面前依然说得上话的,陛下都没发话,她就能保证圣旨定会颁下来!
贵妃今儿显然精神不济,两位殿下虽然渡过了危险期,可还没有彻底好起来,因此众人也就早早散了。
王霖琅也准备告辞。贵妃看着她道:“妹妹身子可好了?不如在蓬莱殿多住几日,我这东西怕是比紫兰殿齐全些,也好一并照应着。”
王霖琅连忙推辞:“霖琅已经打搅了娘娘一天,又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过意不去。霖琅已经无事,实在不能再给娘娘添麻烦了。”
贵妃实在也是没什么精神,也就没执意挽留,叫几个小太监用贵妃的步辇送她回去了。
她这般急着回紫兰殿,心里可是打着小算盘的。虽然在蓬莱殿多住几日,受着贵妃娘娘的亲自照应是极大的荣耀,又能借机和贵妃娘娘亲近,可住在蓬莱殿,还怎么侍寝?
她刚刚升为才人,还是抓住机会再多侍几次寝比较实在,贵妃娘娘也说了,要生了皇子,往后才能步步高升。否则,一辈子耽在这小小才人的位置上,又有什么用处?
待王霖琅走出了蓬莱殿,贵妃娘娘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吩咐绿萝:“派人去跟陛下说一声,请一道册封圣旨,明儿宣旨,宣完旨晚上叫个御医去瞧瞧王才人,咱们就等着听好消息罢。”
“娘娘的意思是……”
念云微微一笑,亲自看着大殿里的药炉子,那着芭蕉扇子轻轻扇着,“本宫的意思是,你可以去准备贺礼了,从此不必再安排王才人侍寝。”
绿萝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念云:“娘娘给她用了药?”
这王才人,从第一次侍寝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七八日的时间,便是幸运地有了身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诊得出来。
而且,贵妃娘娘怎能如此笃定她就有了身孕呢?
绿萝倒是听说过宫里有一种能让人假孕的药,能使人呈现出孕初期的滑脉,而且使气血瘀滞、葵水不行,御医在诊断的时候极容易当成有孕的迹象。
念云没有回答,只是垂了眸子去看炉子上的药。
这些小姑娘在宫中明争暗斗也是难免,她其实也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太过火,任凭她们闹一闹也就罢了。可是,倘若有人想拿她做筏子,或者谁敢动她的儿子,她必定要叫那不懂事的人生不如死!
从她们还在掖庭局接受训练的时候,她就知道那王家的姑娘是个拔尖喜出风头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竟想到利用两个皇子来施苦肉计!
那太液池冰面上的兔子,她已经查过,是上午的时候从尚食局的笼子里跑出去的。她绝不会认为时常会有熊、狍子等野兽的尚食局,庖厨们会大意到让一只兔子平白无故地跑出笼子,还恰好跑到太液池的湖面上去的。
当然,她更不以为一个小小的六品宝林,带上三四个小太监以及两个宫女,几乎倾合宫之力出门,只是为了到太液池边去折几枝梅花?
偌大一个太液池,四周都有梅树,她又正好走到了两个孩子所在之处。而且,她带的几个小太监,恰好都是会水的!
这一切,王霖琅都做得不着痕迹,她把相关的每一个人都召来询问过,确实也没找到任何实际的证据能表明确实是王霖琅所为。但正因为没有证据,这几个疑点却又叠加在了一起,反倒显得十分刻意了。
既然她想要晋升,想要孩子,那就都给她,让她先全部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到时候风头太盛,自然就容易露出狐狸尾巴了。
到时候,从高处跌落的痛楚,想必也比从未得到过要折磨得多。
不过,她做这一切,李淳想必也心里有数,就不必勉强他去虚与委蛇了。反正,宫中早有规矩,为了皇嗣顺利产下,有孕的妃嫔是不得安排侍寝的。
她给王霖琅用了假孕的药,就在那日送去的一碗姜汤里。她知道王霖琅也对她怀有戒心,所以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她特地做出一派慈和的样子,又拿了两位皇子的亲自道谢和五品才人的位子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诱使她饮下那碗姜汤。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假胎象()
次日那册封的圣旨果然下了,册封宝林王氏为正五品才人,另外再择吉日正式册礼。
于是紫兰殿上下一派欢喜,各宫的妃嫔们都送来贺礼,连贵妃娘娘和皇帝陛下也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来了,其中就包括蓬莱殿里摆的那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树。
一时间紫兰殿宾客盈门,新晋的王才人笑得春风得意,脸上似乎都要绽开花儿来,赏了宫女太监们不少钱帛。就连同住的裴御女都沾了不少的光,王才人把自己素日里很是喜欢的一支东珠发钗送给了她。
问安过后,众人从蓬莱殿里回去,都聚到紫兰殿里了。这些人围坐一圈,表面上都是一片和气,可内里却各怀心思。
同是一批进宫来的,人家都已经晋升为才人了,偏生有的还依然是御女,甚至还有的人迄今为止连侍寝都没轮上,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比如这含水殿和刘清清同住的卢慕莳,原本进宫的时候册封的就是位分不高的七品御女,到如今,除了李、萧两位一直病着,病到几乎被大家遗忘了,也就只剩下她一个,每日里绿头牌都照例摆上去,却每日都是照着原样撤回来。
不过,这卢慕莳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论容貌比不上刘清清,论家世又不如王霖琅,论才情品性也不见得能比裴韵儿出彩几分,倒也不十分失落,只是羡慕得很。
几个人在紫兰殿坐着说话儿的时候,卢慕莳便不自觉地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了:“咱们上次还说起那珊瑚树呢,原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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