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鏦四下环顾了一遍,道:“怎的也点上熏香了,可是花不够摆了么?”
念云笑着摇头:“如今总归是不同了,规矩要立,往后来这的人更多。便是大殿里摆满花盆,也是平白的坏了花香,索性点个熏香罢了。”
郭鏦知道她的意思,往后宫中妃嫔多了,每日早晚问安,个个身上都能招蜂引蝶,怕是再多的花香也不够驱散那些美人香了。
他却是没法说什么,只得笑道:“先前我便说了,你搬来大明宫,我便再送你一片桃林道贺。只是如今事情多,也寻不到许多好的,勉强得了几株,我带过来了,先给你种着,往后得了好的,再给你送来。”
念云命宫女去煮了茶来,二人到偏殿里凭窗坐下,屋里只留了绿萝、茴香两个。念云道:“哥哥来一遭,不止为送几株桃花来的吧?”
郭鏦看着她发间点缀的重重珠玉,道:“礼部那边虽然暂时不会再提册妃嫔的事,可你要多留意着些,陛下的意思怕是外头那几位不老实的都要敲打敲打。”
自安史之乱以后,地方上的割据势力就不太老实,朝廷若要铁腕打击则必将伤筋动骨,所以也只得想方设法的稳住。虽然郭鏦在朝堂上说他们并不会因为和皇家联姻而心软,但若真是从他们之中纳了妃嫔进宫,对于他们来说多少也是一种怀柔和警告。
念云点点头:“地方上我倒是考虑到了,只是朝中的,不知陛下和礼部可有何偏向?”
郭鏦道:“朝中的不必面面俱到,只瞧瞧几个世家大族便好。”
先前王叔文等人革新的时候,主力都是江南的寒门学子,所以此时陛下势必要做个姿态,拉拢北方世家大族,以取得他们的支持。
念云饮了一口茶水,“如此我便心里有数了。”
兄妹两个在这里无比淡定地探讨给妹夫纳妾,郭鏦微微抬眸,却在她脸上一丝伤感也不曾找着。他不禁觉得心酸,她该是失望了罢,这世上一切宽宏大量的贤妻大约都是在经历了失望甚至绝望之后才能这般看得开的。
他叹一声:“念云,高处不胜寒啊。”
念云拍拍他的手背:“你不必担心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中毒()
紫宸殿里,最后一位大臣走出去的时候,李淳抬起头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三更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皱得发痛的眉心,望着案上堆着的那一堆折子,微微晃了晃发晕的脑袋。
那都是些不太要紧的折子,可虽说是不太紧急,终归也是要阅的,都已经拖了好些时候了,再不处理,不紧急的便也要变成紧急的了。
近来总觉得有些头痛。李家有好几位先帝都患有头风,怕都是累着了,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步祖宗的后尘了。
这个位子,坐得还真不是那么轻松的。
六福瞧见他疲惫的样子,连忙到他身后去替他按额头,一面低声问道:“陛下今儿可要去蓬莱殿么?”
李淳闭着眼睛感受六福落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手势,沉吟了片刻方道:“就在这屋歇了罢,太晚了,她睡得轻,怕又要扰了她。”
六福顺着主子的意思道:“这么多年来,陛下当真是把娘娘捧在心尖上呢。”
捧在心尖上?曾经怕是真有过那样的日子,只是往后,能替她想便替她想想罢,她要受的委屈已是难免的。
他半天没出声,六福也就没有再开口。过了许久,李淳道:“这段日子累得紧,明儿叫御医来请个脉罢,早先没觉得,这几日头痛得越发厉害了。”
六福答应了,屋里的主仆二人便又安静下来,只听得随着六福手指微动带来的极细微的衣袍摩擦声。
外头仿佛有什么人说话,李淳这时睁开了眼,“什么人?”
外头值夜的小太监弓着腰走到门口,轻声道:“是冒采女炖了老母鸡参汤送过来。”
连六福听了都皱眉头。这冒采女真真是个最不合时宜的,便是要在陛下面前露的脸,也该动动脑子才行,大半夜的送参汤,可是不让陛下睡觉了么!
忙到这个十分,陛下怕是真有些饿了。六福怕陛下当真要喝那参汤,忙道:“奴才还闻着些燕窝粥和莲子糕,陛下可要用些么?”
李淳摆摆手:“不用了。明儿跟贵妃说一声,往后也是这般,朕这离尚食局不远,朕要什么自会传膳,后宫的东西就不必往紫宸殿送了。”
六福答应了,朝外头的小太监道:“都听见了?回罢。”
次日六福命人去蓬莱宫传话,那小太监把话说完了,便随口说道:“奴才这便先告退了,还要去尚药局跑一趟呢。”
也是碰巧,这时分恰好是绿萝在旁伺候着,听他这么一说便十分警醒,多问了一句:“敢问公公,可是陛下要传召御医么?”
那小公公见是贵妃身边的人,也不隐瞒,老老实实答道:“六福公公吩咐的,说是陛下这几日累着了,有些头痛,召御医过去请个平安脉。”
绿萝忙拿了个荷包与他:“既是累着了,不过是请个平安脉罢了,且莫要到处胡说。公公快些去罢,莫误了事。”
那小太监捏着荷包里的金豆子,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飞奔而去。
他一转背,绿萝身后的贵妃娘娘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一面吩咐道:“绿萝,你亲自去紫宸殿见一见六福,叫他拿干净帕子把陛下这几日吃的用的都包一份出来,连同屋里熏的 香,案上摆的果子,窗棂上的灰都不要轻易放过了。”
绿萝答应了,念云在后头又补充了一句:“在结果出来之前莫要告诉陛下。”
待绿萝取了样来,念云这边厢便推说自己受了风寒,召了梁老头来。
这老头如今也跟着他们来了大明宫,在尚药局做起了御医。念云自同他熟络,只待他一进了寝殿,念云索性也不装病了,直接从榻上跳起来,把那几样东西一溜儿摆在案上:“老头儿,瞧瞧可有什么不对的?”
先前陛下那脉也是他去请的,当时便已经瞧出有些不对来,只是当时也不敢轻易同李淳直说。正欲寻个借口来跟她说,这边就听说她也病了,老头儿哪里会相信她是真病,自然是连用得着的工具都一并带了来。
老头儿脸色有些凝重,也没同她多话,直接便蹲在案前仔仔细细研究起来。
又是银针又是药水,又凑到鼻子底下去闻,不时还把些什么东西往嘴里去慢慢地尝,半晌也没吭声,念云都以为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毒把老头儿给毒哑巴了。
可是看老头儿脸色越来越差,黑得要滴下墨来,她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也没敢多问。
过了好一会儿,老头儿抬起头来,指着一撮香灰,十分肯定地说道:“香有问题。”
“会叫人头痛?”
老头儿动了动白胡子,冷笑道:“头痛!前边十日头痛,等痛过了,再过十日,毒入骨髓,凭他什么好药也白费了!”
这毒下得够阴毒,若不是她警醒,怕真是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都不会发现是有人下了毒。念云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却忍不住继续问道:“十日之后就不头痛了么,那将如何?”
“腰膝酸软,浑身无力,白日无神,夜间盗汗,两个月内病势沉重无法起身。”
偏生李淳如今还没有扩充后宫。倘若真是马上选了一批美人进来,这症状怎么看都像是纵欲过度。
念云越听越心惊,牙齿都有些打战,颤抖着手紧紧拉住梁老头的衣袖:“那意思是,现今还能医得?”
老头儿不紧不慢地把被她捏得发皱的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在膝上抚平,白了她一眼:“才三四日,好说。”
中毒的人是陛下,还敢这般说话的怕也只有这老御医了。念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绿萝:“去叫六福公公查罢,一切可能接触到香炉的人都不能放过,特别是那两个新来的。”
绿萝走到门口,又想了想,“娘娘,可要告诉陛下?”
念云淡淡道:“说了罢,反正陛下会知道的。”
待绿萝走了,老头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可有什么猜测么?”
念云摇摇头:“等等看结果罢。如今想杀他的人不少,有弑君的动机的也不少,现在也不好说。”
老头儿抚着白胡子直笑,念云被他笑得无法,道:“您老还是赶紧去给陛下制解药罢,若是回头陛下发现你这老不死的还在我这耽搁着,看你有几条老命!”
梁老头摇摇头,收拾起他验毒的宝贝,背着药箱子往紫宸殿去了。
才去了没多时,只听见外头急急忙忙的一声“皇上驾到——”,念云还没来得及起身,李淳便已经大步迈进来了。
也没行礼,李淳直接扶住她,“进去罢。”
她知道这会李淳是有话要问她了,便也省下了那些虚礼,跟着他进了内殿。
李淳看定她,“贵妃是何时知晓的?”
她知道说的是下毒之事,可她自然是不能说大明宫到处都有她的眼线,也不好说紫宸殿的小太监口风甚松,虽然紫宸殿的宫女太监原则上也是归她管的,可是叫李淳觉得她手伸得太长可没什么好处。
她敛眉轻声道:“妾也是才知道的。”
见他眉头仍旧锁得紧,念云又解释道:“妾昨儿受了些寒气,叫了梁御医来瞧,听见他说刚从紫宸殿回来,便问了问陛下的身子。哪知梁御医心里有些犯嘀咕,妾早先也曾听母亲叮嘱过多次宫中的龌龊事,故而多留了个心眼,嘱咐了六福几句,不成想真的就查出问题来了……”
和梁御医说的倒是差不多。
李淳的神色舒缓了几分,见她有些紧张,走过去轻轻拍她的背,安抚道:“你不要多心。”
念云不知他是何意,于是跪倒,低头道:“这后宫里头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妾的失职,御下无方,以致于损了陛下的龙体……”
李淳连忙扶住她:“你新接手大明宫,也怪不得你,朕无事。”
念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心里却是略略沉吟,他特地来这蓬莱宫,当不仅仅是只问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只是这问也不好问,于是沉默地等着他的下文。
李淳见她不语,便道:“朕这阵子忙的事甚多,这件事,还得贵妃替朕查一查。”
念云大抵也猜到他是这个意思,可在她接这个旨以后,可不希望他还觉得她有什么私心。于是低头福了一福道:“原是妾手底下出的事,妾自当明察。只是此事恐牵涉甚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时有此动机之人怕是多了去了。”
李淳挑一挑眉:“你想说什么?”
念云于是不再打哑谜,“便是妾,也不是没有动机的。若有人对陛下说,妾不满陛下猜忌,以郭家为靠,把持内宫,企图扶立幼子上位垂帘听政,陛下当如何?”
李淳脱口而出:“你不会。”
念云也抬起头望向他:“妾不会?”
他过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伸手抚过她的发鬓:“你放手去查罢,朕知道该怎么做。”
念云又想起一事,问道:“倘若查到不能查的人……”
李淳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只管去查!人证物证都好,至于回头能不能处置,又是另外一说。”
念云得了他的明话,于是应下:“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平康里的秘辛()
郭鏦忙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得告了两日假,想着许多时日不曾去城南庄了,便骑了匹黄骠马出城去也。
待到了城南庄,却是大哥郭铸身边的人来迎的他,郭鏦有些意外,问道:“薛夫人呢?”
薛楚儿虽是外室,到底也是郭鏦十六抬的轿子迎回来的,正室又不在,因此屋里的几个下人也称她为“夫人”,只是为了区别大嫂,便称她“薛夫人”。
这会子薛楚儿恰好是不在家,那几个并不是她的人,也就不会替她瞒着,听见郭鏦一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答了个干净:“早起便见薛夫人坐马车出去了,两个丫鬟也带在身边。”
郭鏦微微蹙眉:“穿的什么样衣裳?”
那家人道:“像是穿的一件紫袍朱带的大袖衫,甚是齐整。”
薛楚儿平素不喜欢这些颜色深重的衣裳,嫌看着老气。但若是去平康里,面对她那帮花蝴蝶一般的小姐妹,她是必定要穿得华贵正式些,既摆出不同她们争风头,又要拿出那雍容贵气的派头来的。
女人就是这点小心眼。
郭鏦在心里暗暗无奈,却也已经知晓薛楚儿的去向,索性拐了个弯,去拜见大哥大嫂了,他正好也有事要同大哥说。
这边薛楚儿本没有想到郭鏦是今日休沐,因此她一早便去了平康里,去找她那些年少时候的手帕交去了。
当时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妹,能入得她眼的都是在平康里小有名气的。有一些蹉跎了年华的,却也攒了不少本钱,自己开起了教坊做起了老鸨,手下少说也有一二十个姑娘。还有一些,便是和她一样觅了良人嫁了,平素倒难得再出一趟门了。
她在其中算得上嫁得最好的了,郭鏦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才学品貌样样都出众,家里又只那一个正室夫人。如今陛下登基以后,郭鏦的夫人成了公主,亲妹妹又做了贵妃,身份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难得她还肯同这些旧日的姐妹们走动,她们怎会不殷勤接待!
薛楚儿也不是空手白来的,她这马车上带着大半车的上等丝绢,还有好些细小首饰,虽然不值什么,可难得的是郭府工匠的手艺,样样都格外精致美观,是外头买不到的。
她虽然顶着这么个身份,实际上自己存下的身家不小,花出去的都是自己的私蓄,却因为和郭家沾上了关系而显得格外的有面子。
她出手又大方,见者有份,因此平康里的几处大教坊,处处都待她恭恭敬敬,哪怕是规模小些的,能请得她进去坐一会,也是荣耀。
她是上午过来的,这时候平康里没什么客人,老姐妹们也就有时间聚在一处,拿了楼里最好的酒水点心果子来凑了一大桌。
那绮月楼的鸨母拉过她的手,笑道:“咱们楚儿啊,自小我就瞧着是个有福的,看看不是,这小手养得,可比那新来的十二三岁小姑娘还白嫩呢,怪不得郭郎君喜欢!”
另一个在边上笑道:“薛姐姐现今是贵夫人了,哪里还要靠才色,姐姐这气度才是最难得的,便是站在上头那位新册封了公主的大夫人边上,也该差不离了吧!”
又有一个摸着她身上的衣料子,羡慕不已:“姐姐这衣裳是什么料子,我先前好似见那户部的侍郎身上穿过呢!”
薛楚儿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郭家库房里堆着那些,我好多都不认得呢。我又不能管家,不过是三郎瞧着有什么,便随手扔几匹来给我罢了。”
于是有人啧啧出声,一个不能管家的妾室尚且如此,郭家的财势可见非同小可了。
薛楚儿任凭她们猜测去,只微笑着也不多说,待她们恭维了一大圈,她才笑笑,同姐妹们拉起家常:“这段日子我家三郎都忙得脚不沾地,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旁的郎君官人们怕也是来得少了罢?”
中有一个梅红色衫裙的笑道:“可不是么,我手里有个女孩子,服侍过一位礼部的郎君,这都好一阵子不见人了,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少了那些郎君官人啊,我白养着那些小姑娘夜夜守空房!”
一面见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