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没想到,念云看似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出手如此果决狠厉,不仅自己和嫡子无恙,蕙娘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得到就被解决掉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至于那个冒兰珠,十有**也是牛昭训给出的主意,送到李淳身边去,没事添添堵也是好的。倘若念云沉不住气,对冒兰珠出手了,惹了王良娣,看着婆媳斗法可就更有趣了。
只可惜,这样好的算盘,步步都是一箭双雕,却是小看了郭念云,结果步步都落空了。
可如今,她是奈何不了牛昭训的。太子身边有封号的女子,按说也算是李淳的庶母,她这做儿媳妇的根本没法伸手。而牛昭训也的确做得滴水不漏,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挑起矛盾,根本抓不到证据。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偏生也是个捣糨糊的主儿,在他看来,这不郡夫人好好的么,嫡子也好好的么,那还有什么事?没事!
念云更是不屑于仗着自己掌管内府的权势扣扣宜春宫的柴炭伙食,这些小手段,成不了什么气候,没的污了郡夫人的名声,她反而对宜春宫的供应越发的优渥。
但她只不过是暂时动不了她而已,毕竟,牛昭训是不会这么容易得计的,她上头可还有一个王良娣呢,难道王良娣也奈何不了她不成?
李淳原是受王良娣再三嘱咐才肯去看看冒兰珠的,在她那边用了晚饭,心里却想着念云,任她歌舞丝竹万般挽留,仍旧打着看孩子们的旗号,回了正殿里。
本想去同她好好解释一番,宜秋宫日日都备下他最喜欢吃的膳食,有时还有美酒,他却也没提前知会一声,就直接放了她的鸽子,她定是不高兴的。
可他回来时,却听说念云已经睡下,李淳只得命人备下巾栉,到隔壁的厢房里去沐浴。
待收拾妥当了,换了便服,也没叫人点灯,借着月色慢慢走到寝殿里来。
纱帐低垂,掩着满枕丝缎一般的青丝散开在霜华之间,睫羽微微颤动,仿佛只要受到些微的惊扰便会扑闪着翅膀飞去。
饱满的朱唇,明明就寝前早已洗净了胭脂,却仍旧红得诱人,红得炫目。
她嫁与他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可是面对她,仍旧是有心动的感觉,她带来的诱惑不减当年,反而因为时间的雕琢而越发像一枚果实,越是熟透,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品尝。
这等好颜色,怎怪得夏桀商纣爱美人不爱江山呢?
李淳微微掀开帷帐,俯身去吻她的脸。
念云有心事,并没有睡熟,感受到他温热的吻,却也没睁眼,从锦被下轻轻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却感觉到她心事满满。她总是不爱多说,怕他担心,可实际上他不知道她藏了多少事在心里,才是最担心。
他轻声道:“我回来了。”
念云的手轻轻拂过他温情脉脉的笑容,拂过他眼下的卧蚕,慢慢觉得安心。她将身子往榻里让了让,忽然道:“淳,你说殿下是一位好储君么?”
李淳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一面解了衣裳,在她身边躺下:“好不好,该是陛下说得算,咱们这说起来算什么呢!”
念云扯了锦被覆在脸上,轻叹道:“只要我们没把东宫华丽锦袍下的虱子和腐肉都掀到天下人面前展览,殿下就问都不会问,是不是?牛昭训一直都在和良娣斗法,甚至不惜谋害我,殿下也置若罔闻,其实他心里一向都跟明镜似的,是不是?”
李淳贴着她脊背的身体僵了一瞬,“牛昭训?”
念云的声音里有些委屈:“殿下只管纵容他的女人们斗来斗去,斗得热火朝天。可只要没人要狗急跳墙,他根本不会问。”
圣上疑心很大,朝廷太小,容不下两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父亲一向的做人准则便是如此,所以才能无功也无过地在储君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其实父亲也不过是一头困兽罢了,他甚至毫不怀疑等祖父百年之后,父亲登基的时候,再没有了素日的束手束脚,一定会大刀阔斧地做出一些改变。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父亲的做法,如今身为太子,却和御医一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也难怪祖父虽然寻不出他的大错处,却始终都在坚持不懈地寻找一个更好的继承人。
说不定,等到父亲终于有了能力和胆量去做他想做的一切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除了祖父,束缚他的其实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他从前无所作为,而往后,或许也将一事无成。
在他成长的这十余年时间里,很多道理,连他都慢慢看明白了,可父亲却始终都不明白,亦坚持着自己所谓的原则。
有好几次,在朝堂上,他都很想反驳父亲,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这样,他终归是东宫的长子。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念云,陛下会慢慢老去,父亲也会,总有一天,这世上欠我们的,都该一点一点还回来。”
她像是知道他也不会有更好的答案了,于是沉默下来。
李淳将她拥到怀里,把手慢慢地滑到她的衣襟里去,在她腰上一点一点地揉捏着。
她此时比新婚时候丰腴了许多,越发肤若凝脂,触手柔滑。
他是时常骑马习武的人,指腹和掌心都有粗厚的茧,粗粝地摩挲在肌肤上,有一种难言的颤栗。念云连忙去捉他乱摸乱捏的手,低低地薄嗔道:“我同你说正事,你又做什么……”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摸索着去寻她温软的唇,“这难道不是正事了?我只道你心事满满,是为了我去偏殿的事,还寻思着该怎么和你解释,哪知你竟在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念云伸手要去隔开他的唇,却被他肩膀一抬,把她一只手压住动弹不得,越发觉得那暧昧的鼻息喷在耳边痒丝丝的。
念云只好佯怒道:“是是是,我便是在生你的气,你竟把我独个儿丢在这边,你却在那边灯红酒绿,我怒了,要你好生交待!”
李淳心里早有一团火在烧着,方才被她一打岔,熄灭了少许,这会儿可全数又烧回来了。
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往上移,一把扣住她胸前的绵软,不住地揉捏,一路吻着她的耳垂,涎着脸道:“那夫人说怎么办,要不,就寻个错处给打发了罢,做个妒妇算了,反正为夫最喜欢瞧着你那醋意满满的小眼神儿了……”
那火慢慢也经由他的手,烧到她身上去了,破碎的呢喃丝丝自齿缝溢出,念云却仍旧是嘴硬:“那敢情好,我把你眼皮子底下的女人全撵走,叫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人,只能跟我一个人说话,也只能有我一个红颜知己。”
他的手已经一路往下,一直摸索到裙底去了,嘴里含糊地应着:“好……”
“你身边母蚊子都不许有一个,来一个打死一个。”
“好……”
“要出门的时候,我把你眼睛蒙起来,一直一直的只能看我一个人。”
李淳似被她的絮絮叨叨惹恼,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搂着她,一手扯掉她身上那些累累坠坠的衣带,把她的腿分开,“好端端的良宵,老子在那边闻了一晚上的媚药迷香,好不容易撑着回来,我容易么我!”
念云:“……”
第八十五章 莫名的龙袍()
念云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觉得外头还不甚亮,天色尚早,习惯地往榻外侧靠了靠,却摸了个空。若她没记错,淳今儿该是休沐日,他就起了么?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睁开眼睛,李淳还在床边,正由玉竹和重楼服侍穿衣裳,却穿的是朝服。
她索性坐起来:“今儿也要进宫么?”
淳点点头:“圣上召殿下入宫,我陪他一起去。”
念云那一点儿瞌睡顿时就全醒过来了。以太子那凡事都只顾着捣糨糊的性子,便是圣上召见,想必也能从容应付得了,为何要叫他同去?
李淳系好衣带,自她脸上看出一丝错愕来,也不瞒她,轻描淡写地道:“是六皇子那边出了点事。”
六皇子便是当初被过继给圣上做皇子的李源,这些时候一直陪伴在圣上身边的,不知出了什么事端。
念云知道此时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也不问下去。
李淳拔腿向外走去:“我先走了。”
念云在后头道:“不先用些点心……”
后半句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因为李淳已经大步走出寝殿,出了门了。
此时太子和李淳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大明宫。李淳原本是习惯自己骑马的,但今儿和太子一起,也就跟着他一起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昨儿传消息给李淳的时候也没说得仔细,只说六皇子那边出了些要紧的事,等到这会儿才有时间细说。
说起来这件事也巧的很,起因是巡捕房在西市附近的怀远坊拿下了一个小毛贼,那厮专在西市上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抓到了之后带到衙门一刑讯逼供,不成想竟牵扯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小贼供出数日之前,伙同另外两个贼,在永嘉坊偷了些好东西,因太贵重,一时也没敢出手,到现在还在家里搁着。
待那些赃物呈送到堂前的时候,审案的府尹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除了几样有东宫徽记的杯盏玉环等物以外,还有一件明晃晃的龙袍!
那府尹原还疑心只是唱戏的戏服,待拿过去细看,竟是一件货真价实的龙袍,装在一个紫檀木精雕的盒子里,外头还有一把赤金的小锁扣着。
当下叫那小贼去指认作案现场,正是六皇子李謜在永嘉坊的宅邸。
带着东宫徽记的东西倒是不奇怪,毕竟六皇子从前的身份的东宫的次子,虽然出府早,但身上有几件东宫的物事也不足为奇。
可那件龙袍,就不是小事了,皇子擅自备下龙袍,是谋逆的大罪。府尹不敢擅作主张,连忙把卷宗封了,移交御史台。
李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奏折约莫已经递到了圣上面前。
自小一起长大,淳当然知道他这个二弟,向来都是温文尔雅,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儿,哪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不说源儿当年在东宫的时候从未与他争过世子的地位,就是如今做了皇子,也是安分守己的,从来没对他这个“侄子”摆过皇子的谱,因此圣上也十分喜欢他。
李淳沉吟着问:“父亲可着人去问过六皇子了?”
虽然此刻六皇子的府邸很可能已经被戒严了,但毕竟没有定罪,李诵身为太子,私底下托人问几句话还是不难的。
李诵缓缓道:“源儿自己都不相信那龙袍的事,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就奇了,从他府上偷去的东西,而且是他自己竟不知道?
李淳瞳孔微缩,眯起眼睛盯着车厢里的某一处细小的花纹,仿佛是想从那雕花的缝隙中瞧出什么端倪来一般,良久方道:“如此说来,只怕是有人筹谋已久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是六皇子呢,还是咱们东宫?”
若说源儿根本不知道这龙袍,那么极有可能,这龙袍是某次某人以送礼的名义送进他府邸的。
他们这些人之间的礼尚往来甚多,很多时候也不大可能亲自检视每一件送来的礼品,不过是登记在册,丢进库房罢了,等着下一次需要给别人送礼的时候,又命下人重新包装一番送出。
但收到一份东西时,至少该由管家或者贴身伺候的小厮检视验收入库。即使这一关胡乱蒙混过去了,也保不准哪天这东西就被拿去送给其他人了。
既能不让源儿提前发现东西,又能瞅准时机、恰到好处地让事情在他的手里闹大,那么说明,源儿身边的人应该已经被买通,而且那东西是近期才送到六皇子府的。
此时只怕是着手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送礼的单子想必早就被毁掉,随后再把那内鬼一处理掉,便死无对证。
李诵微微闭了闭眼睛:“六皇子根基不稳,虽然得圣上欢心,却并无太大实权,尚不至于让他们真正看到眼里。”
如今朝中除东宫以外,便只有舒王能够分庭抗礼了。众人皆知,六皇子与东宫的关系非同寻常,六皇子自己尚无能力坐大,自然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即使他手中并无实权,可天天陪着圣上,时时被圣上褒奖,对于舒王那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现在离李诵的生辰只有两个多月了,六皇子把一件龙袍这般仔细地装在紫檀木的礼盒里,难免不会有些人别有用心地提点圣上。
特别是当六皇子自己都说不出来这件龙袍的来龙去脉时,更是叫人觉得他是在刻意保护什么人。
而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出乌龙闹剧,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可是,再没有什么比在圣上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更好的了,毕竟,李诵做了二十年太子,确实是有些太久了,久到圣上自己都觉得他快要等不及了。
原来他不是不明白。
李淳的眸中忽然射出某种锐利的光芒,如鹰隼一般,落在他父亲身上,“父亲既然清楚得很,那么今日我们去面圣,可是去请罪的么?”
任是李诵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刮到身上,以及那带着些许讥讽的语气。他不由得反问:“不然,淳以为如何?”
李淳沉默了一瞬,冷笑道:“父亲当初同意让他去做六皇子的时候,不就已经决定了么,如今时机到了,却忽然反悔了?”
整个车厢里有一种凛冽的气氛蔓延着,让李诵不觉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猛然发觉,不知何时,他眼里已经开始充斥着野心和狠绝,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拿着小弓小箭满地跑着追逐小马驹的孩子了,如今他手里握着的,也许是能真正叫人毙命的武器。
是的,当初他让源儿去做六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源儿将是东宫的一颗弃子,必要的时候,要拿出来当挡箭牌,或者利刃。
只是他不肯承认如今已经到时机了,他终究记着源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是他曾经十分宠爱过却薄命早逝的妾侍。
毕竟,剑一出鞘,就必须见血,没有好端端再收回去的可能了。
李诵有些迷茫。面前的长子,曾经也和他的二弟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直到他大婚,源儿年纪也不小了,才另外替他置了府邸,两兄弟才分开。这样友爱的兄弟俩,转眼就开始这般绝情了么?
李淳像是看出来他心里所想,冷哼一声,“他若不是六皇子,便依然是我至亲的二弟。殿下莫非愿意我们大家一起和和睦睦地慷慨赴死么?倘若当初选定了我来牺牲,我今日亦会毫不犹豫地成全父兄和整个东宫!”
李诵颓然向后靠去,再一次闭上眼睛,似乎方才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良久方吐出一句话:“如此,就按淳说的办罢,你自去安排。”
东宫本就在皇城之内,他们自延喜门出来,沿着宽阔的坊间大道而行,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大明宫的正门丹凤门前。
李淳扶着太子自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一眼巍峨耸立的大明宫,九重飞檐叠出天家的庄严气象。此刻的大明宫正迎着灿烂的朝阳,沐浴在一片宁谧的晨曦之中。
可他明白,这宁谧仅仅只是表象。生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城之内、宫墙之下,只有两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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