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点点头:“如此,你有心了,我代念云谢过。”
檐下悬了六对大红灯笼,点灯的小太监揣度着他的心思,见他这时分朝着这边走,便已经赶着先点燃了。
这些日子来,这温柔的灯光照着,他渐渐习惯,这便是他的家,有美丽的夫人,还有雀跃着跑出来迎接他的稚子。
念云已体贴地命小厨房准备了几样李淳爱吃的点心,眼见他进门,便已经端出来摆在了条案上。
念云见了他身后那大酒坛子,不禁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那小太监将酒坛子摆在条案上,李淳笑道:“畅儿叫我带来与你,却不知你也是个此中君子。”
念云笑道:“我哪里算得?从只是前在家里,三哥哥喜欢拿些不同的酒来给我尝,那日入宫,方识得是好酒,赞了几句,难为畅儿记得。”
李淳道:“可不是好酒么,这是蜀中进贡来的,宫里只怕也不多了。我多时不曾饮酒,不如今儿也赏我两杯。”
念云便命茴香取了青铜爵来,二人斟满。
一时间丫鬟将菜肴捧上来,见他夫妇二人这般对饮,都知趣地借故退了出去。
李淳笑着看着她,也不说话。念云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正要问,李淳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姿势:“想一想,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念云有些茫然,今天能是什么日子?端午节已经过了,中秋还没到,宫里似乎也没听见有什么大事发生,朝堂上也平静无波,她真想不起来今儿是什么日子。
李淳笑一笑,徐徐道:“四个月前的今日,你我也在这里,相对而坐。但是后来,我走了。”
四个月前,她嫁给了李淳,穿着繁复的钗钿礼衣坐在这里,等着他来替她揭开盖头,彼时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一点点惶恐。
不过,倒没见有谁要庆祝新婚四个月的。
念云也报之一笑,向他举杯,仰头喝干。
这一瞬间,她的侧脸如此美丽,李淳看得痴了,轻声问:“你可怨我么?”
念云低头想了一想,道:“怨又能如何,恨又能如何呢?”
李淳道:“可不是,你若爱我便好了。”
酒过三巡,念云只觉得这酒似乎与宫宴那日喝的有些区别,明明喝的没有那日多,却不知怎的,身子只觉得越来越热,似坐在一团火上一般,只恨不得要把衣裳都解掉才好。
隔着小小的圆桌,念云渐渐觉得看不清李淳的样子了,目光几乎无法聚焦。
她觉得头越来越重,被繁复的钗环压得抬不起来。身边适时的出现了一个肩膀,她便这样靠了上去。
李淳亦发觉了这酒不对劲,他是经过人事的,很清楚这酒带来的冲动是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
他凝视着念云,她已有些恍惚,脸儿红红,睫毛随着呼吸声轻轻颤动,美得惊心动魄。
她在这个时候比白日里更美,是一个真正属于十几岁女孩子的样子,没有白天的尖锐锋芒和努力做出来的老成世故。
他没有告诉过她,有时候,他在深夜里醒来,悄悄地走到外间,看到她的睡颜,便觉得安心。
他一面双手扶稳了念云,一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但是酒气上涌,他狠狠地晃了一下——方才喝得太急,他有些不胜酒力。
他踉踉跄跄地将念云扶到卧榻上躺下,替她脱去外衣和鞋袜。
她的模样十足魅惑,他终于忍不住,吹灭蜡烛,放下了帐子,一个吻深深落在她滚烫的面颊上。
月光映照着帐子上的竹叶影影绰绰,夜凉如水,他触到她滚烫的肌肤时,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而她迎合着他,像一只猫似的往他怀里蜷。
芙蓉帐暖度春宵。
念云慢慢清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四肢百骸传来的感觉都不像真实的,下身rela辣的灼痛,更兼着锦被之下到处都是湿湿黏黏的感觉,十分不好。
还有一具温热的躯体紧紧地禁锢着她,一丝不挂,她刚一触到那紧实的肉体便惊得赶紧收了手不敢乱动。
枕边那人睡得并不沉,此时已经觉察到,很快醒来,喉结动了动:“念云……”
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那酒……”
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低声道:“畅儿年纪小,大约做不出这等事,想是我母亲。”
能接触到李畅向皇上讨来的御酒,并在酒里下催情药,逼她速速与李淳合卺,自然也只有王良娣。
念云有些忿忿不平:“你不是说好等我……”
李淳轻抚着她滑腻的肩膀,一时又禁不住意动神摇:“咦,不要冤枉我,我不是等了这好几个月?你早就知道我对夫人垂涎已久,还主动靠到我身上来,我又不是柳下惠……”
昨夜的记忆才慢慢回来,那般缠绵缱绻,念云不及细想,已经红透了脸,忙拿锦被来遮住面孔。
锦被下却满满的都是一夜风流后的靡靡气味,念云一时窘得手足无措,好在天色尚暗,看不分明。
她身子一动,挨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便再度燃烧起来。李淳忙按住她:“别乱动。”
他在心里暗叹,有这般美人在侧,用不用催情药,又有什么区别呢!
念云大约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果然不敢再动。
李淳轻笑,猿臂轻舒,揽过她的身子,“念云,我一直希望你能替我生个孩子……”
念云背对着他,掩面薄嗔:“真是卑鄙……”
李淳赞同地点点头:“是挺卑鄙的。” 却是笑嘻嘻地贴着她光滑的背脊,轻嗅她的发香,像是在和她说,又像在自言自语,“卑鄙总好过于残忍。若不是行事卑鄙了些,我就失去你了……”
是了,身份地位使然,卑鄙,才能活得下去;残忍,才能打败对手。历朝历代,成也好败也好,处在这个位置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小白兔。
她心里,对于他倒没有太多的怨怒。
既然已经与李谊划清界限,又何尝不是决定了与李淳共度一生,这坛酒,或许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李淳轻吻她的头发,叹一口气:“只可惜春宵苦短,我该去上朝了。”
说着自起身跳下卧榻,去捡那散落一地的衣裳,一身精壮的肌肉,不着寸缕,肩上背上却有好几道指甲抓的红痕。
念云不觉又羞红了脸,忙扯了锦被掩住脸。
李淳回头见她囧相,心情甚好,不觉失笑。
念云挣扎着也要起,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不觉“哎呦”了一声。
李淳回头看看她,胸口脖颈全是淤青的吻痕,昨夜“战况”果然是激烈。他愉快地笑了:“你且不忙起身,我叫茴香和玉竹取水来替你沐浴更衣,多睡一睡也罢,内府那边且让绿萝顶着,只说夫人……病了罢。”
说到“病了”两个字,他故意停了一停,又叫念云满面绯红。
没奈何,谁叫她如今人在屋檐下呢。
他招呼一声,重楼进来服侍他把衣裳穿戴妥当,他也不避人,回身在她额上轻啄一记,低声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待玉竹指挥着两个婆子抬了热水进来,茴香已备下了香胰子和干净衣物,服侍念云沐浴。
在浴桶中泡了大半个时辰,方觉得元神归了位,神清气爽地换上干净衣物,见丫鬟们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被褥都换过了。
收拾妥当了,唤了茴香来:“茴香,替我沏一盏茶来。”
茴香即时走进来,捧着一个茶盏,念云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快?”
喝一口,味道不对,不是她平素喝的阳羡茶,却是一盏百合参汤。
抬头看看茴香,这小妮子倒是满面喜色。
念云登时明白过来,白了她一眼。茴香正要说话,却见宁儿自厢房里跑出来,正要扑到嫡母膝盖上撒娇,中途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祝郡夫人和郡王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念云尴尬不已,嗤道:“也不知道谁教出来的……”
茴香笑得脸上一朵花儿似的,上前一步抱了这小包子起来,一面忙着吩咐:“郡夫人说了,今日宜秋宫听差的所有人各赏五十个钱!”
念云无语道:“我可没说……”
茴香笑嘻嘻地道:“那就从奴婢的月钱里头扣,当是奴婢给诸位姐妹们买果子吃。”
第四十四章 送白马的王子()
这日念云处理完事务,方在宜秋宫坐下,却听得外头来报说:郭三郎来了。
念云跳起来。
自她嫁入东宫以来,郭鏦鲜少来东宫,便是偶尔来了,也多是在崇文殿见过李淳就走了,她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见到郭鏦了。
念云忙问郭鏦在哪儿,绿萝道:“三郎正从崇文馆出来,往咱们这边走呢,听说是给十一娘送了一匹白马来……”
念云又惊又喜,“快,我要出去迎三哥哥!”
也顾不得仪容,提起裙子便跑了出去,刚跑到下台阶,就见郭鏦大步走过来。
“三哥哥!”
郭鏦呵呵笑着,一双手扶住念云的肩:“让我看看,东宫的小厨房不错,没见瘦。”
一时许多话都哽在喉间,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些日子,你也总不来看我……”
郭鏦笑着安抚道:“从前你和淳感情不睦,娘家外男却总来叨扰,却是何道理?没得叫人说闲话。往后,我多来瞧你便是。”
念云眼尖,忽然瞧见郭鏦身后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一见她目光射来,又忙往郭鏦身后躲。
念云自恃东宫不该有这般鬼头鬼脑又毫无规矩的小太监,遂问道:“你带着个小太监做什么?”
郭鏦往身后看了看,笑道:“我才一进门,这小太监便从门角里斜冲出来,撞我一身,我斥他两句,他还要跑,又不肯就范,被我三下两下便拿住了,索**到你这来。”
念云蹙眉,这小太监的身形好像有些眼熟。
她走过去,把那“小太监”自郭鏦身后硬给拖出来:“你这是做什么,畅儿?”
德阳郡主李畅在郭鏦身后支支吾吾:“我……我只是……只是想出去逛逛市集……”
李畅因为上次送酒的事,这些日子一直都躲着念云,因此也不好意思来找她,只好自己扮作小太监溜出去玩。
念云无奈:“早知得罪不起我,你当初就不该害我!”
李畅见今日撞到枪口,原来那身手了得的少年正是这大嫂子的哥哥,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嫂子摸着良心说话,畅儿可曾害了嫂子么!”
“好好好,你没害我,自是你们兄妹沆瀣一气!”念云笑着拉住她的手:“你若是想出去玩,总该知会我一声。外头人员冗杂,磕了碰了可怎么是好!罢了,明儿我带你出去罢!”
郭鏦微笑着看这姑嫂二人,如此和和睦睦,可见妹妹在东宫的日子,也不算太艰难。
念云拉一拉郭鏦的衣袖,向李畅介绍:“这便是我从前同你说过的三哥哥,哥哥,这是德阳郡主。”
郭鏦躬身深深行一礼:“适才不知是郡主,多有冒犯,还望郡主见谅。”
彼时郭鏦已有十九岁,身量已长足,比李淳更显得挺拔,又眉眼含笑的立在那里,整个人越发英姿勃发。
天气甚好,郭鏦站在曈曈的日光中,脸上的笑容也沾满了明媚的阳光。
李畅眼里一向是只有自己的哥哥,只要比她哥哥差那么一分半分的,再入不了她的法眼。第一次见到郭鏦,她的心却是禁不住漏跳了几拍,傻傻地怔在了那里。
念云想起先前绿萝说他送了一匹白马来,有意寻话题,笑道:“哥哥替我送来的马在何处?”
茴香在一旁笑道:“夫人是欢喜得糊涂了,总不能把马就拴在咱们院里吧,三郎必是叫人送到马厩里去了。”
郭鏦笑道:“可不是,你还记得那匹难驯服的白马么,父亲近年来也无甚精力去管,我就和他说,淳也是个喜欢骑射的,索性送了与你。这马已在马厩里关了一年有余,正好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
念云摇着郭鏦的胳膊:“就知道三哥哥疼我。”
念云初掌东宫不久,郭鏦也知不可落人口实,因此不便久留,把外头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和点心放下,略坐一坐便告辞了回去。
李畅却是比念云还着急,心心念念要去瞧那匹好骏马,衣裳都没换,就拉着念云直接跑去了马厩。
东宫的马厩很是宽大,念云一眼就认出那匹连鬃毛都没修剪过的白马,虽然骨骼依然高大健壮,因为被关了一年,皮毛显得不那么光润了,被关在了一间单独的栏里。
同家养的本地马不同,这匹马的脚踝处也有一圈稍长的毛,走起来似流苏一般,煞是好看。
李畅惊叹:“这匹马真漂亮!”
念云走到白马跟前,那马只是冷傲着性子不理睬她。李畅就要开门进去,被她拉住。
她看着它的眼睛,只觉得那黑亮的眼睛里有一种与人类并无区别的眼神,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怨怒,充满不甘,却又不肯屈身就死。
念云在马厩边站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毫不畏惧地同动物最原始最纯粹的眼神对视。对视了很久很久,念云叹道:“你生在漠北的草原,我是没有办法送你回去了。你一直都活着,我知道你不想像个奴隶一样卑微地死去。你若能听懂,肯好好合作,我必不辱没了你。”
白马依旧看着她,也不知道听懂了一句半句没有。念云吩咐马倌给它足够的干净饮水,带着李畅转身离去。
第二日念云又来马厩里,与马对视了大半个时辰,说几句话,回去。
到第三日,马倌知道她要来,把马厩收拾得格外干净。念云赏了马倌,仍旧到白马面前站着。对视了一炷香的时间,念云吩咐道:“取一升炒熟的燕麦来。”
马倌取了燕麦来,念云抓了一把,将手伸到围栏里去,摊开手心。
炒熟的燕麦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白马抽了抽鼻子,它在东宫已经三天没进食了,只喝了些水,如今闻到这燕麦香,简直是天大的诱惑。可是,就这样屈服于人类?还是一个看起来毫无魄力的女人,总有些不甘。
念云伸着手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它也没有走过来。念云于是缩回手,吩咐马倌把燕麦拿走。念云微笑着,成功捕捉到白马眼里流露出的不舍。
念云装作没看到,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却又来了,手里不仅拿着炒燕麦,还拿了一根鲜嫩的黄瓜,走到马厩里,折了一小段黄瓜嘎嘣脆地嚼起来。白马拿眼角的余光瞟着她,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念云微笑着把剩下的大半根黄瓜伸进栏杆,眼神是相当的无害。
白马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敌不过诱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来。
要知道,马倌儿往马槽里倒的可都是干草,最多加两马勺的豆饼拌在一起而已。一根鲜嫩清甜的黄瓜对于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美味!
黄瓜离它嘴唇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它又犹豫地停住了。
念云明明稍微动一动手腕就能把黄瓜凑到它嘴里去,她却偏偏不动,等着它自己来吃。眼神里带一点调皮的意味,好像在说:你走都已经走过来了,好吃的就在嘴边,还差这一伸脖子的距离了?
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挣扎,白马最终没抵制住食物的诱惑,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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