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看她冲进来东瞧西看的,以为她是来找李淳的,道:“你哥哥早朝去了,你要不要一起用早膳?”
李畅有几分委屈:“哥哥现在待嫂嫂好了,嫂嫂就不去找我玩了。”
念云含笑道:“这几天你哥哥叫我帮他打理东宫的事,我新接手,很多事情都没有头绪,实在忙得走不开。不过你放心,等我手头的事情都理顺了,我仍旧带你出去玩。”
原来是为这个,并不是因为哥哥,李畅心里好过了几分。她依旧听闻念云拿回了金印,以后蕙娘想必不能再那么嚣张了。
李畅眼睛一亮,高兴起来,叫重楼再拿一副碗筷来,跟着她一起喝了一大碗粥。
用过早膳,念云道:“同我一道去内府么?”
李畅从未管过家事,只觉得新奇,高兴地点头。
带着李畅这个人人都得承认三分的小姑奶奶,念云底气十足,一进内府就召集六司的主管开会。
六司的主管知道她新接手,况且蕙娘又是不大情愿的,所以早商量了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所以,在她规定的时间上,典膳厨的刘司膳首先开了个先例,整整迟到了半个时辰。
不过,在刘司膳走进内府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了一惊。五个主管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屋里安静得一根针都听得见。
刘司膳只觉得五个主管的眼神如刀锋一样朝她刺过来,她腿一软,也跪了下来,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竟一句也没用上。
念云喝一口茶,道:“既然已经到齐了,那么大家都起来罢。”
刘司膳尴尬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纠结了一番,还是跟着站起来了。
念云斜斜地瞟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刘司膳可是生病了?”
不等她回答,念云又道:“病了就要去看郎中——哟,我忘记了,药房也是归典膳厨管呢,都治不好,只怕要放你回家养病才好。”
刘司膳确实是打算好了拿生病来搪塞的,以为这新上任的郡夫人不至于说她什么,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叫她先把话给堵住了,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典膳厨那边临时有点事要处理……”
念云不咸不淡地问:“什么事?哦,也难怪,咱们东宫吃的是两三百钱一个的鸡蛋,自然金贵得很,非得刘司膳亲自去取才行呢!”
刘司膳顿时冷汗涔涔,扑通一下又跪倒了。郡夫人原来什么都知道,原来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她打算一语置人死地。
念云却咯咯地笑了,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笑得那样天真善良,却笑得人心里发毛。
“你急什么,我知道从前在蕙娘手里事务多,也没工夫管你们。我如今来了,一切就按我的要求来,别说从前如何如何,我只认我自己的规矩。”念云道。
李畅一向是瞧不惯六司那些专跟在蕙娘身后拍马屁的人,念云这一遭可是干得漂亮。她亦接口道:“听见么,如今是我大嫂管事,你们都仔细些,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太聪明了可未必是好事。”
念云微微颔首,环顾四周,眼神犀利地扫过在场的六位主管,刘司膳感到肌肤都被这目光刺伤了。
然而她仍旧是笑着的,她笑道:“你们都是东宫的功臣,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东宫今天的局面。我今日只有一件事,就是请各司自行核对账薄,若有对不上的,自己设法补上,三天之后请各司把账本抬到我屋里去,可听明白了?”
李畅岂不知那些人的勾当,得意道:“我大嫂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匹布市值多少,一个木工工时价值几何,一床锦被需要几个工来织造,你们再休想交一堆糊涂账!”
六司主管皆唯唯诺诺,陈司衣低声道:“三日未免有些仓促……”
念云笑了,笑得倾国倾城:“那就五日,五日后黄昏以前,所有的账本都要给我送来。”
众人只好答应着,各自散了,李畅嫌这些事太劳神费力,也自回去歇息。天色尚早,念云命人取了库房钥匙,去内府各处及库房巡视一番。
典膳厨和药藏局因性质不同,两司单独位于太子的书房崇仁殿后面单独的院落,其余四司分别是司衣、司寝、司仪、司工。
其中衣服首饰、汤沐巾栉、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一应装扮物品都算在司衣房;床席帷帐、铺设洒扫、园御种植、灯笼火烛等归司寝房管;纸笔几案、音乐伶人、迎接宾客、执行内部刑罚、记录彤史等是司仪房的责任;一应织染制造、人事变动、修造等事务由司工房负责。
除典膳厨和药藏局以外,四司没有单独的库房,只有临时存放物品的地方,一应物品皆分门别类存放在内府的总库房里,各司按照需求去内坊取用,由谁留用,或者用毕归还,都由内府掌事记录在册。
库房是一排的数间大屋子,里面有许多的架子,有编号。念云一一看过库房的积存,虽然略有些乱,但吩咐稍加整理即可,并无太大错处。
最后边却有几间房,并无分门别类,许多东西用箱笼盒子装着,直接堆放在屋里。念云问内府的掌事:“这是什么?”
掌事看了她一眼,似乎诧异她竟不知道,愣了片刻方才回道:“这是郡夫人您的嫁妆和大婚时外头送来的贺礼……”
念云大大的诧异:“我的嫁妆有这么多?”
掌事道:“夫人自己竟不知道嫁妆几何?五百一十二抬的嫁妆,抬进东宫的时候,整整抬了三天!就连宫里公主出降,只怕也未必有这些,夫人娘家可真是出手不凡啊!”
长安城里的富户嫁女儿也不过是八八六十四抬的嫁妆,便称作“全抬”了,她的嫁妆足足又有八倍之数,念云几乎被惊呆。
她知道升平府和汾阳府两边为了置办她的嫁妆忙活了很久,也或许在她回到长安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但她不知道竟有这样丰厚。
定是因为姊姊去了,母亲把姊姊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她。
郭氏是将门,几位叔伯虽然都做官,家底绝对算不上丰厚。父亲一个小小驸马都尉,虽然听说在长安城里也经营着一些生意,但远远算不上富商巨贾。
想来,嫁妆之资是母亲倾尽全力,把自己当初的嫁妆都掏空了置办出来的。母亲当初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除了宫里出的一份嫁妆外,她母亲崔贵妃和先帝又分别拿出体己钱为她置办了一份,所以母亲当年嫁给父亲,也是十分风光。
难怪蕙娘虽然恃宠而骄,倨傲了些,可是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不敢真的动她;难怪下人们虽然跟红顶白,可也全是丫鬟们转述来的,没人敢真正在她面前不恭。
念云只觉得目不暇接,决定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家产。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把嫁妆单子给我看看。”
掌事恭恭敬敬得递上一本厚厚的大红封皮礼单。
念云一面翻阅,掌事就一面领她到相应的物品前过目。
她越看,就越吃惊。这礼单中除了嫁娶必须的卧榻、家具陈设、床帏被褥等已经在大婚之前提前布置在了她住的宜秋宫,仍旧堆在这里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不计其数,甚至不乏外国进贡的奇珍异宝。
除此之外,还有黄金万两、钱币百万、各色绫罗绸缎无数。大箱子猛地一打开,金灿灿的几个大箱全是金铤子和黄澄澄的铜钱,整个屋里都明晃晃的耀眼,把念云给吓了一大跳。
看完嫁妆单子,又随意翻了翻贺礼单子,都是不认识的人,有的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念云也懒得看都送来些什么东西。
无非先收着,等以后要给别人还礼的时候,就把甲送来的再送给乙,乙送来的又换个包装送给丙……也省了好多事。
不意看见了郭鏦的名字。念云好奇地看过去,写的是“兄郭鏦恭贺妹妹、妹婿大婚,特奉上:绿菊两盆,黑金牡丹两盆,大红曼珠沙华两盆……”
林林总总,只怕有近百盆花。掌事道:“夫人娘家人真有心。花盆太多,品种又杂,奴才们只挑了几盆稀罕的摆到了宜秋宫,其余都暂时摆在了后花园的甬道上,着专人侍弄着,专等夫人收回金印管事再来安排呢!”
念云知道他不过是说些漂亮话罢了,郭鏦送的花要么是稀罕的品种,要么就是颜色特殊,或者侍弄得特别好的。指不定是东宫哪些人看见便抱一盆去了。
先前她去蕙娘的院子,就瞧见窗台前边摆了两盆芍药开得特别好,她当时只约略冒出个念头,怎么东宫也有花匠能跟三哥哥一样把花伺候得那么好,也没多想。说不定,那花原本就是三哥送过来的。
念云接着往下看,舒王李谊的名字赫然在目,却没写是何物。念云的心突突跳起来,指着那一栏问:“这是什么?”
掌事从柜子顶上取了十分小巧的木盒子下来:“夫人有眼光。舒王殿下送的贺礼十分精美。”
盒子打开,果然是那支凤形簪。
不过数月的时间,她已嫁作他人妇,与他再无交集,物是人非,恍然如梦。
她叹一口气,对那掌事道:“这一件,我拿去了。”
第三十六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在这两三个月里念云日日逛市集,花费不小,首饰盒里的金饼早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当发现自己有这样丰厚的一大笔嫁妆时,也算是一桩意外之喜。
所谓有钱好办事,当下念云决定,好好利用这一笔财产,叫郭鏦帮忙到东市西市上去买几件铺面,着几个办事妥当的家生奴才去管着,一年也好有一些进项。
东宫的账目着实是个大坑,不过是靠着太子和郡王的封赏食邑和微薄的禄米钱,进项不大。宫里年节下虽然都有赏赐,但同样也需置办礼物,左右相抵仍旧是入不敷出。
如今她自己掌事才明白不易,若是不忍看着账目一再坏下去,只好自己往里填补,又是一个无底洞。
念云带着茴香和绿萝两个,主仆三人彻夜没睡,查验了内府六司的所有账薄。
第二天一早,除了陈司衣和林司仪和药藏局三处账目清楚基本无太大差错以外,其他三位的账本仍旧是有许多说不清的去路。更有甚者,刘司膳的账本竟然被水浸湿了十之二三,字迹氤氲不清。
念云叫了这三个人来行跪拜礼,先翻了翻浸湿的账册,问刘司膳:“账本是何时受损的?”
刘司膳不紧不慢答道:“是昨儿晚上。”
“昨儿晚上什么时辰?”
刘司膳想了想,支吾道: “便是夜里么,想是二更天,也或许是三更天……”
念云冷笑道:“都说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这样往自己头上扣恭桶!你们司膳房难道账册没有专人专柜看管的?夜里难道没人值夜的?叫过来一问便知!”
说话间便已经叫了司膳房看管账册的女史和值夜的老妈子来了。刘司膳不等念云发问,抢先喝问:“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奴才,明知道今儿夫人要查看账册……”
“闭嘴!”念云柳眉倒竖,朝她怒喝一声,底下人从没见过念云这样大脾气,一时间都噤若寒蝉,刘司膳也唬得不敢吱声了。
念云环视了一圈,怒斥道:“本夫人在此,几时轮到奴才说话了?这府上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规矩?”砖头向玉竹问道:“按照旧例,对主子不敬,没上没下的,该当何罪?”
玉竹低头想了一想,答道:“据宫史记载,玄宗朝时有女官对贵妃不敬,交与慎刑司,杖责一百并收入冷宫。先昭德皇后做太子妃时也有一例,先皇后仁厚,仅罚掌嘴二百。”
念云道:“本夫人十分敬仰先皇后的宽厚仁慈,那便按照先昭德皇后的例子,理应掌嘴二百。念你初犯,特赦免你一百,只处你掌嘴一百下,引以为戒。若有再犯,无论是谁,一律从重处罚。”
刘司膳一时不敢多言,只好满腹委屈地挨了一百下,脸高高地肿了起来,一时间无人敢多言。打完了之后,念云声音依旧淡淡地继续问:“司膳房值夜,你来回答,昨夜是你当班不是?”
老妈子低头答道:“是。”
念云又问:“昨夜可有外人来?”
老妈子道:“不曾有。”
“你可曾一整夜守在司膳房?”
老妈子想了想,道:“依照各司的规矩,值夜只需值到子时初,查看过司膳房各处食物火烛柴炭等物无虞,便可去隔壁更衣室小憩。因此老身守到子时初便离开了,离开时并未发现异样。”
念云又问道:“司膳房女史,我且问你,账册的柜子,钥匙是在你手里不是?除了你有钥匙,还有谁有?”
女史低头回答:“钥匙一直是由奴婢保管,仅有两把,另一把在司膳手里,旁人绝不会有。”
“那么昨夜账册浸水,你可知情?”
“昨儿并未安排奴婢值夜,一切正常,因此酉时末奴婢便回房歇息了。”
“也就是说,酉时末,账册还是完好无损的了?”
“奴婢走时看了柜子,并未见到异样。”
“此后钥匙是否离身?”
“奴婢一向把钥匙随身携带,夜里睡觉便放在枕头下,不曾离身。”
“有人证么?”
“与奴婢同屋的司衣房女史可以作证。”
念云便叫了司衣房女史来,那女史回答也很流利,与司膳房女史所言基本上无二致。
念云便引众人到司膳房锁账册的屋里去,见那装账册的柜子一向是放在最干燥的位置,那柜门尚算严实,即使一桶水泼上去,也不过是从木头柜子的缝隙里漏进一些水,使表面几本浸湿,绝不至于浸湿十之二三。
念云见两个女史口齿伶俐,回答得很清楚,点了点头,道:“账册本应该按照顺序分门别类的放置,但看浸湿程度,却并无规律可言。既然女史并无疏漏,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另一把钥匙上了。刘司膳,你且说一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司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念云知道再盘问下去一定会扯到刘司膳身上,但她此时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并不想真的动她,于是道:
“给你两天时间,一方面需要严加盘查司膳房的账册浸水事件,找出责任人。另一方面,进行账册修复。倘或两天之内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两罪并罚,也是有理有据,本夫人将不会理会来自任何人的求情。”
刘司膳只好点头下去了。
处理过刘司膳,念云这才回过头来看其他几位主管,叫绿萝各取了一吊钱赏了司衣、司仪和司药三位主管,道:
“虽说六司主管做好账目财务管理是分内之事,但从前账目或有疏漏之处,三位能在短时间内认真校对好,也是对本夫人的支持。本夫人做事赏罚分明,往后自然也如此。”
几个人唯唯诺诺应了。念云叫司衣、司仪、司药三个先下去,面对剩下的两人,只顾着喝茶。一盏茶过了,才慢吞吞地问:“账目很难处理?”
两人低头不语。
念云冷笑道:“我给了你们五日时间,不够?”
依然是沉默。
念云厉声道:“那就是亏空太大,又舍不得把吞下去的吐出来,是不是?”
两人战战兢兢道:“奴才们不敢。”
念云向玉竹问道:“原来可有先例,各司账目不清或者有徇私枉法之处,该如何处置?”
玉竹略迟疑了片刻道:“先皇后有例,某司账目不清,缺一百二十吊钱,责令查清账目,补齐不足之数,并罚杖责一百二,逐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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