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发了许多的矛盾。
李淳登基以来,在这方面并没有试图做大的改变,一直也相安无事。神策军中,包括德宗皇帝的亲信刘贞亮、先帝身边的李忠言,以及六福、七喜,甚至于李恒身边的十全,都在神策军中担任了一些重要的职务。
换句话说,整个神策军的控制权,基本上都握在内监的手里。
可七喜是跟了她那么多年的亲信,除了上次澧王一事,多年来并无错漏,堪称左膀右臂。
她闭上眼睛,凝神细想这许多年来关于七喜的每一件事,却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只觉得七喜身上的忧伤,好似这些年来从未消失过,甚至越来越深重。
他的忧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她只是小小的郡夫人,并无足够的势力,因此远赴青州去探访七喜的底细实在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太过于麻烦,所以才半路中止了。
如今她是大明宫的女主人了,郭家有那个能力不动声色地去青州暗访一些往事的。
念云想了想,叫茴香进来,吩咐道:“替本宫向陛下请旨,召三哥哥进宫来一趟,本宫有事想见见他。”
茴香笑道:“娘娘这几年来不是不大愿意同郭驸马相见么,有什么事都是叫七喜往外头递信,怎的这回又要召他进宫了?”
连茴香都看出她是刻意不愿意同三哥哥见面的呢。
念云有些出神,她心里也是真心挂念郭鏦的。若非母亲临终前叮嘱的那些话,她至今仍同他是世间最亲近的兄妹。
那个秘密,除了母亲之外,大约也就她和郭鏦两个人知晓了,连茴香绿萝这些身边人也不曾透露。
她沉默了片刻,道:“也有许久不曾见到三哥哥了,明日便叫他进宫来罢,顺道看看落落,他一向也对落落牵挂得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贵妃的懿旨来得很巧,这时候郭鏦正在考虑如何向陛下请旨进一趟大明宫求见贵妃,没想到懿旨就到了。
郭鏦抿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他这个妹妹,到底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的。
当即换过衣裳,便往大明宫去了。他有太久没有见过她,匆忙的脚步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太过于想念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
走到蓬莱殿的门外,念云仍是忍不住,从大殿里走出门去迎了他。郭鏦凝望着妹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这约莫十步距离,更像是二十年的璀璨光阴。
蓬莱殿的檐下依然盛放着他送她的花朵,每一朵都培育得很好,很美丽,一如她的容颜,二十年如一日地美丽着。
她见到他,嘴角盈盈的笑意,让他觉得这一生,并没有白活。
她没有像很多年前那样轻快地扑上来拉扯他的袖子,此刻他身上穿着朝服,满目**地行礼:“外臣郭鏦,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受了他的礼,又回了个家常的福礼,请他进大殿。
同他寒暄了几句,不过是问家中可还好,汉阳公主和荣安县主可还好之类的话,但郭鏦知道她这并不是客套,她是真心地想知道家中的情况,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所以他答得也十分认真,尽管回答也不过是“托娘娘的福,还好”之类。
分宾主坐定,念云这次没有延他至侧殿或者寝殿里说话,但却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包括茴香绿萝这几个贴身服侍之人。
念云亲自围着一只小小的红泥小茶炉,慢悠悠地煮上一壶山泉水。郭鏦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扇子,蹲在一旁扇着火。他一身庄重的官袍此刻显得有些滑稽,但这一刻,他心中是无比温馨的。
“三哥哥,”念云慢慢地用温水冲洗一套钧窑茶具,打破这静谧的气氛,“我想请你动用郭家的私人力量,去青州查探一下薛七喜当年的旧事。祖上是何人,到底是什么出身,又在什么人家里给什么人做伴读,为何流落到京城来。”
郭鏦微微怔了怔,“他在你身边,该有二十多年了吧?他若是有贰心,恐怕这二十多年里已经不知道得手多少次了,为何对身边的老人起疑?”
念云摇了摇头,将茶叶冲到初沸的水壶里去,“并非起疑心。三哥哥,你知道我向来用人不疑,七喜这些年来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只是觉得,若能替他解开这个心结,也算是为他做一点事。”
茶水煮至二沸,念云要去拿茶壶,郭鏦伸手挡住她,“我来,小心烫手。”
他将茶壶拿下来,一一分在四只茶盅里,先徐徐分三轮,是茶道中称的关公巡城。茶壶中最后的一盅茶水,便要每个茶盏中点几滴,少量多次,均分在四个茶盅里,是为韩信点兵。
念云见他一招一式十分流畅自然,诧异道:“三哥哥,你何时会了这些?”
郭鏦淡淡道:“常见你做这些,我闲来便也学着烹过几次。”
何止是几次,每次想她的时候,便想着她烹茶的样子,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在脑海里都那样清晰,因此无师自通,自己便学会了烹茶,亦只烹她素来喜欢的阳羡茶。
郭鏦斟好了茶,随手将其中一只茶盅放在她面前,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我回头命人去查便是了。我倒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今日正好想请旨进宫的。”
念云拿起茶盅饮了一口,味道竟同自己素日烹的无差。
郭鏦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对她脸上的诧异很是满意,这才回归了正题,道:“我听说,最近有一班老臣正在拟折子,向陛下谏言,再次广选妃嫔。”
“广选妃嫔?”念云怔了怔,随即道:“是应该的,恒儿无能,恐怕未必堪当大任,自然也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郭鏦低着头,“这一次,你还打算替他选一选么?”
“替他选?”念云忽然笑了,“三哥哥,我同他大婚二十多年了,若说感情如何深挚或许有些可笑,但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反倒是从前……有些狭隘了。”
郭鏦有些不可置信,抬起头来,“念云,你的意思是……”
念云笑笑,“我也想通了,到这把年纪,恩宠已是过眼烟云,他若是想选妃,就选罢。最好是从民间广选佳人,没什么根基,头脑简单、老实能生养的最好,我是懒得在后宫之中周旋了,累了。”
郭鏦从她的眼里却看出了一点苍凉来。她不再年轻,依然美貌,但早已不再是年轻女子那种充满青春与活力的美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美人迟暮的慨叹。
郭鏦握着茶盅的手指紧了紧,道:“你若是不愿,郭家也是会全力支持的。如今大哥和几个侄子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手上能动的力量不小。加上郭家多年不曾减弱的威望,陛下想必也会好好斟酌,你无需委屈自己。”
还有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他自己虽然身为驸马不能担任要职,但是他手里,明里暗里控制的生意已经遍布京城,甚至扩展到洛阳,以及附近的好几处重要的州县。可以说,整个京城的经济命脉,也在一定程度上为郭家所控制了。
念云手中的茶盅轻轻放到桌上,坚定地摇了摇头,“三哥哥,真的不用。你知道,我已经够幸运的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多年来身边的妃嫔这样少?”
多年的深宫生活,她已经学会了妥协。这世上,一切才子佳人故事的前提都是,年轻貌美,谁也不会在意佳人迟暮的时候,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曲折与艰难。
她选择的这种委曲求全,却也正是最有利于朝局稳定的方式。郭鏦无奈,放下茶盅,“你若是真的已经想好了,我亦只得支持你的决定。”
念云颔首,十分认真地看向他,“谢谢你,三哥哥。”
郭鏦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次日的朝堂之中,果然就掀起了一阵鼓动陛下选妃的热潮,这一类的折子竟堆满了半张案几。
早先陛下初登基的时候虽然选了一次妃嫔,但那一次入宫的六位妃嫔中竟没有一位诞下皇子的,连公主都没生出一个,反倒是死的死,废的废。
对此,首先是出身于几大世家门阀中的官员不服气,想要从各自的族中再选取一些适龄女子送入大明宫。
一位老臣上奏道:“如今能为陛下分忧的皇子只有太子一个,澧王殿下又不管事,臣提议选妃以开枝散叶,替陛下分忧……”
李淳心里明白,恐怕是太子的为人处世也招致了部分官员的不满,但又不好明说,只得绕着弯子来建议他再选妃,再生子。
李淳随手翻了翻案上那堆建议他选妃的折子,发现郭家倒是难得的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应该说郭家在这件事上面,根本就是一语未发。
李淳苦笑一声,道:“做个皇帝还真不容易,宫里女人孩子太少,你们这样苦口婆心地劝朕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朕要是早听了你们的,说不定今儿一样是痛心疾首地劝朕不可耽于声色犬马。”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他何意。只见他在大殿里四下环视了两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郭铸身上。郭鏦身为驸马,是不需要每日都来上朝的,因此这个时候郭铸也就相当于郭家的代表人物了。
李淳顿了顿,问道:“不知郭爱卿有何高见?”
这一问,在许多人听来,其实问的就是“不知你们郭家是什么意思”。
郭铸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掸一掸袖子,“回陛下,臣以为诸位说得都没错。”
一时间众臣哗然。李淳挑一挑眉,“哦?这么说来,你也觉得朕应该扩充后宫了?”
郭铸道:“陛下子嗣不丰,广选妃嫔是应该的。不过,臣的意见与诸位有些大同小异,臣以为,如今天下局势稳定,国泰民安,陛下不如诏令天下,从各州选取良家子,充掖后宫。”
从前众臣建议从各州县选秀女的时候,她是不肯的,她费了不少工夫,从几大世家和地方势力中选了几位年轻女子出来。
这一次,为何她又改变了主意,任由他从各地选年轻貌美的良家女子入宫?
也许,她已经无心阻拦他,哪怕他后宫佳丽三千,也许她现在也能够淡然处之了。
是年纪大了,还是已经不在意了?
他忽然觉得有几分失落。
先前他问郭铸,是期望能够从郭家人的嘴里听到她的意思,或者说,是听到反对的意见,他甚至想着可以好整以暇地看一场郭家一派与朝臣辩驳的好戏。
可偏偏没有,这一次,郭家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李淳顿时觉得意兴阑珊,他指着案上的折子,“六福,收拾收拾,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朕不想看了。若没有别的事,就退朝罢。”
退朝?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就这么退朝了?
第二百二十章 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关于选妃的事,李淳倒是半句都没来和念云解释,可李恒却急不可耐地跑来了蓬莱殿。
“母亲!”他跑得满头大汗,有些急躁,“你去帮儿子同陛下说,我不要选妃!”
“给你选妃?”念云放下手中的花剪,摸出一条帕子丢给他,“跟你说多少遍了,做太子的人,莫要这么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慢慢说,怎么回事?”
李恒接过帕子擦了两把,又把袖子在脸上胡乱蹭了一圈,喘了两口气,这才道:“前两日不是有人向陛下谏言广纳妃嫔么,你道陛下怎么说!”
“怎么说?”
李恒瘪了瘪嘴,“他说大唐已经有了太子,皇嗣上无需苛求。不如替太子好好选一选,多诞下几个皇孙也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陛下的意思也就是,他并不打算再选妃了。而恒儿的地位也是稳固的,因为他的潜台词就是,他并不打算换一个太子,即使太子不行,还有皇孙。
念云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暖流涌过,微笑道:“陛下若真是这么说的,你该高兴才是。”
李恒听母亲这么说,想了半天才领悟了陛下的深意,可仍旧不太高兴:“可是母亲,儿子并不想选妃……”
“怎能由得你愿意不愿意!”念云板起脸道:“你也不过就是喜欢落落,可你有没有问过落落的心意?落落何曾说过想要嫁给你,倘若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即使落落没出这件事,她也未必就愿意嫁给你!”
“可……”李恒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样的可能,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是太子,未来也许还会是大唐的皇帝,母亲也一直都是默许的。皇帝会有爱而不得的女人么?
念云拍拍他的胳膊,指着大殿里头,“落落就在里面,你去问问她,她若是今天还愿意嫁给你做太子妃,本宫自会替你向陛下说情。但如果是落落不愿意嫁,你也不必再多说,从地方上征选良家子,或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适龄女子为妃,你自己考虑罢。”
对于念云来说,她是不赞同以王家女儿为太子妃的,但王家的确不宜得罪。若只是良娣昭训之类,再另外以几个侧妃压制着,也未尝不可。
“母亲,落落不愿意做太子妃。”
一道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母子二人抬头,便看见站在门边的落落。自从出事以后,她的嗓子好像也有些坏了,与从前清脆的少女声音不同,声音总带着这一点沙哑。
她此刻穿着一身白底绣玉色莲花的衣裳,不施脂粉,长发披散在脑后,面色还有些苍白,却更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圣洁出尘。
李恒痴痴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落落,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是陛下让你这么说的是吗,落落……”
落落沉静地看着他,十分坦然:“在这件事之前,我就跟母亲说过,多给我一点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我并不想嫁给你。恒哥哥,我衷心祝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子相伴终生。你我,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李恒怔怔地看着落落转身,走进了大殿里,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而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梦里,他终于错失了毕生所爱。
他死死地盯着落落消失的殿门,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来,“母亲,倘若从一开始,儿子就像大哥一样,谨言慎行,严于律己,落落会愿意嫁给我吗?”
念云望着漫天的霞色,看着恒儿渐渐变得苍白的面容,忽然觉得没来由的疲惫。会么?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李恒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来:“母亲,儿子知道错了,愿意听从陛下和母亲的安排。”
李恒回到东宫,心中甚是郁闷,索性出了宫,到平康坊去看歌舞。
在平康里最负盛名的绮月楼里,正搭着戏台,唱着一出《柳毅传》。美丽的龙女错嫁薄情郎,被囚禁在寒冷荒芜的原野上牧羊,书生柳毅偶然邂逅,搭救了龙女得救,最终成神仙眷属。
故事如此美丽,才子佳人最终都能够冲破重重阻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李恒望着那戏台出神,莫名地又想起了今日落落站在殿门边,神情寥落而冷寂。
“传奇戏不好看么,郎君何故神游天外?”
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恒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那人似乎是一个老妪,头发枯焦,面容干瘦,脸上还有好几道吓人的疤痕,左眼浑浊无光地塌陷下去,应该是盲的。但她身上的衣裳倒还算干净齐整,并不像是乞丐婆。
李恒微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