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便问:“还有事?”
七喜略略迟疑,终于还是站起来,“无事,娘娘瞧着这暖手筒子大小还合适么?”
其实不用试,他知道是合适的,在念云身边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他岂会出错?
念云便道:“我瞧着极好——回头给陛下做的,尺寸要大一些。”
七喜应了,便退出了寝殿。
这时李淳正从紫宸殿过来,进来见念云在屋里坐着,因问道:“可用膳了么?”
念云见是他,眉眼便盈盈地弯了起来,笑道:“不曾,正等着陛下呢。”
李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手这样冰!”说着把她的手放到胸口捂着,又道:“不是都说过了吗,朕若到了酉时初还没过来,你便自己先用……”
念云道:“也不饿,索性就晚一些。这不是等到陛下了么?”
这时晚膳已经摆上来,两人徐徐用着饭,李淳道:“这几日有几个番邦的派了使臣过来走动,朕打算,三日后率领群臣往昆明池行田猎。”
“唔。”念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李淳说这话的语气未免太郑重了些,猛地抬起头,便对上李淳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冬季田猎又称冬狩,大唐尚武,历代的帝王都有过冬狩的先例,而且很多时候是非常正式的,需带领文武百官,带着禁卫部队一同去的,类似一种军事活动。太宗皇帝便是此道的热衷拥护者,大规模的田猎行了数十次,而且留下了许多颂圣的诗篇。
帝王亲自率领众臣去狩猎,除了游乐以外,往往还有很多重要的目的。
一来,是皇帝亲手猎取一些猎物,以供宗庙,用来祭祀历代的先帝,表达孝心和诚心。
二来,是为着宣扬国威,表现皇帝的英明神武,展示大唐的文治武功,以震慑外邦。这一次番邦的使臣来了,陛下要去冬狩,自然也有这个意思在里头了。
三来,多年不行田猎,有些地方未免就出现了一些祸害民生的野兽,虎豹豺狼扰民,因此天子便带人去围剿一二,以示为民除害。
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举行过这样的活动。所以李淳的意思,除了对外邦耀武扬威,同时应该也有震慑地方势力的意思在里头,告诉他们皇帝陛下是有胆魄的,是英明神武的。
念云慢慢把口里的饭菜咽下去,问道:“陛下这一去,要多久?”
李淳道:“这一次决定得有些仓促,也不好耽搁太久,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便还朝了。”
念云仔细把他的话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他这一去,虽说是决定的仓促,时间也不长,但也得带着满朝文武和部分神策军作为护卫。如此一来,这边的皇城就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念云因问道:“几位皇子呢,也要带着一起去么?”
李淳道:“他们年纪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朕想带着一起去长个见识,也好试试宁儿和宥儿的箭术到底学得如何呢,莫要纸上谈兵才好。”
他只说宁儿和宥儿,念云蹙眉:“恽儿不去?”
李淳道:“宫中总要留着人管事,朕想叫恽儿看着些。”
昆明池离长安城不远,不过几十里路,虽说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是来得及去通报的,但偌大一个皇城只留一个澧王看着恐怕有些不够分量。
念云正要说话,便见李淳眉眼含笑望着她,顿时明白过来,也有些无奈:“陛下定是又打着妾的主意。”
李淳见她答应了,又道:“朕把神策军留两万给你,薛七喜跟着你。”
这意思,就是他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前朝名义上由她和澧王共同监国,但澧王向来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说实际上的决策权和军权是在她手里,澧王不过是为了防止外头说她牝鸡司晨的一个幌子罢了。
念云故意板起了脸,带着点薄嗔道:“原来陛下都已经想好了,只不过是来通知妾一声的!”
李淳带着一点撒娇的讨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来同你商量的吗!”
念云被他喷出的温热气息拂得发痒,只得笑道:“罢了罢了,妾都听陛下的安排罢。”
李淳笑起来,拉着她坐到身边,同她细细讲起京城和皇城的布防来。
次日问安的时候,念云便同众妃嫔说起陛下要出去狩猎的事。虽然陛下在不在宫里,她们都照样见不着,但她们好歹还是陛下的妃嫔,这事总归还是得知会一声。
她才说完,纪美人便道:“陛下此去,身边除了六福公公外,怕是没有近身伺候的人罢?”
这一点念云不是没想到,陛下身边一向都是六福伺候,紫宸殿没有长期近身服侍的宫女。当年陛下把身边最得脸的玉竹和重楼都给了她,也就没有再另外培养人。
这些年来陛下几乎每日都歇在蓬莱殿,在蓬莱殿自然也就有她和她身边的四大宫人服侍,也没显出什么不方便来。
可陛下这一出城,她又得留守在大明宫里不能随行。要管着后宫的事,同时还要看着前边朝堂上,她身边可靠可信的人不多,这四大宫人恐怕也都得跟着她才行。
虽说也就五七天的事,可陛下身边没个宫人服侍也的确有些不妥。
大殿里便半天没人说话,念云知道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怕她忽然点名叫她们跟着去。
虽说这也算是个接近陛下的大好机会,可这些年来她们也都看明白了,就算接近了,甚至是侍了寝,又能如何,回头陛下照样还是视她们如敝履,连贵妃娘娘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况且,她们这些在宫里娇生惯养的,才不乐意这么冷的天还往树林子里头去自讨苦吃呢。
安静了好一阵子,这时刘清清起身道:“如此,若是娘娘不嫌弃,妾愿代娘娘随陛下去狩猎。”
念云略略沉吟,刘清清这几年来倒是老实了不少,也不再想方设法争宠了,甚至于逢年过节的大宴上都对陛下有些视而不见,想来已是对陛下死了心。
若是派了别人去,她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又闹什么妖蛾子,虽然她不担心陛下的心还能再给她们这些早已旧了的女人,可怀个身孕啥的也是挺麻烦的。刘清清服过绝子汤,没有这个后顾之忧。
而且,她知道刘清清学过一套极好的推拿手法,这狩猎可是个力气活,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念云因问道:“刘宝林可会驭马么?”
刘清清低头行了个礼,道:“妾先前在家中的时候,蒙兄长教过些骑术,射箭也练过一阵子,只是入宫这些年来不曾用过,想是有些生疏了。”
能骑马射箭,应该是有些胆量的,至少万一遇到野兽或者有什么危险,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屁滚尿流而拖了后腿叫人耻笑,不用太过担心影响陛下的威名。
念云点点头,“清清,你过来,本宫瞧瞧你的手。”
刘清清顺从地走上前去,念云拉过她的手,这一双手虽然小巧柔软,并没有留长指甲,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紧贴着指头,手指骨节柔且韧,手腕灵巧却有力。
她的左手掌心处有微微的隆起,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节指节十分饱满,这是曾经苦练过射箭的痕迹。虽然宫中的岁月使得她手上粗糙的茧子早已消失,但这些曾经存在过的明证都在,念云便知晓她没有说谎。
她松开刘清清的手,温和地笑了,“如此,刘宝林有心了,陛下冬狩的日子便劳宝林照应了。你去收拾收拾罢,本宫这就命尚服局送几套骑装给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围猎()
因着陛下要冬狩,整个神策军都忙着调动布防,因此七喜也着实地忙了几天,连着两天都没有进宫来,直到陛下已经带着冬狩的人马和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离京,薛七喜才得了空,回到蓬莱殿汇报情况。
澧王到底还是很尊重贵妃娘娘,到了次日下午,便整理了为数不多的几件事,过来同念云商量。
前边朝堂上其实没有很多事要处理,因为文武百官也有大半都跟着陛下去冬狩了,朝中留的不过是那么寥寥数人,事情不多。
念云随意翻看过,见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道:“这几件,你且看着处理罢。若是不能决断的,可问问翰林先生们。”
李恽应下去了。
念云将一双手缩在那獭兔毛的暖手筒子里头,看着薛七喜在一旁拨弄着火盆,心里便开始有些惦念,不知为什么,老觉得心里不大安稳。
七喜暗道这几日倒是便宜他了,出入大明宫这样方便。想着澧王的背影,猛然就想起什么来,问道:“今儿问安好似不见那刘宝林?”
前边几天七喜忙得脚打后脑勺,宫里的事他是不知道的。这会问起来,念云淡淡道:“她?昨儿跟着陛下狩猎去了,这会不在宫里呢。”
薛七喜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当即手里的火棍便歪了歪,噗的一下把火盆里的炭都给拨到地上去了,火星四溅,差点把她身上披的银狐披风烧着。
念云注意到他的失态,顿时警惕起来:“怎么回事?”
七喜丢掉手里的火棍,“咚”的一声跪到地上,“七喜该死,有事未能及时向娘娘禀报!”
七喜连忙把杜秋发现皇子帕子,到他核查各位皇子出入时间,猜测有私情之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念云“嚯”的一下站起来,“你怎的不早说?只怕已经酿成大错!”
刘清清身份不算低,乃是陛下的正六品宝林。即使将她赐予澧王,也是做不了正妃的。寻常亲王身边的侧妃,地位高的也就三品四品,低一点的更是五六品以下,若是仅仅如此,她根本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和皇子做了这种不清不白的事。
依她早几年做的几件事来看,她可不是个心里没算计的人,若说她是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情愿自降身份跟着澧王,念云也是不信的。
她这么做,除非是打算破釜沉舟,效仿当年的则天皇后,企图助澧王当上太子,进而觊觎皇位,从而谋取她想要的利益。
既然她已经和澧王有了苟且之事,那么这次澧王留在宫里,出入大明宫都十分方便,明明是一个趁机干柴烈火的绝好机会,她却主动请缨去服侍陛下,不轨之心显而易见。
照目前的情况看,澧王的势力尚薄弱,她直接动陛下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宁儿和宥儿。
这都已经过去快两天了,她若是要下手,恐怕有无数个机会摆到面前,念云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念云当机立断,立刻扬声叫茴香:“茴香,备马,你亲自往昆明池去一趟,带上二十侍卫,看看情况如何,倘若无事,务必提醒太子和遂王小心,将刘清清带回大明宫!”
茴香闻言立马回身去换衣裳,念云又道:“不,如果太子和遂王无事,把他们也带回来,快去!”
七喜跪在地上,“娘娘,都是七喜的错,七喜亲自去!”
念云看向他,眼中是少有的冷冽,“胡闹!那京中的神策军听谁统帅?”
已经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她不能再错上加错,无论七喜怎样,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守好自己的本职,和她一起留在京中。
七喜只得低了头。
茴香动作十分利落,换好衣裳便立即领命出去。
她说的提醒太子和遂王,把他们带回来,前提条件都是建立在他们无事的基础上,可这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谁能确保他们真的无事?
念云在蓬莱殿里焦急地踱来踱去,七喜沉默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可要派几个人去看住澧王殿下?”
若是对澧王出手,那么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这秽乱宫闱的罪名也得落实了。
事实上,她手里仅仅是这么一条帕子,加上出入记录,恐怕还不足以给刘清清和澧王定罪。换句话说,这种帕子尚服局里多得是,即使是从刘清清的衣服里头翻出来,也未必就能证明是澧王的。而澧王出入宫禁的时间有异,也并不能证明就是和刘清清有苟且之事。
而且,这次陛下冬狩可是当着外邦使臣的面,家丑外扬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念云在屋里踱了几圈,慢慢冷静下来。不管她的儿子此刻如何了,她都是大明宫的贵妃,必须坐稳了阵,决不可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打草惊蛇,澧王那边且不要动,不过……”
她想了想,道:“玉竹,去尚服局找杜秋,让她寻个由头去一趟太极宫。本宫记得恽儿身边有个得宠的通房丫头叫柳絮,既然这事有些时日了,本宫就不信他能隐藏得那么好,连身边的通房丫头都不知情!”
她身边的四大宫人是人人都认得的,去哪里都容易引起注意。但杜秋在旁人眼里乃是蓬莱殿的弃子,况且,太极宫和大明宫的一应衣物供应是由尚服局统一供应的,过去送东西是常有的事,不容易引起特别的关注。
这边茴香换上了当初出征时候穿的牛皮软甲,带着二十个侍卫,快马加鞭地出了宫门,径直出城,往昆明池赶去。
她心急如焚,这件事的轻重她是知晓的,倘若真的迟了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茴香直接从丹凤门前面的大道上策马出了城。这坊间道虽然宽阔,可别处行人都多,根本放不开速度,也只得这一条平直无人的路了。
她用力把鞭子在空中抽了一下,总觉得自己骑的这千里马根本就名不副实,一颗心恨不得立时就能飞到太子和遂王面前,去看看他们是否还安好。
她是不自知,可后面跟着的二十个侍卫可不是人人都能骑千里马的,眼见着茴香在前头策马如飞,马蹄腾起一阵扬尘,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让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自己不至于被落下太远。
昆明池距长安城不过数十里路,以她这样的速度,出了城门以后,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昆明池。
因是陛下狩猎,外头戒备森严,整个昆明池的猎场都被神策军围了起来。茴香一行人一靠近,便有许多的红缨长枪架在了面前:“什么人?”
茴香来不及同他们解释,摸出贵妃娘娘的令牌,待那些军士核查无误,方才放行。
茴香收了令牌,问明白陛下今日的所在大致位置,连忙翻身上马,往他们指的方向去了。
昆明池附近是一处临水的山地,这个时节草木凋敝,白雪虽还不十分深厚,只看见一块一块的雪似白帽子一般盖在山石之上。
正是动物养肥了膘预备过冬的季节。冬狩的主要目标是大型猎物,比如熊。这一类的动物已经开始冬眠了,相对比较迟钝,更容易猎杀。
有经验的猎手可以顺利地找到一些隐蔽的洞口,并通过洞口的大小、形状和布置猜测洞里猎物的品种和数量。
还有一些食草的动物,比如獐子和鹿,在这种难以寻到口粮的季节也相对更容易诱捕。
今日陛下的收获不错,猎到了一头鹿,还有两只狍子,以及一些山鸡和兔子。不过,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还没有猎到猛兽,这多少让人心里觉得有些遗憾。
刘清清因为骑术不错,被允许随驾,甚至她今日也猎到了一只獐子和两只野兔,让许多人刮目相看,连陛下也好生夸了她几句。
这时前面探路的回来报:“启禀陛下,前面发现一个小山洞,洞口有一层不算太厚的白霜,可能是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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