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苍凡闭着眼睛,哼着泾阳小调,却感觉鼻子处有轻柔的羽毛落下,遂睁开了眼睛,向四周瞅了两眼。
“你是在找寻我吗?”一声犀利的言语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每一天的傍晚时刻,我都会出现在屋顶上,你不必刻意去找寻我,我也不会去找寻任何人!
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而弥漫着孤单、凄寒、死亡的气息。莫苍凡借着黄昏暗淡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楚屋顶上面的风景,对于说话人,也只是漆黑的一个轮廓。“我还以为是只乌鸦呢?”莫苍凡望着手中的黑色羽毛,哀叹道,“你怎么爬到上面去了,这被众人看见可不好,快下来!”莫苍凡见那人无动于衷,便寻了一个木梯,爬将上来,却只看见了一顶乌羽,那人早已不见去向。莫苍凡很诧异,这无涯观可真是卧虎藏龙之处!
“莫苍凡,师尊唤你!”
莫苍凡连忙从屋顶上顺了下来,来传南博子旨意的,正是那日在山脚云雾林欺负自己的八字胡。
“哎呀,你还管这个干嘛?”八字胡将莫苍凡从木梯上拉下来,一脚踢开了莫苍凡正要整理的木梯,神情紧张道,“师尊唤你,快跟我来!”莫苍凡在一阵催促中,莫名其妙的被八字胡驱赶着,走出了飘摇殿!走出飘摇殿木门处,又有三片乌鸦羽毛从莫苍凡的面前划过,心中想着难道这高人还没离开,遂捡起一枚乌羽,抓住八字胡,“师兄,这羽毛、和这屋顶上的人...”
“哎,那有什么人啊,莫苍凡,师尊在青门殿内等你,你若不能及时出现,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拜师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莫苍凡无可奈何,本是想要借道菩提,上山找寻柳一笑的,这下可好,竟被怪老头安排进入了菩提,做了个修仙弟子。“若入外峰,不言柳门;进得内峰,何处柳门?”莫苍凡自言自语着,天书在青云峰丢失,青玉槐木拂尘也被柳一笑抢了去,菩提和柳门世代交恶,幻生谷的和尚曾告诫过,要想解掉怀中兰花,只有去找柳一笑。如今加入菩提,柳一笑追究起来,莫说是解下兰花,恐怕取回青玉槐木拂尘也是难事。莫苍凡顿时垂头丧气、唏嘘哎咦起来。
来到青门殿的时候,众道友已经纷纷就位,南博子站于殿前,接受着众人的朝贺。
“莫苍凡,你想好要拜我为师了吗?”南博子面对着青门子的雕像,背对着莫苍凡,道,“入我菩提一门,从此断绝世人尘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我菩提才能修得长生之道,那怪...怪老头已经言明,传你炼丹之术,我不敢违背。”
莫苍凡正在发呆之际,却被八字胡一脚踢来,“哎呦,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在云雾林欺负我的事情说出来?”
八字胡没有理睬,笑道:“苍凡师弟,你就叫我古月师兄!也可叫我八师兄!掌门真人在训示你呢,怎么可以魂飞万里,不在本位!”
“这个,这个......”莫苍凡一时间语句搪塞,怔在一旁,不知如何收场!
南博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这初来的年轻人,竟对我的修为不堪一顾,也难怪,师叔祖他老人家让他来菩提,必有师叔祖的用意,莫苍凡明日你就去飘渺峰,寻找叶思成,这菩提山上,也只有叶思成一人是修炼丹药的。”莫苍凡微笑着,原来是南博子误会了,以为自己不喜跟着南博子修行,遂安排了自己跟随叶思成!
“慢——掌门真人,这菩提也并非只有叶思成一个人懂得炼丹之术,我天外鬼医也懂炼丹之诀!”在大殿的最不起眼处,竟突然冒出一个瘦矮干瘪的老头,手中举起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这老头目光炯炯有神,在莫苍凡的身上游走着,莫苍凡却从这灼热的目光中分明感觉到了一丝贪婪的神采。
“掌门真人,我还是明日去寻叶思成吧!”莫苍凡心中叫苦不堪,打趣道,“与其和一个其貌不扬的怪老头朝夕相处,还不如去寻找叶思成!”
“你说什么?我天外鬼医虽然道术不精,但论起炼丹养生之术,叶丫头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小子,明日跟随我去飘渺峰鬼医谷!”那干瘪的瘦老头,举起手中的烟袋,在南博子的肩膀上轻轻扣动了一下。
南博子微笑着,道:
“鬼医师兄,了一真人,这小子不识相,您不是不收徒了么?叶思成不是你的关门弟子吗?”
那干瘪瘦老头,转动烟袋,勾起莫苍凡的脖子,将莫苍凡拉到了南博子的面前,媚颜笑道:“这小子不同于常人,血灵乃世间纯洁之物,以后便让他在我门下尝试各种灵药,做个试药童子!”
“瘪老头,原来你让我去试药?”莫苍凡一阵犯憷,连忙跪在南博子的面前,“不是说好的,炼丹吗?怪老头说过,炼丹,日后才能知晓药理,您不能把我交给瘪老头!”
干瘪老头咳嗽了两声,翻过烟袋,轻喘道:“你小子,我叫了一,你可以叫师父,也可以叫了一真人、鬼医!”
南博子微笑着,低下头去,在莫苍凡的耳际絮语。莫苍凡听完,垂头丧气的站起来,跪在干瘪老头的面前,无奈的喊道:
“弟子莫苍凡愿意拜瘪老头为师!”
莫苍凡跪在地上,黄昏中暗淡下来的日头也慢慢的爬上了莫苍凡的后背。清风徐徐、丝丝凉意从后面空旷的广场处慢慢的游了过来,落叶归根、劲鸟知返,莫苍凡跪在殿内,忽然染起了思归之念,遂问道:“瘪老头,你何时放我下山去寻谒家母?”
瘪老头爽声笑道:“你还是安安分分给我做个试药童子,等你改口叫我师父之后,我便放你下山!”
第011章 邬雅柔情()
月色朦胧,雾多星稀,菩提山上,飘渺峰中,几处晶莹别致的阁楼,隐约的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已是初夜,雀楼上,却有阵阵凄美的乐音传来,夜空中飘着细如牛毛的柔雨,落到身上便能溶入肌肤似得。这是在无涯峰的最后一夜,明日清晨便要茫然入住飘渺宫。雀楼,是无涯峰上最高的建筑,站在高处便可以将飘渺宫尽收眼底。莫苍凡睡不着,在无涯观的后院里,茫然的散着步。莫苍凡悠然的闲逛着,不知不觉中竟然感觉入耳即柔的乐曲忽然间戛然而止,莫苍凡连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小篆雕刻的石碑,石碑上被一阵密密麻麻的封印禁锢着,唯独只能看见两个错乱无章的大字——雀楼!莫苍凡想要进去浏览一番,却被石碑旁的两位道友拦住了去路。彼时,雨已经慢慢的密了起来,那两位道长,从旁边的杂物房里取出一件蓑衣,递给了莫苍凡。
“你是新来的吧!这是雀楼,没有掌门真人的谕旨,是不能有人进入其中的,你还是回去吧!”
莫苍凡蓦然接过道友递过来的蓑衣,将要离开之时,背后又传来了凄美的乐音。莫苍凡转过身来,雨夜中,雀楼上,竟环绕着黑压压的一片乌鸦,这片乌鸦似乎被乐音吸引,有规律的张开翅膀,跟着凄美的乐音翩跹着飞舞起来。鸦群中央,看不清楚,一个黑色的清影在朦胧的细雨中,半坐在屋檐上,迎着风雨抚着笛子漫无目的的吹奏着。莫苍凡注视了好久,直到笛音沉寂了良久。
“我注意了你好久!”屋檐上的吹笛人,将长笛收好,转过头去,斗笠正好遮住了侧脸,吹笛人挥起右手,“你们回去吧!”空中的乌鸦盘旋着渐行渐远。
莫苍凡一时间目瞪口呆,仰起头来,细雨顺着脸颊穿过蓑衣直奔胸膛而去。
“噗嗤——”
屋檐上传来一声女儿般清脆的笑声,莫苍凡连忙后退了一步,问道:“唐突了姑娘!”
那女孩似乎没有听见莫苍凡的言语,也似乎在自言自语:“人们都说乌鸦是灾难的象征,会给人带来孤独、寂寞和死亡!而它们却和我如影随行!宿命,我注定孤独,注定在雀楼顶上,被人瞩目着,却被关在牢笼里!不会有人和我交流,不会有人为我停下脚步,去观摩着一个孤单的灵魂,也许我带来的不是死亡、孤单和灾难,而是冷漠,所有人的冷漠!你们不敢靠近我,我却又不能靠近你们!”那女孩在屋檐上,沉思了良久,突然大声问道:“你是第一个为我止步的,你喜欢乌鸦吗?”
“乌鸦?”莫苍凡扭动着阵阵酸楚的脖子,努力的回想着,想了良久,却未曾洞悉乌鸦究竟是何物,遂问道:“姑娘,乌鸦是不是和喜鹊一般的动物?”莫苍凡在泾阳莫府时,未曾见过乌鸦,虽然见过许多鸟,知晓名字的也只有喜鹊,于是这么问道。
“难道你不害怕我吗?”那女孩声音哽咽着,“他们说我是怪物,都不敢靠近我,把我锁在了雀楼里!”
“怪物?”莫苍凡心里打趣道,“这女孩估计在山上修行的时间久了,脑子都糊涂了,明明是个女孩怎么会是怪物呢!”
“呵呵...你不用安慰我!”夜幕中,细雨越来越大,已经有鹅毛般大,匆匆在莫苍凡的脸叶上划过,莫苍凡裹紧了蓑衣,聆听着女孩的哭述,“他们说我是灾难!是死亡!是寂寞!是孤独!遇见我的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所到之处感染了我的气息,便会死亡!没有人躲的过,他们说只有这菩提山才能压制住我的戾气,却不曾想,这满山的灵气却和我格格不入!我不想伤人、也不想害人、更不想孤独,没有人能够接纳我,南博子将我锁在这里已经有百年了,逃不开也躲不过!”
莫苍凡倾听着,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伴随着雨水滚入了地上。莫苍凡在雀楼外,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于是爬了上来,跳上了屋檐上。
“你...你怎么上来了?”那女孩诧异道,连忙站起来,向后面躲去,“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你小心,别摔下来了!我不靠近便是了!”莫苍凡背对着女孩,坐在另一侧的屋檐上。两人之间,雨水越来越大,竟如倾盆一般。莫苍凡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微笑着,道,“我也是被迫上山的,在泾阳,我可能喜欢上一个女子,她却用兰花做媒,将血兰引入我体内,离得越远,生长越快!或许我不会活的太久,也许两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幻生谷的老和尚说只有找到柳一笑,才有办法帮我破了兰花。不过我加入了菩提,从此柳门无缘,想必柳一笑也不肯救我了!既入外峰,不言柳门;既入内峰,何处柳门!”
那女子背对着莫苍凡,沉默了许久,迟迟不肯答话。夜空中雨龙肆掠,两个人心中杂酿,各自百仇莫展。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绵绵细雨中,两个人心照不宣,彼时倾心相谈。
莫苍凡见女子没有回答,遂问道:“姑娘,你唤作什么名字?”
雨声振奋,群星隐去,孤月若现,水龙嘶吼,屋檐上不知何时竟然浇起了雨水,雨水越流越粗,竟然混成了一排排雨帘,莫苍凡的问话或许是被雨水淹没了,没有回声。彼时雨水更响,莫苍凡扭过头来,有雨水顺着帽檐而下,只稳稳的跌落到了莫苍凡的鼻梁上。雨幕里,被雨水浇湿的倩影,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莫苍凡的面前。婀娜多姿、身材高傲、蛇腰猫臀,再加上女子身着蓑衣,更添加了三分朦胧感。女子虽然背对着莫苍凡,蓑衣也掩盖了女子身上的本来装束,却依然让人眼下一亮,只觉得晶莹剔透,宛若月宫人。莫苍凡迟疑了片刻,再次问道:“你唤作什么名字?”
那女子从怀中取出长笛,“你就叫我邬雅吧,你是爱乐之人,我便再为你吹奏一曲。”音乐又起,在雨夜里夹杂着雷鸣,有闪电在空中疾驰,莫苍凡忽然觉得,这密密麻麻的雨滴竟然也迎合着女子手中的长笛,滴落在瓦片上,竟形成了曲调。
“乌鸦?这世上竟有这么怪异的名字?”莫苍凡感叹着,躺在瓦石上,两只脚散漫的耷拉在屋檐上。
乐曲已经终结,屋顶上的雨水越来越大,那女子忽然站起来,如同惊醒一般,道:“要是有人发现你和我在一起,你会被驱逐出山的!快回去吧!”那女子站起来,斗笠之间,竟有乌鸦羽毛飘落,一片、两片......
莫苍凡忽然联想到,傍晚时分,在飘摇殿顶上飘落下来的乌羽,和一个黑色隐约的身影。
“你是傍晚在飘摇殿出现的那个黑影吗?”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默认的点了点头。
“你会在每一天的傍晚时刻,出现在屋顶上!”
那女孩已经只是点点头。
“你叫做乌鸦?”
“是的,我叫邬雅!”
“那你为什么不尝试离开这个地方呢?”
“我离开过,只是再也挣脱不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是不详的象征,见了我的人,都会遇见灾难的,宿命中我是可怕的杀手,无可奈何,我抗争过,没有结果。不会缘起不会缘灭!我只能和乌鸦为伴,母亲生下我,便被一群饿极的乌鸦吞食了,父亲也因此抛下了我!我再没有回去过,也不记得回家的路,所到之处,便带来了孤单、冷寂和死亡!我讨厌过这种日子,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南博子,他没有除掉我,却将我带到了菩提山。本来以为是噩梦的终结,却没想到却成了一生的牢笼,我挣不开也躲不过!”
两人沉默了良久,莫苍凡忽然说道:
“明日我便要走了!”
雨夜里,一个同样诧异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希望,转瞬即逝,接着被一股强大的失望所代替,“去哪?我就说过,没有人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你知道了真相,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见了我唯恐躲之而来不及!”
“我没有,乌鸦,我没有要躲开你!鬼医收我为徒,做了个试药童子,明日便要下山,入住飘渺宫!”莫苍凡连忙解释道,“如果我能够选择,我宁愿留在无涯观。”莫苍凡不知道是可怜那孤零的少女,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处境太过相似,遂这样急切的回答道,“我不会躲着你,不会!倘若有一天,我能够回到雀楼,就一定带你离开这个锁你百年的雀楼!”
那女孩似乎是哽咽了,夹杂在雨声里,似乎说了些什么,莫苍凡根本听不清楚。
那女孩忽然站起来,从腰间解下长笛,猛然一跃,便消失在了屋檐上。
莫苍凡对着女孩消失的地方茫然的喊道:“我叫莫苍凡,你记住,有生之年我要带你离开这个雀楼!”
莫苍凡捡起屋檐上滚落的长笛,抚摸着刻痕,怅然笑道:“原来你叫做邬雅,不是乌鸦!”
彼时,雨还在下,一道闪电在莫苍凡的面前劈过,一棵古松应声而倒,古观内一下子人声鼎沸了起来。
第012章 群鸦送客()
“菩提山上悟菩提,飘渺峰上魂飘渺!”
雨夜斯隆,风雨拍打着窗户,莫苍凡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遂下了床,站在窗台前,望着这菩提山的雨景。莫苍凡曾经来过一次菩提山,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或许是触景生情吧,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两叶白眉的隐居道人、和一只曾救下自己两次的小狐狸。幻生谷内,银色小狐狸竟幻化为一个白衣美貌女子,竟和胡一白(白眉隐居道人)一般装束!诧异之余,冥冥之中,莫苍凡却又感觉小狐狸所化的白衣女子和自己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种说不明、道不破、悟不透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中,莫苍凡竟然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喂——师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