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身后的矮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怎么回答。矮人的智力和言谈习惯其实很不善于‘讨论’这种谈话方式,甚至是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意思。半晌之后,才有个看起来机灵些的矮人嘟嘟囔囔地说:“大洞穴贤者是不会错的,他一直指引我们,上次也抢到了很多物资和麦酒,是那些家伙嫉妒我们才把我们驱逐出来的。但是我觉得祭司大人说得也很对,我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该死的长脚家伙去冒犯大地之母?想要粮食,想要麦酒我们去抢就行了。”
“啊,对,我们去抢就行了。”
“啊,对,对!为什么要来给他们干活?我们去抢就行了!”
“对啊。氏族议会把我们驱逐出来,我们不用再听他们的禁令了!”
“对,那些长腿蠢货们并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是了。”
这个机灵的发言给了周围矮人们启示,刚才还沉默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了。被奥术帝国奴役虐待了数百年,矮人们的本性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一个平和的种族,对他们来说拿锤子敲破人的脑袋可比敲石头容易多了,当强盗也比当劳工什么的更符合他们的简单思维。
“蠢货们,那不是什么好选择。被逐出大山脉的我们没有了整个矮人氏族的支持,只会沦为流浪的野狗。而即便是成群结队的老鼠,也会把野狗吞噬。历史上那些被逐出大山脉的氏族们迅速地被消灭,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这些大洞穴贤者已经再三教导过我们了。”金石首领看了看周围一脸振奋的同类,开口给他们浇浇冷水。“我们勇敢的战士确实一个就可以轻易战胜四五个长脚人类,但是难道能战胜四五百个吗?没有了氏族家园的保护,只是北方军团就能把我们给消灭。上次抢来的那么多东西,现在那些家伙正眼红呢。他们没有那么做,只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不愿意承受损失而已。一旦我们触碰了神殿和法师们的底线,他们就会被迫联合起来像是剿灭害虫一样地捏死我们。现在这些黑头发的西方人正是我们最好的挡箭牌,法师和北方军团现在可都不愿意去惹他们……”
周围的矮人们又陷入了沉默中,有些面面相觑有些一脸呆然,这番话中的信息对于他们的思维来说有些太多太复杂了。
“好吧,那么你们只要知道,大洞穴贤者会带给我们更多的麦酒,更多的烤肉和面包。”金石首领只能换了种简单而直接的说法。“事实也是这样!这些日子你们都吃上了比在大山脉里更多的肉,更多的麦酒,难道不是吗?这些都是大洞穴贤者带给我们的。大洞穴贤者带领我们脱离了山脉氏族议会那群老朽家伙们的统治,让我们吃上了更多的肉和面包,让我们喝上了更多更美味的麦酒!地灵与大洞穴贤者同在!”
“地灵与大洞穴贤者同在!”
“大地根源护佑大洞穴贤者!”
“大地之母喜爱大洞穴贤者!”
简单又热烈的话题一下就把矮人们的精神和热情都焕发了出来。对他们来说麦酒和烤肉就是最简单最有力的证据,七嘴八舌地用各自氏族的习惯称谓赞美大洞穴贤者。
“所以我们只需要相信大洞穴贤者就够了。暂时借用这些黑头发西方人的掩护,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弄到更多的麦酒和烤肉,所以大家不用理会那些发臭的老规矩老传统,那些老规矩带给你们麦酒和烤肉了吗?我们并没有丝毫对大地之母的不敬,大地之母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点……”
老迈的祭司用手中的拐杖又是猛烈地朝地面一顿,大声用那沙哑的声音反驳:“这是绝对的胡说,神灵没有表达他的愤怒并不是就意味着这样的举动不是亵渎,传承数千年的传统是我们地灵之子的根基,绝对不能违背的……”
“并不是那样,我可以给你们看看证据。”金石的声音平淡,却是伸手捏住了老祭司的脖子,他的手好像忽然变得更大了,能将矮人那如大腿一样粗的脖子给捏住。
矮人祭司背后的矮人都鼓噪起来,有些还拿起了武器,而金石不为所动,神情和话语都很平静,好像做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难道想违背大洞穴贤者的意志吗?难道你们忘记了大洞穴贤者的命令?让你们完全听我的吗?”
这话让那些激动起来的矮人又犹豫了。脱离了大山脉之后,老祭司在族中其实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权柄,矮人们只是出于尊敬和习惯听从他的话而已。这时候那些矮人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只能说:“那你也不能这样对待老祭司……”
“我只是要给你们看看证据而已。大地之灵宽厚无比,不会偏袒于任何人。亵渎不亵渎,只是这些老朽笨拙的祭司们自以为是的感觉而已。他和那些因为想侵占我们的领地而把我们驱逐出大山脉的家伙们是一样的,只会成为大洞穴贤者的阻碍。难道你们真的想和这个老朽的家伙说的一样,去荒野里像野兽一样的爬行,吃虫子树皮,再也没办法喝甘甜的麦酒啃美味的烤肉了吗?”
矮人们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所以你们看看吧,要说起大地之母的眷顾,我可不会比这些老朽祭司们弱。”一边说着话,金石的手上一边传来嘎巴嘎巴的碎裂声,那是不断从老祭司身体上剥离的石片。
从被金石抓住开始,老祭司全身就开始石化。矮人祭司并不会因为年龄的老朽而衰弱,至少在神道之路上,年龄通常是和实力成正比的,老祭司被捏住了喉咙并不代表他就全无反抗之力,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他的全身都开始化作最为坚硬的花岗岩,同时他脚下的泥土也如水波一样的抖动起来。
但是在金石的面前,这些变化都好像毫无意义。金石捏住老祭司脖子的那只手瞬间成为了金属色,金属和宝石等等其实都是地元素凝聚后的多种形态之一,金属化也是地元素的高层次运用。在这只金属化的手面前,老祭司身上的岩石则开始不断地剥落,那也并不是被力量挤压的结果,而是在法则上受到了更高层次的干扰。同时,地面上不断波动起的泥土也始终无法成型,不管是在想要凝聚成什么形状还是要附着在两人身上,很快也都会重新落下去。
天然对地元素的亲和感,让矮人们每个都多多少少会使用一些神术,所以在场的每个矮人都能分辨出这确实就是在元素法则层次上的对抗。金石首领确实比这位老祭司高出了不少。
“你们都能看到,地之根源更亲近我。我更能清楚地听到大地母亲的声音。难道我会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亵渎吗?那些所谓的规矩,传统,都是那些氏族议会用来束缚我们的,让我们不能和他们争夺蘑菇农场和牧场,让我们一辈子听他们的使唤!现在我们跟随大洞穴贤者了,就不用再理会这些枷锁了,我们都可以得到更多的烤肉和面包,更多的麦酒!”
“更多的烤肉和面包,还有更多的麦酒!”
“没错!这不是亵渎!大洞穴贤者是不会错的!”
“地之根源与大洞穴贤者同在!大地母亲护佑大洞穴贤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哪个矮人率先出声叫喊了一句,马上气氛就开始又热烈起看来了。只要绕过了心中的那个坎,麦酒烤肉是永恒不变的兴奋剂。
“这就对了。”金石终于微微笑了笑,松开了手。但是老祭司却没有动弹,身上的岩石化也完全没有褪去的样子。“啊,你们看,老祭司已经蒙受地之根源的召唤,他的灵魂已经前往元素疆域,与伟大的世界之源一起永恒不朽了。”
“啊,真的是这样!”
“老祭司真是幸运。那我们要把他的遗骸送回大山脉吗?”
“还是就埋在这里吧。愿大地之母包容他。”
短暂而且并不怎么激动的慌乱之后,矮人们也恢复了平静。从矮人的传统角度来说,这毕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喜事。而剩下的就是重新聚合在新的首领身边,为了麦酒和烤肉而努力了。
“那些矮子在搞什么?这段时间经常闹腾,出工不出力。我看这些蛮夷就是靠不住!”
而在另外一边,大乾使节团的营地上,负责工地这里的最高长官陈参将遥遥看着远处的矮人营地,面色阴沉地发着牢骚。虽然从外形上来说,个子矮壮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是一个有些瘦削的矮人,但实际上他对这些欧罗蛮夷中的蛮夷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他们的头领,那个叫金石的家伙倒是信誓旦旦说,他们一定会协调好的。这些矮人被逐出斯古特大山脉,这时候敢来投效,也是存了借大乾使节的名义来自保的心思。因为他们内中是黑石怒风两个部族,中间难免有些摩擦不顺,但谅他们也不敢胡混乱来。”
既然带来了矮人来帮忙,居中调节的张家人自然是不能少的。几个张家男子也被临时授予了军中参赞职位,来和陈参将一同负责这边的工程进度。这些张家人的气色精神都极为高昂,现在这个时候也许是他们在这欧罗大地上最为扬眉吐气的时日,行事起来也是极有效率。
“嗯,张兄如此说我也放心了。”陈参将点点头。他也大胆放手让这些张家人去做,事实上也只能如此。就算张家现在是过来归附于大乾使节团下,但亲身参与各种实务的陈参将能清楚地感觉到,别人在这欧罗大地上生活了数代人打下的基础是何等的根深蒂固,就算之前备受本地贵族的欺压排挤,带积累下来的资源,人脉,人力等等都极为可观。若是没有他们帮忙,大乾使节团想要做任何事情都要难上百倍。
甚至陈参将隐隐有些这使节团都在逐渐被这些张家人牵着走的感觉。但这种事情他明白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名义上有回赐使李文敏大人,实际上还有刘玄应和风吟秋。这些张家人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现在也暂时不愿去多想。
这时候一个士兵跑来向陈参将禀报:“陈将军,负责警戒的兄弟又发现那个欧罗少年了,还是在远处张望。要不要赶走他?”
“又来了?”陈参将眉头一皱。从在奥斯星城出发开始,就有个欧罗少年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跟随窥探他们,只是那少年窥探的手法拙劣,很容易地就被使节团的士兵们发现了,还派人去询问探查了一番。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做的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又是个年纪不大的贵族少年,他们也只能不去管他。“算了,只要他不碍事,也不用去管了。不过要提醒兄弟们分心留意留意,小心不要让他惹怒那些矮人,也不能让那些矮人伤了他。这时节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一又和那些欧罗贵族起了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营地另外一边,树上的大脸少年收起了侦查法术溜下树来骑上马,用满是血丝的双眼带着深深的恨意最后看了一眼那好像巨型蚁巢一样的土堆,策马朝着西边远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上)()
“父亲大人,我已经确定了,混在西方帝国使节团里的那些矮人,就是杀害我老师的凶手。请你立刻向法师议会提交报告,向神殿申请圣武士的支援,把这些罪犯绳之以法!”
罗伊那拉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归入小山一样的文件堆中,闭眼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这好像是他前段时间喝多了精力药剂之后落下的病根子,只要用脑一段时间之后,常常会感觉到头痛。等头痛稍微缓解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看面前少年那张满是疲累却依然精神烁烁,稚气未脱又能凝重严肃的脸,叹了口气,说:“孩子,你长大了。”
“父亲大人。我刚才所说的您都听清楚了吗?”少年的脸色越加认真越加严肃了。
“当然。安杰洛,我的孩子,我听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说你已经长大了。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打探出来的吧。换在你去奥罗由斯塔之前,不,应该是在一两个月之前,你都还只是个一无所知,拿着帝都出版的诗集来装模作样的毛孩子,现在却已经敢独自涉险去打探一群危险的矮人罪犯的情报。我能看出你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合过眼了,但你依然还能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我非常欣慰。”
罗伊那拉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欣慰,他的心情也确实如此。他花费毕生积蓄把两个儿子送去奥罗由斯塔,就是希望两个儿子不用像他那样在泥浆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才能逐渐从最底层慢慢爬上来。只是那几年耗资巨大的学业换来的成效并不大,大陆最正统的奥术知识,贵族培养体系并没有给两个孩子多好的改变,帝国首都的良好环境反而让他们附庸风雅,跟着学习什么诗歌戏剧结交纨绔子弟来掩盖他们心底深处出身穷乡僻壤的自卑。也许在其他传统贵族眼中,这些是非常正常,甚至可说是非常良好的养成,但是从底层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罗伊那拉却感觉到不对。具体是怎么样的不对他说不清楚,只能隐约感觉那些象征身份地位的东西其实一文不值,就像泡沫上的彩光一样,抵抗不了任何一点点风浪。而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从磨炼和苦难中挣扎出来才是能真正给予一个人力量和成熟。
“谢谢您的称赞,父亲大人。”少年安杰洛也有些惊讶和腼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看到过父亲这样的眼神,听到过这样的肯定。“但是我刚才所说的”
“我知道了。”港务总督点点头。“如果是在以前,我会把你关起来,严禁你再出去一个人任性胡闹,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那么我们就用相对成熟的谈话方式来交流。首先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我,还是谁去通告法师议会那个矮人罪犯的事,他们都只会装聋作哑。那些矮人现在是在给西方人做帮手铺设前往大平原的捷径,无论是为了那条很多人都想了很多年的沼泽捷径,还是因为西方人的愿意,他们都只能对这个消息视而不见。一个外来,而且还没有到法师议会去登记过的法师?谁愿意承认这件事?一个来自帝都的自以为是的大家族成员被矮人盗贼伙同邪教徒给杀害了。这可是这段时间的聚会里,很多人津津乐道,幸灾乐祸的话题。”
“我对这一点并不是太意外,父亲大人。”虽然这样说,但安杰洛的声音还是在发抖,那张大脸明显地涨红了起来,脸上的青春痘变得更加突出,像是一座座即将炸裂的微型火山。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愤怒。“奥罗由斯塔的人称呼我们西海岸的法师为乡巴佬,这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我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丝毫作为法师的尊严,在神殿和教会的钳制下,他们只是一群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官僚而已!在这一点上,古板的神殿和教会都比他们来得有尊严,他们至少还有自己的原则。我相信当守护之手知晓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矮人的罪行的时候,一定不会允许他再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里。到时候议会那些家伙只能在神殿和民众的问责下颜面扫地”
“不,孩子。我来告诉你,即便你现在把这件事汇报给日光神殿和守护之手,他们依然不会去理会。”罗伊那拉喝了口桌上已经冰冷了的红茶,忽然忍不住怀念起来精力药剂那种酸涩的味道来。坦白说那种味道绝对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段时间不喝了还非常怀念。
大脸少年非常笃定地摇头:“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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