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出了门,刘娡那里便得了消息,她好生笑了一回:御史的亲闺女最是擅长在名声上动手脚,毕竟大宅门之内,谁家没点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阴私事儿呢。
王妃都知道了,牢牢掌控王府内外的赵之桢……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都没等着元春打发丫头“来请王爷说说话”。
毕竟赵之桢这辈子习惯了女人对他“有所求”,真碰见个元春这样沉得住气的主儿,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心想:罢了,你不请我,我自己过去看看呗。
话说王爷和王妃这对半路夫妻,一个厌恶对方的傲,另一个又嫌弃对方太假……反正两个人都想着日子凑合过得了:开国至今,也没有和离的皇子。
王妃也就是想得更多一点:你让我不开心,我也得回敬一下。至于赵之桢就更直接一些:你少来招惹我!
却说元春这儿正生着闷气,忽听抱琴禀报“王爷来了”,她也只得收拾心情起身将这位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迎进门来。
话说,赵之桢其实对枕边人的要求也就三样:看着顺眼,脾气合得来,说起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还全得搭得上话……就这三条,至少在元春到来之前,府里的几个女人没一个能完全符合。
刘娡的脾气实在是……不提也罢,而赵之桢那三位通房又都是丫头,连个粗通文墨都算不上,因此赵之桢对元春这会儿真是耐性十足,如果要求不太过分,也能有求必应,可惜元春对娘家那点子烦心事儿就是一声不吭……
于是赵之桢在饭后喝茶的时候,轻咳一声,“可有心事?”
元春老实道:“是。”
赵之桢道:“说来听听。”
元春闷闷道:“娘家穷呗,明明入不敷出还不知道开源节流。”开源看的是男人的本事,节流就得指望女人。
赵之桢闻言大笑,“你也太实在。”
元春一愣,“实在还不好吗?”
前世的赵之桢待她也挺温柔,那种温柔源于本人的气度涵养,可绝不是因为喜爱。这一世元春也不信这位最后登得大宝的七皇子就忽然对她情有独钟,但她知道此人厉害,自然不会谎言相欺:再说娘家情况,有心打听,还能有什么不知道?
在赵之桢看来,跟他说话,大多委婉,顶多就是旁敲侧击,像元春这样直接奉送心里话的人也忒少见……他觉得肯对他真诚,也就意味着相当的信赖,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还有点美妙:不如提携一下元春的两个哥哥,让她开心一回?
须知,娶妻,其实挑的是妻子的父亲,而纳妾就全看自己喜欢了。刘娡的父亲很是精明,对赵之桢帮助不太多,但也从没拖过后腿;至于元春的父亲,赵之桢自然也查过这是个什么人,此番损了些声望正好让他闭门思过少搀和些“闲事”,前阵子总往太子妃娘家跑算是怎么回事儿?
贾政虽然糊涂,但好在胆子不大,而且他养了一双好儿女。长子贾珠倒有些德才兼备的影子,再加上柳桓也曾多次荐过此人,赵之桢便有意见上一面。
再退一步说,元春娘家成器之人有限,可她却有个厉害的姑父。林海明年进京,北面也要大战了……不知自己这回能否再领兵上前线。
说来也巧,元春这会儿也在想姑父姑妈一家,不知荣府这档事儿传到南边他们又作何感想,不过姑妈在京城好歹能看顾一番,省得以后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
她也不知道赵之桢已经动了提携贾珠的心思,只想着先熬过这段日子再说。正好闹得大家都没脸,家里人也能消停好一阵子,最起码别再总往太子、太子妃跟前胡乱凑合。
先不说这二人诡异地默契了一回,荣府里得了管家大权的李纨也没一点大权在握,扬眉吐气的好心情,还是贾母听说孙媳妇儿管家并不趁手,亲自开口指了自己身边的老妈妈大丫头帮衬,又让王夫人送来了两个伶俐人,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不过断了放贷这条路,家里银钱一下子紧了起来,除了王夫人和凤姐儿卧病,贾母也请了太医,开了方子吃药,只是她人老成精不肯声张罢了。
而也正是为了银钱,邢夫人到贾母跟前诉了好几回苦,老祖宗自然也看得出背后有长子的推波助澜,至于二儿子这边怕是也积了诸多不满,孙媳妇凤姐儿也是委屈得不行……
贾母暗自琢磨了一回:孙女儿去了王府,好像还很得宠,可王府里王妃的父亲正是左都副御史,只凭这一样,她还没咽气就此分家,再惹出什么是非,两个儿子怕是都不用做官了!
儿子们不像样倒也罢了,可孙儿们,尤其是宝玉,真是她的心头肉。
她合计了一回,既然一个嫌弃对方贪心不足,另一边也觉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干脆叫齐了儿子孙子,又请来宁府的珍哥儿做见证:荣府当然没有分家,但公中的银钱却是分到各自院中,贾赦那边自有邢夫人管着,而贾政这里则都交给了李纨。
如此一来,兄弟两家完全可以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谁都不必抱怨她这个母亲处事不公了。
自打丈夫去世,贾母一直存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只关起门受用这富贵满眼,子孙满堂之乐,可惜她活一日还得操一日的心,但愿孙儿们早些成人,挑起大梁吧。
贾母虽溺爱宝玉,却也知道珠哥儿才最指望得上,而琏哥儿心眼儿活,在庶务上颇有些长处。等儿子们各怀心思地告退,她特地把贾珠贾琏留了下来,仔细嘱咐了一回,“都好生读书。请你们姑父给你们荐个好先生。”
贾琏和贾珠兄弟俩从祖母的院子出来,这对难兄难弟不免相视苦笑。
妻子和母亲动用公中银钱放贷,坐收利息……二人知道那会儿都是又惊又怒,这些日子在外面也没少听些冷嘲热讽,祖母让他们闭门读书,倒是遂了二人心愿:避避风头也好。
却说贾母写给女儿女婿的信刚出家门,贾琏和贾珠眼见着他们的二叔、父亲贾政匆匆赶来,还因为步子匆匆而脑门见汗。
而贾政带来的消息更让这哥俩精神一震:七皇子赵之桢召见。
第十二回()
七皇子赵之桢召见自己两个哥哥,元春这边当然收到了消息——还是赵之桢先打发了个伶俐的内侍,亲自过来向元春禀报的。
他有心提携爱妾的娘家兄弟,何苦瞒得死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元春一点都不担心亲哥哥贾珠,可堂哥贾琏……却是一言难尽了。
固然他贪财好色,但为人行事好歹都有底线,并不肯轻易害人性命,只凭这一点就比大伯贾赦和嫂子王熙凤强了太多。
也正是因为不害命这一条,将来在办差时真要出了什么岔子,总有个收场的余地。
不过哥哥们到来之前,她得跟赵之桢交个底不是?
于是书房里的赵之桢终于等来了“元春打发来请他说话”的大丫头抱琴——要不是王爷在外书法待着,元春肯定会亲自出面,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呀。
赵之桢果然应邀前来。
元春把他迎进房里,先亲手奉了茶,才坐到赵之桢对面,老实道,“妾身娘家哥哥为人很好,学问也过得去。”
柳桓离京之前就推荐过贾珠,此人经历妹妹出嫁,再到亲生母亲已经沦为近日大户人家的饭后谈资,他倒是始终如一,该读书读书,该访友就访友,总之就是一派荣辱不惊,单论这份心性,赵之桢便添了几分欣赏。
因为有了印象,再听了元春这番介绍,赵之桢觉得在恰当之余还很是谦虚。
而元春形容堂兄贾琏,可就不是赞美了,“大伯家的哥哥人有些……”
赵之桢不过低头,用茶盖儿撇一撇茶末的功夫,再抬头……元春就忽然不见了。他再往下看去,就见元春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着脚踝,还皱着眉头,“呆……啊,疼。”
赵之桢赶紧起身,把元春扛起来抱到了里间的大~床~上。总管赶忙去请府里的老供奉——嫡长子自打生下来,身骨就一直不怎么样,赵之桢请了位善于调养的致仕老太医在府中坐镇。
元春嫁进王府才一个多月,已经让这位老太医看了七回……跌打损伤了。
等元春的伤腿已经包好了药膏,老太医跟一众闲杂人等齐齐告退,房里只剩赵之桢与元春,还有这会儿已经站到门边的傲梅,以及外间守着的大丫头抱琴。
因为伤得不重,躺一躺就好,赵之桢打量了会儿元春,才问向傲梅,“在娘家时她也这样?”
傲梅偷瞄了元春好几眼,元春缓缓挪动着伤腿,平静道,“你就老实说吧。”
傲梅这才小心道:“回王爷的话,我们姑……姨娘在家时也时常撞出个淤青……”
元春微皱着眉头接话道:“那会儿都伤在衣裳遮得住的地方。”
赵之桢沉默了一下,捏捏元春的脸,另有所指道,“你堂兄比你还呆啊……”
元春闻言,不得不自辩了,“我是笨手笨脚,可再笨也就害自己,我堂兄他是脑袋……不知道轻重缓急啊。”
倒是有理。赵之桢起身道:“等我回来。”
目送七皇子离去,元春换了个自在些的姿势,“家里怎么样了?”
话说,荣府虽没真的分家,但银钱已经分成两份,两个儿子各领各的,也各用各的……这事儿原本也没人打算瞒着元春,因为大家都知道根本瞒不住。
与其让她听见风声,再叫娘家来人到王府里分说清楚,还不如早早交代了呢。因此贾珠便特地给妹妹写了封信,并差人送来过来。
至于元春身边的傲梅和抱琴都是家生子,傲梅是从父母那一辈才开始在荣府做事,而抱琴的曾祖便曾经做过荣国公贾源的随从。抱琴的父母亲戚在荣府各处当差,因此消息不仅来得快,还很是详细,在和哥哥的信相互那么一对照,大致经过元春也就都弄明白了。
老祖宗确实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思,可这会儿她还没看到女儿女婿孙儿孙女都走在她前面,也没失了决断,老祖宗的主意,在元春看来真是再明智没有。
不过这次让两个儿子各自经营,掌握用度的过程,也远没哥哥贾珠信里写的那样平和。
邢夫人和母亲王夫人性格迥异,可这二位却有一处完全一致:都觉得整个荣府是她自家的……既然是两家连花销都分开了,那进项也得划分一下。
贾赦与贾政都是嫡子,而贾赦身上有一品将军的爵位,俸银比二弟要多,最后长子这边铺面拿得多了点,而次子则用庄子补偿,总体而言,抛去跟爵位相关的产业,差不多就是一家一半。
不过真正看到家底的时候,邢夫人的脸色据说很不好看:首先,完全没她想象的那般,荣府依旧是巨富;另外,王夫人和王熙凤靠公中银钱放贷,赚得的利钱不仅没分,贾政还道他已经把那些不义之财上交了去。
邢夫人有些不信,但贾赦知道二弟所言非虚。这时候他还没完全失去上进之心,也极是认同破财免灾的道理。至少他这边就没受什么牵连,而且还因此拿了弟弟一个终生的把柄,将来若真有事,他可就不得不帮忙了——谁让二弟生了个好闺女呢。
没过多久,贾赦可不就听说七皇子召见自己儿子贾琏和侄子贾珠了?消息一出,全家欢喜,唯独邢夫人不怎么自在,不过这份不自在也让终于能当家作主自得自满很快冲淡了去。
邢夫人本就不是特别稳得住的人,她的喜形于色自然也传进了元春的耳朵,而邢夫人得意,却也不会再把家业交到儿媳王熙凤手中:本来这婆媳俩就互相瞧不起。
这时贾赦和贾珠钱财已经分开,凤姐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在去姑妈王夫人那儿帮衬着管家……
因此她便想着寻机会来奉承下元春:就看七皇子不限制元春与娘家来往,就知道这二人处得不坏。
抱琴小心翼翼地说出琏二~奶~奶特地吐出的口风,元春撑着下巴笑了:正巧二嫂来王府,见识回王妃才好。
第十三回()
元春身边自小便服侍她的两个大丫头,傲梅和青竹忠心自不必说,但她两个性子上还是略微憨直了些,实在没有跟在荣府老祖宗身边的抱琴有心计有手腕。
不过精明归精明,抱琴前世也是个稳得住的性子,无论府里宫内,都没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元春这一世才坚持着又选了她,而婉拒了母亲打算塞给她的丫头和陪房——刚进王府,元春只想老实做人,安生度日,可不敢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祖宗”给她到处惹祸。
元春听抱琴说完家里的情形——消息可靠不说,还没有一点儿添油加醋,她便微垂着头仔细琢磨起来。
而抱琴只看了眼脸色就知道姑娘又不自在了。
抱琴心里自然也有计较:比起在荣府里伺候老太太、太太姑娘,甚至各位少爷,都远远不如跟大姑娘来王府,为自家谋个更好的前程。
抱琴可早就算过,大姑娘嫁进来这才一个多月,王爷已经在这院子里歇了约莫半个月。
大姑娘刚进门那会儿,王妃跟前的管事妈妈便来问了大姑娘的小日子,还反复“教导”说:姨娘们一个月里最多也就能见上王爷一两回。王爷在外不知为多少国事忧心,后院里的女人们可不好让王爷太分心,更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黏着王爷,不然就算王妃管不住,宫里的两位贵人也是万万不能纵容的。
大姑娘当时笑眯眯地听了,可听完也就算了,压根都没往心里去。
抱琴笃信大姑娘心里有数,再看王爷的态度,姑娘将来准是有大造化的,她认准了这一条,待大姑娘便越发真心。
抱琴所言所行,元春都瞧在眼里,如今她刚进王府,除了老实过日子什么也都做不成……有心牢牢管住娘家人,还得打着王爷的名头,更要看王爷是不是肯“心血来潮”应下她的恳求。
前世她便再明白不过,王爷是个冷情人,心里装的都是开疆拓土,天下承平,哪能指望他始终留意自己,并一心回护到底呢?能维护住体面,元春都要烧高香去了。
她只想在王爷对她还有新鲜感的时候,给她哥哥显出气度本事的机会,若是哥哥真能入了王爷的眼,她的心事就了却了大半。
哥哥贾珠保住性命,再撑起娘家,元春自觉不必再担惊受怕,哪天夜里做个梦都是娘家被炒,死的死,关的关,活着的人就没几个还能过得像点人样。
平心而论,娘家落得这结局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这辈子哪怕为了少点孽多积德,也得拦着他们恣意妄为不是。
大伯和父亲这边元春并不怎么担心,只要他们别再死活都要去奉承太子……说句老实话,凭这二位的才学本事,五品官也就到顶了。
当年祖父去世,遗本递上,圣上便召了伯父和父亲觐见。即使是前世的自己都知道,若是父亲才识过人,深得圣上赏识,圣上定会让父亲赶考,堂堂正正地证明自己,而非随手就赏赐了个官儿做。
不过伯父好父亲好歹混过官场,总算知道敬畏,谋逆这类事儿他们还真不敢去碰,但宁府的珍大哥哥……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元春又添了件愁事。比起宁府的贾珍,自己的母亲和堂嫂还算“好说话”呢。
母亲王夫人这儿,有哥哥贾珠仔细看管住也就差不离了,毕竟她再贪财,只要讲明白因果轻重,必不会罔顾儿孙们的前途和名声。
唯独堂嫂王熙凤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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