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几乎把一大半紫禁城珍宝都带过去,现在看来……真是可惜!”
鲁善工灵机一动,追问道:“如果宝岛故宫有藏宝密室,那咱们紫禁城肯定也有吧?”
“那是自然!”欧阳肯定道:“不过我还真没亲眼看过,你也知道咱们这边规矩更多,就算贵客级别再高,如果随行人员超过三个,基本上就是院长出面也不行。”
“当年港岛第一藏家徐展堂,带着十几个敏求精社的骨干来故宫,结果因为人大多,磨磨唧唧最后只拿出三件清代官窑出来,让徐展堂一阵恼火。”8
第226章 故宫也有医院?()
鲁善工哈哈大笑,这件事上次吃饭也听耿宝昌说过,没办法,让老爷子也很无奈。后来他私人拿出几件重器,才算让对方满意而归。
“藏宝室应该有,其实就在某个大殿里,毕竟紫禁城就是皇帝的家,随便哪里不能藏点宝贝?”
欧阳道:“两个故宫都一样,能看见的展品只是九牛一毛,很多不是不能展览,而是因为各种问题不能展览。”
“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故宫是宝贝多,高人少!”
“前两年是在没办法,故宫文物医院正式成立,位于故宫西侧城墙下,内金水河畔,建筑面积1多万平方米,按照功能分为文物保护科技实验室、文物保护修复工作室、文物保护修复辅助业务三部分。”
鲁善工一愣,吃惊道:“故宫还有医院?”
“外行了吧?”欧阳难得看见鲁善工吃惊,打趣道:“文物医院汇集200名文物保护专家,在采用传统工艺保养修复文物的同时,也配备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文物诊疗设备,如文物专用CT机、显微观察设备、材料分析设备、无损探伤设备等。”
“当年故宫院长信誓旦旦保证:文物医院是目前世界技术力量最强、专业设备最多、修复人员最多的博物馆文物修复机构,希望能将故宫186万件文物以更好的面貌呈现给观众。”
“如今跟科技发达,跟以前全靠工匠经验不同,每件文物在修复之前都要先送到文物医院,进行分析、检测、探伤,彻查文物病历和健康状况,得出诊断报告,确定修复方案,才能交到修复师手里。”
“去年合作修复某件元代真迹,我就亲眼见过文物医院建立的电子病历。上面记录着文物曾经的病害状况、修复过程,还能看到文物在什么时间地点展出过,当时的温度、湿度如何。当其再进入文物医院接受保养和修复时,修复人员首先能看到这件文物过去经历过什么,也算一种进步。”
鲁善工十分好奇,早知道高科技对传统手艺的提升,没想到故宫居然这么时髦?
欧阳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跟梁海生关系不错?他没带你去看看?”
鲁善工摇摇头,无奈道:“最近事情多,根本没时间操心别的,所以……”
“你小子啊!”欧阳摆摆手,提醒道:“手艺再高也不能闭门造车,多跟同行交流很重要。现在不像早年间,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多,信息社会,靠的全是分享。”
鲁善工一挑大拇指,连荣宝斋老掌柜都如此与时俱进?
服了!
“废话,我们老字号要是不跟上潮流,早就关门倒闭了!”欧阳笑骂道:“前几天他们还给我商量说高价买几台最先进的激光打印机,还有4D投影仪,说能提高木板水印的精度和效率,一台大几十万,真不便宜!”
好家伙,鲁善工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连老字号都这么高科技?
你别说,还真要去故宫多走几趟,不光是交流经验,还能找机会弄点修复材料,否则手里有宋徽宗,没有宋绢也是白搭。
离开荣宝斋,打电话联系梁海生,听说想要参观文物医院,对方很爽快,直接让下午来。
“早就让你来转转,结果推三推四,今天怎么开窍了?”
梁海生带鲁善工进大门,一直想把这个潜力股弄来故宫工作,以他的天赋加上几个老师傅的经验,修复起来岂不是如虎添翼。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一排明亮的黄瓦中间,梁海生介绍道:“这里是西三所,传说保科技部就坐落在这里。”
梁海生直接走进第一个院子,推开门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曲师傅,咱们木器组的组长。”
鲁善工赶紧跟四十多岁的曲峰握手打招呼,对方听说鲁善工的名字,惊讶道:“你就是耿老赞不绝口的鲁师傅?这么年轻!”
鲁善工听完有点不好意思,耿老居然夸过自己?三人坐下聊天,梁海生看见桌上的零件道:“紫檀嵌粉彩瓷片椅,进度如何?”
“哎,椅子刚送来时,四条腿里面三条腿都断,连接椅子腿之间的四块牙板,三块已经裂掉变形,粉彩瓷片也严重损伤。”
曲峰无奈道:“修复要不断地尝试三条腿哪个接口对应哪条腿,而且必须得同时接,否则另外两条腿就有可能对不上,难度不小。”
“上次同样一把椅子,从除尘、拆解椅子松动的部位、清理老化鱼鳔胶、修补残缺处、组装粘合到烫蜡,折腾两三月后,这次估计也差不多。”
梁海生叹口气,对鲁善工道:“你看看,现在故宫是宝贝多,高人少,每次去库房看见一大堆残器就头疼,你说怎么办?”
鲁善工笑而不语,这话真不能接!
“没办法,干咱们这行的不同组的手粘的东西都不一样,青铜器组手上是锈,木器是鳔,漆器组是漆。”
曲峰给两人倒上水,笑道:“就说最简单粘木头用的鱼鳔胶,必须是古法熬制。为制作出上等的鱼鳔胶,经常要出差到千里之外的厦门去亲自采购挑选最合适的黄鱼鱼肚。”
“买回来以后,要用温水泡发、加热,然后放到铁锅里捶打,直到打成糊状,过滤晾干以后裁成条状,用时加水熬成胶。”
“最痛苦的是砸胶的时候。在鱼鳔不断捣碎成糊状的过程中,胶的拉力也会逐渐出来。经常在自己用锤子砸的过程中,会把整个锅都带起来。砸上五分钟,手就抽筋、浑身发酸冒汗、没有力气。”
“现在还好,手下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徒弟,大家轮换着砸,把上下午时间都算上,木器室里年轻的小伙子轮流着一刻不停地砸。整天下来,顶多能砸半斤的鱼鳔胶就不错。整个制作周期要长达数月,行话叫好汉砸不了二两鳔。”
鲁善工点点头,相比于市场上卖的乳胶,只有费如此心思砸制的鱼鳔胶,在文物修复时才不会对文物产生腐蚀。
这就是手艺人的操守!8
第227章 都不容易()
梁海生听完笑道:“哈哈哈,早就说这行锻炼人吧!”
曲峰听完笑道:“一开始来故宫工作并不是太适应,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没有起那么早。尤其是学艺术的,纪律性不是特别强。”
“二十多年间,我改变着文物,也被文物所改变。从一个天马行空的艺术毕业生,变成到现在锁门的时候都会反复拽几下的木器修复师傅。”
“没办法,这就是命!”
三人哈哈大笑,鲁善工没想到故宫修复师也挺幽默,顿时气氛轻松下来。
这种感觉自己也深有体会,以前不懂,看文物就是文物,自己就是自己。后来境界到了,会逐渐把文物当成一个生命去看。
你是一个生命,它也是一个生命,两个生命在碰撞的过程中,就会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理解文物,反观你和周围事物的关系以及思考你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哟?领导来视察工作呢?”
突然门一开,走进一个中年人,梁海生摆摆手道:“来到正好,一会就像去漆器组找你,来坐下。”
“这是闵俊生,漆器组组长,他就是鲁善工,琉璃厂玩瓷器的天才!”
鲁善工站起身,跟对方打完招呼,大家重新坐下,闵俊生道:“原本是来给老曲送点刚调好的生漆,结果遇见你们。”
说完伸出手,把漆盒递给曲峰,鲁善工看见对方的手上都是老茧,还有很多红点,明显就是过敏导致。
“哎,没办法!”闵俊生看见鲁善工的目光,笑道:“手上会经常沾满各种漆,碰到身上还会引起过敏。但是为防止戴手套手滑而引起的文物损害,只能赤手刷漆,毕竟手才有感觉。”
“说起这个,你比我们更不容易!”曲峰小心翼翼放好漆盒,感叹道:“采漆基本在三伏天,害怕白天漆被太阳晒起皱,割漆还都在晚上。从深夜十二点到第二天黎明,老闵经常只戴一个头灯在漆黑的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峦里作业,下面是陡峭嶙峋的山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下。”
“按照一棵树十个口割四十刀,一宿割六十棵树来算,有的时候六七个小时下来也就能装一矿泉水瓶那么多的漆,行业里流传着百里千刀一斤漆,不易啊!”
“哼,知道不容易就省点用!”闵俊生笑骂道:“没几天就跑到我那边打秋风,你以为大漆都天下掉下来的?”
“你……”
曲峰一瞪眼,骂道:“你小子,好容易在领导面前给你表表功?还不知道好歹?”
“废话,我们漆器组的功劳实打实摆在明面上,用你表功?是不是领导?”
鲁善工看着几个人斗嘴,忍不住笑起来,看似开玩笑,其实也是一种难得放松。长年累月工作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状态不好的时候不敢动文物,你端着它的时候,中间就容易出问题。有的时候可能一上午就工作一两个小时,心里很焦灼。
“你们都不容易,特别是闵师傅。”梁海生对鲁善工介绍道:“这些只是开始,为修复好一把清宫旧藏金陵易少山斫古琴,所有构件都要翻开,上面的漆都脱落殆尽的,他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
“为修那把琴,还专门买了一把斫琴学习乐理和演奏。九年时间,一直坚持学习。修复过程中,不能违背古琴基本的演奏功能。如何演奏自己也得懂。”
曲峰接话道:“木器组修复的大多是实用性家具,有些审美价值不高。有时看到一件家具,很丑,老想给它改了。老有那种冲动,理智告诉这事你不能干。一个丑陋的东西,你每天还得按照它丑陋的方式给它修复。直到慢慢接受,丑陋也是一种存在。”
“起初的待遇也让我特别沮丧,当时在望京租房,6点半起床赶班车,总赶不上,老打车,月工资一千四百多,根本不够花。”
“提取文物前需要一连串手续,再研究文物伤况,做实验、拍照、记录、化验、进一步论证,再试探性地去修。累,烦琐,就是烦琐,老是这个流水作业。尤其要是干旧活,天天一个样。要是经验不丰富也麻烦,更寂寞。”
“特别是去年拍的电影,把从来没有被人关注过的咱们推到风口浪尖上!”
闵俊生借着话头道:“外界把咱们想象成超人,其实造成很大压力,咱们也是人,也要吃饭,要面对经济压力。我一直认为从事的是高危行业,而且是绝绝对对高危。”
“本来可以得心应手的问题,到一级文物身上,恰恰是由于它的身份,反而没把握。你会双手颤抖,问题是有些东西永远不碰不行,只有是在实践的过程中才能去把握。当这种压力变大了,很多人不就宁可不动它。”
“对,太对了。”曲峰站起身,拿起旁边一把圈椅道:“比如一把黄花梨六方扶手椅子,从构成关系上讲,它变宽,一宽就显得不好看,空荡荡的,但是它又有个办法把这个空给破掉,它的横截面就跟梅花儿式的六瓣。一下子不空了,所以你必须要改。”
梁海生摆摆手,沉声道:“什么叫旧?当你界定了旧你再谈修旧如旧,对不对?历史的痕迹要不要?”
“比如说《芈月传》摆了很多生锈的青铜器,绝对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当时的贵族会给家里摆一对生了锈的东西吗?有人认为残缺是美,但有的残缺真的不美。”
“观众进故宫,红色的墙上掉下来几块墙皮,他们会觉得它美吗?不会,他们只会觉得咱们的工作不称职!”
用手指着曲峰道:“我记得2009年你的作品云翼也在一个展览上被一位藏家高价买走?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你不是还有个小的工作室,平时也没停止自己的创作?”
“在我看来,故宫的慢和外面的快,匠人工作的守和艺术创造的破,对你们这些手艺师傅而言并不对立。这么多年,内心肯定找到平衡点,才是现在这个状态。真正的大师一定接受所有,才有海纳百川的力量。”8
第228章 皇帝的高科技()
鲁善工环视这间普通工作室,可谓是地价最贵,但条件普通的70平方米的平房,地面依然是大石砖铺就,坑坑洼洼的裂缝和凹陷处散落着一层扫不起的木屑。
这些木屑可能来自宋代的佛像、明代的家具或清代的屏风。斜躺在案上的刨子,使的是寻常人家不用的硬木料红木,年纪比曲峰还大,是师傅的师傅用的。
要说文保科技部的办公坐落于的西三所,这里是慈宁宫大佛堂北面的一片院落群,清朝时是先帝嫔妃的居住地,所谓300年没进过男人。如今仍然是故宫的未开放区,不见喧闹的游客,红墙绿树掩映,一晃神儿还以为真穿越回几百年前的紫禁城。
宫墙之外,是日新月异的都市,而西三所里,被修复的文物和修复他们的人都遵循着古老技艺自己的节奏。
梁海生看见鲁善工饶有兴趣的表情,趁热打铁宣传道:“除大型展览,修复匠人不用面临其他工作常见的截止时间。在活儿干不下去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师傅会建议年轻人去院子里转转,因为硬干还容易捅娄子。”
“比如在画纸上描摹一朵盛开的牡丹,把捡到的枯木头雕成一个小痞子,给老师傅画一幅肖像,都是这里的修复师尝试过的减压方法。”
“新闻上经常说的现在年轻人因为加班导致的过劳死,咱们故宫仍能享受到绝不加班的待遇,因为这项工作最要不得的就是疲劳。于是每到下午5点,劳作一天的修复师会在小院里排成长长一队,等待刷指纹后下班。”
曲峰和闵俊生对视一眼,心里十分惊讶,堂堂故宫大总管居然亲自放下架子拉人?
鲁善工笑而不语,上班地点是清幽的宫里,接触的是常人难得一瞥的国宝,每天5点准时下班,不时还可以穿越历史,如果能在故宫修复文物应该算得上繁忙现代都市中难觅的好工作。
“按照故宫文物修复延续至今的师徒制,在第一年里,原则上不能碰文物。刚进来那会,我的工作就是慢慢跟着师傅学习技艺,看师傅干活儿、打下手,做一些复制品。”
曲峰笑道:“原本以为进来后能接触到大量艺术精品,自己的艺术修养能得到很大提升。但每天的工作中,见的最多的却是自己不太欣赏的一类器物——清宫留下的装饰繁复的木制品。”
“最初对这种工匠式的东西是反感,好像是在不厌其烦地做一个东西,比如说密,能达到密不透风。这样的东西让人觉得技术真好,但格调不高。”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还记得自己手头走的第一件文物是1。5米高的清代木制佛塔,我只负责补配塔檐上缺损的龙头,拇指大小的龙头,一模一样的,老师傅要求严格,雕了15个,花了1个半月。”
“第二件是清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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