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左手拿着瓷片,右手蜻蜓点水般用手锤在上面打孔,这是新训练项目。不但考验手感,还能锻炼眼力和布局,他的目标是在巴掌大的范围里,打出二十个孔。
密而不碎!
脆而不酥!
直到深夜,才完成今天的练习,活动完身体,躺在床上,明天计划开始拜访老客户,主要是几家老字号的掌柜,跟善工堂多年合作,和爷爷都是好朋友。
“诚和楼,先去见陈老爷子。”
鲁善工想好目标,陈掌柜是爷爷的至交好友,算是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前辈。前几个月来亲自来安慰,劝自己跟着对方,学习古玩鉴定。
诚和楼专营首饰,民国时期老掌柜陈子晋的三儿子陈中平在琉璃厂老字号致宝斋学徒,不但学习到精湛的珠宝镶嵌手艺,还练就一手瓷器镶口的绝活。
特别是北宋定窑,胎白釉细、造型规整、印花刻花划花精致美妙著称于世,成为唐末五代取邢窑而代之的北方白瓷的代表。
可惜后来因为有芒,指的是器物口沿不施釉,形成露胎圈,抚之手涩不光滑。这是定窑为大幅度提高装烧产量,自北宋中期首创的芒口覆烧法造成的结果,是无法避免的工艺缺陷。
用正烧方法而成的碗、盘、盏,虽然口沿有釉,底足却露胎无釉,而芒口覆烧成的碗盘虽然口沿无釉,但足底却能够满釉不露胎。
于是为美化芒口缺陷,从北宋开始到南宋末,宫廷内府匠人开始对那些精美的盘、碗、盏、罐等定窑露胎芒口部位,用锻制匀薄的金、银、铜页包上一圈,谓之镶口,俗称扣器,既美观,又不影响把玩,这就是镶口器出现的原因。
随着镶口器的流行,原本是弥补器物芒口露胎缺陷,以利使用的不得已措施。但北宋皇室把这种对瓷器上的美化修饰,同权力和地位挂起钩来,限制镶口器的使用身份和等级。
据《续资治通鉴》卷百十九载:非三品以上官及宗室、戚里之家,毋得金扣器具,用银扣者毋得涂金。
只有皇室内宫和三品以上官及宗室、戚里之家才能使用金镶口定窑,诏示用不同镶口材质区别等级贵贱的做法,很快从皇室而达官贵人,从权臣富豪而中产民众,都把使用镶口瓷器当做一种富贵标志的时尚而流行开来。不准用金镶口者用银镶口,不准用银镶口者用铜镶口,席卷全国。
到明清时期,瓷器工艺发达,各朝各代都有自己的代表作,定窑逐渐消失在历史中,镶口手艺也随着慢慢没落。
直到陈中平出现,让这门绝活重现人间,当年在琉璃厂也是金字招牌,但凡瓷器镶口,不论定窑与否,必然去诚和楼。
这也是鲁善工第一个选择对方的原因,其实所谓镶口也是一种修复瓷器的手法,跟锔瓷异曲同工。不只是用在瓷器上,还有紫砂壶,甚至是玉器,镶口后既美观大方,有坚固耐用,十分有用的手艺。
听爷爷说这门手艺在陈家已经失传,最少现在陈老爷子不会,但家传有几件祖上遗珍,这让鲁善工心动不已,准备明天找机会上手,偷师绝技。
第14章 刷经验()
第二天鲁善工收拾干净,带上礼物直奔诚和楼,拜访陈长青老掌柜,爷爷的故交好友。
来到琉璃厂东街的西北角,三层古香古色小楼,金字招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诚和楼,真正百年老字号。
两个伙计正在打扫柜台,刚开门,客人少,老掌柜规定每天要清理铺面,打扫柜台,这是几十年传下来的服务理念。
听见门口响,年长的抬起头,正好看见鲁善工,好奇道:“咦?这不是善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鲁善工走进大厅,笑道:“张哥早,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能来这里看看你们?”
“哈哈哈,看我这嘴,你可是贵客临门,难得一见啊!”张哥拍了拍鲁善工肩膀,上下打量一番,亲热道:“嗯,不错,精神头可以,这才是年轻人的模样。”
鲁善工笑着点点头,眼前这位张哥也是熟人,诚和楼二十多年老伙计,经常没事去家里吃饭,关系很好。爷爷过世后,看自己意志消沉,没少陪着喝酒聊天。
鲁善工看看二楼,问道:“陈老爷子来没?”。。
张哥笑道:“刚上楼,我就说你小子的礼物肯定不是孝敬哥哥我的吧?哼,快去吧!”
鲁善工摆摆手,直接上二楼,大厅是铺面,用来展示珠宝首饰。二楼是掌柜休息的地方,在琉璃厂的地头,掌柜就是最大话事人,就连老板都要礼让三分。
能在这一亩三分地叫上号的都是能人异士,如果说宫廷造办处是顶级匠人的聚集地,那琉璃厂则是资深行家的角斗场!
鲁善工慢慢走上二楼,看见年过古稀的陈长青正在泡茶,老人听见楼梯响,抬头正好迎上自己,眼前一亮道:“善工,你这么来了?”
鲁善工几步上前,放下礼物,故作不满道:“您老怎么跟楼下张哥一个口气?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哈哈哈,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陈老站起身,走到鲁善工面前,仔细打量着,不由点头道:“精神头挺足,不错!”
鲁善工心头一暖,退后两步,深鞠一躬,动情道:“这些日子让您老操心,晚辈不孝,以后绝对不会再自暴自弃,请放心。”
老爷子眼圈微红,从小看着鲁善工长大,半个孙子一样,自从老友过世,这个孩子过的很苦,经常为没能继承家传手艺而自责,压力很大,让自己很担心。
这几年没少安慰开解,可效果一直不好,后来干脆劝他改行,来诚和楼,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也在所不惜。
鲁善工总是婉言拒绝,老爷子也没办法,心病只能心药医,今天对方突然登门拜访,难道……
“来,坐下聊,好久没陪老头子我喝茶喽,坐!”
陈长青心头微动,笑着拉鲁善工坐下聊天,亲手倒满茶,试探道:“最近如何?我看你气色不错,想通了?”
“的确是想通了!”鲁善工喝口茶,看着老爷子意味深长的表情,从箱子里拿出两件瓷器,放在桌上,笑道:“天不绝我善工堂,您老给掌掌眼如何?”
“这……”
陈长青一愣,看着桌上两件瓷器,拿起一件梅瓶,泥鳅背锔钉,无论位置还是角度都恰到好处,有种特殊美感,吃惊道:“这是谁的手艺?”
抬头看着鲁善工笑而不语,突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难道出自……你手!”
鲁善工点点头,很享受老爷子惊讶震撼的表情,其实这两件只是牛刀小试,毕竟老爷子对自己以前的水平知根知底,短短几天突飞猛进容易引起怀疑,手艺没有捷径,只能拿出一般水平,以后慢慢提升。
“好手艺!”陈长青带上老花镜,仔细把玩着瓷器,啧啧称奇道:“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你手,如果光看手艺,我还以为是你爷爷的作品。丝丝入扣,触之无痕,好。”
说完目光灼灼盯着鲁善工,肯定道:“已经登堂入室,可以自立门户!”
鲁善工微微一笑,能得到陈长青的肯定不容易,对方眼力过人,又是多年合作伙伴,家传虽然是镶口手艺,但同根同源,能让老爷子说出这句话,不易!
“你小子……”陈长青放下瓷器,好奇重新打量着鲁善工,不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短短两个月不见,你……”
“应该是量变引起质变,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手艺突飞猛进,要不说是老天爷相助,不让善工堂关门大吉呢!”
看着鲁善工轻松自信的状态,陈老一拍手,高兴道:“顿悟,绝对是顿悟!”
“你说的不错,量变引起质变,老话讲水滴石穿,水到渠成。这三年你也算兢兢业业,埋头苦练,天赋虽然一般,但韧性值得肯定。天道酬勤,老天爷也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好,非常好!”
慢慢站起身,拉住鲁善工的手,叮嘱道:“原本还想着劝你来诚和楼,趁着年轻转行不迟,人有份手艺傍身,以后成家立业都不难。现在看来……不用喽!”
陈长青终于松口气,老怀欣慰,鲁善工握着老人的手,感激道:“您老放心,我一定能让家传手艺发扬光大,让善工堂重新在琉璃厂站稳脚跟!”
“好,有志气,男儿应当如此!”
老爷子阅人无数,自然能感觉到鲁善工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坚定,哈哈大笑,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鲁善工给老爷子满上茶,笑道:“您老说的对,我还年轻,艺不压身,多学门手艺肯定错不了吧?”
陈长青品口茶,眼角扫了扫,笑骂道:“嗯?你小子……有话直说!”
“嘿嘿,不愧是诚和楼大掌柜,老谋深算。”鲁善工赔笑道:“总是听爷爷念叨您老家传的镶口手艺,堪称琉璃厂一绝!今天……您看……是不是让小的开开眼?”
“你啊!”陈长青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鲁善工,慈爱道:“就你小子机灵,好,奖励你手艺大进,今天让你开开眼。”
说完站起身,往内堂走去。鲁善工激动的搓搓手,望眼欲穿期待着,心中无比激动,哈哈,哥又要偷师刷经验喽!
第15章 银蓝兔毫()
“这是北宋白定……暗刻莲花大盘!”
鲁善工看着陈长青从锦盒里拿出一件大盘,洁白如玉,小心翼翼接过来,白瓷胎土细腻,胎质薄而有光,釉色纯白滋润,上有泪痕,釉为白玻璃质釉,略带粉质,因此称为粉定,亦称白定。
“这就是……镶口?”
看着定窑盘口一圈栗色镶口,古朴美观,阳光下散发出幽幽古韵,不但没有影响整体审美,反而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深吸口气,伸出右手慢慢接触镶口,各种信息涌入脑海,眼前又出现一幕幕场景。
只见一位老者,不断捶打紫铜片,使其成型,锻其韧性。拿出木炭,不停打磨表面,时不时还点上几滴暗黄色液体。
“是香油!”
“磨铜做旧!”
鲁善工瞬间明白对方的目的,利用秘法让紫铜做旧,呈现出自然栗色,才能跟定窑完美融合。
老人点燃油灯,打磨……点香油……放在火上轻轻炙烤。逐渐原本深紫色的铜片慢慢变黄,然后变成浅栗色,最后完全变成深色。
放下紫铜片,用手丈量白定大盘的直径,一扎一寸,然后乘以三,估算出周长。
等紫铜完全变色,晾干,重新拿起锤子锻打,成圆弧状,不停用钳子矫正角度,老人再也没有看过大盘一眼,仿佛对所有尺寸了然于胸。
拿起小锥子,雕刻凹槽,深度要跟盘口如出一辙,不能深,也不能浅,恰到好处。
老人飞快操作着,中间只是用手绕着大盘摸了一遍,然后再也没有看过一眼。所有尺寸角度深浅,全凭手感,令人啧啧称奇。
很快紫铜镶口做好,拿起大盘,对准某个角度,用手轻轻一拍。
“啪!”
严丝合缝!
分毫不差!
老人点点头,拿出黑色膏状物,均匀的抹在盘口结合处,用手指轻轻敲打,确认没有发出一丝沙沙声,表示合格。
“孩儿茶!”
中药,冬季采收枝干,除去外皮,砍成大块,加水煎煮,浓缩,干燥成膏状。具有活血止痛,止血生肌的功效,没想到居然能用来密封接口?
鲁善工回过神,痴迷摸着定窑大盘,手指顺着紫铜镶口,感受着陈家手艺的精妙之处。抛去各种处理金属的秘方不说,陈家先祖专精镶口手艺,熟能生巧,不用借助任何丈量工具,全凭手感就能做到严丝合缝,丝毫不差,令人赞叹。
定窑因为是倒置烧造而成,口沿没有釉,但胎质轻薄之极,晶莹如玉,极品在阳光下居然可以透光,比如龙泉影青瓷,乃千古绝技。
如果要镶口,不仅是要对直径和周长精确测量,还要考虑镶口的深浅和薄厚。太深影响整体美观,破坏定窑本身的艺术魅力。。。
太浅包裹不足,起不到保护作用,所以深浅高低是考量匠人的重要标志。然后还有镶口的薄厚,既不能磨损瓷器口,还要坚固美观。
方寸之间,毫厘之处,全凭匠人的巧夺天工。
“这么样?”陈长青看着鲁善工沉思的表情,解释道:“先祖陈中平是当年琉璃厂首屈一指的镶口匠人,跟王家先祖并称锔瓷双雄。各有所长,术业有专攻,可惜……”
鲁善工抬起头,老爷子长叹口气,神情萧索,明白对方没有继承家传绝技的遗憾和愧疚,安慰道:“您老不是也说术业有专攻?虽然镶口暂时失传,可您在首饰鉴定领域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琉璃厂一亩三分地上,绝对是一言九鼎。”
“你小子别给我戴高帽!”陈长青笑骂道:“那都是同行老少爷们给面子,这个地界自古藏龙卧虎,高人云集,就算是荣宝斋大掌柜也不敢说一言九鼎这四个字!”
“算了,既然你来一趟,今天让你过足瘾,看看这是什么?”
老爷子很高兴,能看见鲁善工重新振作十分欣慰,从另一个锦盒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道:“这可是我们陈家真正的镇宅之宝,你爷爷都没有见过几次。”
“建窑!”
“天目曜变!”
“兔毫盏!”
鲁善工深吸口气,死死盯着眼前巴掌大的茶盏,激动的双手捧起,喃喃自语道:“鹰爪新茶蟹眼汤,松风鸣雪兔毫霜。银兔毫,极品!”
陈长青听完微微颔首,没想到对方眼力不错,居然一眼能看出来龙去脉。兔毫盏是宋朝建窑最具代表的产品之一,在黑色釉中透露出均匀细密的筋脉,因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民间称银兔毫、金兔毫、蓝兔毫等。
以其中的银兔毫最为名贵,京都国立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建窑,被称为国宝重器,银色兔毫花纹在茶水里交相辉映,令人爱不释手。
“不对,不只是银毫,还是百里挑一的蓝银毫!”
鲁善工小心翼翼捧起兔毫盏,凑到阳光下,看似黑色釉面里发出丝丝银色光芒,让整个茶盏映射出神秘幽蓝色,令人痴迷不已。
“眼力不错,正是蓝银兔毫盏。”陈长青点头道:“兔毫分布疏密有致,形态条达有力、边界清晰、结晶立体者为佳品。”
“所谓疏密有致,就是指兔毫覆盖的区域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养眼的兔毫盏,会让人感觉兔毫从盏心往盏沿放射,远观近玩都很舒适。”
“当年宋徽宗的评价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就是苛求兔毫要直、要长、要有层次感,从盏边缘要达盏底。而色彩上,业界普遍认为银蓝、银系斑纹比褐色系更珍贵美观。”
说着拿起茶壶,轻轻往兔毫盏里倒满清水,阳光之,凝神静观,那一根根的兔毫,顿时鲜活起来。随着手慢慢转动,小小的盏中,不断变幻出森林,云海,大洋,甚至还有万马奔腾,千船竞流。
道人绕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毫斑,打出春瓮鹅儿酒。
好一个建窑天目!
好一个银蓝兔毫盏!
第16章 干活也能泡妞?()
“老茶盏最重要的是釉色,在宋代条件下,能烧出惊为天人的斑纹,万里挑一。加上宋代烧制的盏总量本就有限,釉色好的盏,越来越少。”
陈长青不由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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