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三条千足蜈蚣趴在裴简白皙的胸膛上,狰狞可怖。
裴和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裴简又慢慢将衣襟合起来,把外衫穿好。
“那年太皇太后宣召儿子入京,一路上下毒的,扮做土匪截道的,还有流民冲击的不知多少次。只有这次最危险,儿子九死一生,损失了好些忠心的下属,这才留了半条命艰难进了城门。太皇太后见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心疼的很,还给了我不少赏赐。只是这伤疤是去不掉了,得跟着我一辈子。”裴简系好了腰带,对着裴和施了一礼,“父亲若没什么事,儿子还要去荣王府一趟,告辞。”
裴和直到裴简的身影完全消失,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转过身,看着乌尔玛,唇上血色尽失。
“乌尔玛,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玛一脸的震惊:“侯爷,您为什么这样问我?世子受伤的事,您前些年就知道的,他曾经写信回来过,京城也有人来问过啊!”
是啊,是有信来,是有京城宫里来的人质问过。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以为裴简娇气,又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说有人要害他,借此挑拨他与乌尔玛的关系。
觉得宫里来的人骄横霸道,仗着自己是京城来的,或是得了荣王的授意,故意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他添堵,让他难堪。
他写了回信,把裴简骂了一通,又将宫中的人不客气地赶出了滇南。
他当时想着就算裴简受了伤,也不过是擦破点油皮,受了点惊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这样大惊小怪,跟个小娘儿一样,弱不经风的能有什么出息?
今天才知道,裴简的伤有多重。
那三条狰狞的伤疤就像活了过来,浮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扭动,嘲笑他的无能,往死里恶心他。
裴和转过头,扶着身边一棵桐树干呕了起来。
“侯爷!”乌尔玛忙到他的身边扶着他,伸手去拍抚他的后背。
裴和身子一震,挥臂将乌尔玛震开。
“侯爷?”这还是第一次,裴和挣开她的手。
裴和看着她,目如深潭枯井,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乌尔玛的大眼睛立刻蓄积起了泪水,她涂了丹蔻的手遮在双唇上,后退了两步:“您,您在怀疑我?”
裴和见她这样子,心头一软,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见乌尔玛转过身,哽咽着跑了出去。
裴和的手举在半空,过了会才颓然放下来。
他走到书房,看着地上敞开口,装了一半或是还空着的箱笼,看着书架上被抽得七零八落的书册,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很多事,他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他不敢想,实在不敢想。
他不能想,有时候,糊涂一些,远比清醒着要幸福得多。
“夫人。”
外头已经黑透了,屋子里只点了两根大蜡。烛火暗淡,映着乌尔玛的脸,半明半暗之间透着几分诡色。她已经解散了发,卸了妆,穿着月白绫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侯爷那儿安排好了吗?”
“是,床铺被褥都安置好了,茶水点心也有专人看着,夫人您放心。”
乌尔玛轻轻应了一声,对着昏黄的镜子抚着依旧很有弹性的面颊。
“夜深了,夫人您安歇吧。”
“我不困。”
心腹的丫鬟迟疑了一下,方小声地问:“就让侯爷一个人在书房歇着好吗?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让他静一静也好。”乌尔玛轻笑了一声,“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
“是。”
乌尔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裴和今天这样子,只怕她的诰封又要落空。她对裴和太了解了,就算裴简今天露出伤痕又怎么样?裴和的心在她的身上,爱也都在她生的二女一子身上。只要裴简死了,镇南侯的爵位就只能落在裴笙的头上。就算老太太再不甘心,还能看着裴家断子绝孙没了香烟承继?
裴和的祖父在苗疆是个传奇般的存在,他与白苗大巫的爱情足以写成万古流传的歌谣。她就是听着这些歌谣长大的。
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有着天赐的美貌,无上的权柄,睿智的头脑,金石难当的坚强意志。就连她的祖父,当年被裴宜抢了未婚妻,也伸出拇指夸赞他,说他就是天上的星辰,谪落的神仙。
她自小就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嫁也只会嫁给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要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比裴宜和大巫的爱情还要唱得更久,传得更远。
可是世事总不会完全如愿,在见到裴和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直到今天,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年,这个女人的影子还横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无法全然摆脱。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沉声对外头说:“叫高山进来!”
第122章 拒婚()
第122章拒婚
裴和第二天去宫中见了皇帝,回来后谁也不见,一个人在书房里睡了两个晚上。
直到裴简出发回滇南之时,他才露了面给儿子送行。
不过几日的功夫,裴侯爷看着憔悴了许多,初入京时的意气风发似乎都消褪了,眼角眉梢只残留了浓浓的疲倦困惑和几许不甘。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京郊十里亭,裴简远远地看见在亭外的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帏马车,身穿粉色水波绫裙袄的少女坐在车辕上,两只紫面绣百蝶的绣鞋从长裙下伸出,一前一后地晃荡着,看着像是什么一般的商户出来游玩的调皮女儿。
裴简的眉目柔和下来,唇角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他松了手中的缰绳,慢慢地、慢慢地从她的身边经过。
少女的盈盈双目一直注视着他,在他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动了动双唇。
没有声音,却能感受到她无声的祝福。
一路平安!
裴简好似随意的点了点头,身姿挺拔,走过去了也没有回头。
一直到看着镇南侯府的车马过了十里亭,那少女才跳下车辕,钻到车厢里。
“哎呀,吓死人了。”一直紧张得要命的碧桃不停要拍着胸口,“没被人认出来吧。”
“放心,除了裴简没人认得我。”唐小鱼坐在车上,在车厢上敲了三下,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不过是送自己的未婚夫一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要真被人抓住了那还了得?碧桃对主子的想法不敢苟同,就因为已经定了亲事,更不应该在这时候冒险啊。
就听唐小鱼幽幽地说了一声:“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碧桃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
齐王李渐到底还是拖到了三月中旬才离开京城。
贤妃派人多方打听了韩文诣的情况,知道他儿时是京中有名的神童,年方十八,相貌温雅,今年下场有望蟾宫折桂,便存了心思想将长秦嫁到韩家去。
韩纶圣眷正隆,韩家门风清正,虽然韩文诣只是个举人,但只要皇家有意提携,她再跟皇上敲敲边鼓,便是不能得状元,点个探花再尚主,也是一桩美谈。
谁知她刚动了心思,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打探消息的人又送了信来,说是韩文诣在金陵的白马书院得了书院山长的喜爱,已经写了信进京要与韩家结亲,把他的女儿许与韩文诣。
贤妃可气坏了,她看中的女婿,一个小小的书院山长也敢来抢?
她立刻去找皇后商量,想让皇后出面,令韩家拒了那边的亲事。皇后却不肯开这个口。
“议亲议亲,总是要先议再定。你若有意,自去问了韩家的意思,怎么能直接让人家连议的机会都没有?这要是传出去,好似我皇家的女儿还要与人争抢夫婿一样。你若真看好了韩家,就去与皇上说说,趁着人家还没定,直接指了婚便是。”
“可是,他还只是个举子……”
“难不成他若不能进头甲,你还不能把长秦许给他?”皇后冷笑一声,“妹妹可想仔细了,要么现在就指婚,要么就别管旁人家议亲。”
贤妃可犯了难了。她是看中了韩纶的小儿子,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万一这个韩文诣只是徒有虚名可怎么办?公主尚的驸马,就算是二甲头名的传胪也掉份儿啊。若韩家是勋贵世族倒好办了,不走科举也没人说什么。
她心里这个纠结啊。
可又不想错过。于是她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趁着每月月初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工夫,着宫人将常氏请到了自己的宫里。
常氏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贤妃娘娘怎么要找她单独叙话。
一番云山雾罩,九曲连环的委婉之后,常氏这才听明白贤妃娘娘话里话外的潜台词。
本宫相中你小儿子了,想招他为驸马。不过这事要等你儿子考过进士才能算数。现在你们就把你儿子的亲事放一放,只要他能考中头甲前三,泼天的富贵就等着你们了。
常氏气得差点没吐血。
难不成没考上前三,我儿子就白悬着了吗?旁人稀罕这个驸马之位,我们韩家还真没放在眼里。
常氏气急败坏的从宫里出来,派人把韩纶从衙门里叫回来,夫妻俩关着门说了一个时辰的悄悄话。
当天,韩尚书就写了亲笔信,派了妥当的心腹家人快马送去金陵,答应了金陵孙家的亲事。
那日,韩尚书对老妻说的意思,齐王近来行止狂悖,小动作频频,已惹了皇上不喜。老夫看齐王那样子,也不像是个能安分守已的。咱们家的儿子若是娶了齐王的同胞亲妹子,落在外人眼中,便有了站队的嫌疑。这可是大大的不妥,绝对不能尚了长秦公主。
常夫人对夫君说的意思更简单,唐小鱼在宫里出的事,后来已经一五一十向她交待过了。这个长秦公主完全没有公主的样子。心里想乱了辈份嫁给自己的表叔已是大大的不对,更没脸没皮的用那样的手段胁迫。能是什么好女人?要她儿子娶这样的媳妇过门,她宁愿儿子去当和尚。
何况以韩文诣那倔驴脾气和蔫坏的个性,若逼着他尚主,谁都不知道他会掀出什么样的波澜来。
他们的小儿子他们最清楚,眼高于顶的一个人,看谁都不入眼。孙家来信时,他也附了封短笺来,别别扭扭的表达了对孙家小姐勉强的好感。
勉什么强啊,他能写这封信,就是对人家小姐满意得不得了,非卿不娶的意思了。
原本韩纶还想着等儿子金榜得名之后再把亲事定下来,也给亲家长长脸面。
现在贤妃这意思一透,他立刻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
贤妃再得宠,皇帝总也不能强迫臣子退亲去改娶他女儿吧!
两下里动作快得惊人,来回十天的工夫,韩家与孙家已经交换了庚贴。
消息再传入宫里,贤妃气歪了鼻子。皇后沉默了片刻也只是叹了口气。
人家这是相不中长秦,不乐意让她当自家的儿媳妇啊。
结果贤妃跑去皇帝面前哭诉韩家不识抬举,皇帝十分惊讶,问道:“你何时与韩家的人说的?朕怎么不知道此事?”
贤妃一下子哑了嗓子。
皇帝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遇到了儿女的事会乱了阵脚。”
贤妃垂下头,心知自己又做错了。
“能怎么办?若是旁的事,妾身都知道好歹进退。长秦再怎么样,也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若再不疼她,还有谁能疼她?”
儿子已经失了圣上的欢心,女儿也因为在寿康宫里无脑子的一闹而让皇帝大为光火。若不是皇后拦着,只怕当时就能得了一道旨,让她奉旨出家当尼姑去。
好在儿女虽不争气,皇帝却也没有因此而冷落埋怨她,儿女都是债,只盼着他们能得些教训,慢慢儿改回来才是。
“这事算了,让皇后再重新挑吧。”皇帝合上书,将此事盖了棺。
“皇上!”贤妃抬起头还有些不甘,“妾身打听过了,这韩文诣素有文名,人物文流,与长秦是极配的。”
皇帝眉头一挑:“你怎么还不明白?丰城公主一直住在韩家,与韩爱卿情同祖孙。长秦在寿康宫里做的那些事,旁人或许不知,韩夫人一定是知道的。”
贤妃面色一白,她怎么将这事给忽视了?
“若你是韩夫人,会不会愿意为儿子娶个这样的媳妇回来?”
“爱妃,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长秦的事,你就莫再插手了吧。”
唐小鱼并不知道宫里宫外发生的这些事,更不知道长秦公主险些成了她三婶子。韩文诣不日就要回京赶考,韩府上下先为了三少爷定亲这事阖家欢庆了一回。
韩纶与孙家商量着,韩文诣过了年已经十九岁,年纪不小了,听说孙姑娘也已经十八岁,是个老姑娘了,两家人都着急上火想着快点抱上大胖孙子。因为韩孙两家是世交,彼此也都不客气,索性把那些繁文缛节都简化一下,不用拖时间太长,等韩文诣下场考过放了榜,就把亲事给办了。
孙山长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个小闺女是他老来所得,爱如掌珠。得了老友兼亲家的信,孙老爷子跟老伴一合计,索性带着闺女直接到京城里来。
一来让女儿与韩家上下混个脸熟,二来他还可以继续指导韩文诣的课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反正他们身上有银子,在京城里先租个小院儿住着,也不怕会有旁的闲话传出来。
小儿子和准儿媳妇都要回来,把常氏乐得见天合不拢嘴。韩府上上下下打扫得整洁又漂亮,就等着迎接三少爷和孙家的人。
唐小鱼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三叔挺好奇的,对常氏成天挂在嘴上的孙姑娘也十分期待。
只是没等韩文诣一行回到京城,唐小鱼就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裴简在回滇南的路上,失踪了!
晴天打了个霹雳。
第123章 失踪()
第123章失踪
裴简失踪的地方,在距大理城不到三百里的一处山地。
因为错过宿头,裴世子一行人在林中露宿,结果不知为何引来了狼群。当地官衙接报后派人上山之时,只看见一地狼藉,有狼尸,有人尸。经过辨认,营地十三具尸体都是裴世子随行的护卫,八具狼尸都是野狼。
当地的县官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派人遣快马报到大理王府,大理王又连夜派八百里快驿送信到京城。
据说裴和收到信,当时就晕了过去。镇南侯府里哭声一片,马上就要办丧事的架式,也不知道是为侯爷办还是为世子办。
而信传到宫里时,太皇太后却没有多少反应,只说,既然人是失踪,就有还活着的可能。着人再仔细去找。
所有人都赞太皇太后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却不知道随着驿报送进宫里的还有另一封大理王萧氏的密信。
那十三具尸体经仵作仔细检验,身上的伤痕确似野兽所为,但在其中一具尸体隐秘的部位,还是验出一处刀伤。刀口奇特,极似苗人惯用的弯匕。大理王在密信中说,因为只发现这一处伤口,是不是苗人所为暂时无法下定论。不过据此推断,尸体上的伤痕也未必就如表面所见都是狼群撕咬抓划而为,他已另调了大理有名的老仵作重新验伤,待有结果再另行秘密送至京城。
密信在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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