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豪客。
万氏的父亲年轻时因与人意气之争伤了子孙根,除了万氏一个女儿再无所出。他又不乐意过继旁支的子弟,便存了招赘的念头。便万氏打小富生贵养,眼界高得要命,对这未来夫婿的要求极高。既要貌比潘安,又要学富五车。
入赘的女婿不得科考,而且要改认祖宗,生下的孩子还要随女家姓。
虽然万家有钱,但有才学的男子不肯白读了十几年寒窗,貌美的男子又不一定能入万氏的眼。
这一拖便拖到万氏年过二十,拖成了一个老姑娘。
万家急了,不再拘在吴松县招婿,跨府跨到了巴郡来,冯氏听大女儿带来的消息,便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小儿子唐明诚。
唐明诚读过书,人也聪明。打小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冯氏曾对他寄予厚望。只是唐家家穷,供了老大唐明德便再也供不起唐明诚。是以他少年离家去了京城,投奔了唐家一个远亲,在人家的店铺里做了账房。也不怎的,因缘际会,有一年救了工部员外郎的女儿,为了女儿家名声着想,员外郎夫妻便要将女儿嫁给他。
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家,在京城或算不得什么,但放到地方上,那是跺一脚都得震三震的人物。
虽然这家小姐是庶出,生母不得宠也没地位,但这婚事放在唐四郎身上也是高攀的。
亲事定来之后不久,淮河决堤,流祸百里,上头清查出工部主事贪赂,陈家受牵连被判了抄家。陈氏的亲爹被问斩,兄弟被流放,嫡母和生母都殉了夫,陈氏因嫁了人而逃过一劫。
刚攀上的大官亲家转眼便大厦倾覆,冯氏得到消息之后大哭了一场,便写信逼着儿子休妻。
那时候陈氏已经怀了身孕,唐明诚拿着妻子的嫁妆做起了生意,两个人正是情浓之意,妻子家里遭逢大难,他自然不肯再雪上加霜。
不久后女儿出生,一家三口便在京城过下去。只是唐明诚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一回被骗二回被宰,没用四五年,家里已经被败得家徒四壁。
而女儿小鱼在两岁时曾经走失过一次,等找回来,便成了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那时候的情浓,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也渐渐消褪了。
冯氏这时来信,将万家的情况一一告知,让他休了陈氏,扔了小鱼,回来给万家当女婿,便有享不尽的富贵。
唐明诚心动了。
他初与陈氏成亲时,颇是过了好日子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再也受不了寒衣糙食,再也看不得女儿呆傻的样子。
可是陈氏无七出之罪,又在三不去之列,唐明诚根本不能休妻。
他带着妻女回乡,一路惴惴,患得患失。舍不得陈氏的美貌,又贪着万家的家财。最后想出了遇匪的路子来。
若万家相中了他,那陈氏母女赶走便是,若万家没相中他,他便“死里逃生”,与陈氏继续过日子。
及至成了万家女婿,唐明诚也会时不时想起陈氏来,心里有愧疚,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也会多捐些香油钱当是为她祈福。
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陈氏没死又回了唐家,而当初痴傻的女儿也好了。
唐明诚心乱如麻。他舍不得万家的锦衣玉食,何况万氏又给他生了儿子。如果陈氏真要去官府告他,停妻再娶之罪他是当不起的,陈氏提出来和离走人,他自然是一百个乐意,生怕陈氏反悔。
“娘,就照她说的做吧。我们多多补偿,让她以后过得好些。”唐明诚又看着陈氏,一脸羞愧,“当初确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已经对不住你们了,此时不能再对不住我的妻儿,我给你作揖。”说着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我这就写放妻书,倾力备了程仪送与娘子,求娘子宽恕。”
冯氏气得倒仰,这样一来,倒全成了她在做恶人。可又不能当着唐小鱼的面对唐明诚和万氏说唐小鱼对唐家是如何的重要,她能带来多少银子。
不用说宫里赏下来的几千两银子,光是她带来那些宫妃赐的金珠玉器,还有太皇太后手书的立屏,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若放了小鱼走,这些东西唐家还能留得下来吗!
万氏拍了拍掌,对唐明诚这样的表态觉得还算满意:“我来与你研墨,陈家姐姐这些年所受辛苦,小妹只能以银钱代偿,请勿嫌弃俗鄙。”
陈氏看着唐明诚在纸上落墨:“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不觉落下泪来。
唐明诚又写道:“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注1)”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陈氏将放妻书吹干墨印,折起来放回怀里。对着唐明诚和万氏浅浅一礼:“愿四郎与夫人共效于飞,白首偕老。”说完带着小鱼转身离开。
冯氏指着唐明诚,挥身筛糠一样,骂道:“你这个败家儿,败家儿,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给了放妻书放她们离开!”
万氏双眉一挑:“难不成母亲是要让四郎写张放妻书与我,让我离开?”
冯氏没理她,只骂道:“你不知道那贱丫头是谁,你若知道,万不能放手。”
唐明诚收了笔墨对冯氏说:“不管是谁,她二人与我已无干系。母亲又何必为此事与我争执。娘子贤淑,儿女可爱,这样的生活我不想改变。”
“你知她是谁?”冯氏声嘶力竭地喊道,“她可是唐小鱼,是献上玉薯给朝廷,进过皇宫,被皇上和太皇太后夸过的唐小鱼!她是神仙子弟,是巴郡府知府韩纶认的干孙女啊!”
“啪嗒!”唐明诚手中的笔落到了地上,溅起无数墨点。
“那又如何?”万氏见丈夫失态,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对冯氏说,“您可看清楚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唐家以前那样待她们,现在又这样羞辱她们,但凡有点血性的女子都不会再认这门亲。入过宫也好,是知府的干亲也罢,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您能指望她将来在官家那里为唐家美言?娘您别做梦了!”
“你知道什么!”冯氏痛心疾首,捂着发疼的胸口说,“别说宫里赏下来的几千两银子,便是宫里的娘娘们赏的那些个首饰头面都是你们几辈子瞧不见的宝贝,太皇太后还亲手手书了立屏送给陈氏。还有江陵县归下小鱼名下的六百亩良田啊……这下全都没了!”
万氏冷笑:“好啊,原来您是抱了倭瓜又不愿丢胡麻啊。您也不想想,那陈氏得了太皇太后的手书立屏,将来宫里头知道您把被太皇太后赏过的陈氏以妻为妾了会怎么样?你当真会让她在唐家好好奉养到死?换成是我我也不能信。母亲,我劝您还是想开点,别为了点子蝇头小利便将一家子性命给搭在里头。要知道四郎是她亲爹,将来事发了,四郎头一个跑不掉,还要连累我们万家跟着遭殃。”
万氏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与冯氏汪氏亲热,直接拉了唐明诚就往外走,边走边高声呼喊着带来的婢妇。
“小姐,您不住这儿了?”
万家的仆妇们跟在她身后,一脸的困惑,以往她们过来都要住两三日才走的,现在进屋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见小姐姑爷俱都黑着一张脸吵吵着要回吴松县,这还是小姐成亲六年来头一回呢。
坐在马车上,万氏狠狠瞪了唐明诚一眼:“若不是因着槿姐儿和容哥儿,今番我绝不能饶过你。”
唐明诚自知理亏,只能低头不语。
万氏心里心愤难平,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些,扭头对唐明诚发狠道:“我对你说,你那娘亲不是个东西,又恶又毒。为了你和孩子们好,以后不许再与唐家走动!”
“素娥。”
“叫什么也没用,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偷与她来往,别怪我不顾夫妻情面。”万氏冷冷道,“我便打断了你的腿,让你在床上被人伺候一辈子,也决不能让你给我万家惹祸!”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这段节选自唐朝某男的放妻书。
第44章 两宽()
第44章两宽
这边冯氏哭天呛地声中迎来了晚归的唐老太爷和几个儿子以及得了信儿却磨磨蹭蹭落在后头的大儿媳魏氏和二儿媳田氏。
男人女人涌进屋子里的时候;正看见老太太盘腿在椅子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泼口不住声地狂骂汪氏。骂她是黑了心肠坏了下水的贱妇,与唐小鱼母女勾搭在一起;存心要整垮了唐家气死了她好抓着掌家的大权。
汪氏被她骂得急眼了;从来温软和气不敢大声说话的她跟冯氏呛起声来:“这事儿能怪得了我吗?你的人不看好小鱼;让她窜到我的东院去;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旁的不说,小鱼你管不了;你自己的儿子也管不了?陈氏说要和离;他二话不说便写放妻书,难不成这放妻书还是我逼着老四写出来的?你别把屎盆子都往我一人身上扣,不是你黑心贪着人家的银钱,今儿哪来这么多麻烦。我是没本事,可也没想要掌这个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当我是大嫂,什么都爱抓在手里吗?”
魏氏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老三媳妇,你有事说事;扯着我说什么呢。”
汪氏冷笑一声说:“若不是大伯嘴快,非要在县老爷跟前说什么小鱼本是我们唐家的孙女,我们还用得着那样奔波劳累受人白眼?还用得着这样千谋万算遭人嫌弃?大伯为了以后的仕途,可连家里人性命都不顾了。”
她这一句像是拿个大巴掌打在唐明德的脸上,他当时便跳了起来:“三弟妹,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为了仕途不要家人性命?唐小鱼不是咱家的人?你们就都没想着沾一点好处?你这么无辜这么清白,怎么就巴巴儿跟着娘一道去江陵县接人了?怎么就又是出谋又是划策地要调理陈氏了?”
冯氏大哭:“都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啊!一个个的都要爬到我头上拉屎了,我这是不能活了啊!”
唐明义涨红了一张脸,吭哧半天对汪氏说:“快给娘赔罪。”
汪氏也哭:“凭什么要我赔罪?陈氏是小鱼拉来的,放妻书是唐明诚写的,冷脸子是你四弟妹撂给她的,凭什么这些事全要算我头上?我也是为你们唐家生儿育女的,也是你们唐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凭什么就不拿我当人看!我偏不赔这罪!”
唐明义扬起手,“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汪氏细白的脸上立时浮起几条红印。
这一巴掌下去,夫妻俩个都傻眼了。
汪氏嫁来唐家十几年,两口子也算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唐明义老实本份,汪氏温柔顺和,别说动手,唐明义这十几年连句重话也没对妻子说过。今天唐明义这一巴掌下去也是昏了头,明知道妻子是受委屈,但他一个当儿子,亲娘被妻子这样数落自然是不能放任。
汪氏一把抓散了自己的头发,头上的银簪“当啷”一声落到地上,汪氏哭着扑到唐明义的身上,举拳就打:“好啊,你个唐明义,居然动手打起老婆来了。我爹娘怎么就瞎了眼让我嫁到你们唐家来了,偏遇上你这样的窝囊男人,婆婆又是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这些年我们三房处处被人压着,如果没有我处处打叠奉迎,你早就被你亲娘给卖了!居然打我,你打啊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了我再去娶个新妇回来,再把我生的小子闺女全都一把掐死了,让我们娘儿几个黄泉上作伴也省得你老子娘看了心里添堵,成全你的孝顺名声。”
唐明义那巴掌下去本是已经后悔了的,可是他不善言辞,被汪氏这样顶着胸口哭喊已是手足无措,脸上更被汪氏的指甲挠出好几道血条子来。他原本就有几分惧内,刚刚顶着火打了一下,这会子是再也没胆子落第二下了,只能一味护着头脸闪躲避让。
冯氏看儿子被媳妇追打,哪里还能再忍,跳下椅子拎了拐杖又去追打汪氏。
“你这个不孝的贱妇,打男人的泼妇,我们唐家没你这样的媳妇!”
不提这边轰轰地闹,陈氏和唐小鱼一路小跑着回了东院的屋子里。那秋菊此刻还被绑在地上,身子拼命地扭着,满脸是泪,嘴里“呜呜”个不停。
“呀,居然还没被人发现。”小鱼忙上前拔了堵在秋菊嘴里的手巾。
“快快快,快憋不住了。”秋菊一张脸憋得发紫,嘴唇直哆嗦,“要要尿出来了。”
小鱼连忙松了她身上的汗巾子,秋菊跳起来也不及到外头上茅厕,直接冲到净房里去解手,过了好半天才失魂落魄地挪回来,蹲在墙角发愁。
陈氏看看她,拉着小鱼进了内间,低声对她说:“这家咱们不能再待,得想法子出去,越快越好。”
唐小鱼对她娘此时已经服得五体投地,忙点头说:“都听娘的。”
“咱们这么一闹,虽是拿了放妻书回来,但只要唐家拘着咱们,这放妻书便是一张废纸。”陈氏细心对女儿解说,“你爹不是唐家人,他肯放咱们,唐家人却是不肯放的。别的不说,便是咱们拿到唐家来的那些财物,他们就断断不肯再让我们带走。”
小鱼点头道:“不让带就不带,反正这些东西她们也要有胆子有命用才行。”说着压低了声音对陈氏说,“我还藏了点钱,不怕。”
陈氏笑了起来:“以前咱娘儿俩一分钱也没有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后头不照样能过上好日子?”她伸手摸了摸小鱼的头顶,“咱有手有手艺,还能真饿死不成?只要娘有你在,便什么都不怕。”
小鱼只觉得心里微酸,周身却浮起洋洋暖意,她窝在陈氏怀里,点了点头。
于是正院那儿撕拉扯骂得正凶,陈氏这儿却是快手快脚,一应家什不要,只捡随身衣服带了两套,将身上的一点碎银子和身上值钱点的首饰全摘了,打了一个小布包,娘儿俩个这就要走。
秋菊还蹲在那儿抹眼泪,见她们要走,立时慌了,忙拦了她们:“不行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鱼随手扯了张纸,拿了桌上描眉用的黛笔涂了几个字塞给她道:“我娘已经拿了我爹的放妻书,如今我们与唐家全无关系了。如果三太太问你,你就拿这纸给她看,她不能怪你。”
秋菊哭了起来:“三太太命我看着你们,现在你们走了,就是我没用,回来她一定要打死我的。”
“死什么死,便是下人,也没有这样轻易要人命的。”小鱼劝她,“刚才你就看不住我们让我们去了前院儿,我们走不走的,左右你这失职之罪是逃不了了,能拦了我们下来你也没多少功。”
秋菊放声大哭起来:“我没用我连人都看不住。”
秋菊人是憨了点,但正经是个本份人,也是奉命行事不是个油滑坏人,小鱼也不想连累她,于是还照着先前那样把她又绑上。
“那你记着,你被我敲晕了,一直躺在地上,这纸条是我塞你怀里的,别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不?”
秋菊被堵着嘴,却也知道小鱼这是在帮她脱罪,哽咽了两声点了点头。
“机灵点儿,千万别被人看出破绽来。唐家不是好东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