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对了一点,除了嘚瑟,更多的是踌躇满志,我总觉得吧,以我当时的能力,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什么手眼通天的黑老大,江湖上一呼百应的贼王,偷税漏税的地产商,只要我梁天出马,全得给我站一边稍息去。”
“新手期的自我膨胀。”孙德龙插了句评价,相当到位。
“说对了,当我真正去做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好,那些真正有实力的犯罪分子,根本就不会把一个小小的支队长放在眼里,他们上面有更大的保护伞,有深入地底的利益往来,有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远的不说,就说长年占据秦岭的天浩帮,存在的时间比我的警龄还要长,我上任二十年,跟他们足足斗了二十年,结果呢,我人越来越老,心力越来越憔悴,而人家呢,项目越做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因为跟他们的争斗,我老婆孩子还被蓄意绑架过一次,为了家人的安全,我只能选择隐忍。”
“至少你没有陷进去,对方开出的价码应该不低吧?”
“一套高档小区的住宅,一张五十万的支票。”梁天苦笑着,那一刻对于他来说,是屈辱的。
“也就是你老梁,要是换做第二个人,早就被拉下水了。”孙德龙吃了一惊,十几年前的五十万,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你接着听我说,屡战屡败以后,我就在想,到底是我个人的问题,还是整个团队的问题,我想到最后,也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适合当警察了,如果穿上这身代表正义的制服,连眼皮子底下的罪恶都铲除不干净,那我也太愧对这个职业了。”
“后来呢?你想明白没?”孙德龙问道。
“直到有一天,死气沉沉的警队里,突然新加入了一个小丫头,起初我并不看好她,我就觉得吧,这外勤理应是大糙老爷们儿的天下,小姑娘家家的,不去后勤上好好呆着,跑这儿凑什么热闹啊。局长叫我安排,我就给她扔报警中心接电话去了,谁知道刚干没两天,这丫头就气啾啾找我来了,说她过来是冲锋陷阵抓坏蛋的,不是躲在兔子窝里闲扯淡的。”
“原话就这么说的?”孙德龙膛目结舌的问道。
“可不呗,还让我给她配枪呢,当时我就笑了,就她那嫩胳膊细腿的,还开枪,开玩具枪还差不多。”梁天笑着:“我就跟她说,我说姑娘,瞅你这岁数比我闺女大不了几岁,给你指条明路,不就是想要成就感嘛,我做主了,送你到技侦上磨砺,你要是能坚持的下去,你就在这里呆着,要是坚持不下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梁天从不培养花瓶。”
“她怎么说?”
“还怎么说,当时就炸了,指着鼻子骂我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把我给骂傻了都。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把腿往我办公桌上一压,挽起裤腿,没别的,光溜溜的小腿上,一寸多长一道疤,说是来报道前在长途汽车上,遇到了持刀抢劫,那几个抢劫犯不是人,抢了钱不说,还扒女学生的衣裳,这丫头看不下去,就跟他们搏斗上了。一对三啊,刚从警校毕业的女娃娃,哪个能做到?别说女娃娃了,就男娃娃能做到的,也是凤毛麟角。”梁天说到这里,老脸蓦地一红,那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次看走眼,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丫头,竟然能有如此彪悍的拳脚。
“这也太离谱了吧?一个人打三个,还徒手?”孙德龙同样震惊,身为业界前辈,他经常去省警校给学员们做演讲,他知道那里的孩子们的大概水平,也就打个流氓制个混混唔得还行,真遇上持刀抢劫的悍匪,不尿裤子就算烧高香咯。
“当时我也觉得太离谱,我还特意联系了处理那件案子的后沟乡派出所所长,所长又找到了那位长途客车司机,经过对证,情况确实属实,只是打到后来,那丫头腿上被划了一刀,血流了一地,车上几个年轻小伙在她的鼓舞下,也跟劫匪们拼了命,这才算是将人制服,成功扭送到公安机关。”
“不可思议。”孙德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事迹,如果报到宣传委,绝对能造一个巾帼英雄出来,他追问着:“后来呢?那丫头得到什么嘉奖没有?”
“没有。”梁天无奈的摇摇头。
“不会吧,你这领导怎么当的,拯救无辜百姓,在搏斗中英勇负伤的同志,按道理应该无条件一个三等功的。”
“是她自己放弃的,她说她还没入职,不能算作功劳。”
“他真这么说的?”孙德龙彻底震惊了,混了这么多年,抢功的见过不少,主动放弃的,绝对仅此一个。
“原话。”
“觉悟,这就是觉悟。”孙德龙唏嘘着:“要是咱们队伍里的同志,都有她这样的觉悟,那我很难想象,我们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能提升多少。”
“你想多了孙处,她那不是觉悟,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她喜欢惩恶扬善的快感,至于有没有回报,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只有梁天最清楚,那丫头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绝不会为了鲜花和掌声而拼命的。
“惩恶扬善的快感,这句话,这句话我要记下来,念给我的下属们听。”孙德龙翻开公文包,拿着钢笔和速写本,刷刷刷划拉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想升官发财的人,依旧不会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甘愿奉献不求回报的人,依旧会勤勤恳恳埋头苦干。他更多的是写给自己看,读给自己听,就像病床上这位老队长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心灵鸡汤,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打脸。”梁天笑着,念叨着刚从互联网上学到的新词。
“老梁,你说的这位女同志,现在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为什么这么问?”
“废话,那种人才你留不住的,你要是能留住,你这肩膀上的警衔就不会止步于此了,古语有云,上兵伐谋,你做事情,攻的不是心,发的都是力吧?”孙德龙的老毛病又犯了,怪不得别人给他在背地里起外号叫孙大挖,意思就是挖墙脚天下第一。
“那丫头哪儿都没有去,至今还留在我的队伍里。”梁天说这话的时候,老脸上充满了自豪。
“你是说……小夏?”孙德龙呆住了,但很快又释然,她连梁天都敢骂,违抗他的调令,就更不在话下了。
“是的,就是她教育了我,她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人活着,出人头地是其次,不背叛自己的内心,才能最难能可贵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孙德龙附议道,他突然有点想通了,梁天为什么要提前退休,他这八成是在给年轻人制造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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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88章 都是你逼的!()
“你觉得她怎么样?有没有胜任的资格?”梁天问着,接班人的事儿他想了很久,除了夏妮,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小夏的能力毋庸置疑,连破数桩命案要案,连副厅长都在内部会议上口头嘉奖过,虽说没有提及具体姓名,但谁都知道,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抛开风险,只论功绩,你老梁拍马也赶不上那丫头,我说这话,不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吧?”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自尊不自尊的,倚老卖老的事我从来不干。”梁天笑了笑,句句都是大实话,真正成熟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年龄的差距而去否认别人,孔融四岁让梨,孙仲谋十五而立,古往今来,皆有吾辈之楷模。
“那就好。”孙德龙尴尬的回应着。
“你就说,她做队长,够资格吗?”
“能力够。”孙德龙先是点点头,又开始犹豫:“只是,她的警衔和资历都不够,你见过三级警督当支队长的?差着两级呢。”
“那就先当代理队长吧。”梁天有点失落,忍不住叹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警衔升级绝非儿戏,再说了,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娃,即便你们内部全票通过,组织上也未必点头呐。”孙德龙把整个青山省公安战线支队长的名单,迅速从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不免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最年轻的32岁,还是传说中的将门虎子。
“笑什么?觉得我草率?”梁天误解了。
“不草率。”孙德龙摇摇头,扳着指头:“我就琢磨,你说她小年轻轻的,不抓紧时间谈个恋爱唔的,把青春全浪费在刑侦事业上,值吗?”
“她觉得值,那就值,人活着,总得有个理想。”梁天闭上了眼睛,他回溯自己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竟然是被一个小丫头赋予的,没有她的准确切入,那么多的大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当总指挥。
“年轻的时候,总喜欢谈理想,老了老了,理想到底是个啥,谁也无从得知了。”
“理想么,大概就是你觉得好玩,努力要去做的一件事。”梁天应着。
“那你有吗?”
“当然有,我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退休,然后回老家种地去,我老家在东拉河南岸,白店乡树沟村,中原最有名的产粮区,没准你家吃的大米,就是从我家乡那边供应的。”
“噗……”听到梁天的理想,孙德龙差点没一口温开水吐到他脸上,惊诧着道:“就这?我还以为你要发挥余热呢,听老弟一句劝,别回家受那个罪了,凭你的资历,加上我的人脉,进省厅刑侦处混个顾问当当不成问题。”
“就我这腿脚?当顾问?你可拉倒吧你,不知道的以为刑侦处是退休伤残干部收容所呢。”
“腿脚不方便怕什么,上次破获网络赌博案那个经侦上退下来的老吴,人还半身不遂呢,照样坐在轮椅上当副指挥,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了,犯罪类型逐步从线下转到线上,天网二期工程,神剑行动,只要你老梁耳熟能详的,都在破案中发挥出过巨大的作用。”
“是,我承认互联网的威力,但我真的想退了,回老家挺好的,依山傍水,群峰环绕,吃自家地里种植的蔬菜和粮食,既不用担心转基因也不用担心地沟油,馋了还能叫上几个老朋友,进山打打猎,弄点野味温点米酒,那样的生活,我盼了大半辈子,现如今终于熬到了。”梁天说到这里的时候,深邃的眼神里全是那种对田园生活的憧憬。
“呵。”孙德龙苦笑了一声,从箱子里拿出那把老枪,扔到梁天怀里,看着手表:“考考你的功力,拆卸组装,计时开始。”
梁天腿脚不利索,双手可没问题,变魔术似的一通摆弄,好好的一把手枪,瞬间便被拆成零件,然后又迅速恢复原样。
“17秒。”孙德龙看着他:“你知道今年大练兵,全省最好的成绩是多少吗?”
“不知道。”梁天摇摇头,表示从来不关心那个。
“17秒半。”孙德龙不免苦笑:“你摸了半辈子的枪,真给你一把锄头,你还能知道怎么用吗?”
一句话,说到梁天的心坎里了,当一个人的习惯变成了自然,并且不知不觉坚持了几十年,这时候想要改变,该是何其的困难。
见他不说话,孙德龙又道着:“老梁,别多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没资格留你,也没心情留你,我只是打心眼里希望,像你这种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兄弟,晚年生活能过得更好,就像你说的,能喝两口家乡水,吃自己地里种的无公害蔬菜,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快乐本身,是最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这么说?你批准了?”
“批准了。”孙德龙起身,收拾东西,平静道:“通知明天就到,明天过后,你就正式退休了,至于代理队长的事情,你们局里自己拿主意吧。”
“慢走。”
“慢走的是你才对。”孙德龙顿了顿,蓦地扬起右手,打出一个标准的警礼,后者赶紧还礼,两人对视一眼,相视无语间,各自扬起了笑脸。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真正深厚的情谊,是不需要文字和言语来赘述的,普普通通一个警礼,足以承载一切生命中的磨难。
刚刚走出病房的孙德龙,直接被吓了一跳,贴着墙根幽灵似的站俩人,一男一女,男的是林奇,女的是夏妮。
大处长还没开口,夏妮赶紧解释:“孙处,事先声明,我们可没偷听,凑巧了而已。”
看到两人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堆成山的营养品,孙德龙就知道这丫头没撒谎,敞亮道:“偷听了也没什么,老兄弟俩闲聊天而已,不像你们小年轻,有点秘密生怕别人听到。”
“孙处长,你这是要去哪儿?”夏妮问。
“回省里,事情都处理完了,不能赖在你们警队吃白蹭饭呐,你们也挺不同意的。”
“瞧您说的,您是前辈,我巴不得您多留几天呢,也好给我们这些年轻的警员讲讲课,提升一下职业素质。”自从孙德龙收回对她的调令以后,夏妮对这位大处长的好感便一升再升,尤其是在这次抓捕行动中,要不是他利用特权调来特勤A组,凭特警队跟刑警队的战斗力,还真不一定能咬下来。
“你这妮子,模样越长越俏,嘴也越来越甜了。”孙德龙还能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这丫头跟梁天描述的一样,简直就是炸药桶,一点就着,他看着警花身旁的青年,笑道:“年轻人,好好珍惜机会,现如今这年月,像我们小夏这样的好女孩不多了。
“是啦孙处,林奇谨遵教诲。”后者赶紧应答。
“滚蛋,你个死流氓,给你个梯子你就敢往上爬,不怕摔成植物人呀?”夏妮气的一抬长腿,狠狠踩在林奇的脚面上,疼得他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好了好了,你俩快进去吧,我也该走了,再见。”孙德龙看到这一幕,知道又是小情侣之间的小玩闹,他有点替林奇捏了把汗,究竟是抗击打能力有多强的男人,才能成功虏获这位霹雳女警花的芳心。
“孙处长再见,有空来玩。”夏妮殷勤的打着招呼,林奇则是一副被蹂躏的样子,也就是在医院里,如果换到别的场合,他非得好好教训这妮子一顿不可,内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以暴制暴,永远是最管用的招数。
“走吧,愣着干啥呢。”送走了孙德龙,林奇就准备进去。
“急啥,先观察一下。”夏妮叫住他,把病房的门偷偷扒开一条缝,小声嘘道:“这老梁,肯定又偷偷躲在病房里抽烟呢。”
“进来吧,两个小东西。”哪知她的话音刚落地,梁天就不露声色地嚷道。
“嘿嘿,你都听见了?”被发现的夏妮,只好自嘲一笑,大步跑到病床前:“老梁,恢复的咋样,啥时候能出院?”
“这……这是干啥呢?准备叫我回家开超市?”梁天这才发现,夏妮和林奇带来的慰问品,简直够他吃半年不带完的。
“我说不买这么多吧,这妮子非得逞能,结账时候钱不够,还管我借了五十,发工资还我啊,别想赖账。”林奇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半蹲下来往床头柜里塞营养品,嘴上还是没停:“这什么破玩意儿牦牛壮骨粉,一气儿买了四盒,我说你是韧带断开,又不是骨折了,喝这玩意儿管啥用啊,还不如买点羊骨头炖汤喝呢。”
“你有完没完?娘们唧唧的,欠你五十咋啦?小气鬼。”夏妮气的一抬腿,解恨似的,又朝林奇屁股上踢了一脚,气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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