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心中叹了口气,这便是说女娲此去,又扑了个空,并没有见到管教鲲鹏的鸿鹄——她的兄长伏羲了。
若要说日后女娲与伏羲两人同归妖族供奉,总有相见之时——这在而今情势下却并非定论了。他心中想,先前就说这寻找兄长的奇幻之旅没什么前途,果然如此,好在长琴并没有一道去。
说到妖族……
通天忽而就想起从前既定,先天葫芦藤所结七个葫芦的各自归属,举目四顾,果然看到山坳霜林之上的明霞之色里,正拥着一袭金红华衣。
他转头对女娲说话,却放开了音量:“总说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你看也不尽然。树上的这位朋友,先前可不是都没见过?”
通天话音刚落,树上的“那位朋友”便转头看向了这边,目光却又为林叶所挡,他眼角微动,便纵身跃下,踩着雪向三人走来,恰停在十步开外。
东皇太一嘛,闻名已久,但他们要说见面,此前果真是彼此都没见过的。
第62章 丹青十二色()
其实一般人还真不是很分得清楚帝俊与太一兄弟,无他,两人本源相同,样貌与打扮都相似,平日里游历洪荒,又多数一道行事。结果等到他们单独出现的时候,稍微脸盲一点的,都分不出眼前的是帝俊还是太一。
通天之所以晓得这位仁兄是太一,那是因为有记忆加持,他很清楚与葫芦藤结缘的是东皇太一,他此番将得斩仙葫芦,祭炼出来后,很是威风犀利。但通天也犯不着说出来作一讨好,只微笑着站在原地,略点了点头,等对方先开口自我介绍。
结果是素日沉默寡言的女娲先开了口——她蹙着眉直接便问:“足下亦是刚刚从北冥之地来此么?”
太一张了张嘴,却是一愣。
他发现这话有点不好回答,首先女娲这些年行走洪荒,声名渐广,他恰好认得出人来,又在袖中悄悄掐算,隐约也察觉到女娲与他兄弟俩先前诱拐了又被坑了一把的鲲鹏有些因果,哪怕中间隔了一层呢,此刻也很有些与小伙伴互相欺负挖坑,结果回头就看到对方家长就笑眯眯站在坑旁边,还建议说自家孩子手短,你的坑这边可以刨得光一些,他保准爬不出来啦……这样非常让人窘迫的微妙认识。
立族之事眼下尚不能拿在台面上说,对此太一也只能含糊过去,只能说自己确实从北海回来没多久,顶多可有可无地再聊上一两句当地的天候气象。
——但太一脑补了这么多,女娲不过只是问了他一句话而已。
但他也没露出什么张口结舌的犯蠢样子来,很快转过弯来,风仪甚佳地点一点头,自报其名,果然便是太一,接着又互通过名姓,因太一修为境界都略低,也不熟悉,彼此的称呼上便颇有些斟酌的距离感。
譬如他称呼的通天,就取“上清真人”这个叫法,通天听着还略有些不习惯。
太一遍走洪荒,天上地下都有见识,往年又是日中金乌的视角,可看的更多,眼界既光,言辞也风趣,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他笑弯着眼的时候居多,也就略减了一两分样貌中自带的俊美端严的意味,与兄长站到一处的时候,太一看起来也稍稍文弱些许。
但东皇太一其实向来是比帝俊更能打的选手,现在这事并不为人道,毕竟还没有什么值得两人头角峥嵘去拼命的地方,都是文明人,能用嘴皮子忽悠的,何必打打杀杀呢。你看打打杀杀的,就容易惹因果,被天道眼一睁备注在案,难有好下场。
文明人太一纳在袖中的东皇混沌钟,多少年来都是个摆设一般,少有祭出来真砸下去的时候,除却祭炼尚不太如意,混沌钟虽然与之伴生,因太一境界未到,不能到如使臂指的程度之外,也多少有这样的缘故在。
通天见太一交谈之间对女娲的兴趣似乎更多一些,心中略有所感,他回想了一番女娲究竟是什么时候应帝俊太一之邀,为妖族娲皇的,终究未果。
总归不是在分葫芦的时候,那就多半该是入主九阙天庭之后的事情了。他想着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几句东海上的风致,那是太一的故居,自然有无穷的话好说,言谈之间,越发融洽了。通天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红云——
嗨,这可是你前世劫数落定之处,看你掩在袖子里手指掐算不停,难道没有算出来?
红云不明所以地回望一眼,通天抽了抽嘴角。
算了……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好。
……
这一会儿的时候足够让太一达成“互称道友”的成就,不过要说起来,兄弟之中,太一更能打一些,但这些人情功夫,帝俊虽然性格比其弟更傲气一些,点在这上面的技能点却更多。这也是为何赫赫扬扬的妖族,终究是以妖皇帝俊为首的缘故。
是了,到了巫妖二族交战之时,多以阵法、诡道、计谋交杂,当时又有六圣插手其中,天道拨弄命辙,已经不像是开天三族打成一团的时候,纯粹比拳头更多,顶多有两个幕后黑白手暗中诱导了。
通天暗中沉吟了一下,看着女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太一直接给诱拐了,有些话现在他还不好说,便也省了传音去提醒的打算。
她眼前摆着的,可不是什么良途捷径,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就把自己给卖了。
等机缘各分之后,再说就是。
女娲此时若应太一之邀,能请动她的其实不多。她素性寡淡,不愿去理诸般事物,也就在发明创造和寻找亲故兄长上热情高涨,两兄弟除了各自伴生的宝物之外眼下可说是精穷,自不可能说我提供各色实验材料给你随便用,当然也只有从伏羲陆压那边入手了。
但通天却不太乐见女娲身入局中,最后还要落得照管一列妖族剩余族部,总是触景伤情还不得闲的地步。
何况他也不太喜欢帝俊与太一兄弟,无关什么利弊之事,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通天虽然自诩有文化,一向可是直接上手便打的,表面文章疏懒去做。他那是一力降十会,直接压下去,既能直中取,也就不屑于多绕弯子了。
但通天也并不反感弄权之辈,那都是各自的本事,能打下天地之间半壁的,终究是值得一敬的。不过是通天自己的秉性散漫而直,自破入准圣,回想起玉宸往事之后,就更不太愿意勉强自己,就是文采再如何斐然,也不屑于用在表面文章上头。
——换他仲兄的角度来说啊,就是通天那翅膀更硬了,什么妖魔外道都往玉虚峰里头招惹,但他管了又没用,简直心塞得不行。
便说通天在大唐之间的一世,所定下的山门归属,冥冥之中自有其道理——陆浮黎在纯阳宫中,说是等了他十七年,然而光就纯阳一脉,当传玉清阐教心法更多这一点来说,他就并不会拜入华山门下。而反之,抛开万花谷本身有东海碧游一脉遗传这个缘故之外,其所秉行的居隐之道,很合通天的性格,也是其中缘故。
山中高人和隐士还是很有区别的,可说真心假意之别。之前便也同诸位看官分说过,有唐一朝的江湖,从开国至安史变乱之间那百年之中,与朝堂的距离,可谓几近。天家的波诡云翳,朝堂之中的风波变乱,无一不牵连着江湖之水翻翻卷卷,受其殃者,其何异乎池鱼。
青岩万花谷中,也并非与帝京长安的朝堂全无牵连,谷中书圣颜真卿,便是朝中之人,后来他又离谷而去,葬身于变乱之中。然而身在桃源隐,心怀天下先,所怀者,乃天下,而非一国一朝,李唐江山。若非狼烟兵燹,涂炭黎民,光是为了明皇御座龙椅,在青岩封谷后,也绝无这许多门人纷纷出外悬壶行走。
——第其身而锋期末,不过是为多留存几条性命罢了。
他还记得长安柳色初青之时,与同样滞留长安救治流民的长歌门人之间的争持一场,彼此都气盛,终究不欢而散。看起来那长歌门人是原则十分强硬,有碍于国者,连手都不会伸一下的;而他的原则亦同样的不容改,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无作功夫行迹,一心赴救。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以对家国之忠,气节凛凛,远高于心中之仁善。吵完之后气冲冲地各回各家去,他回去就看到叶师兄眼也不抬地同他说,这是个读书读迂的,又屡试不中,反走了死胡同。
叶师兄一边往炉里丢黄芪,边翻着白眼道:“他又没拦着你救人,至于那几句念叨,让你去尽忠还真去不成,事了之后,我定然是要回谷的,谁理会这些?”没等说完,叶师兄就被炉中冲出的药气熏了眼,又连连翻了好几下,他在旁边看得捧腹,结果被打发去采购处理了一下午的药材。
那只是坐了人间天下的李唐皇帝,连他目之所及亦看不到的地方,所发生的事而已。掌人间权柄,便有正统之名,无数英雄豪杰,为其奔走,不尽的高才贤士,入其彀中。权势的甘美,此不过是其一也。
那换了而今的天地,巫族、妖族,争锋不断,三十三天之上,谁人堪为正统?
……
气机牵引渐渐分明,太一也逐渐停了交谈,屏息以待。通天负手站在雪地之中,望着松雪簌簌而下,隐秘地弯出了一个冷笑。
正统,正道,何必要有?让人据之为尚方宝剑,到处耀扬其立身之正,以示其师出有名?
天道,命数,皆无可畏。一线生机,此皆为手中之剑所向。
通天心下一动,暂且摒弃起伏的思绪,他懒洋洋地一抬眼,对着半空中招了招手:“仲兄怎么来迟了?”
余者亦纷纷上前,口称玉清真人,女娲也回过神来,颌首称了一声道友。随后便是一道神光从长云暗雪之中按落,拢着的庆云尚未收,出现在场中的,果然便是他的仲兄玉央了。
待到各自见过,玉央又冷着一张脸,彼此并没有甚么话好说,只静候先天葫芦藤出世而已。通天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悄声讶然问玉央:“……长兄呢,竟然没来吗?”
原来太清也与此有缘,却不见人,大约并没有与玉央同来。
玉央的脸瞬间便黑了一层,瞪了通天一眼。
通天嘴角一抽。难不成他家长兄最近教徒弟宅上了瘾,又被通天的玩笑话给启发了,当真一句话交待了玉央,让他顺手把份属太清的那只葫芦给捎带回去,自己就不跑这一趟了?
玉央的脸色告诉通天,自己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很可能就是现实,眼看着他二哥被长兄作弄,又很不想在幼弟面前说出实话弄出恶劣影响的纠结脸色,通天终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他见好就收,心想,既然这般,那还差一个人,就齐活了。
第63章 画鉴十三科()
十大灵根之一,先天葫芦藤的出世,便是一份属于诸般大神通者的机缘。这天不周山坳中特别热闹。
而这些人同时云集于不周山中,其实都可算得上是空前的盛况了,除了紫霄宫讲道那会儿,他们少有这么扎堆在一起的。只有彼此之间结了点善缘的,才走动得稍多一些,如若不是同门,也不会太亲密。这很容易说得通,他们都是各行其道而已,大多数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不相为谋,再如何广结善缘,也未必有什么用。
先天葫芦藤统共结了七个葫芦,也是定数七人分得了这份机缘。由此可见后世的民间巷尾顽童口中的童谣唱得也是有那么些道理的,算得上是对上古之事的一个有力的旁证。
眼下太清借故不来,玉央与他均在,三清、女娲、红云、太一,统共也就是六个葫芦,还有一人迟迟不来,众人面上都在期待葫芦藤粉墨登场之后好直接分了各回各家,同时心中的猜测不断推陈出新,猜那第七个人是谁的都有。
——通天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他连谁拿的什么颜色葫芦都晓得,还知道葫芦被分完之后那根藤还能在日后被女娲废物利用上那么一下。
通天来之前特意在尘封的记忆中翻翻搅搅地,把这些相关人士分门别类地挖出来列好,又生疏又是勉强,回忆得那叫一个辛苦万分,待到完事之后,被挂在腰里当摆设的雪凤笛才毫不留情地嘲笑起他来,有玉宸的声音直接在通天兀自发涨的脑袋里响起来,很是欢快地和他说:“你不记得可以问我来着,之前没说?”——前世之事要让通天回想起来无异于从故纸堆中寻故,适应过来图书管理员的身份之前,难免有一层隔膜在;但换了从其中凝聚出的意识实体,也就是说玉宸,却又不一样,玉宸完全是对这些如数家珍。
毕竟按照玉宸的话来说,大概是一开始的自我认识就这样了,通天的凡人习气一时半会的那是没法改掉,而他破入准圣想起前世今生的因果的时候,也已经重走了仙路,有了这么多年岁月的敲打磨砺,意志如磐石之坚,那么多个元会的记忆汹汹而来,竟然也没能将这份认识给冲散开来。
所以说通天其实忘性还特别的大,能记住的,记忆点还十分的歪,所以他身边的亲故友人都觉得他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处的,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玉宸给他诊断完,表示眼下是无药可救的了,你不是会医吗自己来治吧。
殊不知能精分出另一个自己,这两位还能彼此切脉诊断,已经完全是病得不轻,便是在无奇不有的洪荒之中,也是远远甩开常人一大截的犯病高度了。
话又说回来了,那第七个葫芦的归属,通天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昊天。光说这短短一个名字那未必都反应得过来那是谁人,但若将后世凡间祭祀供奉累上的尊号念全一遍出来,大家又看得云里雾里:也不怕人笑,就是通天自己都记不全在自家那“上清灵宝天尊”的圣人道号之前究竟曾累加过多少尊号——但简单来说,昊天这位,他常年顶着的尊号很是微妙,是为“玉皇上帝”。至于那什么“玉皇大天尊”,微妙感那简直就加倍了,一般就是凡人喊几声,即便昊天威势最重的天庭里,也没人会这么叫的。
哦,三界六道里头不是昊天直辖的那些,对这个尊号都不太感冒,大家一般折中一下,口中都叫他玉帝的,到需要见面的时候看情况加个尊称,彼此客客气气的。
昊天出身本来是道祖鸿钧讲道的紫霄宫中童子,后来他成为玉帝之后,同六圣之间都是师兄弟称呼——这也与上面同理,彼此客客气气的就是了,不好深究的。那时候天地第二次量劫落定,巫妖两族均败落,九阙妖族的天庭也撑不起来了,道祖又将合道而去,便指了座下童子昊天、瑶池,为玉帝王母,入主天庭。
至于后来天庭缺人使,弄出来的许多事,通天现在想起来就头疼,便先放过一边。
所以接下来要出场的第七个人,无论是猜测中的哪一个,是昊天或者干脆是鸿钧本尊,他想着都心塞,一个都不太想见。
但今天想要见到从前的小师弟昊天小朋友,通天估摸着显然是不太可能了——那第七个葫芦的主人最终定下了是昊天,但也是老师所赐而得,葫芦藤出世的时候来取的当然不太可能是昊天,他现在还只是个仙缘单薄大道无缘的紫霄宫童子。上一次葫芦藤出世的时候,第一次讲道已毕,在场六人与紫霄宫都有师徒之实,都给面子,但眼前的情势,诸位神通者亲至,鸿钧也没那么大脸大喇喇地就遣一个童子,就来同其余六人均分机缘。
所以要么来的是被坊间传说为上一次三族量劫幕后推手的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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