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真是在做一番无谓折腾了。
通天去小遥峰也就是走个过场,总不见得真去说日后师侄的坏话,算是见证一下广成子入门这件事,太清左右无事便也一同去了。而今虽还是人数寥寥,但三清各自门下均算是有弟子了。其中只算入门的话,先后要以长琴为最早,但眼下都住一个峰头,这些弟子又都还懵懂,也并没有很细分此事,单让他们彼此不要打作一团便已是很好了。
就譬如四不相与孔宣。
孔宣察觉了通天是跟着广成子瞧着似是要往小遥峰方向而去的,便扑腾着要从他手里挣出来,毛羽之间连天赋的五色神光都在隐隐而动,想来是激动得很了,也不晓得是想去还是不想的。通天把他提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也没怎么弄明白孔宣这番动作是想要作甚,便随他的意思一松手,且看他是要作什么怪。
孔宣自己在坠下半空的时候扑腾着飞起来,落到一旁童子黑鸦鸦的发顶,又挪了几下摆定了一个姿势,才心满意足地昂着头不动了。
通天啧了一声,道:“也就晓得欺负阿甘。”
这守在门前的童子,今日正是白偃。他本是个提灯偶人,虽是终于能行动如常了,但终究还缺少命魂,于此通天与玉央一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总也有些木愣愣的,迟缓了片刻才察觉到扑到头顶沉沉的一团,疑惑地歪了头,差点便让孔宣滑落下来,这毛团儿匆忙之中又挥翅拍了拍,白偃便顶着他乖乖地不动了。
孔宣假装听不懂,团在那里清鸣了一声,似乎挺高兴的,一旁已经自觉侯到小院门前横越到小遥峰的栈桥前的广成子也不由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来,雏鸟都是这样的一团,毛羽未丰,也看不太出种属,广成子便问:“斑斓五色,我从前在秦岭山中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样的神禽。他是凤鸟吗?”
孔宣便又懒洋洋地挥了挥翅膀。
通天:“……”这感觉啊,有点丢人……
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孔宣待在阿甘头顶的这熟极而流的动作,通天走的时候是怎么在长琴脑袋上随手安置的,他现在便怎么高高兴兴地占地为王。
通天咳了一声还是照实说了:“确是凤族,尚未化形,这是我门下的二弟子孔宣。”
孔宣生时,为元凤与天地五行之气交感所化,成一凤卵。所幸出壳之后他并不像兄长鲲鹏一般形貌特异,看着就不与寻常凤族相同,通天估摸着待他长成了,除了毛羽格外辉煌斑斓外,大约还是不会脱离凤鸟的样貌的。这一点其实还有点意思,毕竟背负其族气运的是孔宣,生而便带着守护稷业之命的也是他,照理来说生而形貌特异的设定应该着落在孔宣身上才对头一点,结果却给了鲲鹏。
孔宣是如何降生的具体通天并不太清楚,但值鲲鹏生之时,在昆仑山中,当是其族气运盛极而衰之际,他又恰正着落在罗睺的设计构陷之中。阴阳二气交感,虽有神通,却无凤身。想到这里通天微微叹了一声,果报。
他吩咐白偃带着孔宣先留在玉虚峰,不知为何,这不知事的雏凤颇为亲近尚无神魂的偶人,他也不是谁的头顶都肯趴的,通天便放心留他们在这里,因是从玉央的器房出来的,白偃本身不畏五行,是以他也不担心过会儿回来,会看到孔宣把偶人也给拆坏了。
说起来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通天琢磨着转头可以将自家院子里的器物都炼过一遍,防拆。这样子孔宣凭借天赋的神通便暂时奈何不得它们了,至于一个毛团子自身的力气,又能干多少坏事呢——他又不是鲲鹏。
只是终究可惜了那些草木之属,通天也只能无奈认下了,有一段时间里,什么神农之事在自家峰头他都没法再弄了——本还想从南边儿移一些茶树过来,也得暂且搁置了。
……
四不相听师弟正式入门的时候他三师叔也要来,满以为孔宣也会在,便窝在自己房里不愿意出来。通天与玉央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两个小的之间都闹了些什么,打了几天之后又开始玩儿老死不相往来了。
广成子拜师入门均都颇为顺当,就是玉央随之瞥过来的眼神教通天有些讪讪的,其中嫌弃他总不正经逗小孩玩儿的意味昭然。
太清久未归山,亦有事相商,有些话总不便在信笺中说的,诸如先前与通天提及的道统之时,并此番天机劫数,一样样大略地说过来。是以等到通天回到玉虚峰的时候,已是半夜了。他在前面院中与屋内都没有看见孔宣与白偃,不禁有些头疼地想孔宣这回有了个代步的怕不是跑出了院子去别处捣乱了,譬如玉央的器房与太清空置的丹房之类的,左右洞府禁制未动,这两个没有出东昆仑三峰之外就是。
通天循着气机随意搜寻了一下,便在后山的园子门前看到了候着的白偃,他拢手提着琉璃风灯,照向园中,人也注意着里头的动静。半夜山风凛冽,琉璃灯火却如常摇曳着,笼下半壁的光里,孩童秀美的眉目纤毫可见。
见此他微微一怔,后山这一处园子,已是久久不曾有人前去了。从前通天在园中设过的珍珑局,还留在戛然而止的时候,未曾及收拾。时移势迁,虽然没有在后山门前标上个禁地之类的,终年也是人迹寥寥。通天上次偶尔来感怀一次居然还能遇上伏羲,也真是见了盘古了——他的两个弟子,都是上一量劫陨落其中的凤族之后,至于长琴并不愿看到此中残局,孔宣现下当然还看不懂这珍珑的意思,他来这里又是为何?
这么想着通天踱到白偃身后,随手扶在他肩上。偶人童子慢一拍才疑惑地抬起头,只见通天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向园中望去,不由失笑。
因为久无人照管,青崖照壁之前,无人照管的草木四下疯长,攀生入棋盘之中,枝枝蔓蔓,更是将原本落下的黑子白子都统统搅乱作一处。而孔宣正栖在这些枝蔓上,一片阔叶正自盖在他的顶上,在风中起伏,光影纷乱。通天恍然想起这一株异草是在南明山中偶得,移种到此的,便也不奇怪二弟子为何会独独看上这里。
然而从通天这里看过去,只见雏凤小小的一团,正在棋局的子子交错、差互犬牙之间安然入睡,斑斓毛羽披着摇曳的灯火,如骤然间从天降而下,扰乱了一局黑白之色。
通天不由得笑了,迈步入内,从青崖壁上的棋盘之中捞起了小弟子。他的玄袖无声息地拂过,搁置了许久的珍珑残局,无论黑白,均悄无声息地于其下化为埃尘,散在了夜风之中。
他随手将毛团置于肩上,一团烘烘的温热,他侧首轻声道:“看你似乎于弈棋之道颇感兴趣,那回头为师便教你这个,”孔宣依旧未醒,似乎在他肩头也睡得很是安心,通天含着那点点未褪的笑意,接着道,“反正你生而便在局中,是注定避不开的。”
天作棋盘星作子,何人敢弈——棋圣王积薪,传《十诀》,以此为意,是为万花星弈一脉。
眼看这洪荒之中,不甘寂寞之辈都要争得个峥嵘头角。转眼残局未定,又将要启设上一个新局了,也不知等这小弟子能在里头耍上一圈,是要到什么时候呢。
你又会是执子之人,观局之辈,还是沦为陷阵的卒子,一如你的父祖,挣脱不得这天数所定呢?
……
等女娲将长琴送回来,顺便辞行,又过了几天。对于她此次外出所谓何事,说是时机已到,只一味闭关清修于勘破境界无益,去要寻找机缘。通天多少知道女娲也是有抱着想寻找那谁和那谁的意思在里头的,陆压说是去往太阳星,休养生息,实则将自己置入险地之中,女娲眼看着挨过了虞渊之乱,他依旧音讯全无,不是不担心义兄的。何况从化形之前便就开始失踪,多年以来各自寻觅,又渐渐至殊途陌路,却终究血脉通连的兄长在。想想这个找兄长的设定,她似乎暂且是逃不开了,干脆就主动出山去寻。
不知为何通天总觉得女娲似乎本来是有带着长琴一同踏上找爸爸的奇幻之旅之类的想法的,但她终究打消了这个念想,只将他接过去照料一段时间,临行还是把孩子送回来了。
第44章 水月第五环()
女娲依旧是素衣墨发的打扮,唯有发间增饰以璎珞。初见之时的容色分毫未改,玉貌分辉,但整个儿瞧着却越发沉冷了。她一手牵着长琴踏空而来,身后随侍着一个小姑娘,通天认得这是女娲点化西昆仑飞云,收于座下的童子碧云。
都住在一个山头,平时常串门的,早就熟悉得很了。因有子侄在其门下,女娲拜访通天还要更多上一些。是以此番饯别小聚,也没有如何郑重其事,通天意思意思地选了个地儿,就在昆仑巅候着她。面前一鉴清池,天光照影,正是从前三十六品净世青莲现世之前的生长之地。
“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通天拢着袖对她兴味索然道,“指不定我们会再次为同个机缘所牵引,不日就又见面了。”
“……”这算是在叙别,顺带着安慰人么?
女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通天,曾经她与三清既然能同分净世青莲的机缘,彼此之间当然是颇有微妙的缘法在的,若再有与她有缘的至宝现世,可分而取之,通天对此也有所感应,当然是挺有可能的事。这么一想,她竟觉出了几分陆压那句“离聚之事无须挂怀”所潜在的意思:洪荒不过是这么大,到了这一层境界上,也就这么几个老相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就腻味了。
想见的那几个躲人躲上了瘾头,剩下就是数的过的几位来来去去的,女娲这么一想只觉烦得不得了,还不如转头回自家器房摆弄些有趣玩意儿的好。但她确是卡了境界,迟迟破不入准圣,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总不能再沉溺此间事,还是得出去。
被通天这么一搅和,什么离愁别绪忐忑之情都没了,女娲冷着一张脸,正自糟心,只觉手上微微一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长琴埋首在她的云袖之中,女娲叹了口气,道:“随你师傅去罢,我也不会离山太久的,何况,”兄妹两人如出一辙的碧色深瞳,斜睨过来一眼,绮年玉貌的女修悠悠道,“指不定不日便又见面了呢。”
通天笑了笑,没有接话,抬手揉了揉小弟子的软发。
女娲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忽然转而对通天道:“可别忘了我得了息壤,气息沾染,于此地仍是会有所感应。”
通天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应道:“记下了,往后要做甚坏事,定然避开此处。”
女娲凝目看了他片刻,又转而定在面前的池面之上,意有所指道:“那已经做下的,便打算这么浑弄过去?”自三十六品青莲为人所得后,此地便早已空无一物,唯有一池寂寂净水。因处昆仑之巅,高出层云之上,连云影也不曾到访。却也不知女娲在这毫无动静的水中,是看到了些什么,方这般不留面子地戳穿。通天并不以为忤,但也不打算解释一二,只道:“放心,我保证糊弄得过去。”
女娲轻笑一声道:“随你高兴,这又与我何干?”
通天屈指弹了弹悬于腰间的青萍剑,一声清越的振鸣,最近都未将雪凤笛携在身上,他亦笑着温声应和道:“确是无甚关碍的。”
这就有点无赖的意思了,可女娲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转了话头到法宝上面,道:“我兄长托人送来的那灯,我已转交长琴,你若得空便琢磨下,教他怎生驱使罢。”
通天仿佛很是适应这耍赖的状态,顺口便接道:“我琢磨得也不定对头,你为何不一道教了?也省事许多。”
女娲皱眉道:“你是师傅还是我,我这便带他一道下山如何?”
通天投降:“可别,他眼下可不适宜跟着到北海去。”见长琴也抬头看过来,对这话表示了疑惑之情,他似是认真解释给他们听,道,“万一浸了水,从此哑了声可怎么办。”
一派胡言,偏还很正经一般。
“……你,”女娲被堵得简直无话可说,偏通天说得还对,她下山之后的打算,首先要去的便是北海,她摆摆手道:“碧云我留于山中,只带青鸾与彩云走,她也就守着洞府,有甚么凑不上手的地方只管吩咐她便是。”
通天笑吟吟地只管应下了,碧云为山涧云所化,在这昆仑山中朝雾夕岚,都在她的耳目所及,于此道上,比白竹还有用得多。
先前已与太清、玉央简单叙别,山中也别人他人牵挂得了。女娲向他通天点一点头,略带叹息之意道:“就此别过。”
通天只摆了摆手。
女修罗裳衣带飘飞地,往西昆仑方向去了。
西昆仑的洞府,比起东三峰的道场院落,修得要更低一些,正坐落于环山的第一道云层之中。通天之前听玉央说,当时择地立道场的时候,是因为陆压喜爱为云雾环绕的景致,加上女娲也性喜湿凉,两相合计,便有了选址十分任性的西昆仑洞府。女娲的身影一霎间便看不见了,四下里苍茫的云絮,层层地绕过来。云深不知处,她就像当日倏忽而来又去的伏羲,很快便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待她去得远了,通天又对长琴道:“回家的路你识得,便自去吧,”他露出个颇不怀好意的笑,道,“孔宣还挺想念你的,为师在这里还有些事,晚点再来。”
长琴默了一下,对于通天那句关于想念的说辞,但还是乖觉点头,从崖上轻巧跃下,往玉虚峰去了。
……
通天便在昆仑之巅,对着那方空无一物的莲池,直待到了后半夜。
入夜后在水面上覆了薄薄的雾,原本瞧着荒突突的一览无余,与器房前只供取水的池子颇有相似之处的莲池,在遮掩之下也颇有一番烟水迷离之致,通天看着,笑叹了一声,自语道:“果然月下灯前看美人,不无道理。”
然而紧接着他这句,在薄雾里就传出了一个冷森森的说话声音,像是在答通天:“难不成我还会当这话是你在夸我?”
通天泰然自若地点头道:“自是当然。”
那把声音沉滑而柔质,便是这样森冷的语气,也像是蛇尾轻轻地游过耳畔,又有些哑,毫无润色地撞入耳廓之中,别有撩拨之意。本尊常常是闻声不见人的,这把声音通天听的也是熟了,正是人该当在三十三天外的魔祖罗睺。
池面上的雾气流动起来,复又凝结,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形,那声音显然是成年的罗睺才有的,但是出现在眼前的雾气虚影,却很是扫兴的,是他孩童年岁的原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呈现榴石光色的眼瞳扫过施施然立在池边的通天,似乎颇有不悦,罗睺开口就是抱怨:“这池底都结了冰了,冻得很,活动不开。”
通天奇异地看他一眼:“莲花在池子里摇上几下就好,你还想怎么动?”
罗睺呵呵一笑,怒视把他丢入池底的罪魁祸首不语。
通天浑然事不关己地点头道:“月下也可观花,说说看你还要等上多少时候,才能长到开花啊?”
罗睺木然道:“冻成这样你还想让我长多快?”他的身影像是游荡的夜雾一般,在太阴星冰冷的辉光下飘到了池边,悬在了正可与通天面对面的地方,依旧瞪眼看他。
大概冻久了人也要傻。通天只当没看到,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
昆仑之巅曾经孕育过三十六品净世青莲的池子,自然是大有用处的。罗睺在须弥山中留下了十二品灭世黑莲的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