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老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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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游宫老中医-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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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多数时候他们所表演的,都颇有阳春白雪之嫌,好在也没人说不喜欢,便也一日日地这样轮替着下来了,空闲下来想起了便出去,有事了就又急匆匆地奏完这一曲赶回去。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之中,这云游歌者或负琴,或横笛,或吹箫,为人演奏之时,手里的乐器并不常用一样的,其实便是他们的各自所长有别而已。

    ……

    这一日,穿了一身短打的迹天涯负着琴,足下生风地冲入流民巷尾几间并连起来的小小的棚屋之中,再出来的时候,就又是一个墨衣散发的杏林弟子了。

    这里便是青岩万花门下弟子暂驻长安的居所,设在京畿,虽简陋一些,也不是没法住人,无作功夫行迹而已,既然秉悬壶之心来了这里,便是从前再讲究的,也没抱怨过一句。他正守在棚屋中间空地上设的小药炉,照料火候,见先前的“迹天涯”从屋里换了衣服出来,对他笑道:“这里有我守着,竟是何事,教叶师兄赶得这般急?”

    那人匆匆地嗯了一声,又进了另一间屋子里翻找,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粗布包袱,方去了些焦虑神色,答道:“先前答应阿顾,送去她那里的烈酒,我那时忙昏了头口中浑答应下来,竟是忘了先前为治箭疮,早都给用完了。今日她来找我才记起来,好在还有些西市腔存着,拿去给她,凑合着用。”

    这姓叶的万花弟子,长了他几岁,自幼便浸在医道之中的。他后来转入杏林道的时候,这人便已经出师在外行医了,虽然没有多少同窗交集的情谊,还是称呼一句叶师兄。在长安待的时间,叶师兄也更久,他来的时候便在了,也多蒙照顾。叶师兄平日里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除了病人别的都不太上心,这样的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

    阿顾是七秀坊寄在菡秀名下的弟子,和他算起来是同出苏雨鸾门下的,却不是什么温柔的性子。叶师兄话里是语焉不详地说阿顾来找,他已经很能想象迹天涯刚才奏完一曲,便被突然冒出的七秀弟子提着罗扇一路追打逃窜的情形了,好悬才没在叶师兄面前笑出声来。

    那叶师兄神色无奈地转头对他道:“要笑便笑罢,憋着难过又伤身。”停了停又道,“我记得你从前是跟着琴圣的罢,我刚才那一曲,怎么都弹不对味儿,回来之后想请你指正一下。”

    他冷不防被提到这一出,微微一愣便应了下来。其实他偶尔顶着迹天涯的名头的时候,并不带琴,而是用的一管竹笛,还被同伴骇笑说在商羽弟子面前用琴,真是颇有班门弄斧之嫌,一定要选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法旁听的时候才敢出去耍大刀。

    譬如这叶师兄就是择选的琴,他叹息一声,待会儿若是叶师兄琴曲中所诉,是自己没待过的地儿,就直说没去过。实在并没有甚么好卖弄的地方。

    叶师兄从阿顾那儿逃回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起,长安的天色总是沉沉的。落日余晖已销,朱紫之色环合于不远处的城楼之上,倒像是将天穹点得亮了些。

    他正将熬好的药送去,一一分发给左近的流民,再回来就看到叶师兄端坐在已然熄了火的药炉前头,膝上横着琴,净过了手在等他。

    这样仓皇的世道下,一切从简就是,焚香净手什么的,也都省了,他不太愿意再开琴匣,这未尝不是其中缘故。眼下他坐到叶师兄对过,隔着犹烘着暖热的温度、清苦的药气未散的小炉,连他自己身上也沾着散不去的气味,便这样点一点头示意他可开始了。

    琴声渐止。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是华山论剑台?”

    叶师兄眼前一亮,手还按在弦丝上,稍有不慎就要为之所伤,他高兴道:“能听得出?”

    他顿了一下,才道:“若是当日与师兄同去之人,当然便听得出。”论剑台是什么样的,他说不好,但也不是没去过。技法之类,都不必指摘,叶师兄这一曲全是春意融融,非说是仙迹岩他都能信。

    叶师兄颇失望道:“论剑台细雪,云间鹤唳,玉璧照影,看来还差许多。”

    他笑了笑,叶师兄又迟疑着问:“这样的情况,你曾遇到过没有?”

    他轻轻道:“自是也有的。”

    叶师兄看着他,他却没有替人再一解好奇之心的意思,微微一笑,拍了拍叶师兄的肩,便起身进去收拾明天要用的九针等物了。

    算起来那也是一段颇轻狂的岁月,便是有一层沉沉的底,亦是不改在回忆之中的呈色。后来他路过长安城,竟也偶遇过云游歌者,他匿于于人群之后,听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却说他常用竹笛吹奏的,是枫华谷红叶湖的景致。

    秋枫落叶,常会寄以哀情,用来宽慰人心的效果通常不好,但奏便奏了,也不会有人过来置噱什么,便由得他这般任性下去。

    他确是去过红叶湖的,莫约是天宝十三年的初春,他还暂借于纯阳宫中的时候,临时起意,说是为寻访青莲剑仙的踪迹,便连陆浮黎也一并拐带下山了。奈何虽有说法青莲剑仙曾居隐于红叶湖畔,等到他们来到那里,其时斯人已飘然远去,唯留湖畔亭台,枫华谷中的林叶四季均是红的,这样的异状传言是数次武林变故中,流淌于此的鲜血所染,意味森冷的传言丝毫未曾阻挡两个少年人的兴致。

    探寻青莲剑仙不过是个由头,比之他,陆浮黎似还要更当真一些,也有纯阳门下主修剑道的缘故。既然见不到人,便也抛到一边了,泛舟游湖,又登水中沙渚,或运了轻功,踏湖面红枫之影,至尽兴方去。其实陆浮黎望之倒也真似是个剑仙之属,他颇有玩笑之意地这般照实与他说,被调侃的人对此却并不置可否。

    陆浮黎淡淡道:“安能摧眉折腰……?玄门中人,或成仙、神、人三道,竟从未有闻,有需听候人皇所遣者。”

    陆浮黎看了他一眼,映于两人衣上的湖光亦带秋枫哀戚艳色,“然而今之时势,终究并非往昔。”

    他忽然便想起了数月前他初上纯阳观,便在京畿,三清殿中香火鼎盛,未必便无傍国朝之势的意思在,陆浮黎对此也似乎颇有微词。这却是他一个游学至此的万花谷门人不便说的了,便就笑而不言,不再接口了。

    到此便意兴萧索,打道回府了。

    所谓的,故人纷纷已离去,秋枫瑟瑟催人泪。

第42章 水月第三环() 
天人之属,其实极少会有梦境。在南海太清处住下的第一夜,少见的,通天从入定中惊起,发现他适才做了一个梦。或者说,原本确是在静坐入定,却在中途,变作了一个久远的梦境。往日之事的种种蛛丝马迹,今时今日再又回想起来,均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一个隐秘的猜想。但他茫茫然地,立在自己斩念之时一并立于心上的壁障之旁,如隔水,复又隔着无数个元会、无数的生死别离风流苦楚,想要再看清楚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却终是不能了。

    通天睁开眼,下意识地扶了一扶依旧悬于腰间的雪凤笛,推门而出,南海之上有极好的月色,太阴星恍作下弦,在云层之间穿梭,在平静的海面上落下瞬息分合的光与影,又在起伏的波涛之中被打碎了。通天恍然想起了不久前在九阙的时候,那个晚上与日月星辰相去几近,甚至可以看清楚有美丽的月中天僊,正羞怯地窥视着世间种种。

    四下里静寂异常,此地本处海上,但在禁制之中,连涛声也几乎传不入耳。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月何曾照古人。

    往云烟,鹤衔笛。

    ……

    到得第二日上,通天依旧兴致很好地,打算亲自跑一趟隔海遍生茶树的那座岛,想要亲自挑拣些茶叶回去。待到太清来寻他的时候,人早已去得远了,走的时候并没有触动禁制,是以一开始太清亦并未察觉。通天倒是宽心得很,好像一直卡在境界上无法突破的并不是他一样,见猎心喜地,又去胡闹了。

    大约是真在胡闹,前面也说了的,通天并不擅于调制茶叶这活计,摘采择选的时候还好一些,不过循着以前精熟的神农之术,依样施为罢了。至于真的到将其调弄到得能入口的这一段儿过程,在他手下就要坎坷许多了。先前太清送到东昆仑的那一些,大多数都是被通天糟蹋完,而不是喝干净的。

    通天并不以为意,回来之后还颇肃然地同太清讲解这样茶和那样茶的区别,手里托着两团物事,逐个细细地解说:譬如这一种,就适宜取山中泉水,用普通的也行,俱都佳美。哦这一种我没弄好,先不算了,便是用了活水也能给沏成了井月茶,实在是暴殄天物。如此云云。

    太清坐在对过,居然还颇有耐心地听他分说,通天忽然停了下,转了话头问他道:“对了,长兄——你这边可有暂且搁置不用的丹房?”

    太清终于扶住了额头,对他道:“左近竹林的那一间,座于地脉孑余,你要弄便去那一间,也不至于一下子都给烤焦了。”

    通天笑吟吟地应是,太清摆了摆手,不想替人操闲心了,想这里虽然以后不太会再用,还是不愿意看到丹房被通天给折腾炸了,便说:“玄都这几日无事,让他跟着看,也免得你以后多麻烦。”

    通天咦了一声道:“师侄也对烹茶之道有兴趣吗?”

    太清默然无语地挥了挥拂塵,实在不想再看这幼弟在面前装傻充愣当有趣了,道:“他有无兴趣,随你学了才知,现在问我作甚么?”

    通天点头似模似样地赞同道:“说得很是。”他又问,“回头这茶能饮了,长兄可要试试?”

    而他雪发皓眉的长兄太清,倒也未因通天的话再动分毫神色,淡淡道:“有何不可。”

    倒是通天随之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不靠谱的了。他们之间的相处向来也就是如此,玉央被他作弄了,还会就这事来寻他,譬如上次送去小遥峰的井月茶,两边就折腾了好些时日;换做太清,通天做的些什么促刻坏事,他均都一并接了下来,也不作理会处,反倒惹得人讪讪的,不好意思再闹了。

    眼下便又是如此,通天自己觉得没意思,换下了刚才故作认真的语气,对太清道:“我想着,往后门下,要加设一个茶之试。自己沏出来的茶,都由自己喝了。”

    从前万花谷中有七试,当时的名山大派多有这样的惯例,是以他前往纯阳,看到他们的勤修名目的时候,并不甚惊讶。万花七试为谷中七圣各出一题,是用作弟子勤修之用的,是以无论是随谷中哪位门下的字号,对于琴、棋、书、画、医道、天工、茶道诸般学说,均是有所通晓的。七试之中的前六种,各自对应谷中六圣的名号,最后一样茶之试,却是杏林与芳主门下在一同备下诸般器具在管着的——换句话说也就是,通天会沏茶是没错,别的可就不熟了。

    但通天觉得这样的惯例也挺好的,准备一并沿袭下去,上清门下弟子当然得有文化。那就从茶之试开始好了,他最近对茶的兴致还浓得很,哪怕是屡次失败也并未因之而有所消减。

    太清不轻不重地提醒他:“而今之时,单以你我,所传道统并不足以久立于世。”他明了通天此话隐含的意思,这段时间里他的行事多少都有些端倪,但眼下之时,并不是三清将其道传于世间合宜的时候,天机混淆不定,而三清不过刚触到准圣,通天更是卡着境界。此时行事,事倍而功半,甚而全盘倾覆也是有可能。

    玉央先前就同通天隐约提及过,就在净世青莲出世、三清凭此气机牵引,重又相逢之前,其实一气就曾经路过两人结庐的东昆仑山中,太清与玉央都是见过他的,更不用说他们与陆压毗邻而居多年。而今这样的局面,他们虽然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多少也有些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通天了然,只是摆手道:“门下的规矩又不是立教之后才算数的,我便是现在回昆仑同他们说,也未必便不成了。”

    太清……太清又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糟心地想,这回同通天一道回东昆仑去便算了,以后若是再选道场的话,一定要搬得离两个弟弟再远些,免得两边弟子打架要找人调停,甚而这幼弟的门人受他欺负了说不定还要来哭诉。这样的长兄与大师伯他想想都觉得烦,一点都不想掺和在里面。

    随后的几天,太清还当真便把玄都派遣过来,跟着通天一起折腾各色茶叶了。这个少年沉默寡言、表情也稀缺,若不是都还差着一些,说句玩笑话来,通天仿佛就觉得他面前站着个少年时候的太清。

    然而三清他们均为天生天养之属,形貌年纪只与天生心性相关联,太清当然是初化便就是现在模样的,也不可能有过这般年岁的样貌。而通天多半也便会一直维持着现在这样的少年模样,哪怕哪天他的徒侄辈都一脸褶子了,他也不大会有所改换。

    玄都认认真真地道:“三师叔,若是照着您说的蒸曝的办法来,最后便会过老了。我看了一下,这一些本就是春林初长便被择下来的,同这边近了初夏的不是一批,您再看看罢?”

    对此通天也只能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是啊……”

    能举一反三,单只就炮制茶叶这方面来说,玄都比通天有用兼且靠谱得多了。这也是天赋所在的关系,偏专于丹道的太清会收他当弟子,不是没道理的。

    ……

    等到同太清、玄都一道回到东昆仑,在自家门口面前看到候着的广成子,通天才想起来自己先前又忘了些什么事儿。本来打算好的要去秦岭丛山之中寻访故迹,哪怕估摸着青岩毓秀之地是在后世地脉变动之中方偶然形成的,他也觉得现在能大概摸寻到个范围,也是好的。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转头接着就去,仙人脚程来回是快得很,但是秦岭万里,其中的洞天曲折,要一一寻过来却是很花力气与时日的,他光不在这么几天,玉虚峰就像是被翻了天一样,要是真转头又出了远门,等他再回来,连院子都被孔宣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说是这几日女娲过峰头来拜访,没想到通天并不在山中,便道她不日便要外出游历,寻觅机缘还有某几个甩手就又失踪了的人,将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了,打算领了长琴过去小住几天。她作为伏羲的妹妹,为人姑母,带孩子走有理有据的,又是同辈,玉央并不能硬是把孔宣也一道塞过去,但若是接回自家的小遥峰,有四不相在呢,那院子是一定会被拆了的,只能按一日三餐地过来巡视一番,顺便镇压,同时再看看他不在的时候,孔宣是将先走的兄长鲲鹏未竟的、拆毁通天后花园的大业又进行到了哪一步了。

    广成子说完话,通天在自家门口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头似笑非笑地对太清道:“茶道陶冶情操,我觉着,当是挺有用的,这便试试罢。”

    太清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是有些同情的,他缓缓道:“玄都接下来几日,依旧无事。”

    通天微露出一个笑来,拎起了孔宣后颈的毛羽。

第43章 水月第四环() 
至于是否真要在门下贯行茶之试,倒暂且可以先搁到一边,待到日后再说。毕竟通天现在统共也就两个弟子,长琴一向乖得很,孔宣眼下又还是个话都说不囫囵的毛团子,当然等他能化形也还要许久,从没听过有教雏凤做沏茶功夫的,那就真是在做一番无谓折腾了。

    通天去小遥峰也就是走个过场,总不见得真去说日后师侄的坏话,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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