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钺与众位将领在大堂里议事,容妆收拾妥当,让护卫去叫来了阿萦,容妆在等待的时候煮好了热水,倒了两杯放在桌上,屋子里小,自然不比宣宸殿,也因为小燃烧了炭盆还算暖和,容妆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端起一杯热水缓慢的啜饮着,手捧着杯子温暖着自己,目光空洞的盯着门口看。
此时的容妆一身黑紫相间的常服,毫无装饰,一头墨发简单的高高束起散在身后,俨然一身男子装束,如此也是为了方便。
阿萦进了屋子里,容妆让护卫下去了,盯着阿萦看了一会儿,方笑道:“来,坐下吧。”
阿萦也不拘谨,到底是姐妹之间,她只是笑笑便端起了桌上放着的杯子,暖着手心然后放到唇边缓缓喝了几口,容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心下压抑的难受,这样的阿萦分明就是她的妹妹,怎么会是细作,怎么会。
在阿萦放下杯子的一刻,容妆敛眸掩下失落微微垂了眼,阿萦见状,自然看出她心情不佳,便笑道:“姐姐,你如今也来到皇上身边了,怎么还不开心呢?”
容妆目光游移向别处,漫不经心的回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担心。”
阿萦继续安慰道:“不用不开心啦,咱们阑廷大军都是精良的,还有祁国的十万兵马,我和封铭闲谈时,听他说,咱们没来之前,皇上部署的与敌军那一站,敌军可是损失巨大。”阿萦皱皱眉,“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阑廷就是皇上受伤了。”
容妆叹息一声,“到底是流言无稽,如若不是此传言,我怎么会那么着急的赶过来。”容妆说着又轻柔笑笑,“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一点也不后悔,能陪在他身边,苦一点也好。”
容妆微微眯起了眼,她还记得当时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乔钺的一刹那,看到他没事,那一刻容妆悬了多少时日的心,终于轻松的放下了,那一刻她暗自缓缓舒了一口气,安心了。
阿萦撇撇嘴,盯着容妆的神色道:“哪里是苦一点,咱们这一路行了这么多个时日,咱们二人可都是疲惫不堪了。”
容妆微微笑笑,没说什么,一笑算是回应了阿萦口中所谓的痛苦,诚然,容妆还是那一句话,在能见到乔钺的吸引力之下,受的这些苦,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她甘之如饴。
阿萦一手拄着下颌,白皙的指尖流连在杯沿上摩挲着,神色悠悠道:“听封铭说,皇上要趁着这次敌军兵败铩羽无法恢复的时候大举进攻呢,最后一次大战在即了……”
容妆挑挑眉,微不可见的神色一冷,看向阿萦,“阿萦,依你看,对方的将军‘赫钦’,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妆盯着她的神色,阿萦闻听‘赫钦’之时目光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又缓缓的看向容妆。
容妆神色毫无波澜的淡薄的盯着她,却不曾错过丝毫她脸上表情的变化,阿萦没有立刻回答,容妆又问一声,“嗯?如何?”
阿萦渐渐垂下头,目光落在杯子上,勉强撑了笑道:“……姐姐在开玩笑吗?”
容妆盯着她,眼里含着笑,“嗯?我怎么会开玩笑?”
阿萦思忖了道:“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容妆点点头,“我这不是觉得无趣,随口问问而已。”
“哦。”阿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容妆笑了,起身过去拿起水壶给阿萦的杯子里注了新水,温润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久久不退,阿萦很聪明,容妆就是在试探她,她反应也算够快的了,她若是真的描述了对赫钦的看法,那才是真的出了问题,因为那说明了她认识赫钦,和赫钦此人有所接触。
阿萦倒是回答的并没有漏洞,但是容妆依然看出了不妥,她犹豫了,阿萦很少这般犹豫,这般神色异常,正是这,才更说明了阿萦认识赫钦,容妆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试罢了,却原来,阿萦真的是赫钦的人,容妆真不知道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的妹妹,成了细作,和她的夫君敌对。
容妆拿着水壶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水,端着水坐在了正案旁的椅子上,随手放在案上,不料手一抖瞬间碰洒了水杯,案上放着的黄绢差点被汨汨流淌的水流给濡湿了,容妆脸色大变,一惊之下赶紧噌的起身扯过了黄绢,去仔细检查,眼里难掩担忧之色。
阿萦见状赶紧过来,为容妆扫扫身上沾染的水痕,才抬头看容妆问道:“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妆将手中黄绢检查完了折叠好了放到高案上,又落座在椅子上,脸色一释然,轻松的舒了一口气道:“这是新拟好的布兵图,若是损坏了,可是大罪。”容妆又将目光投向黄绢道:“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从容妆重视的神色中,阿萦缓缓看过去,绯红的唇瓣嗫嚅道:“这么重要的东西……”
容妆一笑,应道:“可不是,皇上非要放在我这让我看着才安心。”
容妆说罢,暗自觑了一眼阿萦,阿萦眼睛直直的盯着高案上的黄绢看着,没注意到容妆看她的神色。
容妆清清嗓子道:“都怪我,最近疲惫过度,头脑不清,连带着手都不好使,总是不小心。”
“姐姐该好好歇息歇息了。”阿萦转过头看向了容妆,微微笑着。
容妆皱着眉,沉沉叹息一声,对阿萦道:“哎,今晚皇上又要同众位将领商议部署之事,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你陪我一同给皇上做些吃的吧。”
阿萦笑道:“好,那我去准备准备。”
“嗯。”容妆点了点头,看着阿萦走了出去,而她在转身之时,目光又扫了一眼那高案上的黄绢,容妆盯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不由得脸色沉了下去,静如死水,唯有一声叹息落在静谧里。
第169章 所谓真相()
夜又深了,空寂朦胧的月色悬挂在苍穹,耀下惨淡的轻微白光,道路两旁篝火照亮了路途,旌旗舞空,残云翻涌,兵将列队巡逻,齐齐步伐在夜色里格外震慑,铁甲泛着寒光,透着一点森然。
容妆和乔钺从正堂缓缓走出来,封铭和容徵跟在后头,一同望向了乔钺寝居的方向。
封铭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沉重的令人觉得竟都有些悲怆,是的,容妆和乔钺告诉了他阿萦的事,一是怕封铭不了解阿萦,会不知轻重的什么都告诉给阿萦,二也是怕他被阿萦算计,早晚都要知道,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容妆看了看封铭,又看了看乔钺和容徵,三人俱都是战袍猎猎,迎着北风飞舞。
容妆抬头望向阴翳的天色,叹息一声道:“走吧,我们该去看看。”
封铭有些迟疑,容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走吧,你不是也想看看结果么?”
封铭看着容妆,四目相对,重重的点了点头。
容妆和乔钺的寝屋外,重重兵将已经将屋子四周围住,见容妆和乔钺等人来了,众人赶忙跪地行礼,容妆令众人起了,只与乔钺三人一同走进屋子内,外人一律不曾带进一个。
寒风顺着大门吹进去,吹得烛火盘儿明明灭灭的,容妆回身关门,阻隔了一切夜色黑暗,屋子里烛火还很明亮,有些昏黄。
木质的桌子上正摆着那黄绢,静静的躺在桌面上,而那黄绢上面,竟一字也无。
彼时容妆将目光从黄绢上收起,看向阿萦,而此刻的阿萦,她正被两个护卫禁锢着肩膀,牢牢锁着不让她动弹,容妆与阿萦四目相对,容妆的眼里是失望和悲恸齐聚,而阿萦除却震惊之外,缓缓笑了出来,有些释然,也有些解脱,像是放下了背负已久的什么事,也的确是这样,她的心大抵不会再沉重了。
容妆没有说话,乔钺也不曾先开口,容妆看向封铭,而封铭一直都在盯着阿萦看,他的神色很震惊,同时也很痛苦,他皱着眉头,平时喜欢嬉笑乐观的一张面容,此刻全是阴霾与肃杀,而那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愁。
容妆的心隐隐作痛,她看着封铭一步步走向阿萦,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那么遥远,封铭的每一步都很稳很沉,容妆能切身体会他的失望与痛苦,就像她刚得知那时,也无法承受的来。
封铭走到阿萦面前,阿萦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神色,也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封铭突然咧嘴笑了笑,全是嗤笑,容妆唤一声,“封铭。”
封铭头也不回的应道:“我没事。”他抬手捏起阿萦下颌,逼着阿萦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阿萦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看着他道:“放开我。”
封铭的手用力一甩,阿萦的头被他带的一歪,鬓发散乱,容妆上前几步,对护卫道:“你们下去,放开她。”
护卫依言而行,容妆走到阿萦身前,侧目看封铭一眼,叹息一声,看向阿萦问道:“我也想知道,我们都想知道,阿萦,为什么?”
阿萦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容妆,眼神里全是愧疚,容妆看的出来,容妆一时也不忍,便问道:“阿萦,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姐姐?”
“姐姐……”阿萦几欲落泪,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容妆看着她眼眶发红,心疼的皱眉道:“你说出来,皇上会给你机会的。”
容徵亦在旁道:“对,阿萦,你都说出来,如果你是被迫的,妆儿会给你做主。”
阿萦有些无力,浑身都颓然下来,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容妆面前,容妆要去扶她,迟疑了后又缩回了手,低头看着阿萦,叹息道:“阿萦,我不明白,你告诉我。”
阿萦摇摇头,泪水肆意纵横在娇俏的脸庞上,“姐姐,对不起。”她的双手支撑着地面,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直起身来时额头已经红了一片,“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是赫钦的人?”容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里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她盯着阿萦,而阿萦沉默半晌,才点了头,“是,我是赫钦的人。”
这一刻,听到这样的回答,容妆觉得自己有些无力,身子的力气都快被抽离了,她当亲妹妹看待的阿萦,竟然是赫钦的人,竟然是赫钦的人!
封铭的情绪也随着她这一肯定的回答近乎崩溃,封铭怒火中烧,眼眶都已经红了,他扑到阿萦面前,扯着阿萦的衣襟,一个巴掌狠狠的落在阿萦脸颊上,阿萦头一歪,脸颊明显红了一片,阿萦回过头看着封铭,问道:“如果你能好受些,随便打。”
阿萦的眼泪止不住似的汨汨的流出来,她说的不假,如果封铭能解气,随便打,她都受着,封铭怒哼一声,转身起来走到一边背过身,不去看阿萦。
阿萦颤抖着直起上半身,跪在地上抬头看容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愿意嫁给封铭了吗?”阿萦苦笑着,瞥一眼封铭的背影道:“我是真的不愿意连累他……不愿意让他因我而遭受骂名……”
容妆明白了,容妆侧目,仿佛看到封铭颀长的身姿因着阿萦的话一个颤抖,封铭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也被情爱折磨的这般苦痛,容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觉得阿萦善解人意为人着想,还是骂她不忠不义,都不能,容妆只能点了点头,而没有说话。
阿萦道:“姐姐,你相信我,我是悔的,你也相信我,真的把你当姐姐看,信我吧……”她又冲着乔钺磕了一个头,“皇上,阿萦死罪,不求宽恕,只求饶了封铭,他丝毫不知情,阿萦不想连累他,阿萦求皇上明鉴。”
乔钺与容妆对视一眼,乔钺冷声道:“朕和容妆从未怀疑过封铭。”若是存了一分怀疑,便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封铭。
阿萦闻言,释然笑笑,“那就好。”
容妆察觉出了阿萦的决然,也察觉出了阿萦抱了必死之心,便道:“阿萦,姐姐不想和你成为敌人,也不想你死。”
阿萦脸上泪痕未干,映着烛火的光亮,明明闪闪的,她人也静下来了许多,不再哭泣,只是缓缓道:“姐姐,阿萦不配你忧心,你的身子需要休养,不能太过劳累,你怎么总不听御医的话呢。”
阿萦又连着缓缓的磕了三个头,不轻不重的,容妆没有阻止,阿萦道:“姐姐啊,阿萦真的不是想害你,姐姐你也知道我的家世,承衍元年那时,我还没有入宫,我的大娘为了稳固生意,要把我嫁出去,可对方是个老头子啊……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任由她摆布,我只好逃,我带着自己所有攒下来的银两,逃出了家里,我家当时在睦州的一座副城里,我打算去睦州,在路上却遇见了劫匪,我把银子都给了他们,可是谁知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就跑,没跑多远就被他们抓住了,他们撕我的衣服,我拼命的反抗,好危险好危险,只差那么一点,我就没有了清白,幸好,幸好有个男人带人路过救了我……”阿萦说着,抬眸看向容妆,容妆和她对视的一瞬间,也几乎明白了,神色一滞,蹙眉问道:“那个男人,是赫钦?”
阿萦淡淡的点了点头,“对,是赫钦。”她苦笑,“姐姐你知道吗,若是那些人毁了我的清白,我必然不会继续苟活于世,所以赫钦,他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而现在,我宁愿当初他没有救过我,让我自生自灭,那样我就不会遇到你,不会伤害过你,也不会……”阿萦侧目,看向封铭依然不肯转过身的背影,语气里多了几分悲戚,“也不会遇见封铭,这样,我就不会让你们失望,不会让你们伤心难过。”
阿萦继续道:“我当时也无家可归,就想跟着他,赫钦说让我回家,他派人亲自把我送回了家……他告诉了我他的身份,让我,给他做内应……”
“不瞒姐姐,当时对他很有好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拒绝,所以我答应他是必然的,他说他想办法让我入宫,于是我先回到了家,我爹见我宁愿离家出走也不愿嫁,便有些心软了,和大娘争执不下,没过几日恰好赶上宫里的许诣公公挑选宫人……”阿萦笑笑,“赶的多巧,都是业障,都是注定……”
“爹娘听说他是御前公公,挑选宫人是要服侍皇上的,我大娘就又有了算计,想让我进宫……争宠……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只不过觉得入宫正能帮助赫钦,能逃开大娘的魔掌,是绝好的机会,而我家世清清白白,我也识文断字,我的亲娘原是宫中教习姑姑,我和她学过礼数,也听她说过许多关于宫廷里的事,我并不害怕,我入宫后遇见了姐姐你,那个时候是真的觉得你人很好,也没有一丝别的心思……”
容妆没有答话,她知道阿萦说的都不是假的,从目光里就能看的出来,容妆忽然想起来,承衍元年那时遇见赫钦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我想,你遇见赫钦那时,也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曾经代替长公主乔觅薇出宫,却在半路被赫钦的人劫走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反叛,他已有反心,他带人逃离阑廷,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路过睦州地界才救下了你……”容妆亦是笑笑,“果真都是注定的业障。”
阿萦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依然淡漠的目光垂着地,屋子里静的吓人,只听得到炭盆里偶尔噼啪的作响。
阿萦突然又开了口,“我有罪,姐姐,你可还记得你因为凤龙玉璧被苏德妃陷害入了内刑司的牢房时,曾被人在饭菜中下毒么……”
容妆的目光一紧,眉头攒到一处,不可置信的盯着阿萦的眼睛问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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