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赶着傍晚时分,容妆让阿萦去请了封铭过来宣裕殿。
清寒夜,冷意蔓延,大殿灯火通明,宫人尽数退了外头;唯有容妆榻前坐着,棋盘在身前;黑白纵横的绿玉盘上摆了一局残棋,容妆一个人静静看着,葱白素指夹了一颗晶莹的黑子;与手指的颜色斑斑分明;姚姑姑把茶杯放在了她身边,默默退到一边没有开口打扰,直到阿萦和封铭一同开门进了殿内,安静之下脚步声分外清晰。
容妆也未抬眸,只淡淡启唇说了句:“来啦。”
封铭垂首作揖,“见过容婕妤。”
容妆手停了,斟酌的落了棋子,才抬眸笑看二人,“得了,这里没外人,坐吧。”
封铭笑坐在旁椅子里,阿萦立在容妆身边,封铭瞧了阿萦一眼道:“容妆,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容妆沉默片刻,示意姚姑姑给上了茶,半晌才回道:“我想问问,今日忙了这么久,可有查出蛛丝马迹?”
封铭回道:“你既然让我着重于昭汀宫,想必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乐于助你,所以昭汀宫的人无论是宫里还是登名记录我都格外留意了,这两日确实有所不妥。”
容妆笑道:“是吧,意料之中的事。”
封铭似有顿悟一般,缓缓的点了点头,“昭汀宫少了个宫人,依我的猜想那刺客若真是因为昭汀宫,则必然是此宫人带了令牌出宫换人进来的,且还得是在守门侍卫交换的时间,两拨守卫才都未曾有疑。”
容妆端杯喝了口茶,缓缓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封铭想了片刻,回道:“我打算调集这几日当差的守卫,先录了口供再说其它的。”
容妆敛眸,似漫不经心的掸掸衣裙浮尘,“其实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求个答案,看个彻底。”容妆看封铭,微微笑道:“如果翻来覆去用尽了心思得到的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封铭有些犹疑的看着容妆,面色微拧,眉头皱了起来,仿佛是在思考着容妆话里的意味,而容妆只笑笑继续说道:“所以封铭,你且听我一言,此事就此打住吧,不必再继续调查下去了,皇上若是询问此事,你便告诉他毫无进展。”
“为什么要这么做?”封铭不解,眉目蹙起直盯着容妆。
容妆沉了神色,敛眸叹息一声,“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不想乔钺为难,她要为乔钺肃清障碍,这次也不例外,届时事情若是闹大了,将一切摆上了台面,那将再无挽回之地。
一旦查出来是夏兰懿所为,乔钺将陷入两难之地,于刑法规矩他需得惩处夏兰懿,可于人情来说,乔钺并不能把她怎样,也许可以斥责她冷漠她,但却不至于惩罚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爱呀……
以爱为名做出的事,无论好坏总能轻易让人动容,让人原谅。
所以容妆不想让乔钺为难,乔钺好便是她好,乔钺为难便是她为难,爱的深了,是真的可以感同身受的,那些说无法感同身受的,不过是爱的不够深罢了。
封铭等着容妆解释,可容妆却沉思了许久,直到阿萦唤了唤她,容妆这才反应过来,一笑对封铭道:“咱们这么久的朋友,我连妹妹都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放心,有什么事我会一力承担着,绝不会连累到你身上的。”
封铭瞥了一眼阿萦,皱眉无奈的看容妆,“我不是怕连累,我只是不明白也什么你要袒护她贤妃,若如你所说真是她自己一手控制的此事,那么这个女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封铭的脸色又沉重了几分,“容妆,这些后宫的烂事我没兴趣参与,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才是一处的,所以我也很想找出证据让贤妃彻底失去皇上的心,可是你又如此,让我真是看不明白了……”
封铭说完撇撇嘴,容妆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那就听我的话。”
容妆瞧阿萦一笑,又看封铭道:“这事情早点平息,你和阿萦就可以早点成亲,如何?”
封铭凝阿萦一眼,重重地点点头,“成,那就这么办!”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笑容溢上了容颜,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封铭起身打算离开,容妆抬高了声音添了一句:“容妆谢你,谢你不问缘由便助我。”
封铭回身笑道:“哪来的谢不谢,回头你还得喊我妹夫,咱们就是一家人。”
容妆欣慰一笑,了然的点了点头,看着封铭离开了大殿,目色才又恢复了凝重。
阿萦盯着封铭身姿彻底消失不见,这才转眸对容妆道:“姐姐,为何这样做?为何要维护她贤妃?”
容妆重新捻了一枚棋子,缓缓落定在棋盘上,幽幽笑道:“我啊,并不是为了贤妃,我又不傻,只是贤妃一时对错并不能怎样,虽说行刺是大事,可毕竟贤妃挡了那一剑锋,所以终究也不过就是个争宠的事端,这件事并不足以把她压垮。”
是啊,容妆又不傻,她不维护夏兰懿,夏兰懿死活都和她毫无关系,只是她得顾及乔钺,她爱乔钺呀,就不能让他为难不悦,一切都得以他为重。
而且这件事,她已经点醒过乔钺,乔钺这样精明的人,自然心里已经有数了,所以他对夏兰懿那点愧疚怜惜,大抵也快消失殆尽了,夏兰懿到最后依然会人心尽失,她一开始便错了,一个男人若是爱你,便不会希望她受到伤害,反之一个男人不爱她,她便是伤透了,也不过是得到一时怜惜。
夏兰懿的爱太狭隘,也许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可她和夏兰懿不一样,容妆想想,原来自己也逃脱不了这自私占有,她也不想乔钺去沾染夏兰懿一分……
容妆唤姚姑姑,抬眸:“姑姑,你去宣宸殿瞧瞧,若是皇上忙完了,就让他回来吧。”
容妆不是看着他,只是不想让他在那边直接去看了夏兰懿,无论乔钺何时去瞧夏兰懿,她都得陪在身边,敌人,是得共同面对的,对吧,当然。
第134章 你的温暖()
夜莺啼;晚风急;骤雨仓促。
西风呼啸过窗扇,带着清寒,容妆站在窗边依着沿儿,瞧着旁边高几上青瓷盆里的秋菊;一叶叠一叶,重重叠叠。
容妆身披着素茶衫子;发丝多散;只绾起了少许,点缀了青玉竹节簪,一副家常闲散的模样。
乔钺回来了,进了大殿里,宫人撤了竹骨伞;容妆忙拿了绵帕子给他擦拭身上沾染的雨渍。
待擦拭完了,将帕子扔给了宫人;拉着乔钺往里走,“忙到站在累了吧,饿不饿呀?”
容妆带着乔钺坐在了呈着棋盘的双榻一侧;绕到他身后;覆手柔柔的给他按着额头,“我给你揉揉。”
容妆又唤姚姑姑拿来了蓖子,给乔钺散了发,一下一下的柔柔梳下来,一边道:“你看啊,你面前这盘棋局是我在旧书上看到的,今日闲暇无事就摆了玩玩,不过还是未摸索通,这不等你教教我呢。”
乔钺凝目半晌,缓缓问道:“你不是素来对棋道没有兴趣么?”
容妆手摩挲着乔钺的发,笑道:“素来不爱的东西也可能因为一个生了兴趣就此爱上,世间多如此,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乔钺正要去捻棋子,一闻听容妆此言,不由一蹙眉头,停顿的手继续捻了一枚棋子,才道:“你这话颇有言外之意啊?到底是警醒我还是说你自己?”
“都有吧。”容妆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满目沉寂,缓缓从后面抱住了乔钺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脑后发丝上,萦绕的一缕缕清香格外安心,容妆闭上了眼眸,轻声说着:“所以你啊,可不要和我离心,乔钺。”
乔钺默了许久,感受了半晌和容妆紧贴的温暖,目色渐渐沉了,才缓缓道:“容妆,不要想太多。”
灯火融浓彩绯绯,沉了数重倒影黯淡,乔钺将手抬起,覆盖上了容妆搂着他脖颈的白净手背,缓说:“不提是否蓄意,哪怕夏兰懿真正为我挡剑锋,我可能有怜惜,也可能有不忍,但终究不会因此爱她一分,你不需要担心。”
容妆搂着乔钺的脖颈,一动也不曾动,还是那么静默,“那夏兰懿的事情就这样让它过去吧,若你信我,你的心里则必然已经有了答案,放在心里也罢了。”
乔钺从嗓子里沉沉的嗯了一声,再细看着棋盘黑白交错,依然捻白子置下,旋即不由笑了出来,一手拍拍容妆的手背,“你瞧瞧,可是解了?”
容妆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直起身走到乔钺对面坐了下来,盯着棋盘半晌才反应过来,却是精妙之局,看似本无意之处,却恰恰一子反转局面,不由一惊,随后恍然大悟般笑叹道:“都道棋道如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还真是睿智,当局不迷,旁观亦清。”
乔钺含笑不语,一个一个收了棋子,分放回去,方笑道:“学学棋艺也不错,回头我派个棋待诏来陪你练练,如何?”
容妆瞧着乔钺,勾唇道:“不用那么劳烦,只要每晚回来你陪着我练就可以了。”
乔钺不由扬笑,“你怎么说那就怎么办。”
阿萦从外边走进了,收了伞,端着檀木提盒放在桌上,从里端出了宽碗,把白玉镶边的碗放在桌上,盛了一碗晶糯的白粥,恭敬的送到乔钺面前。
容妆道:“这是应时令的菊花花瓣煮的,可以起到清火明目的作用,我瞧菊花开的正好,便亲自采摘了些花瓣用来煮粥,你劳累,用些很好。”
乔钺点点头,侧目瞧了一眼阿萦,“朕已经给你和封铭赐婚了,大可不必在这服侍,早些筹备成亲事宜,过几日便办了吧。”
阿萦脸色一沉,便退到了一边,恭敬的回了一句,“奴婢但凭皇上做主。”
乔钺端了碗,笑道:“你已成为容家义女,不可再称奴婢。”
容妆亦是笑意盈盈的添了一句,“就是就是。”
阿萦垂眸想了想,才勉强笑道:“是,臣女遵旨。”
乔钺又道:“你在玄景宫伺候这么久了,在朕身边一直稳重妥贴,在容妆身边也周到,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嫁妆不止容府和容妆给你准备,朕已经吩咐了内廷司额外给你准备了。”
容妆瞧瞧乔钺,又瞧瞧阿萦,笑道:“我们阿萦这可了不得了,这三下集起来,大抵比十里红妆还要隆重了。”
阿萦慌忙敛裙跪地,抬高了声儿,“谢皇上恩典,谢姐姐恩德,阿萦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容妆对她招招手,“赶紧起来,说什么傻话,姐妹之间不谈谢。”
阿萦许是太过动容,起身的瞬间已经泪悬了眼眶就要滚落下来。
容妆忙安慰道:“快别这样,阿萦,时候不早了,皇上在这,也不必守夜,你快和姑姑一块回去歇着吧。”
“是。”阿萦含泪转身唤了姚姑姑,二人一同告了退。
容妆盯着乔钺半晌,目带迟疑的问道:“听说……朝中众臣纷纷建议选秀……”
乔钺一怔,将碗推到一旁,缓缓看向容妆,点头道:“嗯,有此事。”
随着乔钺的话落,容妆心下微微一惊动,面上不露半分,仍然似漫不经心的从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乔钺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随他们折腾,我不置可否,因为说了也没用,有些人想把女儿送入宫,用尽了心思劝谏,既然我说了也没用,那就干脆不去管了,对我来说这不过是没有丝毫影响的小事。”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缓缓展颜笑了出来,“那很好。”
乔钺挑眉凝视她,不由含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允了此事吧?”
容妆撇撇嘴,作势不乐意的道:“碧鬟红袖,一为年轻,二有新鲜感,自然是比旧人更为吸引人。”
乔钺也故意道:“可不是么,红颜未老恩先断,当然是新人更耀眼。”
容妆假意啐了一口,白眼道:“你敢。”
乔钺哈哈大笑,“你既然提起来,我自然也就顺着话逗逗你。”
容妆微正了正色道:“新人旧人,终究不一样的,新人再娇美,也难抵旧人年久情深。”
乔钺点点头,“正是如此,旧爱是爱,我有你,不需要任何新秀,多少都敌不上一个容妆之重。”
容妆笑弯了眉眼,满意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乔钺复道:“这事不重要,眼下倒真有一件事。”
“嗯?什么事?”
“元麓上了折子,要来朝贡,顺便带了乔觅薇来住一阵子。”
容妆惊讶,后笑道:“那太好了,长公主出嫁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回来,那就别让她和祁王住在宫外的长公主府了,多冷清啊,干脆来宫里住,方便又热闹。”
乔钺点头应道:“行,我知道了,就依你所言。”
窗外黑漆漆的,风雨呼啸的可怕,容妆瞧着殿里烛火也黯淡了,不由生了倦意,起身唤乔钺:“时候不早了,我伺候你沐浴休息。”
双影携手往池边而去,烛火的绯光映衬着,格外温馨惬意。
第135章 非你莫属()
昧旦晨兴;乔钺上了早朝。
容妆又小睡了一会儿;看着天色亮了些,这才起身,收拾妥当了以后便让宫人去请了容徵带念晓过来。
姚姑姑早把乔执抱了过来,这孩子又长大了些;白白嫩嫩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熠熠有神;简直应了那句话;和乔钺这当爹的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嘴绯红又薄,很像容妆。
这会儿小乔执已经自己能坐住了,容妆坐在榻上翻着书,小乔执就自己坐在了一边玩儿;柔软的小手拿着一堆小东西左摆右摆的,不时还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
姚姑姑在一旁虚托着;怕他摔了,眼神里溢出慈爱,也是喜欢小乔执喜欢的紧;不由便对容妆道:“咱们大皇子虽是八个月便出世;但好在一点也不必旁的孩子差,看样子就聪明伶俐,也是天生如此的。”
容妆笑笑,瞅了乔执一眼道:“其实他若愚笨点,一世无伤,亦无大荣华,也是最好的。”
姚姑姑若有含意的摇摇头,瞧着容妆,“大抵是不可能的,咱们皇上可就这一个皇子,况且以皇上对妆儿你的感情,你们的儿子若是无大荣华,那谁还有?”
容妆叹了一声,“他还小,人生变数多了,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不想管将来,且过好了眼下吧,我能为他谋划一时,也难谋划一世,终究这人生,都是要自己去走的。”
“正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姚姑姑伸手逗了逗乔执,乔执和她熟得很,便眨着眼睛笑了起来。
辰时初了,外头的天儿也明亮了,昨夜的雨来得急消的急,今晨的天依然灰蒙蒙的,散着微微雾霭,有些朦胧,却又格外的好看,殿里有些暗,也没掌灯,眼瞧着秋末了,将要入冬,怕是雨夜没几回好下了。
容妆还是很喜欢雨天的,躺在榻上听着哗哗啦啦的雨声,也是悦耳动听,格外的安宁静谧,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只要别打雷。
暗沉的白昼光芒从窗扇照进了殿里,容妆动动靠在榻上的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外头容徵已经进来了,赶得也巧了,元旖也恰恰此刻过来了,二人一同进了殿里,元旖似乎挺喜欢念晓那孩子,便央容徵给她抱抱,两人之间便近了容妆身边,容妆见状笑道:“怎么一块过来了?”
元旖余光暗瞥了容徵一眼,容徵倒是未曾察觉,便道:“外头恰好碰见的。”
元旖也应了声,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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