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妆是喜欢梨花清雅的,咏颂梨花的诗词看过不少,这首尤为喜欢,恰恰也那么巧,很符合她此刻的处境和心境。
容妆怅然一叹,脑海里那抹墨色就好似挥之不去一般,占据了她整个神思。
抬目望天,昏暗无光,远处朦胧氤氲成苍白一片,大抵是雨水倾泻而生的寒雾,有雷声轰隆隆由远渐近,每一声都仿佛击打在心上,生出一片恐惧和惊颤。
容妆怕黑,怕雷……
恰恰此刻,天际突然一声霹雳惊雷,响彻了四方,容妆身体一哆嗦,忙就转身跑回阁里,嘭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严,身体靠在门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长久以来积聚的痛楚,被这一声响彻九霄的雷声激起了,抑或许是太过惊惧,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没有人,不用怕。
她靠在阁门里,一双素手紧紧攥成拳头,却无力的垂在身侧,那一声声嘶泣仿佛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越发的浓重。
半晌,大抵精疲力尽了,而天色也越发的昏暗,阁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个轮廓,容妆颤颤巍巍的走到桌边砰然摔坐在凳子上。
泛红的双眼含着泪滴,趴在桌子上,是无声低泣。
***
宣宸殿里,乔钺本在查看边关传来的军情折子,被窗外雷声一惊,心里便猛然一动,拿着折子的手便不由一紧,脸上渐渐覆上忧虑的神色。
她怕雷,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感受。
乔钺眉头一蹙,突然扔下手里物件,起身就大步走到雕花窗边儿,顺着半开的窗子,抬眸望向天际,豆大的雨珠哗哗而落,沿着高檐顺流而下。
窗外汉白玉的地面潋滟一片,泛着白泽的水花儿,乔钺的目光渐渐悠远而空洞,深邃的瞳孔仿佛潜藏着无尽情绪无处言说,只能留存在心底默默的冷暖自知。
神思渐渐悠远,仿佛回忆起五年前,那个少女站在青石桥头,整个人被雪色沾染,霜雪落满青丝,鲜明而活跃,那一眼,就已深刻。
五年的时光流逝里,改变太多东西,星霜露转,一切不复,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对他,所以在那些真切确凿的事实面前,他对她的信任,一瞬崩塌,可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再恼再怒,爱还是爱,所以此刻,他的心是慌乱的,‘她怕雷’这三个字一直不断地回响在脑海里,不断地,令他心绪烦乱,却驱之不散。
可那份身为帝王的傲然,不允许他低头,所以乔钺唤来阿萦,命令阿萦去了红妆阁,陪她。
说到底,放不下,无法坐视不理。
***
几日后,封铭替乔钺之名送颐贤太妃灵柩归乡,而后又守灵足日,如今总算风尘仆仆的回归帝都,乔钺与和睦宫苑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许诣立在乔钺身侧,而阿萦则为乔钺添酒,封铭终究忍不住蹙眉问道:“皇上身边……怎么换了人,容妆去了哪里?”
乔钺闻言冷了眉目,瞧着封铭的神色也不禁多了一份寒意,许诣觑了一眼他,忙回封铭道:“容妆近日里入夏身子不适,已经少了出门。”
封铭亦暗窥乔钺一眼,似了然的点点头,端起一杯酒,饮下。
这时乔钺道:“阿萦,你去给封铭斟酒。”
乔钺执杯示意,兀自敬了封铭一杯,封铭忙起身而对,慌忙起身的瞬间恰恰碰撞了阿萦手中正拿着的酒壶,封铭以臂阻挡,酒壶翻转,稳稳落在他手掌中,封铭对着酒壶释然一笑,而后猛地一抬头,正撞上阿萦略带惊讶却笑弯了的晶亮眉眼,封铭微微失神,那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阿萦,阿萦不自然的低下了头,羞赧道:“多谢大人。”
封铭不止为异姓王,且兼任为禁军统领,担任帝都戍卫之责,掌帝都兵卫实权,而王爷实则只是虚衔,乔钺封他也只不过以显示厚待罢了。
朝中上下惯称他为‘大人’,而非王爷。
阿萦替他斟了一杯酒,姿态柔柔缦然,并浅笑道:“大人请用。”
阿萦说话间一直没有抬头,而后直接回了乔钺身边,只是封铭,盯着她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乔钺不是看不出,只是,乐见其成,随它去了。
第53章 谋害初生()
当日夜里;阿萦来到红妆阁陪伴容妆;容妆坐在临墙的桌案边,旁边铺陈开的是乔钺的字迹,那副写着诗经的宣纸,折痕深深;容妆右手攥着细笔,左手轻压着薄纸张;细细模仿着乔钺的笔迹;但到底多了一份秀气,而没有刚劲。
阿萦坐在桌角不远处,看着她的举动;细细柔柔的说着封铭之宴的事,容妆面色无波的静静聆听,素手不停旋动着。
夜深了,容妆把写了一沓的纸张尽数扔在一边;拿了两本书压着。
阿萦见她要起身;也便先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开。
容妆留她在红妆阁同宿;阿萦道是许诣腿脚的老毛病犯了;她要替着守夜,容妆也就没有多留,起身便送阿萦出门,然而阁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阿萦看了容妆一眼,忙先跑过去把阁门大开,见是守着红妆阁的宫人匆匆忙忙正跑过来,于是问道:“这么晚了这是怎么了?”
那宫人唤做小景子,是分配到红妆阁的宫人,许久了,他喘着粗气道:“妆姐姐,阿萦姐姐,夙玉宫出了事……”
容妆墨眉顿时一蹙,忙就疾步出了阁外,问道:“怎么了?快说!”
阿萦忙劝慰道:“姐姐你别急,小景子你还不快说!”
小景子道:“姐姐放心,贞贵妃娘娘没事,但是她宫里的一个近身侍奉的宫女死了。”
容妆的心微微平复,舒了一口气,但随后一想,此事害至性命,也绝非小事,便问道:“事情起因为何?皇上那边可知道了吗?”
“是被毒死的,皇上知道了,因着此事惊吓到了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请了御医过去,如今阖宫都惊动了。”
容妆一听便耐不住了,很明显是有人终于动手了,蓄意要害容衿,于是便让小景子守着红妆阁,自己忙就往夙玉宫方向而去,阿萦进阁里忙拿了一盏灯笼,便追着容妆一同过去。
一路疾行,容妆一刻也不愿耽误,气喘吁吁的总算赶到了夙玉宫,夙玉宫里灯火通明,格外明亮,一进容衿寝殿便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容妆厌烦的蹙着眉,寝阁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来看容衿的。
当然容妆很明白,有人可能是真心,但大多都是来看容衿怎么痛苦、怎么难堪的。
容妆方进阁内不久,挨个给后宫各妃行礼,离她最近的是元旖,容妆想起那夜在千霁宫里的事,心下有些不自在,抬眸看向元旖,元旖也恰恰看向她,目光冷漠而高傲,隐隐还带着一丝怨恨。
容妆垂下眸,不愿意去面对她那样让人反感的目光,这时,乔钺身至,许诣腿脚毛病犯了,没跟在身边儿,只听小安子高声喊着‘皇上驾到’,寝阁里所有人依次跪地,乔钺一踏进殿内,尽数高呼‘参见皇上’。
那一袭墨色身影格外耀了容妆的眼眸,略过她身前,容妆微微抬眸,暗觑他的身影,不由自主。
乔钺淡漠令众人起身,端坐在正榻上,正对容衿寝床,众人起身,纷纷让开中间路,站到两边。
容衿忙起身下床,跪地道:“皇上。”
乔钺漠然示意拂晓扶起她,没有说话,拂晓扶着容衿重回床里,为她盖上锦被。
容妆抬头,在对上乔钺目光的一刹那,心猛地一跳,旋即暗自平复心绪,乔钺又将目光移向前方,而此刻元旖和苏令芜一左一右纷纷涌向他身边。
苏令芜还假惺惺的劝慰乔钺道:“皇上别担心,贵妃娘娘腹中的龙嗣有上天庇佑,一定没事……”
这一句话不待说完,却只见乔钺突然瞪向她,目光冷寒如霜而复杂,苏令芜因着一惊,话语便渐渐沉了声,消匿了去。
阁里突然就静了,苏令芜和众位嫔妃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唯有容妆心里恐惧惊颤,苏令芜的话无疑刺激了乔钺,她并非蓄意,这一点容妆知道,但令乔钺再次升腾怒气的后果却造成了。
叶羽铮不在,似乎是在小厨房守着熬药,抑或故意躲着,没有胆量见乔钺,总之不在阁里。
乔钺看向容妆,仿佛知道她心急难耐,没有让她过多寒暄,只冷冷道:“你去。”
“是。”容妆闻言,急忙就转身走向容衿床边,蹲在地上,容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是受了惊吓,容妆过去握起她的手,担忧却谨慎道:“贵妃娘娘,你没事吧?”
容衿眼圈有泪珠就要滑落,嗫嚅道:“姐姐,我没事,可是小箬死了……”
拂晓在旁对乔钺道:“回皇上,小箬是除了奴婢以外最受主子青睐的宫婢,奴婢不在的时候许多事都是她近身伺候的,方才不久,主子喝下安胎药准备睡了,小箬从御膳房里拿回了一碟紫薯糕,主子近来都没什么胃口,就没吃,赏给了奴婢和小箬,奴婢肚子不饿,便也没有吃,都给了小箬,结果小箬回房不久后吃了点心就中毒而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主子听到宫人慌乱通报以后惊吓的动了胎气,这才惊动了皇上和各位娘娘,此事并非主子所愿,主子也是为人所害,还望皇上恕罪,各位娘娘见谅……”
容妆抬头看拂晓一眼,目光中带着微微赞赏,应对得体,还不忘顺带请罪以平息各人深夜急来的怨气,且能不着痕迹的道出容衿是‘为人所害’,夹在话里而不让人觉之突兀。
乔钺只是点点头,而元旖道:“哪里的话,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这样大的事,同身为后宫姐妹,我等自然必要来探看的。”
容妆暗暗嗤笑,如今众人都盯着容衿的肚子呢,总以为那是承衍第一位皇子,如今出了这等事,便是死是生,也总要亲自来看才安心不是?
至于乔钺,怕是为了来看笑话吧,他早便曾同自己说过,就亲眼看着自己怎样收场,怎样保住容衿,如今正应了他的话,事情一桩一桩的,启幕了。
容妆不是不怕,容衿如今已有四月,此时孩子已然成型,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是落胎的事儿了,连母体都必将损伤。
何况眼下,暗中那人下的哪里是落胎的药,那是毒药,那不是为了孩子,更是要除去容衿以绝后患。
最毒妇人心,也最令人防不胜防,试想一下,总有无数双眼睛,无数颗恶毒的心在暗中窥视你,想方设法的谋害你,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令人想之便觉悚然,然而这就是后宫历来的生存方式,适者生存。
第54章 夜色携行()
各宫嫔妃每人三言两语的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乔钺静默淡观;许久后才启唇道:“小安子,交代内刑司彻查此事。”
小安子道了声‘是’,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置言。
其实这些日子里宫中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乔钺越发的少入后宫,即便乔钺吩咐了千霁宫不许宣扬那夜的事;但众人不是傻子;只需要稍微动动脑筋,便能想明白容妆和乔钺不同寻常。
谁也都能看出来乔钺对容衿态度并不好,哪怕是封了那至高无上的贵妃位份;可态度在明面儿上摆着,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玄景宫离夙玉宫并不是最远,然而他却是最后一个到夙玉宫的;可见并不把容衿放在眼里;也不甚在意。
后宫风向迷人眼,君心难测;谁也不敢断定到底帝王之心所谓何处;所恋哪姝。
一见乔钺如此,各妃也兴致缺缺,但谁也不敢离开,因为乔钺还在,当然,也有人留下是为了邀宠,难得见着乔钺一次,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机会上了,希望乔钺能注意到几分,也不是没有的。
一屋子的美人儿,个顶个的娇艳馨香,可见这阁里该有多么浓厚的香味弥漫着,加之寝阁里苦涩的药味也太过浓重,着实熏得人头疼不已,容衿便让拂晓去打开了窗子,有夜风灌入,吹拂的各处帘帐尽舞,有人头戴的玉步摇亦响的玎铃清脆,容妆来的急,也忘了带个披风,此时被风突然扑了身子,也是一个激灵,便忍不住瑟缩。
阿萦原本是跟随她来的,但在乔钺入阁后,便只能跟在乔钺身后,此时容妆又是独身一人半跪在容衿床边,替她掩好了锦被一角。
容妆对她莞尔笑笑,尽力让她看起来能够觉得温暖而从容,容衿也只得随着她勉强的微微勾唇,露出了笑靥。
都道是安抚容衿,然而这满屋子的人,大概也只有容妆是真正的惦念容衿、为了容衿罢了。
半晌后,容衿道:“皇上,臣妾已经没事了,寝阁里药味重,请皇上移步大殿吧。”她的目光扫过各姝,笑道:“各位姐妹漏夜前来夙玉宫,着实辛苦了,本宫心领了,如今已无事,姐妹们便赶紧回去歇着吧。”
乔钺看容妆一眼,转身离开,再不发一言,各妃一见正主都走了,谁还乐意留下面对容衿这个眼中钉,于是便也循序假意安慰容衿几句,便纷纷前后离开了。
阁里突然归于静寂,容妆笑笑,唤拂晓道:“把窗子合了吧,如今人都走了,有药味也不怕的,别冻着了衿儿才是。”
拂晓依言而行,关了斓窗,散了帷幔,重帘影深,烛火薄了,几许寒意尚犹存,容妆回过眸子,忧虑的叹了口气,对容衿道:“事情怕是还没结束,我又能力有限,无法镇日守在夙玉宫,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容衿却是一笑,“姐姐为我做的够多了,若是真的不成,便只有各安天命了。”
容妆站立起来,转身将玉钩放下,一米处远的三重纱帘翩翩落下,转回坐到床边,劝慰道:“别想太多了,保重身子要紧。”
“姐姐,我真的吓坏了,宫人来告诉我小箬死了,我就赶紧去了宫婢寝房里去看,她倒在地上,嘴唇发紫,鼻边嘴角全都是血,我就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她是因为我……若这场景是我自己……”
容妆眉头蹙起,忙慰道:“别胡思乱想,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好好养着。”
扶着容衿躺下,给她盖严了锦被,容妆看着她入睡,而后离开了寝阁里,来到大殿,不知道是乔钺有谕还是各人真的乏了,各宫的人都已散去了,唯有乔钺与一众宫人尚在大殿。
大殿里灯火清浅,而自容衿怀孕后就不再燃香,此刻尤觉静谧冷清,容妆简单行了礼,乔钺视而不见,径直起身离开,但容妆明白,他是要她跟着离开,是在等她。
容妆凝眸盯着他的背影须臾,便跟了上去,甫出大殿,夜里凉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吹得裙裾飒飒,微雨初霁,云雾缥缈,深重的夜带着雨后浓稠的湿润气息,周围尽是雨后的清新与芬芳,高大的树影隐匿在夜色里,枝叶簌簌而响。
烟柳拂露,寒阶华垣散落雨,一地零落萧寒,青石地砖上淋湿未干,有大片大片的水泽涟漪,如同镀上一层薄凉冷色。
连容妆衣上也染了湿意,触手润凉,心旌摇曳不宁,有虫鸣扰人心绪,但也打破静寂的尴尬。
一路宫人抬着轿辇跟在后,乔钺则徒步而行,步伐不快,似乎也是在享雨后清爽,半晌才徐徐道:“朕说过,你没有办法护她周全,朕也说过,朕会看你一步一步走下去。”
容妆很想告诉乔钺,她知道,离开了他的庇护,她寸步难行。
也想告诉他,可否,可否再帮她一次,然而她知道,乔钺已经仁至义尽,没有牵连容家,没有牵连任何人,她是真的不愿再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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