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妆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这群老宫婢,一辈子在宫里服役久了,心理上或许早就不正常了,浣衣房的人没有资格往玄景宫去,原本御前的人都是她们企及不到的,容妆突然被打发到她们这儿,原以为走不出去了,挤兑欺负什么的也就敢随意了,这会儿突然调走,反倒挑起这群女人的嫉妒心了,不刻薄几句,哪能轻易过去……
而容妆也知道,这已算是轻的了,宫人之间欺负新人,便是上手打人的也不在少数,她们到底因为是御前的人有所忌惮,也就只能费费口水刻薄几句。
容妆本不想搭理,但见那会儿推倒她害她受伤的吕姑姑啐了一口,“哼,又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勾引皇上未遂,才被打发到咱们这儿的。”
一听这话,任容妆再是淡然从容,也不禁蹙起了眉,她踱着步子,一点点走向那吕姑姑,直到咫尺距离,近乎能看到吕姑姑眼角的宛如深壑的皱纹,轻轻笑道:“我看在姑姑年岁大了的份儿上,本不想计较,各自留几分情面好相见,可姑姑却一再恶语相向,是何道理?”
容妆虽然笑着,但眼里的冷冽却愈来愈甚,那吕姑姑亦是退后一步,容妆笑道:“我入宫五年,虽不敢说宫里规矩倒背如流,但好歹伺候过两朝皇上,阑廷尊卑有别,即便是宫人之间,亦是如此,且不说我未曾勾引皇上,便是勾引了,你又怎样?御前之事,又岂是你等可以随意谈论的?我虽沦落至此,但到底是御前的人,而你虽然年岁长我,但到底是末等宫婢,期间差的,可不是微末之距,莫非姑姑以为浣衣房卑微,没有主子会去注意,就刻意放任纵容?”
“齐姑姑,你说呢?”容妆挑眉,看向正中间的齐姑姑。
齐姑姑脸上挂不住,眉眼四顾,终是道:“姑娘,我们无意与你为难……”
容妆不再言语,往大门方向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容妆道:“拜高踩低的伎俩你我心照不宣,提醒有些人,与其把精力放在打压别人上,还不如想着怎样提升自己的身份,免得做了几十年还是最低等的,徒惹笑料。”
走出浣衣房大门,清风徐徐过处春晖绕绕,驱散一切阴沉,容妆回身,望着庞大的匾额,素手扶上一侧的青石低栏,不由发笑。
第36章 千霁宫内()
容妆慢悠悠的到了千霁宫,望着眼前连绵亭台楼阁,暗自稳定心神,守门的宫婢进去通禀,然后传了容妆进去,走到正殿内,宫婢道是元旖在小阁里看书,还尚未出来,且让容妆等候着。
容妆暗下顾盼四周,千霁宫不同于白清嫱的永宁宫华美金碧,也不同容衿夙玉宫的清净。
唯独长处是四处布置的极是精致秀气,与元旖本人倒是相符。
容妆倒并不担心,元旖会对她怎样,毕竟元旖不同于白清嫱那般嚣张刻薄,但她也是不喜元旖的,元旖在她眼里太过骄矜,眉眼里都透着傲气,似乎很不屑与人为伍,也太过喜欢缠着乔钺。
因为不担心,此时心下倒是还算安稳。
反而乔钺却非如此,玄景宫里人人自危,唯恐牵连到自己。
乔钺镇日沉着脸色,那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不悦。
侍茶的宫婢将茶盏颤颤巍巍的递过去,乔钺端起来方入口,眉头便皱了起来,太浓了,和容妆泡出来的味道差异太大。
那宫婢偷偷觑了乔钺一眼,忙垂下头,这时立在一旁的阿萦示意那宫婢下去,而后笑道:“皇上,妆姐姐不在,您看着也不舒心不妨……”
“是谁教你来管朕的事?”乔钺抬眸,冷瞥了她一眼。
阿萦忙跪下道:“奴婢知错,奴婢只是为皇上考虑。”
乔钺未言,沉吟了许久,方道:“起来吧,磨墨。”
乔钺潜府时遇心烦意乱时喜欢练武,而如今登基后少碰刀剑兵器,便改为了执笔练字。
正如此刻,他覆手将大幅宣纸铺陈在桌案上,以雕刻眠龙的黄玉镇纸轻轻滑过,抚平褶皱,而后落于角落,压住宣纸。
阿萦起身走到桌边,忙一手牵紧袖口,为乔钺磨墨,她尚存余惊,此时手一抖,砚台里的墨汁一下就沾染到手上。
乔钺微微蹙眉,若是容妆,断然不会出这等错误,原来,他也只习惯容妆。
乔钺右手紧握着紫毫,下笔行墨。
略加思索,不出片刻写出了《诗经·邶风·击鼓》篇。
手依然持着紫毫未落,悬在半空中,而目光却落在宣纸上漆黑的铁画银钩,久久,眸中渐显沉色。
白纸黑字分明,依稀回忆起那日容妆向他求这幅一样的字时的神色。
恰此时,许诣进来禀报道:“皇上,容妆已经按您的意思调去了千霁宫,此时已经过去了……”
乔钺目光未动分毫,依然落在纸上,只是手一微动,紫毫上蘸着的饱满墨汁,倏地滴落下来,落在宣纸边缘,洇湿了一块儿,乌黑圆润,墨迹未干,泛着光点。
……
乔钺凝着那一墨点,蓦然起身道:“朕去看看元旖。”
“是。”许诣应道:“摆驾,千霁宫。”
阿萦一喜,忙跟上去,如是腹诽,反正都是千霁宫,看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方千霁宫,已有玄景宫的内监小安子来通报,容妆在大殿内站立着,一见是玄景宫熟悉的人,顿时溢起满面笑意。
小安子见容妆亦是,忙就跑过来道:“妆姐姐。”
“瞧你急匆匆的。”容妆笑道。
小安子喘息着,忙道:“我们可担心你了呢!这不皇上要驾临千霁宫看谨嫔娘娘了嘛……”
容妆闻言笑意一滞,垂下目光,沉吟了片刻方抬头道:“你快去通报谨嫔娘娘,别给耽误了。”
寝殿里的元旖正靠在梨木榻上,一听见小安子的通报,忙起身,喜笑颜开的忙唤婢子梳妆粉黛、挑选衣饰,忙忙碌碌个不停。
约莫一刻钟,元旖方才从寝殿来到正殿里。
容妆闻听裙摆迤地细微窸窣,便见元旖盈盈从内殿出来,容妆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谨嫔娘娘,娘娘安好。”
元旖看着容妆,娥眉微颦,目光越发的沉冷,打量了容妆好一番,才唤来贴身殿里一婢子道:“去带她换上咱们宫里婢子服制,打发到……”说到此处,元旖想了想,又挥挥手道:“打发到茶房吧。”
“是。”那婢子指引,容妆跟着便离开了大殿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心下松快了许多,也好,避开了见他,免得相见互相反感,徒添不快。
容妆换上了宝蓝色的宫婢装,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倒是从没穿过这等宫婢装。
宫里服饰制度很分明,御宫里的宫装不同于其它,是独一份的绛紫色。
而皇后宫里也不同,只有嫔妃宫里才是统一的宝蓝色。
而后随着那宫婢来到茶房,和正在忙碌的两个侍茶宫婢打过招呼后,便留了下来。
那两个宫婢一听说容妆是会泡茶的,忙就让她施展施展,容妆也不推拒,从容不迫的一步步施行茶艺。
而大殿里元旖尚在为容妆耿耿于怀,虽有许诣早来示谕过,但她始终觉得哪里不舒服……
随着许诣高喊:“皇上驾到。”。
乔钺已然走了进来,元旖换上一副娇媚柔婉的笑容,施施然跪在地面,恭敬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起来吧。”乔钺径直走到主位落座,瞅着元旖。
元旖起身后盈盈走向乔钺面前,乔钺道:“坐吧。”
元旖落座正要说话,目光落到乔钺脸上,却见乔钺目光流转于大殿,仿佛在寻觅什么。
元旖不由蹙起眉头,娇嗔的唤道:“皇上。”
乔钺闻声回过神来,看向她脂粉覆盖细白的脸颊,问道:“怎么?”
“皇上……在找什么……”元旖疑虑询问。
“找?”乔钺蹙眉,“朕何时说过要找什么?”
“是……臣妾理会错了……”元旖指挥一旁宫婢,“快些去给皇上上茶。”
“容妆……”元旖试探的觑着乔钺脸色,见他没有变化,这才大着胆子道:“皇上为何要将容妆赐给臣妾?”
“你不愿意?还是容妆她不配伺候你?”乔钺反问。
“不……”元旖慌忙摆手,“臣妾怎敢,容妆是伺候皇上的人,怎会不配伺候臣妾,只是……”
“你不必疑虑,她在朕身边伺候不得力,贬到别处是自然。”乔钺盯着元旖,半眯着黑眸,“莫非谨嫔你认为朕遣走一个奴婢让你觉得无法理解?原来容妆在你眼里这么重要。”
“……”
乔钺挑眉,“你若不要,朕大可将她赐给丽妃,德妃。”
乔钺看向许诣,许诣意会,忙道:“谨嫔娘娘,皇上是在意您才先想到您,把自己的人赏给您的,可莫要拂了皇上的面子啊……”
元旖闻言一喜,看着乔钺的眼神越发含情脉脉,嗓音绵柔,“臣妾多谢皇上恩典,既然如此,那她今后就是臣妾千霁宫的人了。”
元旖虽然如此说着,但她不蠢,显然注意到,乔钺如此过多解释,是头一次。
但无论如何,一个奴婢,也不值得她如此费心,重要的是如何讨好乔钺,步步高升,才是主要的。
宫婢端着茶盘走上来,将茶盏放到乔钺身侧的案几上,垂身退了下去,元旖笑道:“皇上请用茶吧。”
乔钺瞥了一眼案上茶盏,执起置唇边,啜饮而下。
乔钺眉心一动,再抿了一口。
不浓不淡,茶香清幽,熟悉的味道。
心下了然,乔钺不禁将一杯茶尽数饮下。
第37章 太后寿诞()
元旖见乔钺兴致盎然和喝着茶,不禁想到要重重打赏今日泡茶的婢子。
却闻听乔钺突然开口,似随意问道:“容妆在你这可还好?”
“臣妾……已经打发她去了茶房……”
说完此言,元旖的水眸不禁睁大,原来如此,难怪乔钺今日多饮了几口茶。
乔钺脸上浮现熠熠笑意,元旖的笑里带着一丝尴尬,要她的脸往哪儿放,难得皇上来千霁宫,难得喜欢的茶竟然还是因为容妆这个外人,她千霁宫都是废物吗!
此时两个宫婢端着长木方盘远远走来,直到正殿门口,一见御驾在内,忙跪地道:“奴婢不知皇上在。”
乔钺打眼望去,那里面呈着两件薄丝毯,元旖问道:“怎么回事。”
那奴婢颤颤回道:“是……浣衣房的人不小心将咱们宫里的丝毯损坏了……”
“……”元旖摆摆手道:“这等小事也需惊扰本宫!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乔钺蓦地一笑,颇觉意味不明,幽幽开口,“你也说了,这等小事,不值动气,朕帮你处置了就是。”
乔钺看了一眼许诣,二人目光交汇,许诣也笑了,走到殿门口,对守着的御宫宫人道:“浣衣房宫人懈怠,损毁谨嫔娘娘爱物,传皇上的旨意,主事姑姑全部撤掉,罚到内刑司杖责三十,赶出宫外,其余所有人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那宫人领命而去,许诣走到乔钺面前问道:“皇上,可行?”
“嗯。”乔钺点头,望向元旖近乎呆滞的面容,问道:“你满意了?”
元旖怔忪的点头,目光疑惑不解,深深不懂,乔钺何时如此将她放在眼里,眷顾她?
而乔钺却缓缓笑了,意味深重。
他一早便嘱咐过许诣,调查了是谁欺负容妆,令她受伤。
而元旖丝毯之事出现的恰恰及时,乔钺怎会不知,不消多久,他为元旖惩处浣衣房之事必然遍传后宫。
假借如此之名,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元旖,出风头的是元旖,让人嫉恨的是元旖。
哪怕浣衣房不乏无辜,可容妆在那个地界受伤,谁也别想逃脱干系,一并处置了甚好。
***
诚然,此事不到傍晚便已经阖宫皆知。
后宫里一向以皇帝所言所行为准,如此一来,众人皆以为元旖受宠的程度盖过了丽妃、德妃等。
元旖自己虽然也想不通,但是乔钺越发喜欢来她的千霁宫,是假不了的。
为了她惩处浣衣房宫人也是真的。
起先还担忧是因为容妆之故,但看乔钺几次来过之后,也只是喝了茶,甚至都没有传召容妆面见圣颜,也就渐渐放下心了,宁愿相信是她真的提起了乔钺的兴趣。
至于容妆,既然皇上都看不上她了,那她元旖也没必要给她留什么余地。
容妆过去多么嚣张倨傲,除了皇上可就没人敢使唤起她了,伺候哪个嫔妃一次都算得莫大殊荣了,风头都让她出尽了,如今落到她元旖手里,怎可轻易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容妆暗中打听着,闻得贤太妃自从颐宁宫走水,搬入昭汀宫后便已闭门不出,宫里仅有两个贴身侍婢留着伺候。
乔钺也下了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贤太妃。而宫中人也只以为贤太妃被走水之事吓坏了,情绪尚未缓过来而已。
事情就这样僵持着,便到了三月初十,太后寿诞之日。
天气仿佛提前转暖,没有了凛冽寒气,呼应着这一天的到来,甚是宜人。
为此事已筹备了许久,自然隆重非常。帝都永焕满城锣鼓喧天,同庆嘉日。
宫中流云台前,赐宴设酺,六佾之舞列,自晨开始不断。
太后一身正红九凤朝阳吉服,独立高台之上,接受王公百官的跪拜恭贺,风吹起她的鲜红衣袂,如血濡染,一双狭长凤目半眯,点点扫过台下众人。
她要的,就是如此,踏过万千枯骨,傲视众人。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接近晌午之时,一向隐居简出惯了的贤太妃竟然出现在大宴之上。
所有王公大臣对于先帝嫔妃,亦是要正式见礼,于是便闻得流云台上呼声震耳,“颐贤太妃。”
贤太妃只携带一个侍婢跟在身后,此时难得着了一身偏红的衣裳,衬得整的人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
她对正位的乔钺与太后笑着点点头,后对太后躬身一礼道:“太后寿辰如此隆重的日子,本太妃就是再深居简出,也得来观礼贺喜,才不失妾妃规矩。”
太后眼里流转着探究,却不得不端庄笑道:“贤太妃有心了,便坐在哀家身边吧,素蒲,快扶太妃入座。”
太后以眼神示意,身边站立的素蒲姑姑立马走向贤太妃,而贤太妃却回避开素蒲伸出来虚扶的手,一个人带着侍婢走到太后身边,宫人忙碌着搬来桌案靠椅,贤太妃不慌不忙的落座,脸色从容淡然,淡淡观着宫人搬来小熏炉,点燃熏香。
贤太妃望着缓缓升腾的烟雾,掩袖咳嗽一声,袖中消瘦的指节紧紧攥在一起,眸中也渐渐凝聚冷冽,余光不着痕迹的睇向太后,一向温和的她眉目动了动,那是少有的恶狠。
舞姬、乐师、琴师等一众于大台中央各司其职,金丝翩然的霓裳舞衣起伏跌宕,舞姬们为太后寿辰之日早已排了许久的舞,只为了此刻台上博得众人欢欣,倘若知道此刻几个主角,眼睛都盯着她们,却根本就无一人真正注意她们的舞姿,该是如何伤心。
伴着一支长长的《凤鸾舞》走到结束,太后身旁的老太监宣布道:“寿宴开始。”
而此时,贤太妃突然厉声喊道:“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贤太妃身上,只见贤太妃抬手摩挲过鬓边发丝,慢盈盈笑道:“本太妃避世许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什作为贺礼,但总是不能空手而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