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让的二品军衔并非虚名,何况他现在手握宁益两州百万雄师,若是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哪怕是对上羌族、盘越、掸国、蛮族四方联军他也有七成的胜算。
但坏就坏在,这四方联军还有后手。刺杀的叶慎仁大将之人故技重施,这一次,他没有要姚让的性命,却将跟随姚让二十几年的智囊军师送上了黄泉路。姚让大怒,当这动手之人被查明是野心勃勃的益州驻军胡康所指使,盛怒之下,姚让抓着□□杀进胡康的营帐,怒吼:“竖子尔敢!”挥戈之下,挑断胡康一臂。
胡康手底下的十万兵丁怎能坐视主将被杀,营帐内一片混乱,误伤者无数,一些不明情况的小兵不断被卷进来,盲目地跟从自己的同袍对友军拔刀相向,没等两军分出一个胜负,四方联军由羌敌领头,一举攻城,杀进马敢城,攻破宁州永昌郡第一道大防线!
四方联军一鼓作气,入城后喊打喊杀声传遍街巷,姚让胡康仓皇停战,但已经完全无法阻止事态,只能带兵退至宁州第二关隘——永宁城。
与四方联军士气壮烈相反的,是宁州守军动荡的军心,胡康伤重一时之间代行将职的人选争闹不休,姚让为一己之愤不顾大局未得实证就对从二品驻将下如此杀手,在军中威信大失。将士异心,苦苦支撑的永宁城岌岌可危。
且不提贞元皇帝得到战报时的龙颜大怒,朱定北在知晓战况后不怒反笑,他知道,时机到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兵部当廷上奏,令请皇帝陛下整肃军纲。
“微臣,兵部右侍郎孙虎奇启奏陛下,大靖军户积冗、能力参差不齐,便是最小的兖州也驻兵三十万。历年兵部上呈的裁兵决议,因无法安置这些军民或各方动乱而被搁浅,现如今几场战事看下来,除了军士繁冗的问题之外,更为恶劣的问题却是内州驻兵不近战事、不剿匪寇,以致战力平平,不思进取反而吃空饷、以武力军衔之便欺凌百姓拖累我大靖国祚。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下定决心,待战局平定之后,裁撤驻兵,以振我大靖军力。”
朝堂上百官闻言心思各异。
裁兵一事从先帝时期便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就算前几年皇帝陛下再军中大动干戈,整肃军治,但裁兵一事仍然见效甚微。
大靖军的基数实在太大了,二十州驻军合起来约莫有千万之数,可谓是惊天数目,比前朝的百万雄师翻了整整十倍。这与太。祖爷重军的倾向分不开,许多吃不饱饭的人家都愿意送人丁从军,只要身体素质足够底细清白朝廷来者不拒,新兵丁的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伤残老退的兵将,长此以往,大靖军冗杂的问题没有任何让人意外之处。
司马氏的帝王大多继承太。祖皇帝的遗志,对军权有着极大的偏倚重视,就算有几任以文治国的皇帝,也不会忤逆先人的举措对大靖军伍痛下杀手,因此这个问题世代积压,雪球越滚越大,等到正视这个问题想要解决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要裁军,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要动大刀子切掉那块赘肉,却就是伤筋动骨的程度了,甚至有流血身亡的危险;只有一步一步慢慢地撤裁兵将,这是最保守也是风险最小的做法,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办法无法在一位皇帝手上完成,他的继任者在继位之初总有太多棘手的问题要首先处理,无法一鼓作气,就算有心继承先人志向,也总有太多的新问题阻拦他们的步伐。
贞元皇帝是一个强势的天子,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军事上的野心。
但就算是面对他,兵部这些年也对裁兵一事不抱希望,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呈报奏折,商议再商议,结果不是搁浅就是无疾而终。
况且此时大敌当前,三境战事正打得昏天黑地,更有宁州垂败的颓势,应当商议如何对敌才是,怎能“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起内讧”?
提议裁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对于兵部的旧话重提百官都深感意外。
谁也不知道兵部尚书在孙虎奇话音落下之后后辈便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他们昨夜里商讨出来的结果,他们只是拟议了各州可以调动的兵力,裁兵这件事就连孙虎奇本人都不曾提起,今日神来一笔,让对孙虎奇十分放心的常尚书险些没绷住脸。
孙虎奇却还未说完:“陛下。”
他跪的笔直,低着头语含激愤道:“鲜卑府南境驻兵惹出的事端已经落入匈奴的圈套,险些就将我军苦战十年才攻下的鲜卑府拱手相让,哪怕守住了城池,朝廷这八年来在鲜卑府的心血也几乎白费。而宁州益州驻军更枉顾边境百姓安危和我大靖国境周全,两军站前内讧,将羌敌与南蛮军“迎”进我大靖国门,如此作为岂能姑息?”
“陛下,微臣惶恐,若再放任自流,恐怕养出来的内州军等不到上边境为国效命的那天,便已经自取灭亡了。”
孙虎奇最后一句,闻者色变。
兵部尚书常寿安站不住了,执笏出列道:“臣亦惶恐,孙侍郎拳拳之心虽有义愤之处,但所请却只为大靖黎民着想,还请陛下定夺。”
孙虎奇请命整个兵部尤其是他这个顶头上司都逃不了干系,他不能反对孙虎奇的话——孙虎奇是他一手提拔的臂膀,行事一向以他马首是瞻,拆他的台正也说明了自己御下无能、兵部内部不和——只能尽量为孙虎奇圆场。
贞元皇帝道:“兵部拟议各州驻军调动之数朕已交由军机处处理,至于,兵部提议裁兵一事,一个月之内拟出章程呈送军机处。”这么说着,贞元皇帝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异光,微微笑道:“兵部上下一心,既能当廷提议,朕相信,你们心中已有成竹,定不会让朕失望。”
常寿安的冷汗撑不住冒头,口中连连应是。
退朝之后,兵部尚书极力掩饰怒容让孙虎奇一同离开,他们在兵部内室中商议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后,常尚书对裁兵一事一反之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中庸心态,连日召见左右侍郎和四司主司商议,积极之势可以看出,这一次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不等兵部议出个所以然来,鲜卑府传来一则振奋人心的战报!
——朱老元帅再斩匈奴王!
朝野为之沸腾,新任匈奴王的野心连大靖末流文官都看出来了,他展现出来的魄力和能力都不是他最让人忌惮之处,让人最眼热的恰恰是——他的年纪。
新任匈奴王还未到而立之年,之后这许多年在他的带领之下,匈奴势必不安分也一定会发展壮大对大靖更具威胁。
匈奴王在大军王帐中被杀,哪怕哀兵强势压向大靖国境造成破竹之士气,也依然大快人心。
就算打了败战也没关系,匈奴王的死可以说让大靖避免了至少三五年的危机。
贞元皇帝在连日的阴霾下第一次露出笑脸,哪怕他得到朱家的密报获悉匈奴王被乱军冲散下落不知生死不明,这个战报是为了造势同时打破羌族和匈奴的联盟,他依然高兴。他如今,只剩下这个天下了……
宁衡得到消息时也是十分惊讶。
他们竟然直接越过重重重军,直接杀入了匈奴的大本营,杀入匈奴皇宫,直取匈奴王的首级。
朱小侯爷曾说擒贼先擒王,就连他都只以为他是想让精兵杀入匈奴营帐之中,斩杀此次率兵的亲王——朱家军中斥候却是也多次刺杀匈奴亲王,谁也没想到这只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让匈奴王对朱家斥候不设防罢了。
虽然行动落败了,但朱家在匈奴的暗桩第一时间就将这一次刺杀定成了已经成事的命案。
匈奴王族并非只有匈奴王野心勃勃,在王族之中树敌颇多。如今树倒猴孙散,就算匈奴王能够侥幸逃过朱定北的精兵设下的重重围杀和连环追杀,匈奴王族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让匈奴王再也无法回归王族。
宁衡叹道:“大善!匈奴王的“死讯”一能振奋我大靖军心,二能打破羌族与匈奴、匈奴与李党的联盟,一石二鸟,果然高明。”
要论用兵之道,不论宁衡如何努力,始终不是朱定北的对手。
他不嫉妒,反而为之骄傲倾心。
朱定北侧脸一笑,“长信侯爷此言差矣。”他眨了眨眼睛,道:“匈奴王的命,才是我真正抛给胡尔朵的诱饵,就是不知道啊……呵,这条鱼还能冷静到几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弹~~
第189章 猜测真相()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匈奴王之“死”,没有给朱定北带来太多喜悦,毕竟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进展顺利他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也有一件烦心事。
关于他老爹。
朱振梁离京五日之后,一脚还未踏进鲜卑府就被皇帝密诏调派宁州挽救局势。
连朱定北都没料到皇帝居然对朱家如此“放心”委以重任,在他原本的设想里,宁州的局势越糟糕皇帝就越会对鲜卑军和凉州军施压,令他们挫伤匈奴和羌族大军,围魏救赵。没想到,竟然让他老爹亲自上阵。
鲜卑府中的长生天奇迹已经上演,眼看着朱振梁进了鲜卑府便能过上一段好日子也可以接着养伤,怎料到半路杀出程咬金,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这个时间,阿爹应该已经到了宁州境内。”朱定北皱着脸道:“他身边没一个用得上手的人,宁州又是那么大一摊子烂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军师古朝安身在鲜卑,副将朱凡还在侯府中养伤,他两个最亲近的伙伴不在他身边分忧便罢,就连朱征北都留在京中掩盖朱振梁离京的事。除了朱定北派遣的十五名精兵以及镇北侯府三名得力府兵,朱振梁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只拿着一封可能被认作是伪造的皇帝密信前往宁州接管大军,说是光杆司令都不为过。
宁衡摸了摸他的头,无声地安慰他。
尽管朱定北能够料事于先,但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岂能尽在掌握?
他倒是不担心朱振梁,身为大靖国唯一的兵马大元帅,他的职衔可不是因为朱家军的拥戴,个人能力功不可没。
朱定北笑了笑,拂开他的手道:“还要阿衡多费心了。上阵杀敌我不担心阿爹的赢面,我就怕他身边没有一个能及时拉住缰绳的人,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更不轻松了,自己老子自己清楚,别看他平时稳重守成的作为,若真论起来,他自己和爷兄加起来都未必有他的冒险劲儿。
宁衡有些惊讶,对朱定北的话却没有半分怀疑,于是点头应承下来。
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嘱托,宁衡对主帅安危的关注也不曾松懈。
有他的承诺,朱定北放心了不少,两人便又对三境的局势探讨起来。
而此时,对自家人再一次斩杀匈奴王一事从未起疑的鲜卑府朱家军中一派欢腾,比之前打了胜仗还要快活。
另外还有一件让朱家军振奋的事,那就是五姓鲜卑匪寇陆续的投降伏罪。
有朱定北的计策在前,古朝安在利用长生天反策鲜卑族民为大靖朝廷正名的同时,还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把匈奴人也同样信奉的长生天牵扯进来。
匈奴原本也是鲜卑部落中的一员,后来叛出自立门户,虽然在百年见发展成与鲜卑不相上下的一方霸主,但他们的信仰和一些风俗习惯仍然与在鲜卑民保持一致。
匈奴人和鲜卑人的矛盾除了一个想要吞并更多部落壮大自己、一个想要收复失地重得匈奴之外,就来自于他们想在血统上论出一个高低。但没有一次,匈奴和鲜卑将他们共同信仰的长生天当做对付彼此的武器。
可就在几天前鲜卑府中重现长生天的神迹,匈奴境内便陆续传来一个越说越可恶的传言:匈奴长生天将吞没鲜卑族民的长生天,成为唯一的高贵的长生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鲜卑族所信奉的长生天贬低得一文不值,说鲜卑族民将被大长生天所遗弃,而他们口中的长生天也将成为跪拜敬畏匈奴长生天的奴仆。
鲜卑族民怒不可遏,但凡提到匈奴人便要骂上一句,冲动者甚至有意投军要为自己的长生天讨回一个公道。
古朝安此举完全杜绝了日后匈奴人依葫芦画瓢,再次利用两族共同信奉的长生天对鲜卑府动手脚的可能性。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连朱定北都不得不叹服他的智计。
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看到鲜卑府安定的曙光在。此其乐融融之中,只有一个人还面带愁容。
老元帅从喜讯中回过神来,见古朝安拧巴着一张脸,不由骂道:“大好的日子摆一张衰脸不嫌晦气?老子可告诉你,这副模样若敢让第二个人瞧见,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古朝安是一军军师,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朱家军士眼中,若真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他们这一次要吃败仗呢。
不,这死相,看起来比吃败仗还要严重!
古朝安苦笑,“叔父,我这不是对着您才敢摆摆脸色嘛。”
“不孝子,还敢摆脸色给老子看。”老元帅骂了一句,而后关心道:“到底是什么事,莫非是你瞧上军中哪个泼皮了?只管报上姓名,甭管是谁,老子今晚就替你把他弄到手。”
古朝安脸色一僵,当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坦言道:“管叔被皇帝请入皇宫之后一直没有消息,我也实在是……”
“怕什么,皇帝既然在江陵没动杀手,那肯定不是要他的命。别的事情,你还怕那老头子应付不了不成?”老元帅撇撇嘴,满不在意道:“比起你和那个谁,这老家伙才是得了陈老头真传的人,他不反过来将皇帝一军就不错了。”
古朝安道:“管叔毕竟年事已高——”
“老个屁,那老不死看起来比我还活得长呢。”朱承元哼了声,陈老头身边的管家他虽交情不深,但也是让他能躲则躲的老狐狸,只觉得古朝安的担心没有必要。再说了,就算皇帝再无法无天,过世的师父的情面总要看的,他相信皇帝还没有疯狂到对付管老头的程度。
古朝安一抹脸,他和叔父毕竟没有和朱振梁在一起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索性把话说敞亮了:“师父过世时我一时冲动……在江陵露了行迹。前几个月皇帝又在鲜卑府内大肆追查我的行踪,我恐怕,他现在把管叔抓在手里,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朱承元一惊,不过很快也淡定地摆了摆手,“只凭猜测别自己吓自己,我先送信回去,看看那边怎么说。”
古朝安有些小激动道:“叔父可是要请教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
朱承元噗嗤一笑,而后绷住脸道:“可以这么说。”
古朝安疑惑地看着他,试探道:“叔父对老先生的身份只字未提,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与我?我对老先生的才华着实钦佩,若是有生之年能有幸受他老人家指点,此生无憾了。”
朱振梁:“这件事你可自去问长武,那小子知道那位的身份时可是差点吓尿了裤子,哈哈哈哈!”
古朝安眉峰一动,暗忖道:竟然是自己相识之人么?
到底是谁呢?他在心中一一排除人选,失望地发现,叔父的提示让他陷入了更加混论的谜题之中。
接到阿爷战鹰传信的朱定北,看到信笺上所说的陈家管家被皇帝扣留在宫中一事后,却陷入了沉思。宁衡上前将那信笺又再三确认,发现其中并没有费解之事,不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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