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
远在洛京的贞元皇帝纵使有暗卫传讯也慢了一步,得到消息的时候,驻军中的监军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震怒。
监军的职权与众不同,他代表的是皇帝本人,在军中有着不容轻视更不容侵犯的地位。可谁能料到这些人胆大妄为到对皇帝亲派的监军下手,更让皇帝无法忍受的是,动手的竟然会是大靖驻军自己!
暗首道:“这些士兵在内州中染上恶习,一贯贪图享乐,到了苦寒的鲜卑许多士兵非但没有接受改造,心中暗藏不满,所以才会趁此时机为非作歹。”
皇帝当然也明白,原本若是普通的内州驻军当不至于让鲜卑府陷入这样的处境,但坏就坏在,当年调兵的时候,皇帝特意选了这些在内州中劣迹最多的驻军调往鲜卑府接掌调到凉州的另一半朱家军的军务。这并非是皇帝有意为难朱家军或是轻视鲜卑,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皇帝无法容忍这些驻军的行为才会将他们调到鲜卑境内。
按律法,这些士兵有半数都得命丧黄泉,但法不责众,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敢意气用事将这些废物全都杀绝了引起军心不稳和民心动荡,因此只能小惩大诫在其中挑选了一些人斩首示众而后将他们调派到鲜卑府。鲜卑府条件艰苦,是对这些驻军的惩罚也是磨砺他们的心性的机会。再则,皇帝认为鲜卑府只要有朱家军在,这些驻军中哪怕有三两蠹虫也不会影响大局——不管皇帝愿不愿意承认,他对朱家军的忠诚和能力的信任在军中无人能及。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自食恶果。
“四州的驻军如何?”
皇帝克制地问道,听闻他们还算安分并且极力维护州府百姓的性命与五姓鲜卑对抗,他心里才好受些。第二日早朝上,皇帝便下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鲜卑府,训斥鲜卑驻军领将无能,令鲜卑二品大将朱泉接掌鲜卑驻军的军务,整肃军风,参与屠杀监军者不论军衔人数一律杀无赦。又许朱泉军令以调派四州三军,在最快时间内镇压鲜卑之乱。
远在前线的朱振梁接到古朝安的信后,大感头疼。
那些士兵已经进驻鲜卑已经有五六年了,若是早早交到到了他的手上,不用一年的时间保管将这些王八教训得服服帖帖。现在好了,一滩烂泥糊在他朱家的脸上,皇帝这干的算是什么事!
但他现在更头疼的却是两军交战的问题。
风雪交加,这鬼天气就是在撒尿也能把二大爷冻成冰棍,站着牙齿打颤连刀都握不住,大规模的战役是打不起来了,可防不胜防的偷袭也让人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天气缘故,进入十二月两军交手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但在此前,朱振梁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们新入手的一批军器——射程更远的弓箭,竟然在战事中没有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匈奴的弓,射程几乎与他们匹敌!
这下要追究的事情就大发了。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当然明白远攻中弓箭射程意味着什么,他们更清楚,这一批军器的射程不论是在大靖还是在外敌中都是绝无仅有的神兵利器。而匈奴人的弓,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但,匈奴人的弓箭几乎与大靖这批军器前后脚投入到战事中。
这意味着什么?
军器是大靖绝密,而这个秘密,已经被泄漏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匈奴人的甲胄已被改造。虽然这寒冬腊月,匈奴的并也裹着厚厚的皮货,但没有瞒过朱振梁的眼睛,他们的新甲胄更轻更便易,但防护却提升了数倍。此时借着天时,两军军器甲胄上的优劣看不大出来,但一旦战事拖到雪化之后,他们势必要被匈奴人痛打一战。
这个问题他已经派八百里加急送往洛京,但过了几日才知道那送信的斥候死在五姓鲜卑人的手中。
朱振梁便冒险用战鹰传讯洛京,希望皇帝能在入春前与工部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丢开信,朱振梁看向副将朱凡,问道:“长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尚无。”
朱凡忧心道。
朱振梁叹了一口气。
贞元二十六年,腊月十九。
边境战乱纷纷,但洛京城内年关的气氛还是很浓,过两日就是朝廷的年关休沐,各家女眷都忙着备好礼以便年节走动时所用,奔走的商贩也想在这一年最后的时机多赚几个铜板好过年,城中人流络绎不绝。
就在这日,一匹轻骑飞奔而过,险些被马撞上的百姓心惊肉跳地躲开,尘土飞扬见只听见一句,“让开!鲜卑八百里加急!全都让开!”
不少人抱怨道,鲜卑的战事怎地还还能生出变故,这大雪的天,匈奴人疯了不成!
镇北侯府的老夫人正在去往城外祈佛保佑儿孙的马车中,听到这一句,便急忙让人勒转马头赶回府中。她到府中时,才知丈夫却在一刻之前被皇帝陛下急召入宫。
她急忙问道:“怎么回事?鲜卑府的战报上说了什么,长武可都还好?”
管家朱三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皇帝有意隐瞒鲜卑的战报还这般急切地召见老元帅,实在让他心中难安,他寻了话安抚了老夫人,坐立不安之下便亲自等在了宫城之外,等待老侯爷出宫。但这一等,到了宫城落锁的时候,竟都没见老侯爷的身影。
他却不知,在老侯爷进入御书房时,迎面便砸来一封奏折,贞元皇帝失控地怒喝道:“朱家,好一个朱家!好一个一品军侯!好一个一品元帅!”
镇北侯朱承元愣住,捡起奏折一看,蓦地脸色就变了。
那上面竟然写着——一品兵马元帅朱振梁拥兵自重,隐瞒军情,坐视鲜卑大乱,纵容部下残害鲜卑百姓!那奏折竟是一封血书,上面盖着鲜卑府数位郡守甚至州牧高飞扬的印信和指印!
也同样在这一日,入海搜救的南海水师,在海上看到漂流的浮木。
上面写着:朱,宁,贞元二十六年十月初七。
第170章 堪破心意()
第一百七十章
南海,孤岛。
宁衡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沙沙两声,朱定北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猎物跑了。他收起木弓,回头瞪着宁衡,“第二次了。”
宁衡失笑,而后又喉咙痒地咳嗽了两声。
朱定北皱眉,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担心道:“你肯定是在发烧,还是先走吧,等我逮两只兔子给你补补。”
宁衡说:“是你手凉。”他拉下朱定北的手,“这几年你可曾见过我病过?只是一点小风寒,睡一晚就好了。”话音才落下,宁衡有打了一个喷嚏。朱定北翻了一个白眼,强硬地把他赶走了,自己继续在林子里狩猎。到了这时候,小岛上也冷的有些刺骨了,岛上的活物也不再出来活跃,陷阱里很难再捕捉到猎物,朱定北便亲自动手。
说来也怪,一向身体强壮极少生病的宁衡居然在他之前染上风寒。
照朱定北说,这小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总是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对自己的却一向轻忽,这才邪风入体。
朱定北这日的收获还算不错,没逮到兔子但掏了几个鸟窝又抓了一些个头不小的海鸟。刚来这个岛上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多少鸟,反而天气越冷,越有一些鸟类往岛上来,两人都为之欣喜,因为有南迁到这里避寒的鸟禽,中途不可能没有歇脚的地方,这就说明在海上的某一处肯定有别的海岛。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他们两人连日都在抓紧造船,就等过几日在循着海鸟的踪迹到海上找出路。回到木屋时看见宁衡竟在睡觉,朱定北便没有叫醒他,自己到水边清理了猎物,将鸟蛋抱上湿泥埋进火堆下,又把鸟串在一起架上火堆上烤,这才拍拍手回到木屋中。
“阿衡?”
喊了两声也没见宁衡回答,朱定北一惊,往前一看便道坏了,宁衡的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触手的感觉滚烫,这时候他要是还能睁眼说瞎话是自己手凉他没发烧,朱定北可以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朱定北没有多少照顾病患的经验,见叫不醒宁衡便急忙地找宁衡放草药的地方找能用的药草,他记得宁衡有特意配好治疗风寒的草药——原本这是为朱定北准备的,没想到第一个用在他身上了。宁衡将草药分门别类地存放着,要找不难,只是朱定北关心则乱,一时间不敢确定那一堆是用来治疗风寒的,细细分辨了一番才敢拿出来用。
他眼尖地看见宁衡在草药下掩藏了什么东西,但这时也不是好奇的时候,拿了草药便起身。
煮了药汤,朱定北把宁衡扶起来,喂了半梦半醒的宁衡吃药,又道外头冰冷的河水里浸了一块布,敷在宁衡额头上。
粗粗吃了一些东西,这天晚上朱定北也不敢入睡。
夜里,宁衡除了一身热汗,朱定北把被子给他压严实了不敢让凉气透进去,又忙着给宁衡换凉布,给他擦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发过汗不久,宁衡的烧便退了,朱定北不敢松懈,等到天光见亮的时候,没见他复发,才又出去烧了一些热水。
昨天架在火堆上没吃掉的鸟肉已经成了一块块黑炭,好在这海鸟的块头不小,他没有把所有的都上火烤,而冬夜里的气温也能让禽肉保持新鲜。
朱定北把黑炭鸟肉扔掉,把下面埋着的鸟蛋挖出来,好在他昨日裹的泥很厚,让它们避免了黑炭蛋的命运。他重新串了海鸟,刚加上去,便听吱呀一声,扭头果然看见宁衡出来。
“醒了,觉得怎么样——”
“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两人异口同声,停了下都忍不住笑起来。朱定北见他面色还好,也已经有精力教训自己,想必是挨过了这一关,便招呼他过来,把还温热着的鸟蛋递给他:“快吃,肚子肯定饿了吧。”
这些海鸟蛋和鹅蛋差不多大,分量不小,宁衡剥了壳首先递给朱定北,被后者推了,便三两口吃完,再拿了一个处理好递给他。
朱定北忍俊不禁,才吃完,宁衡便催他去把披风披上,他见朱定北脖间有汗,知道他现在不冷,可若是汗水干的时候很容易着凉。朱定北:“宁大夫,您能先看顾好你自己吗?”
朱定北在木屋里擦了汗,只穿了一件袄子,把他们当做被子的皮毛披风留给了宁衡。
宁衡给自己诊了脉,知道自己上次伤了之后没有好好调养身体差了些才会没抵御住风寒,但好在此时的脉象不错。朱定北把木屋上的小窗户撑开,海鸟的肉香味便传了进来,朱定北伸了一个懒腰,回头看见宁衡蹲在地上摆弄草药,忽然想到什么,问他说:“阿衡,你在草药堆里藏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宁衡手指一僵,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误采的草药可以防冻不过有毒性我就收起来了。”
朱定北也就是随口一问,草药这些事他一向不管,只是半天没见他起来,有些担心:“难受么,嗓子疼?头晕?”
宁衡若无其事地起身,朱定北又瞧见他将藏在草堆里的东西藏得更深了些。
好在宁衡身体底子好,又吃了一副药,睡了一上午人便精神起来。午后朱定北便独身去将木船扩造,让宁衡在屋中休养不让他跟着,回来后他对宁衡说:“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出发。”
腊月不是出海的好时机,但好在这一片的海水温暖,一路北上肯定能找回陆地,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碰上商船。
而朱定北,实在不愿再等。
宁衡:“好。”
他计算这备下的食物、药和御寒用的皮毛,打算趁这两日同朱定北到林子里多走几趟,在无法储存水的情况下,他们需要搜罗补充水分的野果和植物。
朱定北入睡前不知怎的瞧了眼草药堆,宁衡遮掩的东西果然不见了。他直觉有些奇怪,但对宁衡天然的信任让他没有多想,直到第二日。
他与宁衡分头行动,宁衡采集,他则狩猎,在口渴之后他到水边喝水,却看见搁浅在水中的草药。
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他下意识地将那些草药拨弄过来,这一看越发觉得眼熟,仔细回忆之后,他的睫毛一颤,眼睛不可控制地微微睁大。
这个,忘了是叫鸡眼藤还是什么乾天的草药,他曾在宁衡的药库里见过,宁衡的师父之一段大夫还同他调侃说这是男人一辈子都不想用的药,因为他主治的是雄风不振,若康健者食之,对年纪轻的男女则很强的刺激效果,花柳街上便有一些这东西做出的药物,还说要他防备着些,生了这副相貌可别让人占了便宜。
正是段大夫后一句话让朱定北十分憋屈,他才会对这一味草药印象深刻。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这个草药。
因为水势开阔的地方停驻着不少海鸟,此时他身在河流的下游,显而易见的,这些草药是被人丢进水里——毁尸灭迹的。
朱定北脸色几变,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三不五时的异常。原先他以为是在海岛上吃食过于单一,禽肉引得肝火旺盛,这才会在晚上的时候失控,但现在看来……朱定北像被烫了手似得,将草药重新丢回水中,看着它们被水流带走,直到再看不见,这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岛上就两个人,不是他干的,自然就是……
联想起宁衡昨日的鬼祟,朱定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小王八崽子!竟然敢耍着爷玩!
朱定北嘴上骂了两句,但却是越来越心虚,宁衡为什么要做这样做,或者说,宁衡想要对他做什么,朱定北几乎第一时间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起来,不应该啊。他和宁衡相识七年,朝夕相处,彼此信赖。他自认不是傻子,如果宁衡对他真有那么点意思,他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别人还好说的,但他自己本就异于常人,对女人起不了那种心思,平日里遇见相貌合心意的男子也不自觉多看几眼,生出些不可说的念头。
但他从未如此肖想过宁衡,虽然那小子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性情无一不出众,更与他莫逆之交,但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朱定北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他虽然不是多正直的汉子,但也决计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动那种心思啊。
可是,宁衡想要的似乎不是他所以为的。
那小子也喜欢男子?他怎么从来没看出来?朱定北坐在地上,绞尽了脑汁。他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些许怀疑,以前军中也有不少人和同泽有肢体关系,他们其中谁是真心,谁又只为了图一个痛快,还有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怎么多活了一辈子,反而这双招子就不好使了?
他为宁衡找了许多借口,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什么理由也无法说服朱定北对此视而不见亦或者为宁衡开脱。
宁衡不少少年意气冲动妄为的人,看他给自己下…药的举动分明是蓄谋已久!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几年他与宁衡的相处一如既往,他知道宁衡待他比别人都好,把他看得极重,但从他从鲜卑回到洛京,结交了这些朋友之后,宁衡待他就一直是特别的,这些年都没有变过。难不成,这小子早熟到那时候便有歪心思了?就算如此,也不会动到干巴巴的还不满十岁的自己身上吧?
朱定北越想,竟越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但他也没太多时间深想,就听见宁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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