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笑着摆了摆手:“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虎子是您儿子,不也是我外甥嘛!”
恰好西屋的门打开,蔡桃夭披着风衣走了出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也笑着道:“嫂子放心便是,虎子无论是继续当兵还是找工作的事情,都包在我们身上,关键是看他自己的意愿。”
李云道握住女子的柔荑,他知道虎子如今所在的是一支百战之师,这支当年参加过平原战役打过大胜仗的队伍如今的主帅正是蔡家旁支的一位血亲,只要蔡桃夭一个电话,别说是留下当兵提干,就是送去军校念个几年回来接着提干也不再话下。
蔡桃夭仿佛知道李云道的心事一般,微微一笑:“我去叫疯妞儿起来,你稍等我们一下,我们稍收拾一下,就带你一起进山。”
巧婶笑着道:“清明时我们刚去上过坟,前年山里发过大水,把路冲没了,待会儿让德宝带你们一起进山。”
最近舟车功顿,再加上怀着身孕,阮钰的精力消耗很大,昨晚头一贴到枕头便一觉睡到天亮,等蔡家大菩萨叫她起床,还有些不情不愿,但一听说是要进山给婆婆上坟,阮家大疯妞立刻精神一震。
太阳还未露脸的时候,这支进山的队伍便已经踏上了山间的小道。森林并没有因为部队的进驻而受到太大的影响,依然保持着几年前郁郁葱葱的样子,只有其中一段山道被洪水冲来的几株断树挡住了。幸好老烟对这片山林再熟悉不过了,带着众人绕了一圈,终于在晌午时分走过那条潺潺小溪,来到那个小土包前。正是接近初夏的时节,小土包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看上去格外漂亮。
进了山以后,李云道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照顾着身边的女子,最后干脆将王凤驹接了过来自己抱在怀里。此时坐在小土包前的断木上,李云道小声对怀中的孩子道:“凤驹啊,在这里住着的,是你的祖母,祖母就是爸爸的妈妈。”
摆上巧婶准备好的饭菜碗筷后,李云道带着凤驹一起磕了几记响头:“娘,儿子带两位儿媳妇儿和孙子来看您了!”
一旁的老烟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泪纵横:“妹子,你儿子出息了,你在泉下也该瞑目了。”
李德宝默默除着坟头上的杂草,只留下那些看上去很美的鲜花:“我爸说,这是姑姑生前最喜欢的一种花,村里人都叫它春秋花,因为这种花会在春天疯狂地生长,在夏天枯萎,但又会在秋天复活,长势比春天的时候还要迅猛。”
蔡桃夭也磕了四记响头,对着那坟包喃喃道:“妈您放心,我会穷尽我这一生做一个好媳妇,也会用尽全部力量照顾好云道和凤驹。”
阮疯妞却揉着肚子磕头,在心中默念道:“婆婆啊婆婆,您一定要保佑我给你们老李家添个儿子啊,我嫁的可是李云道,将来儿子也姓李呢!”
一行人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个心心念念了三十年母亲的青年,任由他一个人坐在坟头旁,喃喃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娘,说实话,从那大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那江水真的很冷,冷得我连浮在水面呼吸都觉得困难。那些南美的杀手是真想要我的命啊,桃夭生凤驹那天,他们又来了,那天晚上我真的又急又怕,万一桃夭母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说往后这日子还咋过啊?”
“娘,这次我又犯一次浑,明明知道大坝下面全是炸药,明明知道夭夭和凤驹还在京城等着我回去,可我还是一个人就揪着那个杀人犯上了大坝。娘,那是几千公斤的炸药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万一真爆了,估计连我的骨头渣子都找不着一片。娘,儿子这么做是不是特别不称职?娘,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有了夭夭和疯妞,还不知道好好珍惜,可是娘您知道吗,我一想到那大坝炸了以后会有几十万人遭殃,我心里就堵得慌啊……”
“娘,大师父死了,十力嘉措也被他们噶举派的喇嘛接去深山里当那个劳什子的教宗了,小蛮那丫头也被接回龙虎山当什么天师掌门了,大哥说他要为大师父守孝,可我知道他是下山后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弄伤心了,娘,弓角那么憨厚实诚的汉子,一提起他那些牺牲的战友就要哭鼻子,那些黑了心的家伙倒是一个个活得自在,娘,等我腾出手了,一个一个去收拾他们!娘,二哥徽猷居然有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兄弟,可惜他那兄弟似乎跟咱们不是一路人,而且以后很可能跟我们唱对台戏,您说以后真碰上了,我是杀还是不杀呢?”
“娘,有人告诉我,那白眼儿狼可能还没死,我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拉他来您坟上给您磕一年的响头。要是他真的死在北非了,有机会我也会去一趟,如果能找到他的尸首更好,找回来,我就把他埋您身边,任您天天打他骂他折磨他。要是找不着,我也会找出当年的真相,谁他娘的干死了白眼儿狼,我就让他陪葬。”
山风轻抚,鸟儿翠鸣,蝴蝶翩飞,林间万紫千红,如此胜景,似乎也的确适合当初那个唱着山歌,蹦跳着行在林间的精灵般的女子,哪怕此时她早已经香消玉损,但她的灵魂和笑声仿佛在这山林间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一般。
李云道坐在坟边陪坟中的女人说话的时候,老烟便拉着两个外甥媳妇开始唠唠叨叨。
“这一晃就三十年了,连秋萝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不中用喽,以前拿起猎枪,连瞄准都不用瞄准,一枪一只麻雀,现在就是估计拿起枪,连端都端不稳哟。”
李德宝拆台道:“爹,家里的猎枪早让乡派出所给收走了。”他冲蔡桃夭和阮钰笑了笑道,“不过我爹还真没吹牛,他年轻的时候,当真是方圆几百里地里出了名的神枪手,自然灾害那年,远近好多村子里都饿死过人,只有我们村子里不但没饿死人,还有富足的山味野货可以接济外村嫁进来的那些婆娘们的娘家。”
阮钰很兴奋地点点头道:“云道的枪法也很好,这是基因的作用吧。”
老烟和李德宝都听不懂什么是基因,但听说李云道枪法也很好便愈发开心,在他们看来,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下山后李云道变得话很少,阮钰问蔡桃夭发生了什么,蔡家大菩萨笑着摇头说:“给他一些时间,他不是那种一蹶不振的个性。”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戴大美女的烦恼()
时政新闻部是整个西湖日报体系里除管理层外地位最为特殊的一个部门,因为时政新闻的记者经常会陪着领导出访,在市里各层领导面前都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就算是报社的高层,只要不出岔子平时见到时政新闻部的人也要客气三分。入夜,西湖日报时政新闻部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候,时政时闻部的办公室肯定是黑灯瞎火,混得好的这个点肯定陪在领导身边参加各种饭局,混得差点儿的也在出席各类宴请,混得不好的也都回家哄老婆孩子了。更令人惊奇的是今天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的,居然是往常每晚日程都安排得相当紧凑的时政新闻部副主任兼首席记者戴纪菲。
戴纪菲是西湖本地人,也是浙北大学新闻专业的高材生,还没毕业就一直在社报实习,毕业后便因表现突出而被留在了报社。尽管这两年报社的营收越来越不景气,但丝毫不影响这位当家小花旦的工作热情,在报社其他人因为生存的压力忙着自谋生路的时候,戴美女却逆潮流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闻事业当中。从开始不起眼的社会新闻部小记者开始做起,而后在一次大型采访报道中被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看中,调入时政新闻部,在近几年的市两会报道中表现抢眼,一跃成为时政部副主任,戴纪菲也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资源来自于政界,现在年纪轻轻,正是自己积累资源的大好时机,如果只当个副主任,窝在办公室里改改稿子,最后肯定是得不偿失,所以她主动挑起时政部大梁,这几年走得愈发顺风顺水,而时政部一把手也乐得有这么一个不争权不夺利而且抢着在一线干活的好副手。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戴纪菲一般都在参加市领导的私人饭局,她情商很高,用漂亮女记者的身份跟很多市领导保持着良好的私人互动,所以那些将她视作朋友的市领导也乐于给她创造各种机会和牵线搭桥,晚上有重要饭局的时候,也不会将这个“懂事”的小丫头叫上。今晚戴纪菲推掉了三个饭局,这才能定定心心地在办公桌里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这是市委书记曲费清亲自交待的任务,由不得戴纪菲不重视。她知道这位空降到西湖来当一把手的省委常委虽然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工作起来可是出了名的一丝不苟。曲费清很欣赏自己,这一点戴纪菲很清楚,而且那位看到自己眸子里总闪动着光芒的书记大秘纪处长也曾在无意间点拨过自己,接下来宣传口子可能会有一场大洗牌。对于戴纪菲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洗牌便意味着有人会退位让贤,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又将这篇下周一会刊登在《西湖日报》头版头条的文章重新检查了一遍,将其中的个别遣词造句又做了一些修改,但觉得标题还是不太满意,蹙着秀眉想了一会儿,她灵机一动,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给纪灵岩。
“纪大人,小女子求救!”她在叹号后面加了一个溺水的卡通表情,看上去既可爱又俏皮。发完微信,她将手机放在一旁,仔细斟酌着自己刚刚拟好的标题,咀嚼了一阵子,觉得还不是那么回事,干脆拿出一张纸,一口气写了十个不同的标题,而后又一个一个地字斟句酌,但这十条标题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纪灵岩。纪灵岩回复了一个钢铁侠从天而降的表情,紧接着,又发了几个字:谁敢为难咱们的女将军?
女将军这个绰号其实是曲费清在一次内部饭局上给戴纪菲取的,意思是她的一支笔杆抵得上千军万马,这话从市委书记口中说出,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褒扬了,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认可,纪灵岩经常待在领导身边,自然知道如何揣摩圣意,所以私下也会用“女将军”这个绰号来跟戴纪菲开玩笑。
“我这个女将军都要淹没在一堆标题里了,刚刚否了十来个标题,要不,纪大笔杆,您给想一个?”
“什么文章?什么主题?”纪灵岩问。
“就是费书记嘱咐的那篇关于市公安局副局长李云道的报道。”戴纪菲一想起李云道的态度就觉得有些纳闷,人家生怕自己上不了媒体进不了主管领导的视线,这位李副局长倒好,采访不配合不说,还一个劲儿地要求她能不能不实名报道,而且最好是能不报道就不报道。想想戴大美女就觉得这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不过她对李云道的印象出奇地好,尤其是在听完他那位女下属夏初的描述,知道这位年纪的副局长为了办案,过年都没能回家陪老婆孩子,据说他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六个月。这次缉毒反恐行动她也从内参资料上找到了很多信息,当她看到李云道为了白沙湖经济开发区的百姓,不顾个人安危深夜拉着毒贩在大坝上谈判,单这份大无谓的精神,戴纪菲可以肯定在自己所接触过的公务员里,这是绝无仅有的。
过了一会儿,纪灵岩发来一句话:“怎么朴实怎么写,一定要朴实到让人觉得不想看。”
戴大美女猛地一蹙眉:什么叫一定要朴实到让人不想象?这是要发表到日报头版上的文章,开什么国际玩笑?但转念一想,纪灵岩那人虽然爱跟自己开玩笑,但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寻开心,而且从纪灵岩主动给自己提供内参资料的举动便能看得出来,纪灵岩跟那位李云道副局长的私人关系应该很不错。可为什么他要在标题上起反作用吗?新闻宣传嘛,本来要的就是宣传效果,要是起个假大空的标题,那还有什么宣传的作用?
戴纪菲想了想,还是给纪灵岩回道:“我的好大秘,这可是老大亲自吩咐的事情,办砸了可是要被撸帽子砸饭碗的,到时候我去你家蹭饭,你可别让嫂夫人把我给赶出来啊!”
纪灵岩回了一个大笑脸,又补了一句:“蛋炒饭管饱。”
戴纪菲见他没个正形,便不再回复,刚放下手机,纪灵岩又发来一条微信:“相信我,肯定不会出错。”
戴纪菲皱着眉仔细琢磨了一番:难道说,曲书记改主意了?还是说,这个纪灵岩在给李云道那家伙卖人情?她觉得后一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李云道一个公安局副局长面子还没大到让市委书记大秘抗命的地步吧!
戴纪菲正踌躇之际,电话响了起来,市委祁副秘书长打来安排明天跟曲书记下县里视察的事情,等祁长春吩付完明天的重点安排,她灵机一动,带着小姑娘调皮撒娇的口吻说道:“祁秘书长,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有件事儿想请领导您帮我把把关,您知道的,我年纪小,把握不准,担心会在关键问题上出差错,所以想请教请教老学长。”
祁立春早年也是从浙北大学新闻系毕业的,读完研究生后就留校当了老师,因为笔杆子出色才被调到市委办,曾经给现任的某位国务院大员当过秘书,所以才一路从大学讲师顺风顺水升到如今的实职副厅级。这位今年刚过五十岁的学院派干部对自己这位学妹印象很好,戴纪菲能一路走到今天也离不开他的多方支持,所以经常会暗中指点一二,今天恰好跟几个老同学多喝了几杯,心情不错,便乐呵呵道:“哎哟,还有事情能难倒我们的女将军,稀罕稀罕,来,说来听听呢!”
戴纪菲将自己的困惑一说,祁立春这种在体制里摸爬了大半辈子的官员倒也有些想不明白了,照理说,曲费清对纪灵岩是相当信任的,而且目前从方方面面反映的情况来看,纪灵岩绝对是曲费清的心腹大将,这次怎么在宣传市公安局政迹的事情上跟曲书记唱起了反调呢?事出异常必有妖,祁立春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而且很可能问题是出在那位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上。祁立春跟李云道打过一两次照面,相互之间都礼节性地进行了一些场面上的寒暄,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但他也从各个渠道听到过各种于这位副局长的奇闻——说是奇闻,自然是有褒有贬,有说他勇敢敬业的,也有说他不近人情只懂查案办案的,有说他剑走偏锋的,也有说他做事不拘小节的,更有甚者说这位空降到西湖来的副局长居然一口气娶了几个老婆。祁立春觉得几个老婆那种事情都是无稽之谈,但他对这位年轻副局长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至少从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李云道空降到西湖后先先后后干了不少实事,之前的反恐,这次的缉毒加反恐,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和成绩。他还听说这位年轻的副局长在京城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这一点祁立春在电话里问过自己的那位老领导,老领导讳莫如深,只说让他不要跟李云道唱对台戏,但也不要走得太近。祁立春这么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李云道应该是卷入了某种政治漩涡,上面那位老领导担心他和李云道走得太近而被拖进去,进而影响到自己。可是曲费清对李云道毫不掩饰的欣赏,是真的出于对人才的珍惜,还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呢?这一点祁立春还猜不透。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吃瘪的戴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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