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竟也不躲闪,淡淡笑着,望向那逼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尖,大有任凭它大风吹我自岿然不动的大定力。
拿着匕首的文心心中倒是越来越忐忑,李云道这样的人,自然肯定不会真的视死如归,更何况他还有临死一拼的余地,可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却令她心中万分不安。
突然,她下意识地想停下步伐抽身后撤,可是惯性却令她径直朝前,只需要一息,她便能将那柄饮血无数的陶瓷匕首送入李云道的喉咙,割开他的气管和颈部动脉,让他在失血过多引发的抽搐中休克而亡。可是她却不想也不敢再靠近李云道一步,因为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
当她看到两侧景物如胶片般前进时,她便知道自己碰到了传说中真正的高手。每年夏天,她都会在世界各地接受组织培训,那位曾经在圣城朝拜九载的伊斯坦布尔老师对她说过,如果某一天有一个人,让你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那说明你碰到一个真正的高手。
对方只是轻轻一掌,她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数丈,落地时又滑出数米才停下来。她站起身,眯眼打量着那一招便令她五脏六腑几欲移位的青年。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只是这青年长得实在是很俊秀,如果见过,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忘记。只推出一掌,那青年又站回李云道身后,如同那昆仑山大刁民的影子一般。
文心冷笑,想说话,却喉头微甜,她知道刚刚自己挨了那青年轻描淡写的一掌,居然受了内伤。她还是强行咽下上涌的血气,眯眼对李云道讥讽道:“你就这点放狗的本事?是男人自己上。”
某刁民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裹紧厚实的军大衣,耸肩无奈道:“又不是结婚生孩子,是不是男人好像没那么重要啊。”
说话的时候,文心已经在打量四周,十几层楼跳下去肯定是非死即伤,从防火梯下去也不现实,刚刚她已经听到了无数警笛由远而近,这会儿楼下应该已经站满了警察。文心的脑子飞速转动着,为今之计,只有眼前这青年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如果只有李云道一人,她自信就算再怎么费力气,三分钟之内自己也应该能拿下他,用他做人质让中国警方提供直升机,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飞离西湖市,这里距离东海的直接距离并不算太远,她有足够的时间让组织出动船只和人手来接应自己。可是,眼下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武力值变态的家伙。文心有些恼怒,这一次的行动几乎都因为李云道的因素而一败涂地,“金环蛇”事到临头叛变组织,除了他自己良心发现外,也不能排除李云道在其间起到的微妙作用。
“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哟。”李云道如老僧般苦口婆心。文心的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尤其是在文心所属的所谓“恐怖组织”似乎跟自己正在调查的那个神秘组织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来浙北后未能打开的局面能文心的身上找到突破口。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李云道想让她活着。
只是对别人不择手段的女人,往往对自己也同样心狠手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是实力的差距往往并不是决心和毅力就可以弥补的,所以当文心三番五次被郑天狼一招击退,连李云道都不忍去看这个摔得鼻青脸肿的女人。
还没等李云道产生怜香惜玉的念头,文心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横在自己的颈部动脉上。
“现在能不能做笔交易?”文心这样的女人在任何状态下,都懂得最大化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对方明明可以下手杀人,可是却一次又一次地只是将她击退,她便猜到,李云道不想她死。
只要李云道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她便有足够的谈判条件。
李云道无奈道:“女人这种动物,太聪明了,其实真的不好。”
文心勉强露出一个自己觉得风情万种的微笑:“男人不是最喜欢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吗?”她撩拨着头发,搔首弄姿。
李云道实在无法从一个鼻孔流血眼角青肿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寻到一丝美感,相反觉得有些滑稽,他突然有种拿一面大镜子放在这女人面前,好让自我感觉太过于良好的女人真切地看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气质。他笑了起来:“嗯嗯嗯,你现在看上去的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他在“漂亮”二字上加了重音,睁眼说瞎话。
文心咬牙:“有人说男人撒谎的时候,都会有一模一样的动作,你倒是能将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这也是一种能力哎。”某刁民大言不惭。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离开,你带我走,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虽然我不是‘金环蛇’,但我知道的一定比他多。”文心尽量将自己的表情动作看上去足够真诚。
李云道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表情难受,低头沉默不许。过了许久,他才抬头:“刚刚我的确是想从你身上挖出些什么,不过这会儿我突然不感兴趣了。抱歉,弄坏了你的滑翔翼,有机会弄个结实点的,这种织物一刀子下去就七零八落了。”李云道仿佛生怕文心还不够痛恨自己,言语平静却充满奚落之意。
李云道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犹豫。
文心惨笑:“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吗?我知道很多的。”
郑天狼直到李云道走下防火梯,成群的手持盾牌荷枪实弹的特警涌入天台。
与周姓处长擦身而过,再从战风雨、木兰花面前走过,碰到阮小六时,阮家少爷欲言又止,只是李云道没有做任何停留,独自一人从防火梯默默下楼。
从天台步行至一楼,走出酒店大厅,暖阳如春,可他心里却如冰冻三尺的腊月寒冬。
“三叔,文心可能真的知道您想要了解的……”郑天狼没有从防火梯下楼,至于他是如何从十多层的天台到达一楼,或许也只有那个默默守在黑暗中的女忍者心知肚明。
李云道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碧空晴天,万里无云。
“还有半个钟头e30就要开幕了吧?”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天狼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七分钟。”
他叹了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哟!”
他似乎有些倦了,独自一人走向开始熙攘起来的人群。
身后大楼天台转来数声枪响,如同白日烟火,融入喧嚣,转眼在时间长河中淹没。
第九百七十六章 金桂小院和嘴巴很紧的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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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钱强的妻子没有得那场恶疾,如果他的妻子没有因为某位领导的一个电话而错失手术机会,如果钱强还拥有一个幸福的普通家庭,那么他会不会还是浙北公安系统里冉冉升起的政界新星?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从猜到钱强便是那张潜伏数年的“金环蛇”时,李云道的心情就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或许只是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让钱强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当他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便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在钱强第一次提出跟自己见面的时候,李云道便研究过他的履历。就连李云道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钱强的确是个能吏。在钱强接任东城区分局之前,东城分局破案率全市倒数第一,钱强上任后第二年,东城区分局的破案率便再也没有从榜首的位置上掉下来过。在钱强“死”后,就连范志宏那般向来不愿开口评论他人的纪委书记,也愿意用“雄才大略”四个字来形容钱强,并跟李云道坦言,钱强之“死”算得上是西湖市公安局的一大损失。
说到底,钱强还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仇恨曾一度蒙蔽他的双眼,但平心静气后,他或许又开始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李云道曾经很好奇,自己跟钱强在新区办公楼下的咖啡馆里见面时,他能从钱强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矛盾的情绪,那时候他以为钱强只是为了韩晨之死而懊恼歉疚,后来也才恍然,那时候的钱强便已经在正邪善恶之间纠结徘徊。
也许文心的身上真的能获得一些有关神秘组织的消息,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便是让她去死。
至少,让她给亦正亦邪的钱强陪葬。
人家枕河。
石桥下小河蜿蜒在白墙黛瓦间,没有桃树,没有杨梅,推开包铜木门,院中唯有一株金桂。
阳光洒满小院,绿袄少妇坐在明媚阳光下,一边拣着竹筛中的金桂花瓣,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悠闲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
“老师,过几天就是冬至夜,桂花用糖腌了可以包汤圆哩,我昨天给小师弟去了电话,让他空了就来吃汤圆。”江南水土养人,绿袄布裤的少妇愈发窈窕,苏州口音软绵粘糯。
院中晒着太阳的鹤发老人精神矍铄,身旁收音机中传来当代戏曲大家新编曲目《白花探花》,老人很悠闲地晃着脑袋,跟着收音机里的旋律哼唱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万古谁识真英豪,雄师铁将看今朝……”
绿袄少妇见老人不理自己,也不生气,盈盈笑着,手上分拣桂花的动作未曾落下半拍:“老师,医生都说您弗能吃太多甜食,尤其是早上。”
老人微闭的双眼上眼皮微动,似乎发出轻哼声,微微侧过身子,用背脊对着石凳石桌旁的绿袄少妇。
绿袄少妇款款起身,小碎步走上去,帮老人将滑落的毛毯拉到肩头:“老师,昨天小师弟说这几天空下来就来看望你哟!”
越老便越小孩脾气的老人这才有了些反应,转头瞪了少妇一眼:“喊他来做什么?说好半个月来上一次课,这都多久了?让他不要来了,不想看到他。想到小兔崽子就生气!”
绿袄少妇掩口吃吃笑了起来,老人又瞪了她一眼:“笑什么?又没跟你开玩笑,去给他打电话,让他不要来了。”
“老师……”绿袄少妇嗔怪道,“凤驹还未满月,小师弟就来西湖履新,到现在恐怕都没能多看上凤驹两眼。倒是咱们这边,小师弟三天两头就要打来电话哩,听说您又犯了咳嗽,前两天还让人送了茨菇来,送东西来的小伙子说了,小师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多吃,多了反倒伤身子。”
老人想了想,又翻旧账:“好不容易能吃到苏北的茨菇,才吃几块,你又不让吃了……”
绿袄少妇笑道:“老师,小师弟说了,知道您好这口,虽然茨菇生津润肺,可是吃多了伤牙又会得肠风哩!”
老人哼了哼:“小滑头,就算他有几份孝心!”
绿袄少妇倒是轻轻叹了口气:“小师弟来西湖履新,又碰上e30峰会,肯定忙得很哩,我们是自家人,得多体谅着些哩!就是不知道他只身一人到西湖来,洗衣吃饭这些日常琐事,也没个照应。”
绿袄少妇刚刚坐回垫了碎花棉垫的石凳,院门处便传来轻声敲门声:“请问吴老在家吗?”
这是一个很悦耳的女声,绿荷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请问吴老在家吗?”又一个男声响声,此时绿荷恍然,她知道门外的是谁了。事实上,门外的这男子近些日子,已经两顾吴老暂居的河畔小院,今天是第三回了。只是前些日子他都是独自一人来,今天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一男一女,而且那女子的声音竟听上去有些熟识。
吴老头一听到那男声,立刻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不愿理睬。
绿荷掩口轻笑,都说老来少老来少,老师越老知识便越渊博,但这脾气倒是真的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不过既然老师不愿意理睬门外的那人,绿荷自然也不想让他们扰了老师的清静。这几年老师跟着小师弟的步伐,除了香港没去之外,几乎是小师弟调到一处,老师便会答应当地最知名高校的邀请,老爷子到浙北大学附近客居,浙北大学掌门人刚收到消息当天晚上便亲自将聘书送到了当时还在江宁的吴老家中。
门外的男人她也认得,事实上应该大多数中国人都认得,这是一个如今在国际电影界享有盛誉的重量级导演,曾经拍出几部反应当代中国农村问题的好电影,只是由文艺转商业路线并不是太成功,这几年在网络上一直有“票房毒药”的绰号,这一次e30峰会的闭幕式就是这位章谋略亲自导演的。绿荷不知道他为什么屡吃闭门羹也要来拜访老师,章导演的电影虽然不太商业化,但有几片绿荷还是喜欢得紧的。
想了想,绿荷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绿袄,聘聘婷婷地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张开一条小缝,果然看到门外是章略谋导演和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的女子。哦,原来是她!绿荷想了想,还是从院门张开的缝隙间挤了出去,又顺手带上院门,温和道:“章老师,齐小姐。”
齐褒姒有些懊恼,晚上还要参加闭幕式倒计时排练,一大早就被章略谋一个电话叫了出来。她和章略谋在电影上有过数次合作,总体还是比较开心的,对章略谋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以章导在电影圈的地位,自然不会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给自己挖坑跳。不过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处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她便开始想念姑苏城内那座门前有株桃花树的小院,还有那个此时此刻不知道正在哪里忙碌的男子。
吴书联,齐褒姒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吴老是如今中国哲学界硕果仅存的哲学和国家大家,只是老爷子是个怪脾气,只跟自己看得顺眼的人沟通,剩下的蝇营狗苟,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听到吴书联这个名字的时候,齐褒姒便知道了章导的意图——这次e30闭幕演出主题是《最忆西子湖》,走的是国学范,在当今国内,提到国学,北钱南吴,北京大学的钱教授前几年已经驾鹤西去,要论发言权,只有这位吴书联吴老爷子是真正的泰斗级人物。
文艺界的老人大多都是有个性的,而且吴书联生性好静,文人相轻这种传统,放在学术领域便失了准头,算起来,章略谋的师父的师父才算是跟吴老爷子一个辈份,所以就算是前两次吃了闭门羹,章略谋这样的名导演也没觉得丢了天大的面子。
“绿荷师姐?”齐褒姒一看到绿袄女子,便嫣然一笑,上来两步热情地勾着绿荷的胳膊,“章导说要来拜访吴书联先生,我还好奇为什么要拉上我,原本绿荷师姐就是老先生家的门神啊。”
绿荷歉意地冲章略谋笑了笑,看向这个被视为国民女神的女子:“老师正在气头上哩!”
章略谋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此时他也有些诧异,他原本只是想借用齐褒姒的名气再做一次努力,毕竟现在齐褒姒的名气要比他这个导演响亮得多,况且也希望老先生看来柔弱女生的面子上不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可是没想到一大早将齐褒姒拉来,倒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一周前,这个绿袄女子客气是客气,但态度却甚是清冷,完全不想今天这般。
“你们俩认识?”章略谋诧异地问道。
齐褒姒和薛绿荷相视一笑,褒姒道:“绿荷是我男友的师姐。”
“男友?”章略谋先是吃惊,而后恍然微笑,“放心放心,我是个嘴巴很紧的人。”
齐褒姒嫣然笑道:“章导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章略谋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两个女人的目光同时看向自己身后。
他转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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