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七竟然是这般恨自己?恨不得亲手将自己绞碎,她似乎可以理解林七当年的恨意了。
薛宝犀眉头深锁,硬生生的把这些痛苦都承受下来,越是疼痛,才越能洗清她当年所犯的过错。
胸腔里的疼痛到了极致,反而有些麻木了。
想必林七发现自己背叛她时的心脏也是此刻这样疼痛吧?痛到麻木也就生无可念,心如死灰了,所以当年她才会这样毅然决然的选择死亡。
薛宝犀唇边浮起苦笑,天理循环应当如此,如今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就在她意识快要消失前突然听到一声清晰的怒喝。
“住手!”
薛宝犀猛然睁开眼睛,一手撑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原来是梦魇!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那张长塌之上,如意坊坊主还是站在自己身边,她捋了捋自己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依旧惊魂不定。
“怎么会?难道刚才种种只是场恶梦而已?”
薛宝犀有些迷糊,自己怎么会突然就睡着呢?
这么想着又觉得脑袋开始昏沉起来,眼角余光一闪,突然瞥到清徽指尖有一线亮光,她不觉好奇,努力集中精力去看,发现清徽手上正绷着一根丝线,丝线因紧绷而泛着亮光。
“九九,你又调皮了。”
清徽手腕微动,黑暗中便听见一声闷响,薛宝犀这才发觉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黑暗里,像鹰隼一样注视着她。
薛宝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有些发毛,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邪气。
这如意坊里怎么会有这样邪恶的存在?
还不待她多想,那人便从黑暗里缓缓走出,妆容浓艳,发饰华丽,一席暗纹红衣长袍更是衬托得越发雍容华贵。
那人伸出一指不断的卷着自己的发梢,静静的扫了清徽一眼,如蜻蜓点水般,眼底泛开点点涟漪,仅是捕捉到这样一个眼神,薛宝犀便可判断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暧昧不清。
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红衣女子手足关节处皆缠绕着引线,引线的另一端赫然就掌控在清徽手里。
薛宝犀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这个浑身冒着邪气的女人竟然是如意坊坊主养的提线人偶。
“切,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
人偶抿嘴轻笑,漫不经心的将视线从薛宝犀身上扫过。
“这样一颗千疮百孔心脏,我还以为已经百炼成钢了,原来还是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偶脸上浮起轻蔑的神情,万分不屑,“这样的心脏,不要也罢。”
才一说完,清徽手上的丝线就缩紧了,死死的拉住了人偶的下颚,以免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九九,不许胡说。”
她轻声训斥,又转头看向薛宝犀有礼的颔首点头,“不好意思,九九心智还不健全,让你见笑了。”
语气谦和,充满了诚意。
薛宝犀自然不好说什么,虽然这个叫九九的人偶不太讨喜,但是她让自己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心魔,当年对林七做得种种,即便是现在想来都还是深深的愧疚与悔恨。
若真能把心脏亲自交还与她反而成了自己最渴望却又遥不可及的愿望了。
九九此时站在一旁,正努力的和自己的主人做斗争,希望她能松开自己下颚的引线,谁知太过用力,下颚又脱臼了,这种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三四次,她都怀疑自己的下颚是不是坏了,轻轻一扯就能脱臼。
于是索性再不用力,让身体软软的瘫成一团,吊在虚空之中。这个画面在薛宝犀眼里是说不出的诡异,但是瞥一眼清徽,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半点反应。
“薛小姐。”
清徽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说道:“若是林七元神不灭,我倒是可以替你找到她的转世,帮你们续一段来世情缘,只可惜……”
薛宝犀接过茶水,默不作声。
她只想要偿还欠林七的一切,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虚幻的也好,真实的也罢,只要能让她洗清罪过一切都好。
尝尽这千年的寂寞,她才发现原来当年在薛家与林七朝夕相对的日子是多么充实美满。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醒悟,原来这只狐狸早就住进了她的心里。
清徽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薛宝犀和林七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几千年来都没有停止过相互间的追逐。
从她的角度看来林七的牺牲实在太不值了,但倘若林七能知道薛宝犀现在的心思,相信她绝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真是痴儿!”
蓦地,人偶突然从在空中立起,双手搓搓自己的下巴,左右活动了一下,确定已经接上之后才悠悠哉哉的说起风凉话。
“那只狐狸有什么好?自己蠢死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赔命吗?”
她直径走到薛宝犀面前停下,轻轻的扫她一眼,笑容意味深长,“你难道也想蠢死去吗?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寻死?”
清徽微微一愣,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狐疑,听九九这话好像她并不想要这颗心一般,并不希望清徽和自己做成这笔生意。
薛宝犀笑容苦涩,“九九姑娘你又怎么会懂?这千年来日复一日的寂寞空虚足以叫人生无可念。以前是我太自私,如今我已尝够了苦果,只想坊主能帮我解脱。”
九九十分不屑,秀眉倒竖,正要争辩,清徽急忙拉住了引线,把人偶拦在身后,她可不想让九九搅黄这单生意。
于是急忙对薛宝犀说道:“薛小姐,我很乐意效劳,既然不能为你们编织来世情缘,那你只能永远沉睡于太虚梦境之中,直到神魂俱灭。”
薛宝犀看得很开,这么久以来她背负的内疚感罪恶感实在太沉重,她只想解脱,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亲自和林七说一句道歉,说一句真的真的非常愿意和她在一起便好。
看出她眼里的坚定,清徽朝她点点头,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便开始吧。”
人偶一脸的不情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有些抗拒接受这些人的心脏,可是纵然不愿意,她也不能反抗分毫,因为全身的引线都握在清徽手里,被她死死牵制。
还不待她反抗,就看见清徽举起右手,指尖泛着柔光,慢慢的移向薛宝犀的额头,只是一瞬间薛宝犀就已沉睡过去。
“我不想要!”
人偶终于反抗出声,立在一旁死命跺脚,“我不想要这女人的心脏!不要,不要!”
清徽立起食指竖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又用瞥了瞥陷入昏睡的薛宝犀,那动作十分温柔,人偶呆呆的愣住,清徽好久都没有这样温柔的对过她了,自她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清徽就一直对她很冷淡,冷淡到连和她吵架也不愿意,若是被逼急了就直接扯断她的引线。
这样温柔的表情,让人偶瞬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坐在清徽脚边,习惯性的把脑袋靠在她的大腿上。
柔情似风,将整个房间熏得温暖如春。
第24章 (二十四)()
“她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九九此时身上戾气尽褪,心境平和得不带一丝波澜。她看着薛宝犀的睡容,注意到她唇边淡淡的微笑,不由得发出感叹。
清徽的手落在她的头顶,顺着头发慢慢抚摸,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她看了九九一眼,微微笑道:“我想她现在应该很幸福。”
“那她看见了什么?”九九问。
清徽摇头,笑意更深,“其实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幻境只是按照她们自己内心真正渴望蕴育而生。”
想了想又说道:“也许她亲口对林七说了对不起,将心脏还给她,终于放下心理包袱,此生两不相欠;也许她在最风华绝代的时候遇见了林七开始一段新的情缘;也或许她和林七的故事按照最初的设定重头再来,只是她现在能做出她最想要的决定。”
轻轻的叹息一声,语气里尽是满足。
“总之她现在很幸福就是。”
清徽慢慢的把手移到薛宝犀胸膛之上,手里绽出一朵柔光,薛宝犀在睡梦中微微蹙眉,只是一瞬间脸色就白了下来,此时清徽手里托着一只正在跳动的心脏。
塌上的薛宝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化为了点点星光,终于神形俱灭。
清徽静静的看着,眼神宛如古井深水,不带一丝波澜,这种情景她已经记不清经历多少了,看着一个生命消失在眼前,早已没有最初的同情与不忍,如今已经是麻木到再难以动容了。
“九九。”
她低头看着把头靠在自己大腿上的人偶,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柔和,五指渐渐握紧,将那颗心脏紧紧裹住,越握越小,最后整个化为一个亮点。
“你该去体会一种新情感了。”
九九瞪大了双眼,眼底满是不情愿,正要撒腿逃走谁知引线一紧,强制得完全不容她反抗,稍不注意清徽的手就已经压入她的胸膛。
和往常一样,总能感觉一股暖流注入百骸,然后就能产生一些新鲜的,陌生的情感,这次也不例外,很陌生的感觉,很痛,很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九九捂着胸口,滑躺在清徽脚边,全身颤栗的蜷缩起来。
似乎察觉到人偶的反常,她俯身扶起人偶问道:“九九,你还好吗?”
“清徽……”
九九轻声呢喃,语气里满是苦楚。
“我很难过……”
清徽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着急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手指摸到她脸颊时发现一片湿凉,心里一惊,“你,哭了?”
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身为人偶的九九哭泣,一直以来她都是麻木的,邪恶的,没想到在接受林七心脏后,与那颗心脏心意相通,感之所感,居然流泪哭泣。
“清徽……我好难过,心里很痛。”她坐在地上,乖乖的任由清徽搂着。
伸手胡乱的擦着脸颊上的泪珠,有些不解。
“怎么会有水?眼睛里怎么会流出水?”
仅仅是一瞬间,眼里的迷茫尽去,变得清明起来,她抓着清徽的手,有些兴奋的叫着:“清徽,这是眼泪吗?我会流泪了!原来这就叫做心痛,伤心。”
“可是……”
在清徽的梦里,她曾经无数遍看过那个叫九九的女孩哭泣,那样的楚楚动人,清徽每次都回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呵护。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清徽只是安静的搂着她,却不曾说出任何安慰的语言!原来在清徽心里,自己和那个女孩真真是不同的呵!
她垂下眼睑,擦去眼角的泪珠,表情渐渐僵硬起来,“这种情感有什么好?这样的痛苦,我才不想要。”
她倔强的站起来,清徽拉拉她的衣袖,她看了清徽一眼,那人已经是一幅坦然又波澜不惊的面容,对她总是这么的无情。
很难受,眼泪的泪珠又要落下,人偶很讨厌这样无助又懦弱的感觉。
她挣脱清徽的手,往房间深处跑去,很奇怪这次清徽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扯住引线,清辉越扯她就越挣扎,最后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这次清辉反常,没有再霸道的扯着引线限制她的行动,反叫她失落不安。人总是这样,越是镜花水月越是痴心妄想,等真真得到手了,才发现这镜中花,也不过是最最平凡的花,这水中月也不过是轮日日抬头可见的月亮,没有半点稀奇,于是毫不珍惜弃之如旧履。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六界之内,唯有人类情感最为丰富,他们总是伤春悲秋,无病□□,然后心脏就跟着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她很讨厌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扭头再看一眼清徽,那人依旧是静静的凝望着她,居然毫不打算拉动手里的引线把她扯回去,就算不安稳她也很好,起码不要让她离开。
很失落!人偶跺跺脚,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清徽总说她就是九九,既然是九九,清徽怎么会面对她的哭泣而无动于衷?她和九九除了长相一样,其实在清徽眼泪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而已!
人偶越想越难过,跑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把自己全身都缩入黑暗中,一个人静静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自从人偶九九有了悲伤的情感之后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变成水做的一般,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情不自禁的落泪,终于明白人类为什么会悲秋伤春那么无聊了……只有感情细腻丰富到极致,才会有这么多感怀。
她还不太习惯自己这样的转变,所以这么久以来都躲着清徽,因为在她印象里,只有那个叫九九的人类女孩才会整天挂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清徽,她不要这样的怜悯,更不要像那个女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半年已经过去,这半年内竟然惨淡到没有一点生意,人偶也回到了清徽身边,而清徽惊奇的发现人偶没有之前那么暴戾乖张,虽然有时也会叛逆,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的。
她沉默的时候总是特别像一个人,那个人经常出现在她梦里,像梦魇一般。
妙水。
妙水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极陌生又遥远的存在,关于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不愿多提,真不是什么光彩的历史,最主要的是她至今为止也没搞清楚过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所以清辉对妙水的印象实在不多,除了觉得她是个古怪随性的上神之外,唯一能在她心里留下涟漪的就是她临死前欲言又止的表情,那样的沉默,很像如今的九九。
可能是因为九九拥有了她心脏的缘故,会相像也是很正常的。
还在沉思,一双黝黑的眸子就映入了眼帘,九九弯着腰,瞪大眼睛凑到了她面前,眼角一弯,眼角的青色眼黛更显妖媚。
“你居然在想妙水?”
九九侧着头,好奇的打量着清徽,只要清徽神思稍松,她总能很轻易的探知到她心底所想的事。
“看不出,你竟然这么多情,先是九九又是妙水。”
心里有些堵,总想说点清徽不爱听的话。
“这两个女人有什么好?那个九九懦弱,喜欢装可怜,哼……那个妙水上神就更妙了,既没脑子又是个闷葫芦,明明喜欢却要偏偏装矜持,装又有什么用?骨子里还不是淫……”
清徽微微不悦,在九九没有把那两人批判得一无是处时立马扯紧了她下颚的引线。
人偶“咯咯”的发出两声关节扭动的声音,瞪着眸子盯着她,眼底弥漫着不满的神色,眉间含着微微怒意。
人偶很是想不明白,那两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惹得清徽这样对她们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她们都死了的缘故?因为她们都死了,所以永远活在清徽的记忆里?
想到这里人偶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因为她很悲哀的发现自己连死也不成。自己不过是具提线人偶,天生不会生老病死,除非一把火烧掉这具身体,可就算是烧掉了这身体,意识还是能不毁不灭。
所以她竟然死不了?
心里不由得更恨了,她竟然可怜得连求死都不能。
她狠狠的盯着清徽,清徽也毫不退让的看着她,她心里怒火中烧,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全毁了,可无奈全身引线都被清徽握得死死的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两人都剑拔弩张时,门口的风铃声突然响起,二人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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